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祖明皇帝中之上

2024-09-26 11:17:36 作者: 華杉

  太和五年(公元23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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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春,二月,吳主孫權派太常潘濬假節,與呂岱督軍五萬征討五溪蠻。潘濬的姨兄蔣琬為諸葛亮長史,武陵太守衛旌上奏說潘濬派密使與蔣琬交通,有寄託歸附之意。孫權說:「潘濬不會如此。」即刻將衛旌的奏書轉給潘濬,將衛旌召回,免職。

  2 衛溫、諸葛直率軍出海一年有餘,士卒疾疫死者十分之八九,亶洲絕遠,不可抵達;得夷洲數千人回來。衛溫、諸葛直因為師出無功,論罪被殺。

  【華杉講透】

  這兩人死得冤,孫權犯的錯,用他們的人頭買單。

  3 蜀漢丞相諸葛亮命李嚴以中都護身份主持丞相府工作,李嚴更名為李平。諸葛亮率軍北伐,包圍祁山,用木牛運糧。這時,大司馬曹真有病,皇帝命司馬懿西行,屯駐長安,統領將軍張郃、費曜、戴陵、郭淮等禦敵。

  4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去世。

  5 從去年十月到本年三月,一直沒有下雨。

  6 司馬懿派費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率領其餘士兵全部出動,西救祁山。張郃想分兵駐守雍縣、郿縣,司馬懿說:「如果前軍能夠單獨抵擋敵人,那你的意見是對的。如果不能抵擋,還要分為前軍、後軍,就像當年項羽分前、中、後三軍去打黥布,黥布擊潰楚軍前軍,後面兩軍自己就瓦解了。」(胡三省註:觀司馬懿此言,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能不如諸葛亮。)於是進兵。諸葛亮分兵留守祁山,親自逆擊司馬懿於上邽。郭淮、費曜等出擊,被諸葛亮擊破。諸葛亮乘勢收割地里的小麥,與司馬懿在上邽東部遭遇。司馬懿收縮部隊,憑險而守,諸葛亮欲戰不能,撤退。

  司馬懿尾隨諸葛亮之後,抵達鹵城。張郃說:「他遠來襲我,請戰不得,也知道我們的利益在於不戰,而是以長遠計劃將他們消耗制伏。況且祁山守軍知道我大軍已近,一定安心堅守。我們可以屯駐大軍於此,然後派出奇兵,繞到敵人身後,而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只敢尾隨,不敢逼近作戰,坐失民望。如今諸葛亮孤軍糧少,再不打他就撤走了。」司馬懿不聽,仍然堅持尾隨戰略,接近之後,又登山紮營,不肯交戰。賈栩、魏平數次請戰,說:「公畏蜀如虎,不怕天下人笑話嗎?」諸將全都來請戰,司馬懿十分焦慮。夏,五月十日,司馬懿命張郃出戰,攻打蜀漢無當監(蜀軍番號)何平於南圍(蜀軍包圍祁山之南屯),自己率中軍與諸葛亮相向。諸葛亮派魏延、高翔、吳班迎戰,魏軍大敗,蜀軍俘獲三千人,司馬懿撤退回營自保。

  六月,諸葛亮糧盡退兵,司馬懿派張郃追擊。張郃進軍到木門,與諸葛亮交戰,蜀軍乘高設伏,弓弩亂發,張郃被射中右膝,傷重身亡。

  7 秋,七月十五日,皇子曹殷出生,大赦。

  8 黃初年間以來,對諸侯王的法禁極為嚴切,姻親之間,都不敢來往問候。東阿王曹植上書說:「堯之為教,先親後疏,自近及遠。周文王以禮法對待他的妻子,然後到宗族兄弟,然後到國家。(這是儒家推己及人,由內而外,由近及遠,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哲學。)希望陛下資取堯帝欽明之德,體會周文王仁愛之心,惠及皇后妃妾,讓她們一團和洽,恩昭九族親屬,再延伸到文武百官,讓他們能依次休息,輪流值班。如此,朝廷公事不會廢墜,家庭私情也能得以伸展。姻親之間能夠相互往來,婚慶喪吊也能抒發感情,這才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恕道,推己及人,推惠施恩。至於我,人道關係,早已斷絕。在聖明時代,卻被禁錮,我真是為自己感到悲傷啊!不敢交朋友,也不敢有人倫親情,連姻親都不能來往,兄弟關係則早已斷絕,是吉是凶,都不敢問,有親人去世,也不能去弔喪。恩情疏遠,不如路人;隔閡之深,甚於胡、越!如今,我一切都被禁止,永無進京朝覲之望,但我心向皇極,情系宮門,神明可鑑。但確實是上天要禁錮我,我又怎敢違背呢?諸王都有戚戚具爾之心(引用《詩經》:「戚戚兄弟,莫遠具爾。」戚戚,是親熱,爾,是近。親密的同胞兄弟,要友愛不要疏遠),願陛下像天降甘霖一樣,頒下詔書,讓各諸侯封國之間,能夠相互慶問,四季節日能夠來往走動,以敘骨肉親情之歡恩,全兄弟怡怡之篤義。妃妾的家屬,也能相互贈送化妝沐浴之膏,每年能多一次回家省親的機會。這樣,讓親王也能得到像其他皇親國戚以及百官一樣的待遇。如此,則古人的讚美、《詩經》所詠的美事,都能再現於盛世。

  「我捫心自問,能力薄弱,不如一刀一錐,但是,觀察陛下所用的官員,假如我不是王室成員,暗中和他們相比的話,我也不比他們差啊。如果能放下親王帽,戴上武冠,解下親王的紅色綬帶,戴上侍從的青色綬帶,讓我能做一個駙馬、奉車之類官職,安家於京師,手持馬鞭,耳朵上插著筆,出則跟從車駕,入則侍奉殿前,承答聖問,拾遺補缺,那就是我至誠之心愿,最大的夢想了!

  「我遠慕《鹿鳴》篇那樣的君臣之宴,詠嘆《棠棣》篇那樣的兄弟之情,還有《伐木》篇那樣的朋友之義,感懷《蓼莪》篇那種父母之恩無法回報的悲哀,每到四時節日,悵然獨處,左右唯有奴僕,所對唯有妻子,高談沒有對象,思想無人交流,聽到音樂,撫胸沉悶,舉起酒杯,仰天嘆息。我知道,犬馬之心,不能感動人,就像人的心,不能感動天。杞梁戰死莒城,其妻向城而哭,而城牆崩塌;鄒衍蒙冤,仰天而哭,而夏天降霜。這些事,以前我相信,但是現在從我自己的遭遇來看,都是虛話。葵花向著太陽,雖然得不到照射,但向陽之心是誠摯的。我以葵花自比,而能不能降下天地之恩惠,施以日月星辰三光之明,全在於陛下。《文子》說:『不為福始,不為禍先。』禍福都不要搶在前面。如今兄弟之間不能來往,大家都同有此憂,我獨自倡言,是實在不希望在此聖世,還有人得不到皇帝的恩澤。希望陛下的崇光,能普照天下,彰明聖君和睦皇族之效!」

  皇帝回覆說:「教化的推行,有時興隆,有時衰敝,並不一定善始而惡終,而是時勢使然。如今諸國兄弟不通消息,妃妾之家來往疏略。但朝廷其實並無禁止諸國通問的詔書,是具體執行的官員擔心犯錯,矯枉過正,自己加碼,才搞到這個地步。如今已經交代有司,就照你說的辦。」

  【華杉講透】

  曹叡說的情況,歷代都是如此,朝廷並無明詔禁止如何如何,但執行下去會層層放大。因為考核機制,管得更死不會受罰,而出了問題就要擔責任。這就是「一管就死」的根源了。

  曹植又上書說:「當初漢文帝從代國出發,擔心朝廷有變故,宋昌說:『內有朱虛侯劉章、東牟侯劉興居這樣的宗親,外有齊王劉襄、楚王劉交、淮南王劉長、琅邪王劉澤這樣的親王,這都是磐石一樣的宗族,請大王不必猶疑。』我希望陛下遠覽周文王,依靠同母兄弟虢仲、虢叔為援;中慮周成王,有叔父召公、畢公輔佐;近觀宋昌所言宗室磐石之固。我聽說,羊披上虎皮,見到青草還是喜悅,見到豺狼還是戰慄,忘記了自己身上的虎皮。任用的將領如果不夠優秀,也和這一樣。所以俗話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做事的人不懂,懂的人又沒機會做事。』當初管叔被誅殺,蔡叔被流放,周公、召公為輔弼大臣;(指三監之亂。周朝初立,周武王給三個兄弟設立三個宗室封國:管國、蔡國、霍國,圍繞殷商遺族的封國殷國,負責監視。結果武王去世後,三監反而與殷國聯合造反,周公東征,平定叛亂,殺管叔,流放蔡叔,廢霍叔為庶人。)叔魚被刺,叔向仍然站在國家的立場。(《左傳》記載,春秋時期,晉國邢侯與雍子爭奪田產,韓宣子派叔魚負責審理斷案,叔魚發現罪在雍子。雍子把女兒獻給叔魚,叔魚馬上判邢侯有罪。邢侯大怒,在朝堂上刺殺叔魚及雍子。韓宣子問叔向意見,叔向說三人都有罪,並不偏袒他的弟弟,於是邢侯被殺,雍子和叔魚的屍體都被棄於市。)三監之亂,我自當引以為戒;而像周公、召公這樣的輔弼大臣,陛下也不必遠求,在宗室和諸侯王之中,必定有這樣的人才。

