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一二」碎屍案
2024-09-26 10:48:55
作者: 周浩暉
也許是因為黃杰遠的語調過於低沉,一種令人備感壓抑的氣氛在包廂內瀰漫開來。這氣氛羅飛似曾相識,他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便也變了臉色問道:「你要說的是——『一·一二』碎屍案?」
聽到「一·一二」碎屍案這六個字,慕劍雲不安地挪了挪身體,感覺這昏暗的包廂內陡然間陰冷了許多。
黃杰遠點點頭,然後反問道:「對這起案子,現在你們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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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資料都在我的辦公室,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細看。」羅飛回答對方說,「今天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四七』劫案上面。」
黃杰遠「嗯」了一聲,表示理解。對羅飛來說,最主要的任務是追查Eumenides的下落,而「四七」劫案便和Eumenides的身世息息相關。相比之下,「一·一二」碎屍案只是丁科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所以雖然是震動一時的案件,但在羅飛等人看來的意義卻並不一定很大。
「慕老師,你是本地人。對這起案件應該有很多聽聞了吧?」黃杰遠此刻又轉向慕劍雲問道。
慕劍雲苦笑著點點頭:「案發之後的那幾個月,幾乎每天都是在各種傳聞中度過的。」
「那你先說說吧,看看市民之間是怎麼流傳的。」黃杰遠把身體靠在了沙發上,然後摸出一支香菸點了起來。
慕劍雲原本是非常討厭別人抽菸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密閉空間內。不過此刻看到煙霧從黃杰遠的口鼻中騰出,她卻反而有種欣然的感覺。因為那段即將被提及的回憶實在太過壓抑,如果屋子再缺少人間的煙火氣息,那真是會把人憋出毛病的。
羅飛的目光也聚焦到了慕劍雲的身上,神色間充滿了期待。作為一名刑警,他的工作往往是從街頭巷尾的查訪開始的。民眾間的傳言雖然有時候不太準確,但因為是最新鮮的第一手資料,所以往往會隱藏著非常關鍵而又易被忽略的線索。
慕劍雲用雙手把茶杯捧在了手中,似乎藉此能獲得一些額外的熱量。然後她微微眯起眼睛,思緒開始走進十年前的那個冬天……
「『一·一二』碎屍案……那個日期應該是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號吧?當時我讀高三,我記得那會兒正是期末考試的前夕,我們每天都要去學校上晚自習。有一天晚上,到了下自習的時間了,老師卻不讓我們女生回去,而是一個個地通知家長到學校來接人。後來我父親過來把我接回了家。我很奇怪,問他是怎麼回事。父親告訴我說:城裡出了壞人,最近一定不要單獨外出,上下學他都會來接送我。我要問得再詳細時,他卻不肯說了,只是叫我專心學習,不要為其他事情分心。他越是這樣,我就越好奇,當然也會有惴惴不安的預感。第二天到了學校,同學之間都在討論這件事情。這時我才知道情況有多麼恐怖,直到現在,我都後悔不該去聽那些傳言。不過當時所有的人都在說這件事,我就是不想聽恐怕都不可能呢。」
聽到慕劍雲最後的那句抱怨,羅飛忍不住會心一笑。他很清楚市民們傳播此類消息的速度。當年他還遠在南明山派出所任職,但也受到過相關傳言的波及。
黃杰遠狠狠地吸了一口香菸,問:「那些傳言都是怎麼說的?」
慕劍雲把茶杯端到嘴邊,但只是潤了潤嘴唇後便又放下。然後她回憶著說道:「我聽說有個女生被殺了。兇手是一個恐怖的變態,他把被害者身上的肉全都剮成了涮羊肉一般的薄片,有些吃了,剩下的則亂扔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還有人說,死者的腦袋和內臟也全都被煮熟了。好像那個兇手殺人的目的,就是要享用一頓美味的人肉大餐……」
慕劍雲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她搖搖頭,似乎很難再繼續下去了。羅飛很了解她的感受,因為她所描述的實在是一幅過於恐怖的場面,即便是羅飛這樣歷練多年的刑警,在隨著這番描述展開聯想的時候都難免產生不適的感覺。
