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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0:51:14 作者: 周浩暉

  位於市中心的百合家園是五年前開發的一處商品房,在省城算是口碑不錯的小區:繁華地段,配套成熟,房屋的品質也很好。

  百合家園8幢303室便是莊小溪的住所。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足夠給她這般年齡和身份的人提供體面的居住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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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的裝修風格簡潔明了,但選料用材都很考究。家具家電也都是頗具檔次的名牌貨。莊小溪招呼羅飛和尹劍在客廳沙發坐了,轉身在飲水機里倒出兩杯白開水,略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家裡平時不來客人,所以也沒準備茶葉什麼的。」

  「沒關係,就喝點水。」羅飛接過水杯,目光往四下里略略打量了一圈。

  屋子收拾得很乾淨。但或許就是太乾淨了,反而沒了生活的氣息。一眼看過去,總覺得冷冷清清的,沒個家的樣子。

  「想問什麼?」莊小溪坐在兩人對面,直入正題。

  羅飛首先便問:「在你眼裡,李俊松是個什麼樣的人?」

  莊小溪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她起身說道:「請跟我來。」說完便向著客廳右首的一間小屋走去。羅飛和尹劍也起身跟了過去。

  進到小屋裡一看,原來是一間書房。南面窗下擺著張書桌,北面貼牆是一排書櫃,西面和東面的牆上則掛滿了相框。

  「你們先看看這些照片吧,對李俊松可以有個直觀的了解。」莊小溪指著西面牆上的那些相框說道。

  牆上的相框有大有小,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相框裡嵌著放大的數碼照片,首先吸引羅飛關注的是中間那張最大的三人合影。

  一女兩男,以一家三口的姿態並排站在一起。中間的女人正是莊小溪,站在她左邊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右邊則是一個青春男孩。

  那名中年男子顯然就是失蹤的李俊鬆了。

  之前羅飛已經看過李俊松的戶籍照片,不過那種照片都是千篇一律的姿態和表情,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內在氣質。相比之下,牆上的這種生活照片顯然更具價值。

  照片上那個中年男子身高大約在一米七,身材較瘦,長條臉,腦袋頂上頭髮稀疏。不知是不是迎著陽光的關係,他細眯著眼睛,眉頭也糾結在一處,給人一種苦兮兮的感覺。

  不過照片上的莊小溪也同樣沐浴在陽光里,她卻眉眼舒展,神采奕奕。

  這兩人雖為夫妻,但骨子裡的氣質差異卻在這張照片中一覽無餘。

  莊小溪右邊的男孩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個頭比夫婦倆都高。當羅飛的視線移到這男孩身上時,他便很自然地問了句:「這是你們的兒子吧?」

  「是的。」

  「兒子不在家住?」如果有孩子在家,屋子裡不該呈現出這樣冷清的氛圍吧。

  「高中畢業之後就去美國念大學了。」——果然。

  「有沒有叫他回來?」

  「叫他回來?」莊小溪反問羅飛,「為什麼?」

  「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作為兒子不需要回來嗎?」

  莊小溪搖搖頭:「我沒有告訴他,因為他回來也沒有用。他的任務是好好求學。」

  莊小溪說話時經常會採用這樣決斷的語氣,很少同別人商議。她的這種作風從那張家庭合影上似乎也能看出來。

  一家三口,莊小溪是最矮的,但她卻當仁不讓地站在中間。旁邊的兩個男人都在向她靠攏,三個人體側相貼卻未相擁,可見這種靠攏並不是親密的體現,而是一種對權威的遵從。

  羅飛已完全了解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這也並不奇怪:如果沒有這種強勢的性格,一個女人又怎能高居省城醫學院副院長之職?

  那麼作為男人的李俊松,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又是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

  羅飛的目光暫時離開那張合影,轉向了西面牆上的其他照片。這些照片多是一些風景照,有山水、樹木、夕陽等。羅飛雖然對藝術不在行,但是也能看出這些照片拍得頗具水準。他一邊看一邊問道:「這些都是李俊松拍的嗎?」

  莊小溪點點頭:「攝影是他唯一的愛好,他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了。」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向著那些照片端詳,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便側過頭來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有輛車?」

  莊小溪看著羅飛:「是啊。」

  「那李俊松一周前離家的時候有沒有開車?」

  莊小溪點著頭說:「那車一直都是他開,我沒有駕照的。」

  羅飛露出喜色,緊接著提出一連串的問題:「是什麼車型?什麼顏色?車牌號多少?」

  「是一輛白色的凱美瑞,車牌號是XAEK282。」

  莊小溪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羅飛一直用眼神盯著身旁的尹劍。尹劍會意,先凝神聽完,隨即一點頭說:「記下了。」

  「趕快安排人去查吧。」羅飛揮揮手說道,「我要知道這輛車最後到達的地點。」

  尹劍拿著手機到屋外通話去了。百合家園的小區門口肯定是有監控的,而這一片地處鬧市,周圍各個交通路口的監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順藤摸瓜般查出李俊松離家當晚的行車路線。