  「能讓天下傾耳注目的,是當權者而已,他的謀略能夠控制君王的思想,他的威嚴能震懾群下。掌控政權的人,不一定是皇室宗親,只要掌握了權力,親緣關係再疏遠,照樣舉足輕重;一旦失去權勢,血緣關係再近,也是輕如鴻毛。所以,取代齊國政權的,不是姜子牙的後代,而是田氏權臣;瓜分晉國的,不是姬姓王族,而是韓、趙、魏三家。希望陛下仔細省察這些歷史教訓!願國家平安,家族富貴,共存共榮。有禍同當的,是宗室公族之臣而已。如今反倒是宗族疏遠,異姓親近,這是讓我疑惑的地方。如今,臣與陛下同履薄冰,同蹈炭火,攀登高峰,浮游深澗,不管寒溫燥濕,都與陛下同甘共苦,我豈能離得開陛下呢?不勝憤懣,拜表陳情,如果不合陛下心意,也請將此疏藏之於書房,不要毀棄,在臣死之後,或許還能引發陛下深思。如果我有一絲一毫觸犯聖意的地方,就請將此疏公布於朝堂,讓博古之士,來糾正臣不合義理的地方,如此,則臣之心愿足矣!」

  皇帝看了曹植的奏書,只是優詔回復,好言安慰而已。

  八月,下詔說:「先帝當初下令,不許諸王在京師,是因為幼主在位,母后攝政,防微杜漸,關乎國家盛衰。如今,朕已經十二年沒有和諸王見面了,悠悠之懷,怎能不思念!現在,下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派嫡子一人,明年正月前來參加元旦朝會。以後,如果再出現少主登基、母后攝政的情況,仍如先帝令。」

  【華杉講透】

  曹植的奏書,雖然自稱「不勝憤懣,拜表陳情」,但也只是自欺欺人的親情和忠誠,雖然結果被他說中——不是皇族,而是司馬懿篡魏,但是他本身,也是一個奪位鬥爭的失敗者而已。他如果有實力,他的「不勝憤懣」,也未必不會發動三監之亂。皇族有合法繼承權,所以必須壓制皇族,外人總是要安全些。但是,君王也只是一個人,不可能親自掌握所有權力,總是要授權於人。授權於人,也就把自己的安危交了一部分出去。

  此事無解,往哪頭走都不行,只能是踩鋼絲。總之一句話:

  安全需要不斷地獲取,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能平安降落,就是成功,如果還能按自己的意願傳承下去,那是買中了歷史的彩票。

  9 蜀漢丞相諸葛亮攻打祁山之時,李平(就是李嚴,改名為李平)留守後方,主持後勤運輸,趕上連綿降雨,李平擔心運糧不繼,派參軍狐忠、督軍成藩聲稱奉漢主劉禪指示,命諸葛亮退軍。諸葛亮於是班師。李平聽到退軍消息,又假裝驚訝,說:「軍糧充足,怎麼就回來了呢?」李平又要殺督運官岑述做替罪羊,推卸自己的責任。他又上表給漢主劉禪,說:「軍隊假意撤退,引誘敵人深入。」諸葛亮拿出李平前後親筆所書的書信和奏章,本末錯亂。李平詞窮情竭,承認罪行並謝罪。於是諸葛亮上表稱述李平前後過錯和罪惡,將李平免職,削奪爵位和封地,流放到梓潼郡。諸葛亮又任命李平的兒子李豐為中郎將、參軍事,寫信教導李豐說:「我與你父子協心同力,以匡扶漢室,表奏你父親為都護,典漢中事務,又委任你於東關。認為至心感動,終始可保,沒想到中途生此變故!如果你父親能真誠思過,你能與蔣琬推心置腹,共同效力,則之前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一切還和當初一樣。希望你仔細思量,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諸葛亮又寫信給蔣琬、董允說:「孝起當初跟我說李嚴腹中有鱗甲,鄉黨都認為不能跟他接近。至於鱗甲,我認為只要不觸犯它就行,沒想到還有蘇秦、張儀之事重演。你們可以讓孝起知道這件事。」孝起,是衛尉、南陽人陳震。

  【華杉講透】

  李嚴有大功,又代表本土勢力,所以他敢於如此欺瞞,而且自己只是被貶而已,兒子還能掌權。諸葛亮揮淚斬馬謖,說軍法必須嚴,看來也是要看對方是誰。

  所謂腹中有鱗甲,就是心術不正。心術不正的人,他的邏輯和算法都和你不一樣,邏輯算法不一樣,就不能跟他合作。諸葛亮認為鱗甲不碰它就行,還是在按自己的算法去算別人,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好人不知道壞人有多壞,壞人不知道好人有多好。不是一個物種,最好隔離,別混在一起。

  所謂蘇秦、張儀之事,是指縱橫捭闔。捭闔,就是壞人,捭,是開,開口;闔,是閉,閉嘴。開口說話,欺騙引誘對方,閉口不言,誘出對方的話,全靠一張嘴。靠嘴吃飯怎麼就是壞人呢?要看這話是怎麼說,君子到哪兒都說一樣的話,而壞人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人不鬼說神話,跟每個人說的話都不一樣。李嚴就是這樣,諸葛亮萬萬沒想到自己身邊有這樣的人,而且把捭闔之術用在皇帝和丞相身上。

  10 冬,十月,吳主孫權派中郎將孫布詐降,引誘揚州刺史王凌,孫權則在阜陵設下埋伏,準備伏擊。孫布派人對王凌說:「道路太遠,自己來不了,請您派兵來接。」王凌將孫布的信交上去,請求兵馬迎接。征東將軍滿寵認為必然有詐,不肯派出部隊,替王凌寫了一封回信給孫布說:「閣下能認清邪正,想避開災禍,順應天意;離開暴君,回顧正道;我非常嘉許。如今也想派兵迎接,但是兵少則不足以保衛,兵多又必然走漏消息。所以,請您先堅守志向,保密計劃,再隨機應變,臨時節度其宜。」正巧滿寵有事被徵召入朝,臨行前還囑咐府中長史:「如果王凌堅持要去迎接,不要給他兵。」後來,王凌要不到兵,就自己單遣一督將,率步騎兵七百人前往迎接。孫布乘夜掩襲,督將逃走,士卒死傷過半。

  王凌,是王允哥哥的兒子。

  之前王凌上表說,滿寵年紀大了,又喜歡喝酒,不能在地方上獨當一面。皇帝將要召回滿寵,給事中郭謀說:「滿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餘年,功勳卓著,等到他鎮守淮南,吳人都忌憚他。如果他並非王凌說的那樣,反而讓人看出我們的問題。可以先召他回朝,向他詢問東方之事,考察他。」皇帝聽從。等到滿寵回朝,體氣康強,皇帝慰勞之後,又讓他回到任上。

  11 十一月三十日,日食。

  12 十二月二十日,博平敬侯華歆去世。

  13 十二月三十日,吳國大赦,改明年年號為嘉禾。

  六年(公元232年)

  1 春,正月,孫權的小兒子、建昌侯孫慮去世。太子孫登從武昌回來,又自陳長期遠離父母,不能早晚問安,有虧於為人子之道。孫登又陳述陸遜忠勤,無須顧慮。於是留在建業。

  2 皇帝下詔,將諸侯王的封地,由郡全部改稱為「國」。

  3 皇帝愛女曹淑夭折,曹叡悲痛萬分,追諡為平原懿公主,立廟於洛陽,葬於南陵,命娘親甄氏已亡的侄孫甄黃,與她合葬,追封甄黃為列侯,為他設立繼承人,繼承他的爵位。皇帝又要親自送葬,要去許昌。司空陳群進諫說:「八歲夭亡,才是『下殤』(殤,指夭亡,十六至十九歲為長殤,十二至十五歲為中殤,八歲到十一歲為下殤,七歲以下為無服之殤,不足三月不算殤),都沒有喪葬禮儀,況且還未滿月,就以成人之禮治喪,特別給她縫製官服,滿朝都為她穿上喪衣,早晚到靈前哀哭,自古以來,從來沒有這樣的事。而今陛下又要前往墓地,親自送葬,希望陛下停止這種無益有損之事,這才是天下人一致的心愿。又聽說車駕要前往許昌,太后宮和皇后宮上下,一起東行,舉朝大小官員,無不覺得驚訝奇怪,有的說是為了避開衰運,有的說要營建新的宮殿,換一個環境,還有人揣測其他緣故。臣認為,吉凶有命,禍福由人,要移走求安,毫無益處。如果一定要移避,修繕金墉城西宮,以及孟津別宮,都可以暫時安住。何必將整個皇宮的人,暴露在野外道路,公私煩費,不可計量。況且吉士賢人,都不隨便搬家,讓鄉邑之人安寧,不要有恐懼之心。(這裡有個典故,子思居於衛國,有齊寇,有人說:「寇盜來了,要撤走不?」子思說:「我走了,你跟誰在這兒防守呢?」)更何況陛下是帝王,萬國之主,行止動靜,豈能輕率行動。」少府楊阜說:「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逝,陛下都沒有去送葬,這是為了以社稷為重,防備事變,何至於為一個嬰兒要去送葬呢!」

  皇帝都不聽,三月七日,皇帝出發東巡。

  【華杉講透】

  曹叡因為愛女夭折,認為洛陽宮中有邪氣,要舉宮搬去許昌躲避。群臣都覺得他不可理喻。這也是一個常見的現象,越是大人物,越是居於高位的人,越容易迷信。為什麼呢?其實很簡單,對居於下位的人來說,皇上、老闆,就是天,就是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就是他們關注的焦點。如果他是一條船,老闆就是他的舵手、他的定心丸、他停泊的錨,他的眼、耳、口、鼻、心,都錨定老闆就行。老闆就可憐了,他沒有依靠,沒有方向,他是給別人派定心丸的人,沒有人能給他派定心丸,他缺少一個「錨」,找大師,問鬼神,是他在「心裡尋錨」。而老闆經常會看不清最簡單的道理,做不出最顯然的判斷,下不了根本就不需要什麼決心的決心,做不出最容易的決策,都是這種心裡沒錨的副作用。

  理解吧,理解萬歲!