唯有黃杰遠面無表情,因為相關的場景已經在他的眼前纏繞了整整十年,再血腥再恐怖,到最後也都歸為麻木了。至今無法散去的只有恥辱,時間拖得越長便越深刻的恥辱。
慕劍雲稍稍歇了兩口氣,感覺好點了,便又繼續說道:「後來就有警察到學校里,帶著幾張照片讓我們辨認。我記得都是一些涉案物品。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紅色的羽絨服,那應該是死者遇害時所穿的。那顏色紅得耀眼,就像是被血染成的一樣。我只敢看了一眼就連忙轉過了頭,後來接連好幾天晚上我都會做噩夢,夢到那件血紅色的衣服。此後很快就有新的傳言,說那個變態殺手已經放出話來:以後每個月都要吃一個人,而他鎖定的目標就是那些穿紅衣服、留著長頭髮的年輕女孩。」
聽到這裡,黃杰遠忍不住打斷了對方:「這就純屬謠言了。」
慕劍雲搖著頭說道:「是不是謠言,當時我們沒有能力分辨。我只知道,我們班所有的女生都剪掉了長發,並且在半年的時間內都不敢穿紅衣服。直到我後來考上警校,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集體環境中,這樣的陰影才慢慢散去。」
「謠言的傳播程度從某個側面也能反映出市民們的恐慌心理。」羅飛悠悠地插了一句,「所以我們並不應該去責備那些相信和傳播謠言的人,作為警察,我們更應該問問自己,為什麼他們會那麼害怕?為什麼沒有人站出來保護他們?」
黃杰遠愕然一怔,先前的怨恨情緒凝固在他的臉上。十年前,重壓下的他面對各種肆虐的謠言幾乎心力交瘁,即便現在回想起來仍難免憤憤不平。可正如羅飛所說,自己真的有資格去憎恨那些處於恐慌之中的民眾嗎?
消滅恐懼,懲治罪惡,這原本是他的職責。然而當這座城市需要他、當民眾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做到了什麼呢?
黃杰遠的香菸湊在嘴邊,卻已經許久沒有吸上一口了。燃盡的菸灰已積攢到半寸多長,幾乎就要燃到了他的手指。他就這樣痴痴地坐著,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尷尬的時刻。
依稀有個莊重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雖然杳遠縹緲,但卻是刻骨銘心。
「……自『一·一二』特大惡性碎屍案發生之後,社會反響巨大,民眾間惶恐情緒蔓延,謠言四起,給本市正常的生產生活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負責偵破此案的市公安局刑警隊在近一年的時間裡工作不力,未取得任何突破性的進展,犯案兇手至今逍遙法外,以至於廣大的人民群眾失去了安全感。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民意測評中,市公安局名列倒數第一。鑑於上述情況,經組織研究決定,從即日起免去黃杰遠同志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的職務……」
黃杰遠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的手微微地顫抖著,菸灰隨之斷裂,掉到地板上碎為了灰燼。
「老黃,說說你知道的情況吧——真實的情況。」羅飛的聲音把黃杰遠從恥辱性的回憶中拽了出來。後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把香菸用力掐滅在桌角,鼓足勇氣去正視那段人生的滑鐵盧。
「慕老師剛才說得沒錯,『一·一二』碎屍案就是發生在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號。」黃杰遠沉著嗓子說道,而羅飛的思維也隨著他的講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冬天。
「最先發現案情的,是一個清掃大街的老太太。她在清晨上班的時候,在東壩路的垃圾堆邊發現了一個黑色塑膠袋。因為當時非常早,垃圾堆基本上是空的,所以那個塑膠袋非常顯眼。出於好奇,老太太打開了塑膠袋,看到裡面是一整袋新鮮的肉片。她以為是豬肉,猜測是哪個趕早市買菜的人丟失的,於是就把那袋肉帶回家仔細地清洗。結果在清洗的過程中,她居然在肉片裡發現了三根手指,人的手指!老太太嚇個半死,大呼小叫地跑出屋子。周圍鄰居過來了解情況之後,趕緊報了案。警方指揮中心接到報案的時間是一月十二日上午七點二十三分,十五分鐘之後,我就帶著相關的技術人員趕到了事發現場。」
