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沒頂之際的幾根稻草
2024-10-09 12:02:04
作者: 顧誠
三月初六日,明廷感到事態嚴重,正式下令放棄寧遠,命薊遼總督王永吉、寧遠總兵吳三桂統兵入衛京師。同時檄調薊鎮總兵唐通、山東總兵劉澤清率部勤王。
吳三桂因為遠離京師,收拾和安置關外又費時日,直到京師被義軍攻克時還跋涉於勤王路上。劉澤清接到勤王詔書後,謊稱自己墜馬負傷,不能行動。朱由檢無法,只得反賜銀兩表示慰問。劉澤清並沒有因此而感動,竟將臨清大肆搶掠後率軍南逃。只有唐通領著所部八千士卒到達北京,屯紮在齊化門(朝陽門)外。[31]陛見時,朱由檢賜宴,慰勞有加。唐通也表示「願捐軀報效,使元兇速就殲夷」。朱由檢非常高興,賞唐通本人白銀四十兩,兵丁每人五錢。為了加強對這支軍隊的控制,他派太監杜之秩充任監軍。這種做法激怒了唐通。他把朝廷賜給的東西摔在地上,滿腹牢騷地說:「皇上太師我,伯我;又以內官節制反上我,是我不敵一奴才也。」[32]接著便藉口自己帶領的兵員數「寡於賊,不敵;戰此平地,尤不敵。當往居庸關設險以待」[33]。上疏後不待朝命,拉起隊伍就走。朱由檢也無可奈何。此外,臨近滅亡之時,朱由檢還手忙腳亂地採取了一些措施,主要有以下各項:
一、令勛戚、太監和百官助餉。朱由檢為了搜括兵員進行垂死掙扎,但又碰到了軍餉的困難。明王朝的國庫早已囊空底淨,有限的外解又由於京師在軍事上陷於被包圍狀態而無法運來。皇宮裡的內帑雖然還很多,朱由檢卻捨不得拿出來。[34]他在二月中旬下了一道捐餉的命令,責成勛戚、太監和百官報效,以納銀三萬兩為上等。皇帝自己有錢不出,達官貴人們也相顧不動。朱由檢派內官徐高,密諭周后的父親嘉定伯周奎,讓他納銀十二萬兩,給其他臣工做個榜樣。周奎不肯答應,說是「老臣安得多金?」一口咬定只能捐一萬兩。朱由檢認為太少,要他至少拿出二萬兩。周奎派人向女兒周后求助,周后暗中派人送去五千兩。周奎不僅自己一個銅子不添,反將周后送來的銀子扣下兩千,只以三千兩應命。不久大順軍進城,從周奎家抄出現銀五十三萬兩,其他財物也值幾十萬兩。勛戚當中只有太康伯張國紀輸銀二萬兩,晉封侯爵。文武百官捐助的不過幾十兩、幾百兩不等,聊以應景。朱由檢見所得甚微,乾脆實行攤派。先是規定每個衙門必須捐助若干,後來又按官員籍貫,規定每省仕京官僚捐助數字,如江南八千、江北四千、浙江六千、湖廣五千、陝西四千、山東四千之類。「縉紳紛紛告免。」[35]朱由檢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知道許多官僚貪污致富,乃命大臣推舉「各省堪輸者」,由政府勒逼出銀。內官也奉命捐銀助餉。太監王之心最有錢,傳說他家中藏銀一項就多達三十萬兩。朱由檢當面叫他慷慨輸將,王之心卻推諉道「連年家計消乏」,僅獻銀一萬兩。後來,他被大順軍刑夾追贓,吐銀十五萬兩,金銀器物價值與此相當。其他的太監一個個也裝窮叫苦,有的在住房門上大書「此房急賣」,有的把古董器玩送往市上出售,擺出一副破家紓難的樣子。[36]據史籍記載,朱由檢大搞捐助,所得不過區區二十萬兩而已。對比大順軍進城之後,沒收皇家內帑和對勛戚、太監、百官追贓助餉,一共弄到七千萬兩以上的白銀,明朝統治集團的貪婪鄙吝也就可想而知了。
二、派太監監視各鎮。各地文官武將紛紛投向大順政權,使朱由檢感到不寒而慄,進一步加深了他的猜忌心理。二月底,他派出一批親信太監前往各地擔任監督防範之責,如高起潛總監關、薊、寧遠,盧惟寧總監通、德、臨、津,方正化總監真定、保定,杜勛總監宣府,王夢弼監視順德、彰德,閻思印監視大名、廣平,牛文炳監視衛輝、懷慶,楊茂林監視大同,李宗先監視薊鎮中協,張澤民監視薊鎮西協,等等。兵部認為,這樣政出多門,事權無法統一,只會增加地方上的困難,請求收回成命。朱由檢卻拒絕採納。這些太監除了方正化甘心充當朱明王朝的殉葬品以外,其餘大抵都隨同地方官員和駐軍一起投降了大順軍。朱由檢這一著棋,不僅絲毫沒有奏效,而且更加暴露了他的眾叛親離。
