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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鄭、施交惡和施琅降清

2024-10-07 14:41:55 作者: 顧誠

  施琅在清軍登上廈門島形勢極為嚴峻的時候,曾經率領部卒數十人奮力作戰;鄭成功回到廈門論功行賞,獎給白銀二百兩。表面上是賞罰分明,可是,鄭成功對施琅的傲慢跋扈卻懷有戒心。作為一軍統帥,鄭成功的弱點在於不能充分任人器使,不能容忍下級對他的不尊重。施琅在明清之際確實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將才,但是他在軍旅生涯的前期始終沒有受到重視。跟隨黃道周率軍援贛時所提建議被拒不聽用;降清後隨李成棟入粵又備受壓抑;廣東反正後轉入鄭成功部下本想大顯身手,卻仍受到部分將領的排擠,鄭成功也未能發揮其所長。儘管鄭成功肯定了他在廈門迎戰清軍的功績,卻不肯歸還他的兵權。施琅在廣東時曾經委婉地提請鄭成功注意主力西進後後方兵力單薄的危險,鄭成功聽不得不同意見,解除了他的兵權。在施琅看來,自己在總的用兵策略上提的建議已經被事實證明是正確的,遣回廈門以後又不顧個人安危,奮勇同清兵作戰,滿心以為鄭成功班師歸來將恢復自己的左先鋒職務。不料,鄭成功回到廈門以後,並不讓他官復原職,左先鋒仍由蘇茂擔任,而且提升施琅的副將萬禮為鎮將(即總兵),施琅依舊落職閒住。施琅大為不滿,向成功報告自己心灰意懶,想去當和尚,藉以探測成功對他的態度。成功不為所動,叫他另行募兵組建前鋒鎮。施琅見難以挽回,一氣之下剃光頭髮,不再參見鄭成功。這時,施琅的弟弟施顯任援剿左鎮,也對成功的處置不滿,雙方的矛盾日益激化。

  導致鄭、施公開決裂的是曾德事件。曾德原先是鄭彩部下的將領,隆武年間隨鄭彩、張家玉入贛,兵敗後改守仙霞嶺[34]。隆武二年六月因巡按御史尹民興劾奏他「淫縱多端」,一度解職回京(福京,即福州),以都督楊耿接替。不久,應鄭芝龍的請求仍派曾德回守仙霞嶺[35]。鄭芝龍降清後,曾德似乎不大得志,在鄭成功軍中受施琅節制。施琅既被削去兵權,曾德為求出頭之日,利用過去在鄭氏家族軍隊中的關係投入成功營中充當親隨,即所謂「恃鄭氏親昵,逃於鄭所」[36]。施琅聽到消息後,大為憤慨,派人把曾德捉回斬首。鄭成功「馳令勿殺」,施琅卻悍然不顧,「促令殺之」[37]。許多史籍記載鄭、施交惡常把曾德說成施琅的「親丁」「標兵」「標弁」或「從將」「逃將」,並且說他是犯了法逃往鄭成功處。這看來是不了解曾德原在鄭氏軍中地位較高,雖一度隸屬於施琅部下,無論犯法與否,也無論施琅是否已經解除兵權,施琅都無權擅自將他處斬。正是因為諸書作者未查明曾德的背景,誤以為他只是個一般兵弁,才對鄭成功的勃然大怒感到不可理解,似乎是意氣用事。鄭成功見施琅違令擅殺鄭氏舊將,斷定他是反形已露,就在五月二十日密令援剿右鎮黃山以商量出軍機宜為名逮捕施琅之弟施顯,同時命右先鋒黃廷帶領兵丁包圍施琅住宅,將施琅和他的父親施大宣拘捕。施琅被捕後,在一些親信部將和當地居民的掩護和幫助下,竟然奇蹟般地逃到大陸[38]。鄭成功獲悉施琅已經逃入清方管轄區後,怒不可遏,在七月間把施大宣、施顯處斬。施琅得知父親和弟弟被殺的消息,對鄭成功恨之入骨,死心塌地投靠清朝,一意同鄭氏為敵。史學論著里對施、鄭交惡敘述頗多,這是因為他們是明清雙方爭奪福建沿海地區和台灣起了決定性作用的兩個人物。個人的恩怨有時會改變歷史的局部面貌。本書無意於糾纏一些細節問題,只想就大的方面分析一下這兩位先後叱吒風雲的人物分道揚鑣的關鍵。施琅的一生證明他不愧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將領,雖不能說他缺乏政治主見,但他忽明忽清表明他總是以個人的立功揚名置於一姓王朝利益之上,也許可以說「士為知己者用」是他信奉的行為準則。恃才傲物是他性格上的弱點,無論在明朝還是在清朝他都表現出得意時躊躇滿志,失意時口吐不滿。然而,卻從來沒有看到他有非分之想的政治野心。對於這樣一個人物,完全在於駕馭得當,用其所長,制其所短。熟悉清史的人都知道,後來康熙皇帝對施琅就是恩威並用,深得御將之道。鄭成功一直堅持抗清,這同施琅在政治上的反覆無常有很大的區別。但他少年得志,性格剛毅,遇事容易衝動,往往憑一時的好惡不計後果地處理問題,缺乏作為統帥人物必需的全局觀念。施琅叛逃之後,又株連到他的父親和兄弟,很難說是明智之舉。鄭氏家族靠的是海上活動起家,清軍不習海戰,這是鄭軍能夠長期活躍於東南沿海的重要原因。鄭成功處置失當,導致施琅這樣一位傑出的海軍將領投入清方懷抱,使清廷能夠建立一支足以同鄭軍相抗衡的水師,這對後來局勢的發展確實是關係匪淺的。