  4 吳主孫權派將軍周賀、校尉裴潛從海路去遼東,找公孫淵求購馬匹。

  當初,虞翻性格耿直,經常酒後失態,又喜歡頂撞別人,所以也經常被人謗毀。孫權曾經和張昭談論神仙,虞翻指著張昭說:「他們都是死人,而你卻說是神仙,世上哪有什麼仙人!」孫權對虞翻,積怒不是一次兩次了,於是將他貶到交州。等到周賀等去遼東,虞翻聽說,認為征討五谿蠻才是該幹的事,遼東絕遠,就是他派使者來歸附,也不足為取,更何況派人拿錢去買馬,既於國無利,又恐怕一無所獲,寫了奏書給呂岱。呂岱壓下他的奏書,沒有報上去。但是虞翻被愛憎舉報,再被貶到蒼梧猛陵。

  【華杉講透】

  這裡特意留下原文「愛憎」「為愛憎所白」,做一講解。「愛憎」是什麼呢?胡三省註解說:「讒佞之人,有愛有憎,而無公是非,故謂之愛憎。」這是值得思考的一件事情,儒家價值觀,仁義禮智信,但是沒有「愛」,而且始終把「愛」作為一個需要戒慎的事情,在這裡「愛憎」竟然成了一個貶義詞。

  《大學》講正心:「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忿懥、恐懼、喜好、憂慮,都是人之常情、當然之則,但是,要隨事而應,而各中其則,事已即化,而不留於中,則心之本體,還是一面明鏡,只有是非,沒有愛憎。

  孟子的四端論:「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講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但是沒有講愛憎之心。在中國文化里,愛憎之心是需要克制的。

  5 夏,四月六日,皇帝抵達許昌。

  6 五月,皇子曹殷去世。

  7 秋,七月,任命衛尉董昭為司徒。

  8 九月,皇帝前往摩陂,修治許昌宮室,起景福殿、承光殿。

  9 公孫淵陰懷二心,數次與吳國通使。皇帝派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從海路進討,幽州刺史王雄從陸路進軍。散騎常侍蔣濟進諫說:「但凡不是相互吞併的敵國,沒有起兵叛亂的臣子,不宜輕易去討伐。如果討伐,又不能制伏他,這反而驅使他和我們為敵。所以說:『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然就解決了。如今遼東遠在海邊,數世以來,一直都聽命於朝廷,每年送來計簿,舉薦孝廉,進貢職責,從未耽誤,官員們對遼東都很讚許。假如我們一舉攻克遼東,得到它的人民,也不足以讓國家強大;得到它的財富,也不足以使朝廷富足。而一旦用兵不利,則白白結怨失信。」皇帝不聽。田豫等出兵,徒勞無功,於是又下詔撤軍。

  田豫認為,吳國使團周賀等從遼東返程,時已冬季,海上風大,一定不敢深入大海,而是順著海岸航行,東邊沒有海岸可靠,一定經過成山,成山沒有海港可以停船,他們一定會登岸。於是田豫預先派兵在成山屯據。周賀等還至成山,遇上大風,果然靠岸。田豫等勒兵攻擊,斬周賀。孫權接到消息,才想起虞翻的話,於是召回虞翻於交州,可惜虞翻已死,只將他的棺柩運回。

  10 十一月二十八日,陳思王曹植去世。

  11 十二月,皇帝回到許昌宮中。

  12 侍中劉曄為皇帝所親重。皇帝想伐蜀,朝臣內外都說:「不可。」劉曄進去和皇帝商議,卻說:「可伐。」而出來之後跟其他朝臣交換意見呢,他又說:「不可。」劉曄有膽識智慧,無論他說可伐還是不可伐,都有充分的理據,能讓人信服。中領軍楊暨,也是皇帝親信大臣,又非常敬重劉曄,楊暨是堅持不可伐意見最堅決的人,每次從宮中出來,都去找劉曄討論,劉曄也跟他一起分析不可伐的理由。後來,楊暨又跟皇帝討論,急切諫止,皇帝說:「你一個書生,哪裡懂得軍事!」楊暨說:「就算我的意見不足以採信,那侍中劉曄,是先帝謀臣,他也說不可伐蜀啊!」皇帝說:「劉曄每次都跟我說蜀可伐。」楊暨說:「可以召劉曄來對質。」皇帝把劉曄召來,劉曄始終一言不發。後來單獨晉見,劉曄責備皇帝說:「要伐一國,這是大謀,臣得以參與大謀,睡覺都怕說夢話不小心泄露了機密,怎麼敢跟別人說出自己的真實意見呢?兵者,詭道也!軍事未發,就要嚴守機密,陛下怎麼能公開討論,恐怕現在敵國都知道了!」於是皇帝向他道歉。劉曄出來,又責備楊暨說:「釣大魚,要放長線讓它跑,跟著它,等它筋疲力盡,才能制伏。人主之威,豈止是一條大魚!你誠然是一個忠臣,但是你處理問題的方式實在是不足取,不能不仔細考慮啊!」楊暨也向他道歉。

  有人對皇帝說:「劉曄不是忠臣,他是觀察陛下的意思,然後迎合陛下。陛下可以試探一下,把陛下反對的事情,當成贊成的事情,告訴劉曄。然後問他意見,如果他也反對,那是他跟陛下意見真的一致。如果他表示贊成,就真相大白了。」皇帝依言而行,果然發現劉曄實情,從此就和他疏遠了。劉曄於是精神失常,被逐出中樞,任外朝官職大鴻臚,憂鬱而死。

  【傅玄曰】

  巧詐不如拙誠,這是正理!以劉曄之明智權計,如果居之以德義、行之以忠信,就算和古代聖賢相比,他也不差!只是憑藉自己的才智,而不是敦實誠懇,內失君心,外困於俗世,最終給自己造成危局,豈不可惜!

  【華杉講透】

  永遠不要跟人鬥智,一片至誠即可。人世間的智慧和聰明,可以矇騙一人,但不能矇騙所有人;可以矇騙一時,但不能矇騙一世。劉曄智商太高了,他騙人被戳穿,還能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得皇帝、大臣都向他認錯道歉,但最終還是得敗露。這樣把皇帝都當小孩耍弄,不死已經是萬幸了。《資治通鑑》說他「發狂」,恐怕也是裝瘋吧,裝不下去了,就只能裝瘋。讓你裝!裝瘋,是裝的最高境界,是裝的大結局。

  13 劉曄曾經詆毀說尚書令陳矯專權,陳矯懼怕,告訴兒子陳騫。陳騫說:「主上明聖,大人身為大臣,就算不合,最多也就是不做三公罷了。」後來過了數日,皇帝的怒氣果然紓解了。

  尚書郎、樂安人廉昭因為有才能,得到皇帝寵幸。廉昭喜歡揪別人的小過失,來求媚於皇上。黃門侍郎杜恕上疏說:

  「臣看見廉昭上奏,彈劾尚書左丞曹璠,說他有罪罰之事應該向上匯報的,沒有依照詔令處理,曹璠因此被責問。廉昭又說:『其他應當坐罪的人,另行奏報。』尚書令陳矯自己上奏,說不敢不接受處罰,又不敢為自己辯護,辭意懇切慘惻。臣為朝廷感到痛惜!古代帝王之所以能治理天下人民,無不是遠得百姓之歡心,近盡群臣之智力。如今陛下憂勞萬機,甚至晚上還挑燈處理政事。但是,很多事情還是不完備,而刑法禁止之事,日益鬆弛。究其原因,不是臣子不盡忠,而是君主不能很好地驅使他們。