三、下罪己詔。朱由檢在面臨滅頂之災時,妄想收拾人心,在二月中旬和三月中旬兩次發布了「罪己詔」。二月間的詔書表面上承擔一切罪責,宣布「皆朕撫御失宜,誠感未孚」,「己實不德,人則何尤?」實際上空話連篇,一點與民休息的措施也不肯採取。就像談遷所指出的那樣:「當是時,民莫苦於橫征,率空言無指實。」[37]三月十八日,即明王朝覆亡的前一天,朱由檢再次發布的罪己詔中才聲稱加派的新舊餉項全部停止。同時宣布「除李自成罪在不赦外,……他如文偽職牛金星、喻上猷;武偽職劉宗敏、羅戴恩等皆朕之臣子,如乃心王室,伺隙反正,朕亦何忍棄之,悉赦其罪,令復官職」[38]。自己的命運都已完全掌握在革命人民手中之時,朱由檢還擺出一副寬大為懷的模樣,高唱赦罪安民的調子,真好比骷髏賣俏,徒在歷史上增加一點笑料而已。
由於大小臣工們眼見形勢不妙,在二月底三月初已紛紛逃難,「旬日內外,大車小輛絡繹而出國門」[39]。朱由檢見人心動搖,下令除了朝廷派出的官員外,其他官員和家屬一律不准出城。三月十四日,為了防止起義軍化裝潛入京師,朱由檢還命都察院,督促五城御史嚴行保甲制度,「緝捕奸細」[40]。這類措施究竟能收到多大的效果,事實不久就做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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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列寧:《在第二屆國家杜馬中關於土地問題演說的草稿》,引自《列寧全集》第十二卷,第二六一頁。
[2] 《明史》卷二五三,《李建泰傳》。
[3] 《明季北略》卷二○,《李建泰督師》條下記載了一個小故事,頗能說明李建泰的為人:「昔崇禎丙子(九年),建泰主試江南。(九月)九日,大宴雨花台。百官送之。建泰坐轎中嘆曰:『不覺又重陽矣!』蓋感日月之易遷,知其貪生之念重也。」
[4] 《明史》卷二五三,《李建泰傳》。
[5] 蔣德璟:《愨書》卷十一。
[6] 楊山松:《孤兒籲天錄》卷十三所載崇禎十三年賜給楊嗣昌的敕書。
[7] 《楊文弱先生集》卷四四。
[8] 李長祥:《天問閣集》卷中,《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宣府巡撫宛平朱公廟碑》。
[9] 劉尚友:《定思小記》。
[10] 光緒十六年《定興縣誌》卷十九,《大事》。
[11] 康熙三十二年《廣宗縣誌》卷十,《人物列傳》。
[12] 乾隆十五年《順德府志》卷十二,《人物下》。又見康熙《廣宗縣誌》卷十,《人物列傳》。按,不少史籍說李建泰軍攻破了東光縣城,李軍並未經過東光,實無其事。
[13] 《懷陵流寇始終錄》卷十七,記甲申正月丙辰日李建泰出京事有一條小注說:「遼東孫德新云:建泰實奉密旨封闖為秦王,求罷兵也。」錄以備考。
[14] 蔣德璟:《愨書》卷十一。蔣德璟當時任大學士,書中抄錄了閣帖原文,是準確可靠的。一般史籍記載明廷策劃抽調吳三桂部入關,都失之過晚,例如談遷《國榷》卷一百記,二月丁亥(二十八日)朱由檢「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時,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請棄山海關外寧遠、前屯二城,徙吳三桂入關,屯宿近郊以衛京師。三桂忠勇,可倚以辦寇。廷臣皆以棄地非策,不敢主其議」。這種敘述不能說是誤記,而是不知道在這以前,朝廷業已就撤遼東兵馬入關防堵大順軍進行過計議。
[15] 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卷二四,《聞警求去》條。
[16] 蔣德璟:《愨書》卷十一。
[17] 同3。
[18] 同3。
[19] 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二。
[20] 《春明夢余錄》卷二四。
[21] 《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二。
[22] 張縉彥:《依水園文集》前集卷二,《關寧調援紀事》說:吳三桂部「於三月十三日進關,請馬一萬,安歇家口五日,遂無及矣」。
