將死亡切成十份
2024-09-26 11:36:28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1
寺田聰把破舊的麵包車停在犯罪資料館的停車場。
大冢慶次郎說了聲「辛苦」，人從車裡出來，關上了滑動大門。因為他已年過七十，寺田聰每次都想去幫他，但這樣做反而會讓大冢不高興，所以他只好默默地看著。
「哎呀，館長來了。」大冢回頭望向正門，笑著說。
一扇巨大的木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白大褂、身材苗條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洋娃娃般冷峻端正、年齡不詳的面容，及肩的靚麗黑髮，大大的雙眼皮眼睛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這是緋色冴子警視。當然，她的出現並不是為了迎接寺田聰，而是著急查看麵包車裡的物品。
寺田聰拉開麵包車的滑動門，放下了摺疊式手推車。緋色冴子快步走了過來。
「我從赤羽警署拿到了碎屍殺人案的證物和搜查文件。」
寺田聰這麼說著，雪女一聲不吭，只冷冷地點了點頭，開始把裝在麵包車上的紙箱搬上手推車。她的舉止像機器一樣毫無多餘的動作，裝好後便把手推車推到大樓入口，寺田聰抱著紙箱跟在後面。兩人進入館內，把紙箱搬到一樓的助手室。
打開紙箱，他們把裝在塑膠袋裡的證物一個接一個地拿出來放到工作檯上。
一個裝過屍體頭部和軀幹的行李箱，四個裝過其他部位的手提包，十個裝過屍體各部位的半透明塑膠袋，還有死者的錢包……塑膠袋上附著著風乾的血跡。沒有看到兇器和用於分屍的刀具。
接著是屍檢報告和搜查報告等各種搜查文件。結束後，緋色冴子看著從赤羽警署送來的證物清單，確認證物和搜查文件是否有遺漏。
工作檯上的物品散發出腐朽的氣息，若是一般人肯定會感到不舒服。即便是寺田聰，也感覺有點兒難以忍受。以前在搜查一課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負責過分屍殺人案件的搜查，應該說是萬幸吧。
但是，雪女的神色毫無變化，只是一直盯著證物，很難想像她是個幾乎沒有任何現場經驗的精英派。不僅如此，平時近乎蒼白的皮膚，似乎泛起了一絲紅暈。
她拿起屍檢報告，大大的眼睛盯著一點一動不動。
「……果然如此啊！」
紅嘴唇里發出低語。然後她把目光轉向寺田聰，低聲說道：
「重新調查這起案件。」
*
寺田聰調到位於三鷹市的警視廳附屬犯罪資料館已經一年零三個月了。
寺田聰在這裡的主要工作有三項。
第一項工作，前往轄區警局，領取並帶回在那裡保管的證物和搜查文件。今天從赤羽警署帶回的是十五年前，也就是1999年3月發生的碎屍殺人案的證物和搜查文件。根據警視廳的內部規定，殺人案件發生十五年後，證物和搜查文件必須收入犯罪資料館。十五年這個數字是指2004年日本《刑事訴訟法》修訂之前，殺人案件的訴訟時效為十五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實施後的2005年，殺人案件的訴訟時效已延長至二十五年。雖然《刑事訴訟法》在2010年再次被修訂，訴訟時效也被廢除，但案發十五年後證物和搜查文件收入犯罪資料館的內部規定依然存在。
第二項工作是在證物上貼二維碼標籤。犯罪資料館為了有效地管理證物，建立了用掃描儀將粘貼的二維碼標籤輕輕一掃就能在電腦上顯示相關基本信息的系統。二維碼標籤粘貼工作是從最早的案件開始的，現在終於貼到了1990年7月的案件。之所以進展緩慢，一方面是因為資料館只有兩名工作人員，另一方面是因為不斷有新的案件證物收集進來，必須馬上貼上二維碼標籤。
第三項工作是按照館長的指示進行再搜查。到目前為止，寺田聰已在緋色冴子的指示下重新搜查了七起懸而未決或者因嫌疑人的死亡而宣告終結的案件。被搜查一課掃地出門的寺田聰能調到犯罪資料館，似乎也和緋色冴子脫不了干係。因為就算是恭維，也很難說她有溝通能力，況且她也不適合做訊問工作，所以需要一個合適的助手。