  「你怎麼知道我家有車呢?」書房內的莊小溪忍不住問了羅飛一句。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會買車,但是像自己這樣年近半百的人多半還是不會開車的吧。

  羅飛伸手指著牆上的那些風景照:「這裡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攝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經開發的風景區,人煙稀少,也不通公車。李俊松經常到這種地方去攝影,我想他應該是自駕出遊的。」

  「你的分析很準。」莊小溪讚許地看著羅飛,「其實李俊松學車買車,就是為了滿足這個攝影的愛好。」

  羅飛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對於他來說,這樣的觀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隨後他轉了個身,走向了對面的東側牆壁,那面牆上也掛著好多相框,相框裡嵌著的照片卻不同尋常。

  「這些是什麼?」羅飛略帶詫異地問道。他還從沒見過有人會把這樣的照片張貼在自家書房。

  「這些都是換腎者的X光片。」

  「X光片?」羅飛還是不明白這種東西被掛在書房的用意。

  莊小溪詳細解釋道:「李俊松以前是人民醫院腎臟移植中心的專家,他主刀做過三十二例腎臟移植手術,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這些病人換腎後的X光片都保存下來,掛在書房裡留作紀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術。」羅飛讚嘆道,「確實是個值得自豪的成績。」

  莊小溪抬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膠片上輕輕撫摩了一會兒,然後她回過頭來說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為什麼我一定要保住李俊松的手指。」

  確實,右手拇指對李俊松來說具有格外重要的意義,但這份意義真的值得冒生命風險來爭取嗎?羅飛還是持保留態度。但他已經了解到莊小溪的行事風格,也了解了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自顧自又溜達到小屋北面,往書櫃裡張望了幾眼,卻見那裡面碼放的全都是專業類的資料書籍。

  尹劍這時回到了書房內。他向羅飛匯報說:「排查監控的人手已經安排好了。另外技術科那邊剛傳來消息:指紋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那根斷指確實就是李俊松的右手拇指。」

  羅飛看了莊小溪一眼。後者並未顯示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把手一抬說:「我們回客廳坐吧。」

  三人又在客廳坐下。這次莊小溪先問羅飛:「現在你覺得李俊松是個什麼樣的人?」

  「內向、專注、敏感。」羅飛根據剛才的感覺給出評價,「他樂於享受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歡受到外人的打擾。」

  「沒錯,他是一個孤獨的人。」莊小溪首先贊同了對方的評判,然後又加上自己的註解,「孤獨,而且軟弱。」

  「軟弱?」羅飛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莊小溪這麼說了。

  「他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本質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絕,更不懂得反抗。在當今社會,這種性格肯定是要吃大虧的。別人都在欺負他。可是他寧願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沒有勇氣做出改變。」

  莊小溪說話的語速很快,透出一種煩躁的情緒。羅飛禁不住要問:「所以你很討厭你的丈夫?」

  可是莊小溪在輕嘆一聲之後,卻又給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愛他。」

  「是嗎?」

  莊小溪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和李俊松是大學同學,他從來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當年我就被他那種憂鬱的文藝氣息所吸引。這樣的男人在醫學院裡是不多見的。是我主動追的他,結婚後我們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聽你剛才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變的。」

  「這並不矛盾,因為愛情和生活本來就是兩回事。」莊小溪的嘴角輕輕一挑,又特意看著羅飛補充道,「……等你結婚之後就會明白的。」

  羅飛確實沒有婚姻的經驗。他只能尷尬地聳聳肩膀,用試探的口氣繼續詢問:「你是說李俊松的性格仍然讓你著迷,可是這種性格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莊小溪糾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

  羅飛意識到了什麼:「你在說他丟掉工作的事?」在得到對方點頭認可之後,羅飛再次表示不解,「我聽說那是一次醫療事故,這和他的性格有什麼關係呢?」

  莊小溪淡淡地反問:「醫療事故經常會發生,可是有幾個醫生會因此丟掉工作?」

  羅飛聽出了言外之意:「那他是被誰給坑了嗎?」

  「出了這種事情,或者醫院扛下來,或者找個替罪羊。」莊小溪冷笑道,「不過既然有李俊松這樣的軟柿子在,不捏你捏誰呢?」

  看來是醫院為了推卸責任,主動把李俊松給拋棄了。羅飛「嗯」了一聲道:「在這件事之後,你就覺得李俊松必須有所改變?」

  「不改變行嗎?他整個人都變得特別消沉。我一直在鼓勵他:『憑你的業務能力,到哪裡不能發展?』可你知道他說什麼?他居然說:『我再也不想當醫生了。』這不是自暴自棄嗎?這時我終於明白了,如果他不改掉那種軟弱的性格,那他永遠都不會有出息。」

  「為了讓他改變,你不惜以離婚來威脅他?」

  「我是真的要和他離婚。」莊小溪鄭重說道,「這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手段。」

  「手段?」

  「就像國外做父母的把成年孩子趕出家門一樣。」莊小溪打了個比方說,「對於這種過於軟弱的人,你不把他逼到絕境,他是不會振作起來的。」

  羅飛理解了對方的用意。以中國人固有的家庭觀念來看,這種對待家人的方式肯定是過於殘酷了。不過在莊小溪的眼中,這或許才是真正的「愛」吧?