雖然已事隔十年,但黃杰遠對於案發的時間仍然記得非常準確,這多少顯示出他身為一代刑警隊長的專業素質。羅飛凝神聽到此處,微微抬手打斷了對方:「所以你是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袋肉片?你能不能回憶一下那些肉的狀態?」
「肉片很新鮮,給人的第一印象確實像是剛剛從市場上買來的豬肉。整袋肉片淨重4.75千克,一共是四百三十六片。肉片的切口非常平滑,碼放得也很整齊。每片肉的面積在二十至三十平方厘米之間,每片肉的厚度在二至三毫米之間。經法醫鑑定,這些肉片均來源於成年女性的腿部肌肉,而那三根手指則是來自於女性左手部位的中指、食指和無名指。」
黃杰遠娓娓道來,像是在作例行的案情通報一般。慕劍雲卻越聽越不是滋味,胸口直泛起一陣陣噁心的感覺。
「你沒事吧?」羅飛注意到她的異常神情,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事。」慕劍雲擺擺手,然後看著黃杰遠說道,「把你的煙給我一支。」
黃杰遠摸出香菸,連同打火機一起扔了過來。慕劍雲點起一根煙叼在嘴邊,只輕輕地吸了一口,便皺著眉頭咳嗽起來。
「你不會抽菸啊?」黃杰遠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不是有些受不了?要不……先迴避一下?」
「不用。」慕劍雲一口回絕了對方的好意,「你繼續往下說吧,我沒你想像的那麼差勁。」
羅飛看著慕劍雲暗自微笑——她這副不服輸的性格倒是和孟芸有幾分相像呢。
黃杰遠不是個喜歡磨嘰的人。見慕劍雲如此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轉回話題繼續介紹當年的案情。
「發現這袋肉片之後,我們已經意識到可能要出惡性案件了,後來的事實也證實了這種猜測——」說到這裡,黃杰遠不免輕嘆了一聲,「只是我們當時還沒能預料到,這起案件的性質到底會惡劣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步!」
羅飛知道他的講述即將進入下一個重點,極為專注地聆聽著。慕劍雲則用手揉了揉鼻子,把點燃的香菸湊到嘴邊,既不敢吸可又捨不得放下。
卻聽黃杰遠說道:「到了上午九點零七分,指揮中心又接到了市民的報案。這次是兩個建築工人在石塔路基建工地上發現了一個廢棄的旅行包。我們立刻馬不停蹄地往第二現場趕去。當我們到達的時候,現場已經被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保護了起來。當時有很多人在警戒線外圍觀,而那兩個報案的工人則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也顧不上做筆錄,先搶到圈子中間打開了那個旅行包。雖然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我還是被旅行包內的慘狀震住了。那會兒正是數九寒天,但我清晰地記得,我身上的冷汗一陣陣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說完這些話之後,黃杰遠停了下來,似乎他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適應當年看到的慘烈情形。在靜默的氣氛中,包廂內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讓人無法喘息。
慕劍雲無法忍受這樣的沉默,她緊捏著手心問道:「那旅行包里……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一個人頭,還有一副完整的人體內臟。」黃杰遠咬著牙說道,「而且就像傳聞所說的那樣,那人頭和內臟都是……都是被煮熟的。」
慕劍雲的喉頭髮出咕咕的聲音,她費盡力氣才把那翻湧而上的乾嘔欲望壓了回去。
而對於那旅行包的可怕描述仍在繼續。
「因為被煮過,所以那顆人頭是暗紅色的,臉上的皮膚全都浮腫起來。那些內臟則又被分別包在五個透明的塑膠袋裡,碼放在人頭周圍,其中腸子還是先整整齊齊地疊好之後才裝進袋子裡的。」
這下連羅飛都有些愕然了。其實無論兇手如何殘暴他都不會吃驚,他驚訝的是黃杰遠最後提到的那個細節。當兇手將死者的腸子整齊疊放的時候,他該是怎樣一種冷靜而又悠閒的心態?在這樣的心態下操作如此可怕的罪行,那真是一個令人聞所未聞的冷血惡魔!