  [1] 順治六年三月福建巡按霍達為查參泉屬失城事揭帖,見《鄭成功檔案史料選輯》第十六至十七頁。按,江日升《台灣外紀》中把廉彪寫作廉郎、折光秋寫作祁光秋,職務均作游擊,稍誤。

  [2] 《台灣外紀》卷三,第八十八頁。

  [3]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二,原文為「改封施福延平伯,楊仍回閩恢剿」。「楊」字當系「敕」字之誤。

  [4] 施德馨《襄壯公傳》,見《靖海紀事》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三十四頁。

  [5] 據前引霍達順治六年三月揭帖清軍攻破同安為八月二十六日。

  [6] 雲霄戰役的經過見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楊英《先王實錄》;又見清福建總督陳錦順治七年正月「為塘報海寇突陷雲霄,官兵旋已恢復事」揭帖(收入《鄭成功檔案史料選輯》)。江日升《台灣外紀》記於順治五年(1648),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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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鄭亦鄒《鄭成功傳》。該書認為在鄭軍中教以騎射,制定騎兵作戰紀律「割馬耳者同首功,殺馬如屠,自起鳳(俸)始」。

  [8] 江日升《台灣外紀》卷三。

  [9] 乾隆四十四年《揭陽縣誌》卷七《事紀·附兵燹》。

  [10] 《台灣外紀》記於順治六年三月。

  [11] 楊英《先王實錄》。「參軍藩」下脫二字,陳碧笙先生校云為庚鍾,則藩字當為潘字之誤。

  [12] 許龍等同鄭芝龍一樣帶有濃厚的海盜色彩,他們的存在影響了鄭氏家族對海上貿易的壟斷地位。張禮因兵力不敵投降鄭成功,被鄭鴻逵沉入海中淹死。

  [13] 乾隆四十四年《揭陽縣誌》卷七《事紀》。楊英《先王實錄》第十二頁記於十二月十四日。

  [14] 《先王實錄》第十二頁。

  [15] 《先王實錄》第十五頁。

  [16]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四。這時,郝尚久已經降清,見下文。

  [17] 魯可藻《嶺表紀年》卷四。按,原文雲永曆三年三月黃應傑降清,「應傑為鎮惠鳳化伯」;同書卷二記永曆二年封李成棟部將黃應傑為奉化伯。鳳字為奉字之誤。

  [18] 《平南王元功垂範》。

  [19] 順治七年十一月十九日福建巡撫張學聖「為進繳潮州各官偽敕印札事」揭帖中說:「閩之漳州與粵潮接壤,唇齒相依。前因潮州總兵郝尚久投誠,而海寇鄭成功惡其歸順,攻圍潮城,勢甚危急。尚久遣官赴閩請援……」(見《鄭成功檔案史料選輯》第二十五至二十六頁)。按,鄭軍攻潮並非因郝尚久投降清朝已見上述。