  「百里奚在虞國是個愚人,到了秦國,就成了智者。豫讓在中行氏,只能苟且偷生,到了智氏,則名節顯著,這都是古人已經驗證的了。如果陛下認為今世沒有良才,朝廷缺乏賢佐,難道可以遠追后稷、子契的蹤跡,或者坐待來世之俊才嗎?如今的所謂賢者,都已經是高官厚祿了,但是,忠誠奉上的節操還沒有建立,一心為公之心並不一致,為什麼呢?因為委任給他們的職責並不專一,而且他們做事還有很多忌諱。我認為,忠臣不一定是皇上親近的人,而皇上親近的人也未必忠誠。如今,有和皇上疏遠的人上書非議別人,陛下就認為他是公報私仇。讚揚別人呢,陛下又認為他以公濟私,陛下左右的人再添油加醋,講一些愛憎之說,就讓疏遠的人都不敢毀譽他人了,以致政事的好壞,都受到嫌疑。

  「陛下應該多想想如何去開闊朝臣的心胸,激勵有道的節操,讓他們以古人勉勵自己,名垂青史。現在反而讓廉昭之流擾亂其間,我擔心大臣們都變得一心只管保住自己的位置,對政事得失只作壁上觀,那就成了來世的警誡教訓了。就像當初周公告誡魯侯(周公封在魯,因為他要留在朝廷輔佐成王,派兒子伯禽為魯侯)說:『不要讓大臣怨恨你不任用他們。』意思是說,不賢則不可以為大臣,而一旦做了大臣,就不能不用他。《尚書》數次談論舜的功勞,說他除去『四凶』,不是只談有罪,就不問大小一概斥退,而是將小過錯略去不問。如今朝臣並不認為自己無能,而是認為陛下不用他;並不認為自己無知,而是認為陛下不問他。陛下何不效法周公如何任用人,舜如何斥退人,讓侍中、尚書坐則侍從於帷幄,出則跟隨於華輦,親自回答詔問,各自施展自己的才學,則群臣的品行也可得而知之,忠者能進,劣者能退,那誰還敢推脫猶疑,不盡其才學呢!以陛下之英明,親自與群臣討論政事,讓群臣人盡其才,賢愚能否,都在於陛下怎麼用他們。如果能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

  「每次有軍情,詔書總是說:『誰會為此憂心呢?就只有我自己憂心罷!』進來詔書又說:『憂公忘私的人,一定沒有;能先公後私,也就能把事情辦好了。』我讀到這些明詔,知道陛下非常了解下面的情況,但是也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一個人有沒有能力,這是他的本性,我也認為現在的朝臣,不盡稱職。明主用人,要使能者不敢不盡其力,不能者不得居於其位。選拔官員的時候沒選對,這未必就是罪過。但是,舉朝都能容忍不稱職的人居於那個位置,就是怪事了。陛下知道他不盡力,卻替他憂慮;知道他不能勝任,卻還是讓他負責,這不是徒然搞得主上操勞,而臣下休息嗎?就算是聖賢並世,也不可能這樣治理國家。陛下又擔心宮中禁令不密,人情請託不絕,做出迎客出入制度,讓惡吏把守官衙大門,這也沒有抓住為禁之根本。當初漢安帝時,少府竇嘉授予官職給廷尉郭躬沒有罪的哥哥的兒子,尚且被群臣舉奏彈劾;如今,司隸校尉孔羨舉用大將軍司馬懿舉止狂悖的弟弟,而有司默然無聲,觀望風向,迎合司馬懿,比受到指示還順從,這就是舉薦人才不按實際才能。竇嘉是皇親國戚,郭躬也非社稷忠臣,尚且如此,以古觀今,是陛下沒有督促必行之罰,以杜絕阿附之根源啊!出入宮門的制度,以及惡吏把守大門,都不是治世的根本。假如能稍微採納我的意見,何愁奸佞不被消滅,還要養著廉昭那樣的人嗎!糾察奸佞,是盡忠之事,但是,世人厭惡小人行為,是因為小人不顧道理,而是苟且為自己製造容身和幸進之地。如果陛下不仔細考察其終始,一定要把違背眾人、忤逆天下的當成奉公;秘密觀察別人過失,然後向上匯報當成盡節;通達大才難道還不會做這些事嗎?他們只是顧道理而不屑於做罷了。讓天下人都背道而趨利,那是人主最擔憂的事,陛下又有什麼快樂呢?」

  杜恕,是杜畿的兒子。

  皇帝曾經到尚書門,陳矯跪問:「陛下要做什麼呢?」皇帝說:「來看看文書。」陳矯說:「這是臣的職分,不是陛下該做的。如果臣不稱職,請就此將臣黜退。陛下應該回去。」皇帝慚愧,登車返回。皇帝曾經問陳矯:「司馬公(司馬懿)忠貞,可以說是社稷之臣嗎?」陳矯說:「是朝廷之望,是不是社稷之臣就不知道了。」

  【華杉講透】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都是自己的問題。朝廷沒人才,朝臣不盡心,當然是皇帝有問題;公司沒人才,員工不努力,當然是老闆有問題。曹叡下明詔給大家,說:「誰會為此憂心呢?就只有我自己憂心罷了!」這句話好熟悉!就像好多老闆說:「除了我,誰會真正為公司的事兒操心呢!」大家為什麼不操心呢?因為老闆沒有放手讓他們操心,他們不知道自己該操什麼心,操到什麼程度,因為操心多了還有顧慮,有人說閒話,給自己惹麻煩。

  曹叡的朝廷,就是這種情況了。

  曹叡覺得群臣不能盡忠,他沒有想過自己有沒有對群臣盡忠。在孔子的忠恕之道里,忠,首先是上對下的,不是下對上的。所謂忠道,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也就是成就他人。老闆首先要忠於員工,曹叡總覺得人人都信不過,他沒有想過自己首先是不是一個讓大家信得過的老闆。

  索取別人的忠誠,要想想自己到底配不配,雖然並不是天經地義,但人們往往會一廂情願。比如現在搞企業,喜歡談論顧客的品牌忠誠度,卻沒有想過顧客根本沒有任何義務忠誠於某個品牌,而品牌則有全部的義務忠誠於顧客。人們往往不在自己忠誠於顧客上時刻戒慎省察下功夫,而總是在找辦法怎麼讓顧客忠誠於自己,這都是捨本逐末。

  要求員工對公司忠誠也是一樣,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也不會有員工反對。但是,真正的根本,還是在於公司對員工的忠誠,有沒有發自內心地、不遺餘力地要成就員工。

  14 東吳陸遜引兵向廬江,討論的人都認為應該趕緊發兵去救。滿寵說:「廬江城池雖小,但將勁兵精,能夠守很長時間。又,賊軍下船登岸,孤軍深入二百里,沒有後援,他們不來,我們還想引誘他們來,如今他們自己來了,就由他們前進,只怕他想走的時候,走不了吧!」於是整軍直驅楊宜口,準備截斷吳軍退路。陸遜接到消息,連夜撤退。

  當時,吳國每年都來攻擊邊境,滿寵上書說:「合肥城南有巢湖、長江,北面又遠離壽春(壽春是揚州首府,距合肥二百里)。賊軍來圍攻,能得到水勢幫助,而官軍去救援,卻必須擊破賊軍主力才能解圍。而賊軍船艦來攻非常容易,官兵去救卻很難。我們應該轉移城內守軍,向城西三十里,那裡有險要地勢可以依靠,我軍在那裡重新築城固守,這樣可以引誘敵人上岸,我軍則在平地截斷他們的歸路。這是上計。」

  護軍將軍蔣濟認為:「如果這樣向天下人示弱,看見賊軍煙火,我們就摧毀自己的城池,這是人家還沒攻,就自己敗了。一旦到了這種地步,吳人必定劫掠無限,我們只能退守淮河以北了。」

  皇帝於是沒有批准滿寵的計劃。

  滿寵再次上表說:「孫子說:『兵者,詭道也。』明明是能,卻故意讓敵人認為我不能,用小利來誘使他驕傲,用害怕來引誘他輕敵。這就是表面和實際未必一樣之處。兵法又說:『善動敵者形之。』引誘敵人,就要造成引誘他的『形』,如今賊軍未至,我軍就轉移陣地,往後撤,這正是形而誘之之計。引誘賊軍遠離船艦水域,深入陸地,然後選擇有利時機發動攻擊,在戰場上取得勝利,自然在政治上獲得利益。」

  尚書趙咨贊成滿寵的策略,曹叡於是下詔批准。

  【華杉講透】

  這個會議記錄值得玩味,滿寵講的,純粹是個技術問題,而蔣濟的反對意見,則是另一套邏輯和假設。什麼「一旦到了這個地步,吳人必定劫掠無限,我們就只能退守淮河以北」之類,沒有任何依據,完全是他的胡亂想像。但是,曹叡卻因為他的反對,否決了滿寵的建議。

  為什麼呢?

  因為否決一個建議,比採納一個建議要容易得多!