黃杰遠緩了緩神,然後繼續回憶道:「當時每一個在現場的人,感覺都只能用『震驚』兩個字來形容。鑑於案情重大,我立刻將相關情況向上級領導作了匯報。很快,一個由公安局長牽頭,市刑警隊作為參戰主力的專案組就成立了,並且在建築工地現場召開了第一次工作會議。在會議上,此案被定性為『一·一二』特大惡性殺人碎屍案,同時確定了幾個主攻方向:一是在全市範圍內進行搜排,尋找死者屍體的其他部分;二是調查近期市內失蹤的女性人口,確定屍源;三是加強巡邏和安全警示,以防歹徒再次行兇。」
「嗯。」羅飛沉吟著點點頭,「方向是沒問題的,後來的進展如何?」
「尋找屍體方面,很快就有了新的發現。協查人員先是在延凌路的一處垃圾堆里又找到了一個黑色塑膠袋,袋子裡裝有接近5千克的人體肉片和兩根手指;到接近中午的時候,在東繞城公路旁的草叢中又發現了一個用破舊床單捲起的包裹,在包裹內找到了第三個裝有人體肉片和手指的塑膠袋,除此之外,包裹里還有一整套女性的內外衣物,同樣也是摺疊得整整齊齊——不過在此之後,警方就再也沒有找到過其他的死者遺骸。」
「這樣的話,一共就是三包肉片,還有一個裝有頭顱和內臟的旅行包?」
「是的。」
「三包肉片一共不到15千克吧?也就是說,死者遺骸有一半以上都沒有找到,包括她的主體骨骼。」
「是的。」黃杰遠看起來有些沮喪,然後他主動解釋道,「這其中的原因,我們也專門分析過:多半是案犯對剩餘屍骸的拋棄採取了更加隱蔽的方式,比如說掩埋、焚燒,或者是拋棄到城郊野外,等等。當然,社會上還有一些毫無根據的謠言……」
「被吃了?」因為此前聽過慕劍雲的講述,所以羅飛立刻就想到那謠言會是怎樣的,他幾乎不用思索就搖頭否定說,「這種可能性基本上不用考慮了。如果那真的是一個吃人的惡魔,他肯定不會把骨骼留下,卻把肉片到處亂扔吧?」
慕劍雲點頭表示認同。可怕的吃人謠言經羅飛澄清之後,她的臉色看起來也舒緩了一些。
「好了,現在說說屍源是怎麼確定的吧。」羅飛的思路毫不停歇地沿著案情繼續往前推進。
黃杰遠重又點起一根香菸,深吸了一口後說道:「我們先是排查了全市近期的失蹤人口,但沒有找到目標。無奈之下,我們又在全市發行量最大的日報上登了認屍公告,並且附上了死者的衣物照片——紅色的羽絨服,就是慕老師上學時看到過的那張。然後到了一月十五號的時候,職業大學的幾個女生來聯繫專案組,說她們宿舍的一個同學有好幾天沒回來了,而認屍公告裡的那件羽絨服很像是她平時穿的衣服。
專案組立刻帶著這幾個女生對死者衣物進行了實體辨認。她們一致認為那幾件衣服就是失蹤的同學所穿。這個時候我心裡已經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了。隨後那幾個女生又提出來要看看屍體,我還不想讓她們看,那確實是太恐怖了。不過那幾個女生卻要堅持——也是同學一場的,確實放心不下吧。於是我就把膽子最大的一個女生帶到了法醫那裡,她只對那顆頭顱瞄了一眼就確定說:『就是她,就是她!』同時她像蝦米一樣躬著身體,連哭帶吐的,鼻涕、眼淚、胃液什麼的全都出來了。不過死者的身份終於得到確定:本市職業大學財會專業大二的學生馮春玲。」
「職業大學的學生……她是哪天開始失蹤的?」
「一月十號上午外出,此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那就是有五天的時間了?這麼長的時間,她的同學就沒有警覺?學校也不管嗎?」羅飛頗有些奇怪地問道。