  [20]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黃宗羲《行朝錄》卷四記,魯監國五年九月,「彩與朱成功爭中左所,彩大敗,泊沙埕,具表請援。芝、進既怨瑞,而名振欲結歡於成功,反擊破彩之餘兵」。《南疆逸史》卷五十三《鄭彩傳》云:鄭彩乃鄭芝龍族侄。「庚寅,與鄭成功構釁,成功擊走之,襲執其妻子。成功祖母責其孫善遇之,得釋還。秋,北至武環山,欲爭平夷侯(周鶴芝)地,相攻殺者累日,後阮進助平夷,彩遂敗走。始,閩安周瑞、盪胡阮進皆彩義子也,平夷侯則稱門生者也。至是互相攻殺,惟力是視矣。彩漂泊海中無所適,成功以書招之,乃歸,死於家雲。」

  [21]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卷一,第十二頁。

  [22]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卷一記,1650年「十二月,賜姓抵揭陽,與定國公商議。賜姓欲南下,定國回廈門」。接著記1651年「正月,賜姓至南澳」。楊英《先王實錄》記1651年「正月初四日,藩駕至南澳」。據乾隆四十四年《揭陽縣誌》卷七《事紀·附兵燹》記載,鄭鴻逵原在揭陽,順治八年(1651)正月二十一日「帥眾還閩」。鴻逵軍離開揭陽後,清朝官員和軍隊才陸續至縣。可見,鄭成功在1651年正月由廈門到南澳,鄭鴻逵即領軍由揭陽到南澳與他相會。阮旻錫所記有誤。

  [23]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卷一,第十三頁;楊英《先王實錄》第二十五頁。

  [24] 《先王實錄》。按,鄭成功信中所列金寶糧餉數字雖然比較具體,但這封信實際上是寫給清廷看的,難免有所誇張,不能全信。比如「米粟數十萬斛」按當時清軍船隻的運載能力就不可能在短期內運回大陸。張學聖、馬得功、黃澍後來受審時也不可能隱匿這批糧食。江日升《台灣外紀》中記鄭芝莞戰敗後「席捲珍寶,棄城下船」,成功妻董氏登上此「重載」之船,芝莞恐「識破機關」,再三請她移乘家眷船,董氏坐而不動。後來,鄭成功「將董氏所乘芝莞船積藏金銀搬充軍餉」(見該書第九十六至九十七頁)。可見,鄭芝莞出逃時攜帶了為數可觀的金銀財寶,後來被鄭成功收回。但是,鄭成功等人的家產無疑有相當一部分被清軍掠去。

  [25] 《先王實錄》。

  [26] 順治十年九月十七日刑部尚書覺羅巴哈納等「為劣撫輕貪啟釁,致地方淪陷,仰祈聖鑒治罪,以速靖地方事」題本,見《鄭成功滿文檔案史料選譯》第十四頁。同件漢文本殘件見《明清史料》丁編,第一本,第七十九至八十二頁,此句作「藉口索償,弄兵修怨」。

  [27] 見《鄭成功滿文檔案史料選譯》第十九頁。

  [28] 《明清史料》丁編,第一本,第六十三頁,順治九年八月十一日廂黃旗正欽尼哈番(即鑲黃旗精奇尼哈番)鄭芝龍奏副中說鄭芝豹是他的五弟。參見石井本《鄭氏宗族譜》。

  [29] 楊英《先王實錄》第九十至九十一頁。

  [30] 《先王實錄》。

  [31] 影印本《延平郡王戶官楊英從徵實錄》序。

  [32] 《先王實錄》。

  [33] 《先王實錄》。

  [34] 邵廷寀《東南紀事》卷一,見排印本第一五六頁、一六二頁、一六七頁。

  [35] 《思文大紀》卷八。

  [36] 施德馨《襄壯公傳》,見《靖海紀事》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三十四頁。

  [37] 江日升《台灣外紀》。

  [38] 施琅撰《都閫安侯施公行述》云:「亡何,余以舊將蘇茂仗義相周旋,因集眾揚飄宵遁,賴族父武毅伯潛駕舟接□(至)安平內地。」引自莊為璣、王連茂編《閩台關係族譜資料選編》,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四二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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