[23] 《春明夢余錄》卷二四。
[24] 《平寇志》卷八。朱由檢說「朕有此志久矣」,這句話同滿洲貴族軍隊多次侵入畿輔,明京師數次處於危急的背景有關。
[25] 李長祥:《天問閣集》卷上,《甲申廷臣傳》。
[26] 同1。
[27] 李邦華明知當時「太原以西已成魚爛,太原以北勢如破竹」,京師「內備外援,一無足恃」,「恃者惟都城崇墉耳」。可是,他卻主張「在皇上惟有堅持效死勿去之義」。說什麼「方今國勢杌隉,人心危疑,皇上為中國主,則當守中國;為兆民父母,則當撫兆民;為陵廟主鬯,則當衛陵廟;而周平、宋高之陋計,非所宜聞」。他先建議讓太子早日撫軍南京,過了幾天不見動靜,形勢卻越來越急,又再次上疏請分封定王和永王於東南太平、寧國等府(在今安徽省南部),用意是避免覆巢之下無完卵,即便北京被農民軍占領,朱由檢的兒子還可以在南京繼統(見《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總憲奏議》)。
[28] 《綏寇紀略》補遺中。按,蔣德璟《愨書》卷十二,《閣臣回奏會議名單》中,說「璟奏廷議俱言東宮宜往南監國,上不應」。
[29] 蔣德璟:《愨書》卷十二。其他史籍多有「光時亨阻朕南遷,本應處斬,姑饒這遭」一語。蔣德璟的記載是當時正式回奉的原文,應當說比較準確。楊士聰在《甲申核真略》內,力辨光時亨上疏諫阻南遷一事為妄,失之武斷。
[30]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建都》條云:「當李賊之圍京師也,毅宗亦欲南下,而孤懸絕北,音塵不貫,一時既不能出,出亦不能必達,故不得已而身殉社稷。」孫承澤在《天府廣記》卷三四中也說:「上御勤政殿,獨召都尉(指駙馬都尉鞏永固)密商,然真、保之間路已梗塞。」
[31] 李長祥:《天問閣集》卷上,《甲申廷臣傳》作:「通至,騎八千,步倍之,皆極精銳,壁齊化門外。」(齊化門即朝陽門)李長祥自稱當時曾經親往拜訪唐通,按他的說法,唐通部下士卒有騎、步二萬四千人左右。然而,其他史籍記唐通入衛時,明廷發給犒師銀每人五錢,共發銀四千兩,算來還是八千人。唐通降於大順軍後,奉命領所部兵馬前往山海關時,也只有八千人。李氏所記可能有誤。
[32] 《天問閣集》卷上。《甲申廷臣傳》記此語為唐通對作者李長祥所述。
[33] 《天問閣集》卷上,《甲申廷臣傳》。
[34] 明亡前夕,朱由檢仍說:「戶部既稱無餉,內帑業已如掃,各官速為集議。」(見孫承澤《天府廣記》卷三四,《成德傳》)然而,就連他的親信大臣也不相信。左都御史李邦華在疏中說:「祖宗設立內帑,原積有餘之財以供有事之用。今軍興告急。司農(戶部)掣肘,士無重賞,何由得其死力?社稷杌隉,皇上猶吝此余物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竊恐盡捐內帑尚無及於事也。……天下大矣,未有天下乂安而天子患貧者,特恐有力者負之而趨耳。」(見李邦華《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總憲奏議》)朱由檢不予批答。
[35] 趙士錦:《甲申紀事》。楊士聰《甲申核真略》中記作「陝西五千」。
[36] 《國榷》卷一○○。
[37] 《國榷》卷一○○。這年正月,給事中孫承澤和光時亨都曾上疏,「求皇上下罪己之詔」,希望他採取停止練餉等實際步驟(見《天府廣記》卷十三,光時亨:《王言更新疏》)。
[38] 《國榷》卷一○○。《平寇志》卷八,把這件詔書記載於三月初六日,所列大順政權文武官員還有李振聲、楊永譽(裕)、田見秀、楊彥昌、谷可成。又,陳濟生《再生紀略》,說這個詔書是三月十四日頒發的;《懷陵流寇始終錄》則載於三月初五日,待考。
[39] 《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總憲奏議》。
[40] 《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總憲奏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