「那時是期末,大學裡的課程已經結束了,學生們都在複習備考,所以校方並不知道馮春玲失蹤的事情。至於她的宿舍同學,雖然知道情況,但也沒有多想。因為死者此前就有過夜不歸宿的先例。而且她的老家距離省城也就兩百公里的路程,回家複習去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那幾個女孩看到了認屍公告,恐怕死者身份的確認還要拖延幾天呢。」
是這樣?這倒也說得通。不過很顯然死者與舍友間的關係並不親近,否則別人不至於對她的行蹤一點都不了解。為了驗證自己的這個推測,羅飛便又問黃杰遠:「根據你們後續的調查,死者是個什麼樣的人?」
「死者馮春玲一九七二年出生,遇害時還不滿二十周歲,這是一個各方麵條件都非常一般的女孩。據她的同學反映,此人的性格比較內向,甚至是有些孤僻。平時她很少在宿舍里和舍友們相處,即使在的時候,也多半是一個人聽歌、看書什麼的。她大部分的課餘時間都是在校外度過,不過具體在幹些什麼,有哪些朋友,卻很少有人知道。」
羅飛「嗯」了一聲,這番描述和自己的判斷基本吻合,然後他又輕輕地咂著嘴說道:「如果這樣的話,就給警方分析死者的社會關係帶來不小的難度了。」
「確實如此。」黃杰遠搖晃著手中的香菸,像是訴苦一般地說道,「如果是現在就好了,去把死者的手機通話記錄調出來一看,所有的聯繫人一目了然。可當時根本沒有這樣的聯繫方式,警方只能靠調查走訪的方法去了解死者曾和哪些人有過接觸。可由於死者在學校一貫保持著獨來獨往的風格,這樣的走訪就很難獲得有效的信息。」
分析死者的社會關係,這是任何一樁兇殺案在偵破時的首選思路。可對於「一·一二」碎屍案,這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難。
不過羅飛此刻也不忙展開自己的思路,他還是以詢問和了解為主。
「那警方後來的偵破方向是怎麼確定的呢?」
黃杰遠無奈地撇著嘴:「只能採用最笨的辦法——大海撈針。」
羅飛倒並沒有顯出失望的神色,他反而是肯定般地點了點頭:「在很多時候,最笨的辦法也正是最有效的辦法——只要能保證人手充足。」
黃杰遠「嘿」了一聲道:「人手倒是沒問題的。案發之後,因為社會影響太大,市局不得不公開向民眾立下了軍令狀:年內務必破案。隨後整個系統的警力幾乎全被調動起來,在整個省城進行了一次大排查。」
「全城排查?沒有劃定重點目標嗎?」羅飛略皺了皺眉。雖說是大海撈針的戰略,但如果完全鬍子眉毛一把抓的話,便有再多的警力也難以應付啊。
「目標還是有的。」卻聽黃杰遠解釋道,「當時我們劃定了一個範圍、兩個區域、三個人群進行重點排查。」
「哦?」羅飛饒有興趣地挑著眉頭,「詳細說說?」
「一個範圍就是以職業大學為中心,因為死者的活動軌跡顯然也是以此為中心的。我們幾乎調查了全校所有的師生,同時對學校周圍的商店飯館等公眾場所也進行了走訪。」
這倒是最基本的思路。羅飛又問:「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找到作案嫌疑者。唯一的收穫就是找到了馮春玲生前經常會光顧的幾個音像店和書店——都在學校正門附近。」
「她是一月十號失蹤的。那麼從十號到案發的時間段內,她去過這些地方嗎?」
黃杰遠道:「沒有。」
這樣的話,這個線索的意義就不大了。羅飛便繼續往下問道:「那兩個區域又是怎麼確定的?」