  採納建議需要組織行動,否決則什麼都不用做。所以皇上的否決,往往也並不是否決,而是他判斷不了,就放下了。

  還有一個誤區,人們認為,採取新的行動,可能有它的壞處,而不採取新的行動,則一切依舊,什麼都不會發生。

  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不採取新行動,吳人的進攻每年都發生,而且他們乘著船艦,來去如飛。滿寵的計劃本來是解決這個問題的。

  在組織中,你提出任何新的行動建議,哪怕是最小的一個建議,都馬上會有一大堆人像快閃族一樣,一下子從地底下冒出來,說出各種反對意見。而且,隨著你的反駁,他們的反對意見會越來越強烈,最後你的建議幾乎就成了禍國殃民的毒計了。

  他們為什麼要反對呢?反對意見有幾種,一是惰性和因循守舊的習慣,這是最主要的,人們害怕改變;二是找存在感,純粹是表現自己,顯得自己有用,這種人的反對態度最強烈,因為他的意見如果不被採納,他就覺得自己沒發揮作用,權位利祿都受到影響,他要捍衛自己的存在;三是懶,因為改變需要行動,行動可能需要他配合,要派活兒給他,他不想給自己增加新的任務。

  老闆怎麼辦呢?能夠辨識這些意見的老闆,是極少數的。

  有的老闆就會去問「朋友」的意見。而世上再也沒有比朋友不負責任的建議更能坑人的了。就像你在朋友圈秀一下跑步,也有一大堆朋友跳出來提醒你注意膝蓋一樣。朋友也要找自己作為朋友的價值和存在感,要給出一點不同意見,找出你方案的「問題」。朋友「好心」提醒你注意,只是讓你記住他的「好心」而已。

  老闆更無法決策了。

  最冤的就是滿寵,因為他才是軍事專家,本來這是個專業問題,應該他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其他人根本沒資格張嘴說話。

  這時候趙咨的作用就很關鍵了,他的支持,讓皇帝做出了贊同滿寵的決策。如果沒有趙咨,這事兒就廢了。

  在這個會議記錄里我們能學到什麼呢?如果你是領導者,會議固然是群策群力,大家踴躍發言,但是,你不能聽大家的意見,而是什麼事聽什麼人的意見,把大家的意見都交給滿寵回答,最後採納滿寵的決策。自己能看準的事情,自己就定,誰的意見也不用聽。如果自己看不准,需要別人的意見,就不要在十個人的十個意見里判斷選擇,而是在十個人里選擇聽誰的,那決策權放給他。

  如果你是參會的人,學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因為你不在其位,你掌握的信息就非常有限,你做不了沙盤推演,如果說一些「狂夫之言,聖人擇之」,那不如不說。

  喜歡對別人的事發表意見,都是因為自己不專業,不僅在別人的領域不專業,在自己的領域也不專業,就像京城的計程車司機,國際國內,就沒有什麼事他不知道的。

  一個人一旦成了某一方面真正的專家,他就體會到了專業之深,就不敢去碰別人的專業。而對別人碰他的專業,也是切齒痛恨了。

  青龍元年(公元233年)

  1 春,正月二十三日,摩陂井中出現青龍。二月,皇帝到摩陂觀龍,改年號為青龍。

  2 公孫淵派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向吳主孫權稱臣,孫權大悅,為之大赦。三月,吳主派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率兵一萬人,帶著金銀財寶、奇珍異貨,和給公孫淵加九錫的全套物件,從海路賞賜給公孫淵,封公孫淵為燕王。舉朝大臣,從顧雍以下都諫止,他們認為:「公孫淵不可信,不宜對他寵待太厚,最多是派兵護送宿舒、孫綜回去就可以了。」孫權不聽。張昭說:「公孫淵背叛魏國,害怕被討伐,所以遠來,向我們求援,稱臣並非他的本心。如果他改變策略,要向魏國表忠心,我們的兩位使臣就回不來了,那不是取笑於天下嗎?」孫權反覆和張昭辯論,張昭意見越來越堅決。孫權下不了台,按劍怒道:「吳國士人入宮拜我,出宮就去拜你,我對你的尊敬也到了極致了,而你總是當眾頂撞我,我真是擔心我會做出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張昭注目細看孫權,說:「臣雖然知道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但每每還是竭盡愚忠,因為想著太后臨終前,將臣叫到床前,遺詔命我為顧命大臣的話罷了。」言畢,涕淚橫流。孫權擲刀於地,和張昭對泣。但之後還是派張彌、許晏出發。張昭憤恨他的意見不被採用,稱病不朝。孫權痛恨,堆土把張昭家大門封住。張昭又在門內也堆土封上。

  【華杉講透】

  孫權和張昭相愛相殺,孫權說你有本事不出門,把門給他封了。張昭說不出來就不出來,自己在裡面也封上。如此像小孩子吵架賭氣,也算是歷史的「溫度」了。

  3 夏,五月十八日,北海王曹蕤去世。

  4 閏五月一日,日食。

  6 鮮卑軻比能引誘為國保護邊塞的鮮卑酋長步度根,與他深相交結和親,並親自將騎兵一萬,南下迎接步度根輜重到陘嶺以北。荊州刺史畢軌上表,要求出軍,對外威脅軻比能,對內鎮壓步度根。皇帝看了奏章,說:「步度根已經被軻比能引誘,有自疑之心,如今畢軌出軍,一定要謹慎,不要越過邊塞,更不可越過句注山。」可是,詔書送到時,畢軌已經進軍屯駐在陰館縣(句注山就在陰館縣),派將軍蘇尚、董弼追擊鮮卑人。軻比能派兒子將騎兵一千多人迎接步度根部落,與蘇尚、董弼遭遇,戰於樓煩。蘇、董二將全軍覆沒,步度根與泄歸泥部落都叛變出塞,與軻比能合兵寇邊。皇帝派驍騎將軍秦朗率中軍征討,軻比能於是逃往沙漠以北。泄歸泥率其部眾來降。步度根之後被軻比能所殺。

  7 公孫淵知道吳國遙遠,無法依靠,於是斬張彌、許晏等人,將首級送到京師,將孫權送去的金銀財寶和東吳的士兵,全部吞沒。冬,十二月,皇帝曹叡下詔,拜公孫淵為大司馬,封樂浪公。

  孫權接到消息,大怒說:「朕年六十,世間的事,無論難易,都經歷過了,但還沒有被鼠輩這麼誘騙過,令人氣涌如山!如今不親自去把鼠輩的頭割下來扔進海里去,我就無臉再君臨萬國!此次出兵,就算失敗,也不後悔!」

  陸遜上書說:「陛下以神武之資,奉天承運,破曹操於烏林,敗劉備於西陵,擒關羽於荊州,這三人,都是當世雄傑,陛下都摧毀了他們的鋒芒。陛下聖化所及,萬里風行草偃,方今之計,正當蕩平華夏,統一中國,如果不能忍耐一點小憤,而發雷霆之怒,違背垂堂之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份顯貴的人,不在屋檐下坐,萬一瓦片掉下來,砸傷了犯不著),輕視君王萬乘之重,這是臣所疑惑的地方。臣聽說,行萬里者絕不半途而廢,圖四海者絕不因小失大。強寇就在邊境,遠方還未稱臣納貢,而陛下要浮海遠征,必然會被敵人窺伺,等敵人打過來再擔憂,恐怕悔之無及!如果能統一中國,公孫淵不必征討,自然歸服。難道要遠圖遼東的人口和馬匹,卻不珍惜江東萬安之本業嗎?」

  尚書僕射薛綜上書說:「當初漢元帝要登船,薛廣德以刎頸流血染車相威脅來諫止,為什麼呢?因為水火是最危險的東西,帝王應該遠離。如今遼東一個戎貊小國,既無城郭之固,也無防禦戰備,兵輕器鈍,統治者就跟犬羊一樣,不懂得治國之道。正如陛下明詔所說,我軍一到,定必擒克。但是,遼東寒苦之地,不長莊稼,人民習於鞍馬,轉徙無常,突然聽說我大軍來討,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鼠竄,恐怕我們一個人、一匹馬都見不到,只得一片空地,守之無益,這是第一個不可。加上大海深廣,之前就有成山之難,航海無常,風暴難免,倏忽之間,人就駕馭不了船,而船能傾覆人,在那時候,雖有堯、舜之智,孟賁、夏育之勇,也沒有地方施展,這是第二個不可。沉重的濃霧籠罩於上,咸苦的海水蒸騰於下,將士們雙腿發腫,再相互傳染,但凡航海的人,很少有不發這病的,這是第三個不可。天生神聖如陛下,應當乘時平亂,造福百姓,如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為何違背必然之圖,而去身蹈危險之旅;為何忽視九州之固,而去發泄一朝之憤?這不是什麼社稷大計,反倒是開天闢地以來沒有過的荒唐舉動,這正是讓群臣輾轉反側、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的原因了!」

  選曹尚書陸瑁上書說:「北寇(指曹魏)與我國,疆土相接,如果有機會,馬上就會打過來。我們之所以越海求馬,曲意結交公孫淵,只是為了救目前之急,除腹心之患而已。如果棄本逐末,捨近求遠,因為憤怒而改變戰略,因為激動而大舉興師,這正是曹魏所期望的,而不是東吳的上計。根據兵法原則,都是力圖讓對方勞役疲憊,自己以逸待勞。當敵人用計來使我疲憊,能不能識破對方計策,得失之間的差距就大了。我們如果出兵,就算在沓渚順利登陸,離公孫淵所在郡城道路尚遠,我們上岸之後,兵力還要分成三部分,強者進取,次者守船,再次者運糧,所以,我們派的兵雖然多,實際上不能都投入戰鬥。加上我們徒步行軍,還背著糧食,而敵人馬匹很多,騎兵來回截擊。還有,如果公孫淵狡詐,和曹魏並未絕交,那我軍出發之日,曹魏就和公孫淵唇齒相濟,發兵南下了。就算公孫淵是孤家寡人,沒有曹魏援助,他因畏懼而遠遁,我們一時也無法消滅他。如此,我們的誅殺還沒有落到公孫淵頭上,內部的山越部落已經乘機發動叛亂了。無論怎麼看,出兵都不是萬安之長計啊!」