  見羅飛沉默不語,莊小溪又問:「你不認同我的觀點嗎?」

  羅飛無意在這件事情上表明態度,他「哦」了一聲,岔開話題道:「像李俊松這樣的性格,應該很少會得罪什麼人吧?」

  「他能得罪誰?看見別人恨不能繞著走。」

  羅飛開始切入正題:「這起案件中綁匪的目的可能不光是求財這麼簡單。因為一般求財的話,綁匪會以小孩為目標,既容易控制,勒索成功的可能性也大。像這種針對成年人的綁架,背後往往還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說人際糾紛、情感糾紛、債務糾紛之類的。綁匪一方面是要錢,另一方面也有泄憤或是討還公道的用意。所以我想問問你,在李俊松身邊,存不存在這樣和他產生過矛盾的人?」

  莊小溪沉吟片刻:「你要我說的話,我只能想到一個人:就是那個姚帆。」

  姚帆也正是羅飛重點考量的目標,他「嗯」了一聲,接著又問:「你以前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嗎?」

  莊小溪嘆著氣說:「我能感覺到……只是不知道具體是誰。」

  「怎麼感覺到的?」

  「李俊松的行跡變得不太正常。他說是在外面搞攝影,但我知道肯定有別的事。而且最近兩三個月,他說不清楚的開銷也多了起來。」

  「你能掌握李俊松的開銷嗎?」

  「當然可以。」莊小溪挑起眉頭,似乎這根本多此一問,「李俊松的工資卡一直都在我手裡。我一個月一般給他一千塊錢零花。可最近幾個月,他經常找理由額外管我要錢,有時候說是修車,有時候說是在外面跑多了要加油,還有一次說是在外面撞到了人,要賠別人的醫藥費。這三番五次的下來,傻子也知道裡面有問題的。」

  「那你沒去查一查嗎?」

  莊小溪不屑道:「我哪有這個時間?」

  「難道你就這樣放任不管?」羅飛覺得這完全不符合對方的性格。

  「管當然要管,但不用那麼麻煩,只要嚴格控制他的零花錢就可以了。一個月就是一千塊,多了一分錢也不給。如果那個女人還願意跟著他,那我就成全了他們。」

  一個月一千塊還能泡什么女人?這招確實有效。不過羅飛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你不是要和他離婚的嗎?離婚了他分走一半財產,那你還怎麼控制他?」

  莊小溪「呵」了一聲,說:「我們的財產全都在兒子名下。」

  羅飛暗自咂舌,心想這女人確實有一套。財產都在兒子名下,那個大男孩肯定也對她言聽計從。這樣兩個人離婚之後,李俊松還真是一點財產也分不到。

  「說說李俊松失蹤那天的情況吧。」羅飛的提問繼續細化,「他在離家前有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反常表現?」

  莊小溪受到羅飛的提醒,立刻說道:「他那天確實挺反常的!」

  「哦?」羅飛表現出強烈的關注。

  「他居然敢跟我吵架了!這事以前可從沒發生過。」

  原來是這樣的反常……一個人忍氣吞聲久了,難免也會爆發一次吧?不過既然說起來了,就不妨聽聽細節。

  「怎麼吵的呢?」

  「那天我從醫院下班回來,李俊松又管我要錢。我當然不給。可是那天他的態度很強硬,居然敢跟我大喊大叫的,還摔了家裡的東西。」

  「後來呢?」

  「我當然不能慣著他。我把他趕了出去。」

  原來李俊松是被莊小溪趕走的,難怪失蹤一個禮拜了,莊小溪也沒有刻意去尋找。

  「後來你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嗎?包括電話什麼的?」

  「沒有。不過他第二天好像回來過一次,趁我上班不在家的時候。」

  「哦?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回來之後,發現家裡的首飾少了幾件。我想一定是李俊松偷偷拿了賣錢去了。」

  羅飛的眉頭卻立刻緊鎖起來。「不……」他沉著聲音凝思道,「這可不一定是李俊松乾的!」

  莊小溪一怔,隨即回過味來:「你的意思是,也可能是那個綁匪?」

  「李俊松的手機從失蹤第二天開始就沒有通話記錄了。如果他當時已經被綁匪控制,綁匪拿著你們家的鑰匙上門先偷點東西也是很可能的。」

  莊小溪點點頭,神色有些凝重。這麼說的話,這一周來她的家完全處於不設防的狀態,想想還真是叫人後怕。

  羅飛先吩咐尹劍:「叫技術科的人上門採集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指紋、腳印之類的東西。」然後又對莊小溪說,「丟失的那些首飾,具體的品牌和樣式都記得吧?等下也給我們的技術人員詳細描述描述。」

  莊小溪點點頭。旁邊尹劍拿出電話正要撥號的時候,手機鈴聲卻率先響了起來。尹劍接通電話聽了幾句,興奮地向羅飛匯報說:「車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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