「兩個區域是根據拋屍地點分析出來的最有可能的歹徒行兇地點。從空間分布來看,四處發現死者殘骸的地點正好形成了一個『口』字形。考慮到歹徒不太可能攜帶四個包裹外出拋屍,所以他的拋屍行為應該是分成四次完成的。從案犯心理來說,他在每一次拋屍的時候都不會重複此前走過的道路。照這個思路分析,四個拋屍地點應該出現在作案現場的四個不同方向上,也就是說作案現場位於口字形的內部。所以我們這個範圍內兩個居住聚集點也作為了重點排查區域。」
「有線索嗎?」
黃杰遠沉默著搖搖頭。
羅飛把兩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嗯……那就再說說三個人群吧。」
「所謂三個人群,就是醫生、屠夫和外來流動人員。」黃杰遠先總體概括,然後又開始詳細介紹,「從屍體被殘害的程度來看,兇手的心理承受能力極強,而且分屍的手法嫻熟老練,如果從職業特徵來考慮,可能醫生和屠夫比較吻合這種特點。另外外來流動人員處於社會底層,性需求壓抑,做事不計後果,並且很容易滋生報復社會的心態,所以我們把這類人也定為重點摸排的對象。」
像這樣血腥殘暴的案件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夠完成的,把醫生和屠夫納為重點懷疑人群合情合理。相較之下,外來流動人員的入圍就顯得有些無奈了,因為幾乎所有的無頭命案發生之後,警方都會首先把視線盯在這個人群身上,這恐怕也是社會發展過程中的一個悲哀吧。
「這樣的摸排也還是沒有線索嗎?」雖然已經猜到答案是什麼,但羅飛還是例行公事般地問了一句。
「沒有。」黃杰遠低頭彈著菸灰,表情既尷尬又無奈。
「確實是個厲害的傢伙……」羅飛自言自語地說道。憑良心而言,警方確定的所謂「一個範圍、兩個區域、三個人群」的重點目標還是頗有講究的,但辛苦的排查卻沒有獲得預期的效果,那只能說明兇犯躲避警方視線的能力更為棋高一著。
「看來大海撈針的方法是行不通了。」羅飛略琢磨了片刻,又想到些其他的思路,又問,「對拋屍現場的勘查結果如何?」
黃杰遠輕嘆了一口氣:「說起來也真是巧了。一月十二號那天凌晨時分,省城恰好開始下雪,直到上午九點多鐘才漸漸停歇。所以案犯拋屍時留下的腳印、指紋等痕跡都被積雪破壞了。嘿,就好像是老天也要故意刁難我們呢。」
羅飛右手握拳,伸出一根食指撫摩著下巴頦,然後他微搖著頭說:「這恐怕不是老天的刁難,是那個傢伙利用了天氣狀況而已。如果那天沒有下雪的話,也許他會等待,或者選擇其他的方式毀滅痕跡,總之我不認為他會在現場留下類似腳印指紋這樣的明顯線索。」
黃杰遠愣了一下:「或許……或許確實像你說的吧,以那個傢伙的手段,應該不會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
羅飛更加明確地把自己先前的想法又表達了一遍:「我剛才提到現場勘查的情況,主要是想知道:從盛放受害者遺骸的物品上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在犯罪現場遺留物中尋找線索也是警方慣用的刑偵手法之一。從理論上來說,每一件遺留物都可以調查到它的出處。然後再以出處為源頭追尋同類物品的流向,這樣便可以大致鎖定物品使用者的活動範圍。羅飛在龍州時就用這種手法破獲過一起兇殺案。當時死者被裝在一個大號旅行箱中,拋屍野外。羅飛便帶著這個旅行箱到當地的箱包市場進行查訪,對近期購買過這種旅行箱的顧客都進行了特徵素描,並最終憑藉著素描出來的畫像抓到了真兇。
