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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西軍的經營雲南 第一節 雲南沙定洲之亂

2024-10-07 14:40:57 作者: 顧誠

  雲南在整個明朝統治時期,管理體制和內地各省有很大的區別。明朝廷除了在雲南設立了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按察司以外,後來又設立了巡撫。由於這一地區土司眾多,自洪武年間起沐英(封西平侯,其次子晉爵為黔國公)世代鎮守該地。沐氏家族不僅掌握了很大的兵權,在政治上和經濟上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換句話說,雲南在明代處於世襲勛臣和地方流官的雙重管轄之下,兩者既互相配合,又常出現糾葛。1644—1645年,中華大地風雲陡變,特別是張獻忠部入川建立大西政權以後,黔國公沐天波同巡撫吳兆元、巡按吳文瀛會商徵調漢族和土司軍隊,以防止大西軍入滇,並準備接受南明朝廷的調遣。1645年九月,武定土司吾必奎趁機發動叛亂[1],聲言:「已無朱皇帝,何有沐國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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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47—1648年清軍擊敗大西軍和大西軍入滇圖

  叛軍先後攻下大姚、定遠、姚安,全滇震動。沐天波等人急忙下令調集石屏土司龍在田、嶍峨土司王揚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寧州土司祿永命、景東土司刀勛等部,於九月間一舉擊敗叛軍,吾必奎及其黨羽都被活捉。沙定洲原是王弄土司沙源的兒子,阿迷州土司普名聲死後,其妻萬氏[3]改嫁定洲,兩土司合而為一,勢力大增,以臨安府生員湯嘉賓(萬氏的妹夫)為謀主,暗中籌劃利用沐府同雲南巡撫和三司官之間的矛盾、各土司的向背不一,發動一場奪取雲南權力的政變。於是,沙定洲夫婦統率的土司軍在吾必奎叛亂已經平息後,仍滯留於省會昆明。沐天波因定洲之父沙源一貫表現忠貞,不疑有他,在黔國公府內多次設宴招待。沐府二百多年積累的財富使定洲垂涎欲滴,昆明守備力量單薄、漢族統治集團內部的摩擦,更使他感到有可乘之機。1645年十二月初一日,沙定洲部署已定,以告辭為名,親自率領士卒攻入黔國公府,同時分派部眾占領省城各門。由於變生意外,沐天波來不及組織有效的抵抗,在幾名心腹衛士保護下帶著官印、世襲鐵券等物逃往安寧,途中由龍在田、祿永命保護來到楚雄[4],這裡有金滄兵備道楊畏知鎮守[5],才暫時安頓下來。沐天波的母親陳氏和妻子焦氏未能隨行,倉促中逃入尼庵自盡[6]。

  沙定洲占領昆明以後,自稱「總府」,「總府」是明黔國公世爵的一般稱呼[7],這表明他已經企圖取代沐天波的地位。其妻萬氏稱主母,「並輿出入,遍謁縉紳。滇中豪右投為謀劃者甚眾」[8]。沙定洲派兵追拿沐天波,在楚雄被楊畏知集結的軍隊擊敗[9]。他在西進失利之後,發兵收取雲南各地,在不長時間裡除了楊畏知、沐天波控制下的楚雄以西地區外,都歸附了沙氏。沙定洲輕而易舉地攫得了沐府累世蓄積的財富,「沐氏世鎮雲南,府藏盈積。佛頂石、青箭頭、丹砂、落紅、琥珀、馬蹄、赤金皆裝以篋,篋皆百斤,藏以高板,板庫五十篋,共二百五十餘庫,珍寶不可勝計。定洲運入本峒,累月不絕」[10]。沙定洲雖然發了一大筆橫財,但他並不滿足於此,取代黔國公世鎮雲南的合法地位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因此,沙定洲在策略上儘量爭取明朝廷任命的雲南官員和在籍的漢族官紳,他不僅下令凡是願意接受自己指揮的各府縣漢族流官一律留任,而且脅迫或偽造雲南巡撫吳兆元、在籍大學士祿豐人王錫袞給隆武朝廷上疏,說:「天波反,定洲討平之,宜以代鎮雲南。」[11]王錫袞在崇禎年間官至吏部左侍郎,隆武時晉升為東閣大學士禮、兵二部尚書督師雲貴湖川廣五省軍務,他由故鄉祿豐來到省會昆明時,適逢沙定洲之變,遭到軟禁[12]。這年十二月初十日王錫袞寫的《風節亭恭紀》一文,對沙定洲叛亂和雲南局勢做了以下的揭露:

  適今新皇(指隆武帝)龍飛海甸,辟網旁招,畀臣以號召恢剿等事。曾不逾日,再晉閣銜,且於滇在事諸臣敕中諄諄及袞。凜茲大義,胡敢苟安。勉強應命,實欲以報新皇者報我烈皇帝。遭逅多艱,為賊臣(指沙定洲)夥計困厄會城,進退維谷,日與諸魔鬼作鄰。甚至煌煌顓敕為中貴臣萬里恭捧而來者,亦抗阻不容出接。悖逆如此,是尚知有朝廷也哉!封疆重吏(指雲南巡撫吳兆元等)不惟不能匡正,而反搖尾聽之。滇事真不可言矣。臣袞血性具存,義憤常結,惟有捐軀如赴,俟時而行。即閨中諸弱息者流亦饒有鬚眉氣,如臘月四日之事(十二月初一日沙定洲叛亂,初四日王錫袞的妻妾被迫自盡)大概可想見,臣復何言。惟是前此中間如委曲出疏皆一般宵小播弄成篇,屬草改竄推敲,雖字句無所不用其極。更有一篇沒天日的文字,不識構者是何肺腸,以撫軍恐被人識破而止,犬豕不食其餘,是豈臣袞所忍見。有主使者,有佐助者,其中可歷而指也。近又迫挾出咨參楊道(指楊畏知)矣,青天白日之下,魑魅公行;眼見新皇屬望盛心,萬不能副。恭讀御製旨云:「朕有堂堂不怕死之身。」有是君定有是臣,臣願身任之,以對揚我烈皇帝。[13]

  他在《自誓》詩中也痛斥沙定洲是「賊黨無端舞叛戈」[14]。這裡比較詳細地摘引了王錫袞陷入虎口時留下的遺文,是因為當時他失去自由,沙定洲等人盜用他的名義向隆武朝廷和雲南各地發出奏疏和咨文,造成許多錯誤的記載。沙定洲之變如何評價,學術界可以討論,但是說王錫袞支持沙定洲則完全違背事實。

  由於當時的政治局勢動盪不寧,道路僻遠,在福建的隆武朝廷對雲南發生的事變弄不清楚,僅僅憑藉吳兆元等人署名鈐印的奏疏和某些傳聞,就發出了「掃除沐天波」的諭旨。《思文大紀》一書在隆武二年(1646)四月內記:「雲南巡撫吳兆元疏辭敕書印劍。上諭其加意料理,曰:卿久撫戡滇疆,弘宣猷績,正資善後,毋貽朕南顧憂。掃除沐天波,業有成命。不准辭。務令南人不反,以成一統豐功,朕復另有酬敘。」[15]從這條材料用了「業有成命」一語來分析,說明在四月以前另有一件失載的相關諭旨。吳兆元的辭職表明他也不願意同沙定洲合作;隆武帝不准他辭職意味著朝廷對雲南局勢不放心,責成巡撫加強控制。瞿共美的記載進一步說明隆武朝廷對雲南的局勢若明若暗,大有鞭長莫及之虞:「雲南撫、按及沐天澤交章稱黔國公沐天波造反,有土司沙定洲出奇兵撲滅之。……遂詔天澤襲封。」後來又從另一途徑得到報告,是沙定洲叛變,突然攻入黔國公府,「天波僅以身免,母、妻及天澤俱被劫,脅令具疏」,「然地遠莫能得要領,朝廷置而不問」。[16]

  沙定洲叛亂之後,吳兆元和巡按羅國以及三司官已經沒有實權。沙定洲則正在逐步鞏固自己的地位,致力於掃滅繼續在楚雄以西抗拒的楊畏知和沐天波徵集的其他土司勢力了。如果他的圖謀得逞,勢必成為割據自雄的雲南王,暫時利用的漢族官紳將被逐步排擠掉,雲南同中央朝廷的離心傾向將越來越明顯。1647年大西軍的入滇,粉碎了沙定洲的美夢,增進了雲南同各省休戚相關的聯繫,應當充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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