  孫權不聽。

  陸瑁再上書說:「用兵討伐,固然是前代用以誅滅暴亂、威服四夷的行動,但是,那都是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的時候,從容議定於廟堂之上,群臣做充分討論計劃,然後進行。至於如今,中原鼎沸,各方勢力盤踞,相互為敵,正是需要深根固本,愛惜民力,節省費用之時,沒道理在這時候舍近治遠,疲憊軍旅。當初尉佗叛逆,僭號稱帝,而當時天下平安,百姓富足,文帝仍然認為遠征不易,只是告諭而已。如今凶桀未除,疆場軍情不斷,不宜以公孫淵為先務。願陛下抑制盛怒,暫時安定軍隊,暗藏神機,再圖後舉,則天下幸甚!」

  孫權於是停止。

  【華杉講透】

  孫權停止,並不是陸瑁最後這封上書講出了什麼新道理,而是他自己鬧夠了,也就消停了。之前公孫淵來稱臣,滿朝君臣,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公孫淵的權宜之計,簡單回報一下,就是相互寒暄,再往後看。如果當真了,送去那麼多人馬,那就是自己引誘公孫淵背叛自己,因為他可以送兩顆人頭去討好曹魏,自己吞併這一萬士兵,一舉兩得。

  如此明顯的事情,孫權為什麼會當真呢?

  因為他想當真。

  我們相信一些事情,只不過因為我們希望那是真的而已。

  孫權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背後還有一個每個人都有的心理——對自己評價過高。大家都覺得,公孫淵不可能真心對孫權稱臣。而孫權的心理呢,就算是曹叡突然向他稱臣,恐怕他也相信,覺得你早該如此,現在終於想明白了吧!

  人對自己的高估是沒有上限的,孫權可能覺得自己超過堯舜,是中國歷史人物的一種新現象,甚至認為自己是人類進化的一種新的生物學現象,是一種新物種,這些都不奇怪。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就是這個道理。旁邊的人都聽不下去了,覺得太荒唐了,而接受這馬屁的人呢,他會覺得這小子雖然並不能理解我真正偉大之處,但至少比其他人明白!世界上最偉大的馬屁家,他的想像力也趕不上對方的自我評價。

  當孫權進入這種幻覺並享受這種幻覺時,他感覺人生達到了高潮,感覺人生達到了巔峰,而張昭等堅決反對,就像是一盆冷水,破壞了他的愉悅感。孫權拿土去堵張昭家大門,都是這種愉悅感被破壞的情緒反應。

  等到最後,真相大白,丟盡了老臉,這時候,他當然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報復,只是在朝堂上大鬧一場罷了。大家上書諫止,鬧得差不多了,也就消停了。

  從這件事,我們應該學到,我們每個人都會過高估計自己,那就要隨時給自己的自我鑑定打折。因為我們比孫權還差十萬八千里呢!看他的時候我們覺得他可笑,我們自己可能比他還可笑一百倍。看別人容易,但看自己難。讀史容易,但能從史書上讀到自己的毛病難。

  吳主孫權數次派人慰問張昭,向他道歉,張昭還是堅持不出來。孫權在出宮的時候,經過張昭家門口,呼喚張昭。張昭說他確實病重,起不來。孫權就放火燒他家大門,想把他嚇出來。張昭還是不出來。孫權只好趕緊叫人滅火,停在門口不走。過了好久,張昭的幾個兒子一起把張昭扶起來,孫權載他同車回宮,深切地責備自己。張昭不得已,之後才恢復參加朝會。

  【華杉講透】

  孫權、張昭這樣的君臣關係,通常只在分裂時代有,因為君王還有敬畏心。到了大一統時代,創業君臣可能有,比如李世民和魏徵。再往後,就不可能了。

  當初,張彌、許晏等到了襄平(遼東治所),公孫淵想殺掉他們,先將他們拆散,中使秦旦、張群、杜德、黃強等及吏兵六十人被安置在玄菟。玄菟郡在遼東以北二百里,太守王贊管轄居民二百戶,秦旦等都住在百姓家裡,靠他們供應飲食,過了四十多天,秦旦與張群等商議說:「我等遠在異國,不能完成使命,被拋棄於此,和死了沒有分別。今觀此郡,形勢甚弱,如果我們同心同德,焚燒城郭,殺死地方官,為國雪恥,然後慷慨就義,也算是死而無恨!何必苟且偷生,做一個囚徒呢!」張群等都贊同,於是秘密約定,八月十九日晚上舉事。

  到了十九日中午,被郡民張松告發,王贊就集合士眾,緊閉城門,秦旦、張群、杜德、黃強都翻城牆逃走。當時張群膝蓋生瘡,跟不上步伐,杜德扶著他一起走,在崎嶇山路上步行六七百里,張群傷勢越來越重,實在是動不了了,躺臥草中,相對悲泣。張群說:「我不幸傷重,就要死了,你們快走,希望能逃出生天,不要白白守著我,我們若是一起死在這窮山惡水之間,有什麼益處呢!」杜德說:「萬里流離,生死與共,不忍心拋棄你!」於是推開秦旦、黃強,讓他們快走。杜德自己留下來守著張群,采野菜野果給他吃。

  秦旦、黃強走了數日,抵達高句麗,向高句麗王位宮及其主簿宣稱奉吳主詔書,並謊稱本來帶有賞賜,卻被遼東所劫奪。位宮等大喜,當即受詔,派人跟隨秦旦去迎回張群,又派下吏二十五人,送秦旦等回吳國,奉表稱臣,上貢貂皮一千張、鶡雞皮十張。秦旦等見到孫權,悲喜不能自勝。孫權表彰他們的壯舉,都拜為校尉。

  【華杉講透】

  這段傳奇,從公孫淵向孫權稱臣,到秦旦等回吳,拍成電影一定精彩!

  8 這一年,孫權出兵,想包圍合肥新城,但是,因為新城遠離水岸,在岸邊待了二十多天,不敢下船。滿寵對諸將說:「孫權聽說我們轉移城池,一定在他的部眾中說了自誇自大的話,如今大舉而來,想建立功勳,雖然不敢來,但一定會上岸耀武揚威,顯示實力。」於是派步騎兵六千,在淝水隱蔽處埋伏。孫權果然上岸耀兵,滿寵伏兵盡起,斬首吳兵數百,還有落水而死者。

  孫權又派全琮攻打六安,也不能攻克。

  9 蜀漢庲降都督張翼,用法嚴峻,南夷酋長劉胄叛亂。丞相諸葛亮以參軍、巴西人馬忠替換張翼,召張翼回京。使節要張翼即刻回京歸罪。張翼說:「不對,我是因為蠻夷蠢動,不稱職,所以被召回。如今替換我的人還沒有到任,而我正在戰場上,應當抓緊運輸積蓄軍糧,作為消滅賊寇的軍事物資,豈能因為自己被黜退,就荒廢公務呢!」於是統攝不懈,新官到任後,他才交接出發。馬忠利用張翼的充足準備,擊敗劉胄,將其斬首。

  10 諸葛亮勸農講武,製造木牛、流馬,運糧儲存在斜谷口,修治斜谷糧倉,讓人民和軍隊都得到充分休息,至此已經三年,準備用兵。

  二年(公元234年)

  1 春,二月,諸葛亮舉兵十萬,從斜谷入寇,遣使約吳國同時出兵。

  2 三月六日,山陽公(漢獻帝)去世(得年五十四歲),皇帝曹叡素服發喪。

  3 三月二十五日大赦。

  4 夏,四月,曹魏暴發瘟疫。

  5 崇華殿火災。

  6 諸葛亮挺進到郿縣,駐紮在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過渭水,背靠渭水,構築營壘抵禦。司馬懿對諸將說:「諸葛亮如果兵出武功,順著山勢東進,那將給我們帶來麻煩;如果他西上五丈原,那我們就平安無事了。」諸葛亮果然屯駐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對司馬懿說:「諸葛亮一定會奪取北原,我軍應該先占據北原。」諸將都不以為然。郭淮說:「如果諸葛亮橫跨渭水,再登上北原,連兵北山,切斷隴西交通線,就會搖動當地百姓和蠻夷,對國家是不利的。」司馬懿於是派郭淮屯駐北原。郭淮剛到,營壘還未建完,蜀兵果然大舉而至,郭淮逆擊,將蜀軍擊退。