可惜對於「一·一二」碎屍案,這樣的方法仍然是行不通的。黃杰遠沮喪地告訴羅飛:「當年我們也曾順著這個思路展開過工作,可是很快就進行不下去了。首先是裝肉片的塑膠袋實在太過普通,市內任何一家菜市場、雜貨店幾乎都能找到,並且都是免費取用;而用來裝頭顱內臟的旅行包和包裹衣物的床單不僅普通,還都是非常陳舊的物品,其使用年限至少已超過五年。要查出這些東西五年之前的來源和流向,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聽黃杰遠這麼一說,羅飛也只好搖頭放棄了,他眯著眼睛感慨道:「這個傢伙……他的一舉一動還真是滴水不漏呢。」
「確實如此。他好像是非常熟悉警方的探案程序,所以每一個環節都進行了極具針對性的防範措施。我帶著專案組沒日沒夜地鏖戰了幾個月,可還是一無所獲。」黃杰遠說到此處,目光特意停在了羅飛的臉上,頓了頓又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好厚起臉皮,又去求助已經退隱多年的丁科。」
聽到「丁科」這兩個字,不僅羅飛的精神一振,就連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的慕劍雲也突然間恢復了神采。不管「一·一二」碎屍案多麼轟動離奇,這兩人來訪的目的還是要去查詢丁科的下落。而根據傳言,丁科也是被「一·一二」案件逼得銷聲匿跡的。事實究竟是怎樣呢?正需要面前的這個前刑警隊隊長給出答案。
「丁科……」羅飛喃喃地嘆道,「那時候他退出警界已經有八年了吧?據說這期間他也幫過你不少忙?」
「是的。」黃杰遠坦然承認,「畢竟他還算是我的師傅。所以案子上有了什麼困難,我總免不了要去找他。他那時候已經退隱在城郊,每天種種花,養養鳥,日子倒悠閒得很。雖然年紀大了,卻比在刑警隊的時候還要精神。不過他並不喜歡我去找他,用他的話說:我每去一次,他都要耗費數天的精力心血,簡直就和折壽一樣。」
羅飛苦笑著搖搖頭。的確,刑偵工作的強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夠適應的,一旦投入到某樁案件之中,那你就甭想歇一口氣,直到將案犯繩之以法的那一天。
「那你這次去找他,又是什麼結果呢?」慕劍雲卻不關心這些題外話,只想急切地詢問結果。
「他照例又抱怨了我一通。不過抱怨歸抱怨,他還是聽我把案情詳細地介紹了一遍。然後他告訴我,讓我半個月之後再去找他。嘿,半個月啊,他以前可從來沒提過這麼長的時間!」
慕劍雲聽著黃杰遠的感慨,有些不明所以:「這時間有什麼說法嗎?」
「這時間就代表了他需要破案的天數。你們也知道,在八年間我找過他很多次。每次他都是這樣,聽完講完案情之後,就告訴我一個時間,讓我到時再來找他。這時間少則一兩天,多則三五天,但從沒有超過一個星期的。我再過來的時候,他便會在案情最關鍵的地方點撥我幾句,雖然只是寥寥數語,但我知道那都是他數天裡苦思出的精華。當我根據他的指點再去破案時,原本僵持的局面立刻便迎刃而解,無一例外。」
「哦。」慕劍雲點點頭:這樣的探案方式還真是充滿了傳奇色彩。隨後她又感嘆道:「那這次提出的時間是半個月,這說明丁科也知道,這次碎屍案的難度比以往任何案件都要大得多呢!」
黃杰遠不說話,似乎這根本就是個無須討論的事實。
又聽羅飛問道:「半個月之後情況怎樣?」
伴著這句問話,羅飛和慕劍雲的目光中都顯出極為期待的神色。對於這起血腥而又棘手的案件,誰不想聽聽丁科會給出怎樣的意見呢?