「……重新搜查嗎？我明白了。您剛才說『果然如此』，難道已經在懷疑什麼了嗎？」
「嗯。」
「搜查文件剛取回來，您還沒有看過。您是從CCRS的案件摘要中發現疑點的吧？」
「是的。」她點了點頭。
CCRS是記錄了戰後警視廳管轄範圍內發生的所有刑事案件的資料庫。緋色冴子和寺田聰在拿到證物和搜查文件之前，都先用CCRS了解有關案件的信息。
「你懷疑的是什麼呢？」
雪女沒有回答。她是個極端的保密主義者，看都不看寺田聰，只用那副冰冷的側臉對著他。
「我今天就看搜查文件，你明天看一下，後天開始重新搜查。」
說完這句話，她就拿著搜查文件消失在館長室。寺田聰無奈地嘆了口氣。
*
寺田聰決定重新閱讀CCRS上登記的案件信息。系統上只有概略信息，不是很詳細。寺田聰在去赤羽警署之前也看過，不過並沒察覺什麼特別值得懷疑的地方。但是，如果緋色冴子是在那裡發現了什麼疑點的話，那麼作為原搜查一課的搜查員，寺田聰就算為了臉面也必須把疑點找到。
從助手室的電腦上訪問CCRS，案件顯示的名稱是「赤羽荒川河岸碎屍殺人案」。
1999年3月23日，星期二。早上8點過後，在荒川赤羽北一丁目的河岸上，一位牽狗散步的老人發現了被丟棄的一個行李箱和四個手提包。狗朝那邊狂吠，老人戰戰兢兢地走上前，聞到一股異臭，急忙撥打110報警。
趕到現場的赤羽警署的搜查員逐一打開行李箱和手提包，被肢解的屍體才終於重見天日。裡面一共有十處身體部位：行李箱中裝著頭部和軀幹，四個手提包中分別裝著右上臂和右前臂、左上臂和左前臂、右大腿和右小腿、左大腿和左小腿。上臂部分是從肩膀到手肘，前臂部分是從手肘到指尖。全都裝在四十五升的半透明塑料垃圾袋裡。從頭部及其他部位的形態來看，死者無疑是名男性。
雖然沒有找到死者的衣服和鞋子，但死者的身份很快就查明了。警方在行李箱裡發現了錢包，裡面有信用卡，上面的名字是細田俊之。
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死者。於是搜查員聯繫了信用卡公司，得知細田的工作單位是日央商事，就趕去了那裡。在那裡，搜查員看到了細田的照片，由此判定死者就是細田俊之。
細田俊之，四十歲，和妻子織江住在千葉縣船橋市南本町的公寓裡。巧的是，織江在前一天，也就是22日上午10點半左右，在JR總武線船橋站跳入站台，被駛入月台的電車撞成重傷，雖然被送到醫院急救，但當天便不治身亡。警察和醫院想和細田取得聯繫，但始終沒有找到他的下落。22日這天是星期一，細田請了帶薪假，既沒有去公司，也不在家，而且沒有手機，所以聯繫不上。就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細田的屍體被人發現了。
細田的推定死亡時間是22日上午10點到正午之間。死因是後腦勺被一個直徑一兩毫米的尖銳圓形物體刺穿，造成延髓損傷。兇器應該是錐子或者冰鑿子之類的東西，但拋屍現場沒有發現兇器。
DNA鑑定結果顯示，十處部位都屬於同一個人。
頭部和軀幹、軀幹和左右上臂、左右上臂和左右前臂、軀幹和左右大腿、左右大腿和左右小腿的連接關節都被切斷了。由於切面未發現活體反應，因此應該是在死後被切斷的。從切割面判斷，切割中使用了鋸子和菜刀，但在棄屍現場並沒有發現這些作案工具。
細田生前最後一次被目擊是在22日早上9點過後。細田從公寓的房間出來，在走廊碰巧和住在隔壁的住戶打了個照面。但是，那個住戶也不知道細田去了哪裡。隔壁房間的住戶和細田並不是特別熟，當時也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
兇手應該是在22日晚上到23日凌晨這段時間開車把屍體運到河邊的，但詢問附近的居民，也完全沒有獲得可疑車輛和人物的目擊信息。
寺田聰歪著頭。CCRS中登記的信息只有這些，緋色冴子到底對這些信息中的哪個地方產生了懷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