  諸葛亮認為之前數次出兵,都是因為運糧不繼,不得不退,於是分兵屯田,做長期打算。屯田部隊雜處於渭水河岸居民之間,當地百姓安然接受,軍隊也沒有人徇私舞弊。

  7 五月,吳主孫權入駐巢湖口,號稱大軍十萬,直指合肥新城。又派陸遜、諸葛瑾率軍一萬餘人進入江夏、沔口,指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進入淮河,進逼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將救援新城,殄夷將軍田豫說:「吳賊大舉出動,不是為了一點小利,而是要以新城為餌,引誘我大軍來戰。應該讓他們攻城,挫其銳氣,而不應該現在去和他們爭鋒。等他們攻城攻不下來,士氣就一定懈怠了,敵軍懈怠之後,我們再出擊,就可以大勝。如果他們看出來我們以逸待勞之計,他們一定就不會攻城,自己就撤退了。如果我們此時進兵,正好中了他們的計。」

  當時曹魏在東方的軍隊正在輪休,滿寵上表,請求調動中軍,並召回正在休假的將士,集中軍力後,再出戰。散騎常侍廣平人劉劭在朝議時說:「敵軍新到,心專氣銳,滿寵兵少,又在本土作戰,如果進擊,一定不能制伏敵人。滿寵請求等待援軍,這沒有錯。我認為,可以先派步兵五千、精騎三千,作為先頭部隊出發,造成先聲奪人的震撼形勢。騎兵到了合肥,就分散開來,多帶旌旗戰鼓,在城下展示軍力後,即行向敵軍身後,斷其歸路,截其糧道。敵軍聽說我大軍到來,又有騎兵斷其後,必定震怖逃走,不戰自破。」皇帝聽從。

  滿寵想主動放棄新城,引誘吳軍深入到壽春,皇帝不聽,說:「當初漢光武帝派兵占據略陽,最終擊破隗囂;先帝(曹操和曹丕)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敵軍來,就擊破他於這三城之下。為什麼呢?因為這些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就算孫權攻打新城,他也攻不下來。現在,下令諸將堅守,朕將御駕親征。恐怕等我到達的時候,孫權已經撤走了吧!」於是,派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兵二萬人助司馬懿抵禦諸葛亮,敕令司馬懿說:「只管堅壁據守,以挫其鋒,他想進攻也沒法進攻,想決戰也不能決戰,時間一長,糧食就吃盡了,在周邊地區也搶不到糧食,他就只能撤退。他撤退,你就追擊,這是全勝之道。」

  秋,七月,皇帝御龍舟東征。

  滿寵招募壯士,火燒吳軍攻城戰具,又射殺了孫權弟弟的兒子孫泰。吳軍吏士,很多都染上疾病。皇帝曹叡大軍還在數百里之外,疑兵已經先至。孫權之前認為曹叡一定不會親自來,聽說大軍將至,即刻撤退。孫韶也撤退。

  陸遜派親信韓扁送信給孫權,韓扁被魏軍巡邏隊生擒。諸葛瑾聽到消息,十分畏懼,寫信給陸遜說:「主公大駕已回,敵軍又捕得韓扁,對我們的軍情全部掌握,況且水位下降,應當急速撤退。」陸遜不做回答,照常催促下人種菜種豆,與諸將下棋、射箭為戲。諸葛瑾說:「陸遜多智略,這一定有他的道理。」於是親自來見陸遜。陸遜說:「敵人知道我們主公已經回去,他們無所顧慮,專心對付我們,並且已經把守要害之處,一旦我們撤退,他們就截擊。而我軍將士軍心搖動,正應當自定以安軍心,施設變術,然後才能行動。如果我也馬上撤退,敵人一定認為我軍害怕了,他進逼攻擊,我軍必敗。」於是陸遜與諸葛瑾秘密定計,由諸葛瑾準備舟船,陸遜則出動全部兵馬,向襄陽進擊。魏人一向忌憚陸遜威名,即行調回各軍,回城守衛。諸葛瑾率舟船前來接應,陸遜從容整頓部伍,大張聲勢,步行前往江邊登船,魏軍不敢進逼。陸遜、諸葛瑾艦隊抵達白圍,聲稱要上岸打獵,秘密派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攻打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餘人而還。

  群臣認為,司馬懿與諸葛亮對峙難解,皇帝車駕可以西幸長安。皇帝說:「孫權一走,諸葛亮膽破,大軍足以制之,朕無憂矣!」於是進軍至壽春,記錄諸將功勞,分別封賞。

  8 八月二十日,葬漢孝獻皇帝於禪陵。

  9 八月二十九日,皇帝回到許昌。

  10 司馬懿與諸葛亮對峙一百餘日,諸葛亮數次挑戰,司馬懿不出戰。於是諸葛亮送女人衣服給司馬懿,司馬懿怒,上表請戰。皇帝派衛尉辛毗持節為軍師,到軍營禁止出戰。護軍姜維對諸葛亮說:「辛毗持節而到,敵軍不會出戰了。」諸葛亮說:「他本來就不想戰,之所以上表請戰,是做給內部的官兵們看罷了。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他如果能打敗我們,還需要千里上表到朝廷去請戰嗎?」

  諸葛亮派使者到司馬懿軍中,司馬懿向使者詢問諸葛亮睡眠、飲食,以及工作繁重程度,並不問軍事。使者回答說:「諸葛公早起晚睡,二十棍以上的軍法處分,都親自裁決。飯量不過數升。」司馬懿對人說:「諸葛亮事情繁多,吃得又少,他能撐得了多久!」

  諸葛亮病重,漢主劉禪派尚書僕射李福省侍,並向他諮詢國家大計。李福來了,和諸葛亮談話後別去,過了數日又轉回來,諸葛亮說:「我知道你回來的意思,之前我們雖然長談了一天,但還有些事沒有談到,你來找我決策罷了。至於你要問的事,我認為蔣琬是合適人選。」李福道歉說:「之前確實有一件事沒有問,就是您百年之後,誰能擔當大任,所以又折回來。那麼,蔣琬之後,又可以任用誰呢?」諸葛亮說:「費禕可以繼任。」再問費禕之後,諸葛亮不回答了。

  本月,諸葛亮逝世於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司馬懿追擊。姜維令楊儀掉轉軍旗,擂起戰鼓,好像要向司馬懿進攻一樣,司馬懿斂軍而退,不敢進逼。(他擔心諸葛亮裝死。)於是楊儀結陣而去,進入斜谷,然後發喪。百姓為此編歌謠說:「死諸葛亮嚇走活司馬懿。」司馬懿聽到,笑著說:「這是我能預料到他活著,料不到他已死的緣故!」司馬懿巡視諸葛亮留下的營壘布局,嘆息說:「天下奇才!」追到赤岸,追不上,撤退。

  當初,蜀漢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養士卒,每次跟隨諸葛亮出兵,都請求單獨給他一萬兵,與諸葛亮分道進兵,在潼關會師,就像當年韓信向劉邦請兵一樣。諸葛亮制止他,不許。魏延總是覺得諸葛亮膽怯,嘆恨自己的才幹沒有得到充分發揮。楊儀為人幹練敏捷,諸葛亮每次出軍,楊儀規劃分部,籌度糧草,凡事不假思索,即刻處理妥當。軍事上的調度,都由楊儀負責辦理。魏延性情高傲,大家都讓他三分,只有楊儀不把他當回事。魏延對此至為憤恨,兩人勢同水火。但諸葛亮深愛二人之才,不忍心有所偏廢。

  費禕出使吳國,孫權酒醉,問:「楊儀、魏延,不過是兩個放牛的小人,雖然有點雞鳴狗盜的本事,但是既然已經任用他們,就不能輕視。如果有一天諸葛亮不在了,他們一定會生禍亂,我看你們也是發昏了,不知道防患於未然,難道是留給下一代解決嗎?」

  費禕回答說:「楊儀、魏延不和,只是私憤而已,並無黥布、韓信那樣不臣之心。方今掃除強賊,統一華夏,功業都需要有才幹的能人,如果為了所謂防患於未然,而捨棄人才不用,就好比為了防備風浪而不用舟船,也不是長遠之計啊!」

  諸葛亮病危時,與楊儀及司馬費禕商議自己死後退軍的節度,下令魏延斷後,姜維再在魏延之後。如果魏延不從命,大軍就自己出發。諸葛亮死,楊儀秘不發喪,令費禕前往試探魏延態度。魏延說:「丞相雖亡,我還在。可以讓丞相府親近官屬運送棺柩返國,我當自率諸軍擊賊。為何因一人之死,而廢棄天下之事呢!況且我魏延是什麼人,豈能聽命於楊儀,做一個斷後之將!」然後與費禕商議哪些部隊送喪回去,哪些部隊留下作戰,令費禕親筆手書,與自己聯名簽署,布告諸將。費禕假意推託說:「我還是要回去跟楊長史打個招呼,楊長史是文官,不懂軍事,他一定會聽您的意見。」費禕出門,飛馬而去。魏延很快後悔放走費禕,但是要追已經來不及了。

  魏延派人偵察楊儀行動,發現楊儀已經按諸葛亮生前部署,諸營依次撤退。魏延大怒,趁楊儀本身還未動身,率所部徑直南歸,所過之處,燒絕棧道。魏延、楊儀各自向蜀主劉禪上表,指控對方叛逆,一日之中,雙方的火急軍情交替而至。劉禪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董允和蔣琬都擔保楊儀忠誠,而懷疑魏延。楊儀命士卒伐木修復棧道,晝夜兼行,也追到魏延身後。魏延在先,占據南谷口,派兵逆擊楊儀等。楊儀等令將軍何平(就是之前街亭的王平,他由母親娘家何氏撫養長大,所以姓何,之後恢復本姓王,後來又改回去跟母親姓)前去抵禦。何平率先上前呵斥說:「丞相去世,屍骨未寒,你們豈敢如此!」魏延的士兵都知道是魏延理虧,不肯替他用命,一鬨而散。魏延獨自與幾個兒子逃亡,他們奔往漢中,楊儀派馬岱追斬魏延,之後夷滅魏延三族。蔣琬率宿衛諸營北行赴難,走了數十里,傳來魏延死訊,於是回師。

  當初,魏延想誅殺楊儀,希望輿論能支持自己代諸葛亮輔政,所以他沒有投降魏國,而是南下攻擊楊儀。他並沒有造反之意。

  諸軍回到成都,大赦,諡諸葛亮為忠武侯。當初,諸葛亮上表給劉禪說:「我在成都有桑樹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綽綽有餘。我沒有別的產業,所以財產也不會增加,就這些。在我死之日,絕不讓家裡有多餘的綢緞,外面有多餘的錢財,辜負陛下!」諸葛亮死後,果然如此。

  丞相長史張裔常常稱道諸葛亮說:「丞相賞賜不會遺漏離得遠的人,處罰不會偏袒親信近臣,無功絕對從他手裡得不到爵位,該受罰的有多麼尊貴的權勢也不能免除,這就是為什麼無論賢愚,都能忘掉自己的身份而一心為國了。」

  【陳壽曰】

  諸葛亮為相國,撫慰百姓,明示禮儀和法令,設立各級官位和權責,開誠布公。對盡忠而有益於國家的,就是仇人也要賞賜;對犯法怠慢的,就是親人也要處罰;對認識到自己錯誤,真心悔過的,就是重罪也能寬恕;對狡辯抵賴的,就是輕罪也要誅戮;對善的,不管多麼細微都要賞;對惡的,不管多麼纖細都要貶。事事洞明精練,總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要求實質與名義相符,最痛恨的就是虛偽。所以在他所轄的邦域之內,大家都敬畏愛戴他,他的刑政雖然嚴峻,而吏民並無怨言,因為他用心公平,而事先的勸誡也很明確。諸葛亮可謂是懂得治理的良才,可以跟管仲、蕭何相比了。

  【華杉講透】

  諸葛亮嚴刑峻法,但是大家並無怨言,原因就是一句話:「以其用心平而勸誡明也。」這句話里有兩個關鍵,一是用心公平,沒有選擇性執法。二是事先都說清楚了,不是開始時可以,突然又說不行了,要治罪。《論語》里孔子說:「不教而殺謂之虐。」不事先教導人,就要用刑殺來推行或制止,就叫虐。

  第二個問題我們說說楊儀。

  楊儀不是忠臣,至少不是純臣。孔子著《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因為《春秋》建立了是非善惡的標準,做了一面鏡子,就把他們行為的忠奸給照出來了。今天我們也要照一照楊儀,觸及靈魂,到底忠不忠誠。否則,楊儀自以為「問心無愧」「我沒做壞事」,後面的人還學他,而不知道多少「問心無愧」,無非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諸葛亮死後,楊儀、魏延會生禍亂,連孫權遠在千里之外都知道,費禕也知道,楊儀自己當然也知道。楊儀如果真是忠臣,他應該按誰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呢?《史記》上就有《廉頗藺相如列傳》,楊儀應該按藺相如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廉頗不服藺相如,藺相如就躲著他,避免跟他衝突,在街上兩人車隊遭遇,藺相如遠遠地就避到別的巷子裡面去,避免雙方手下人起衝突。藺相如手下說丞相你怎麼這麼怕廉將軍。藺相如說如今國家就靠我和廉將軍,如果我們不和,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這才有了廉頗到藺相如府負荊請罪的故事。

  那麼楊儀是如何表現的呢?「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惟儀不假借延。」大家都讓著魏延,只有楊儀不買他的帳。也就是說,楊儀也是和魏延別苗頭,他沒有站在丞相的立場、國君的立場、國家的立場,想想自己該怎麼辦,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而已。

  為人臣者,心中有國有君,就要無我。要站在國君的立場看問題,而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場。

  我們在企業里也是一樣,一個公司里,兩個有本事的人,往往互相不服,既而不和,這都是因為他們沒有站在老闆的立場去看問題,沒有看到兩人不和,就是公司團隊不和,班子不團結,是對公司的傷害。

  兩個人怎樣能團結呢?兩個人是沒法團結的,只有一個人去團結另一個人,就要有一個人能忍讓。誰在忍讓,老闆也是看得見的。

  楊儀之器小也哉!要學藺相如,莫學楊儀。

  11 當初,長水校尉廖立自以為才名僅次於諸葛亮,而所任官職沒有實權,怏怏不樂,怨言誹謗沒完沒了。諸葛亮將他廢為庶人,流放到汶山。等到諸葛亮去世,廖立垂泣說:「我這輩子只能在這兒做一個野人了。」李平聽說,也發病而死。李平一直期待諸葛亮還能重新起用他,可以戴罪立功,彌補過去的過失。諸葛亮一死,他知道後面的人不可能再接納他復出了。

  【習鑿齒曰】

  當初管仲剝奪伯氏采邑三百戶,而伯氏終身都沒有怨言,聖人都認為這是很難得的事。諸葛亮能讓廖立為之垂泣,李嚴絕望而死,豈不是還超過了沒有怨言!水面之平,連奸邪的人也以之為標準,鏡面至明,而長相醜陋的人也忘記了憤怒。水和鏡之所以能讓人沒有怨恨,是因為它們沒有私心。水和鏡子因為沒有私心,尚且能夠免於怨謗,更何況大人君子,身懷樂於讓人得生之心,流布寬恕勉勵之德,刑罰雖然不能不用,但是所加之於人的,都是他自己犯的罪;封賞於人,並不是出於私心;誅戮於人,不是泄自己私憤。那天下誰人不服呢!

  【華杉講透】

  「沒有私心」四個字,重如泰山!能時刻切己體察,捫心自問,應事接物待人,一切只憑著大是大非的良知去做,就能體會到「沒有私心」的世界是何等簡易灑脫!

  12 蜀漢各地人民要求為諸葛亮立廟,漢主劉禪不聽,百姓於是每逢節日在道路旁高地上祭祀。步兵校尉習隆等上言:「建議在丞相墓附近的沔陽立廟,以斷絕人民的私祭。」劉禪聽從。

  漢主劉禪任命左將軍吳懿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任命丞相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之後又加授蔣琬為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當時諸葛亮剛死,遠近吏民都惶惶不安,蔣琬出類拔萃,居於百官之首,既無哀容,也無喜色,神色舉止,和平時一樣,於是人心漸漸歸服於他。

  吳國聽說諸葛亮死了,擔心魏國乘機伐蜀,增兵一萬人屯駐巴丘,一來準備救援,二來如果蜀漢崩潰,就準備爭搶分割地盤。蜀漢聽說,也增加永安守備以防事變。漢主劉禪派右中郎將宗預出使吳國,孫權問他:「東西兩國,猶如一家,我聽說你們增加白帝城守軍,這是什麼意思?」宗預回答說:「臣認為,東吳增兵巴丘,西蜀加強白帝城守備,都是形勢使然,不需要問。」孫權大笑,嘉許他的回答「抗盡」——既不屈於吳主壓力,抗言以保自己國威,又毫無遮掩,很得體地把意思表達盡了——對他的禮遇僅次於對之前的蜀漢使臣鄧芝。

  13 吳國諸葛恪認為丹陽山險,人民彪悍,雖然之前數次發兵,但俘虜的只是外縣平民而已,其他山深路遠的地方,未能全部擒獲,屢次請求派自己去做地方官,保證三年之內,可以徵兵得甲士四萬。群臣眾議,都認為:「丹陽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鄱陽四郡臨接,周圍數千里,山谷萬重,其幽遠深邃之中的人民,從未進入城邑,見過政府官員,都仗著兵器,像野人一樣奔游於荒野,老了就死在林莽之中。被官府通緝的逃犯和兇惡的暴徒,也逃入深山之中。山裡有銅礦、鐵礦,他們自己能冶煉兵器,風俗好武,習於戰鬥,崇拜武力。他們攀山越嶺,在荊棘叢中穿行,就像魚在水裡游、猿猴攀緣樹木一樣自在。他們出山為寇盜,每每遭官兵討伐,就尋找山洞躲藏起來。到戰鬥時,他們像蜜蜂一樣,蜂擁而至;戰敗之後呢,又一鬨而散,從前世以來,都沒辦法制伏他們。」

  大家都認為太難了。諸葛恪的父親諸葛瑾聽說後,也認為這事不會有結果,嘆息說:「諸葛恪不但不能振興家族,恐怕還要給家族帶來滅族之禍!」

  諸葛恪強烈認為自己一定能成功,孫權於是拜諸葛恪為撫越將軍,領丹陽太守,讓他可以自行其是。

  14 冬,十一月,洛陽地震。

  15 吳國將領潘濬征討武陵蠻,數年,斬獲數萬人,自此群蠻衰弱,一方寧靜。十一月,潘濬回到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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