黃杰遠抬頭看著二人,神色卻黯然得很。然後他苦笑著說道:「之後的情況——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羅飛和慕劍雲先是一愣,不過很快便意識到什麼。
「你沒有再見到丁科?」羅飛猜測著問道。
「是的——」黃杰遠輕嘆一聲,「等我好不容易熬夠了半個月,再去找丁科的時候,他卻已經搬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也沒有給任何人留下聯繫方式。」
本是充滿了希望,但最終希望卻像肥皂泡一樣破滅。慕劍雲很理解黃杰遠當年該是怎樣一種落寞的心情,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提醒對方:「他好像就是在刻意躲著你呢。」
黃杰遠癟癟嘴,算是黯然默認了。
「因為他對這起案件也無計可施嗎?」慕劍雲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一般。
「我不知道,我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黃杰遠的態度有些逃避,不過在遲疑片刻後,他還是無奈地補充道:「這種可能性……應該是最大的。」
確實,除了如此解釋,還能有什麼別的理由呢?如果丁科只是厭倦了繁瑣的探案工作,他完全可以在黃杰遠第一次登門時就回絕對方。在作出承諾之後又選擇消失,只能是那承諾無法兌現的緣故吧?
羅飛也顯出些失落的情緒。不僅為「一·一二」案件的阻滯,更因為丁科這般的退出方式。作為一個聲名顯赫的警界傳奇,即使無法完成承諾,也該給期待者留一個交代啊。就這樣失約離去,多少有點不負責任的感覺。
不過從丁科處理「四七」劫案時的先例來看,這種處事方式好像也正符合他的性格。當面對無法處置的難題之時,他並不會勉強自己,逃避總會成為他偏愛的選擇。
或許這也是被名聲所累的緣故吧。那麼一起大案子,自然是警界所有人目光的焦點所在。一旦走上前去,再想往後退是肯定不可能了。在這種情況下,一次失敗便會被所有的人銘記,足以抵消此前數十年積累的勝利光環。
所謂「高處不勝寒」正是這個意思。當你已經在眾人心目中成為勝利的化身,那麼勝利對你就不再具備更多的意義;人們對你唯一的關注點僅在於:你什麼時候會失敗。
所以你便會格外地害怕失敗。當再有挑戰到來的時候,你已經沒有勇氣去坦然面對。在這個時候,逃避就成了你無奈的選擇。
丁科或許只是在重複一個英雄到達頂峰後的必經之路而已。而他這一退,就更沒有再復出的理由了。難怪在長達十年的時間裡,人們都無法找到他的行蹤。也許只要「『一·一二』碎屍案」還沒破,丁科這個名字就只能作為一個傳說封存在人們的記憶中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文紅兵的死亡之謎又何時才能真相大白?以此事為線索追尋Eumenides的蹤跡是否是走入了一條死胡同?
羅飛越想越煩悶,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想藉此舒緩頭腦中的壓力。
慕劍雲的注意力卻還集中在此前的議題上。她正無奈地感嘆道:「連丁科都這樣了……那這起案件此後還有什麼進展嗎?」
黃杰遠自嘲地搖頭苦笑著:「事實上,在失去丁科的幫助之後,我已經基本上絕望了。不過身為刑警隊長,我必須堅持下去,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在接下來幾個月的時間裡,我帶著我的隊員像過篩子一樣把省城幾乎篩了一遍,可就像我自己早都預料到的,我們連那傢伙的一根汗毛也沒有抓住。就這樣一直到了一九九二年底,組織上為了平息民眾的不滿,把我這個刑警隊長給免職了。」
慕劍雲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黃杰遠。這樣的處理,真是有點找人背黑鍋的意思。不過話又說回來,此事這麼大的社會影響,總得抓出個說法來吧?兇手找不到,刑警隊長難辭其咎。畢竟你在這個位置上,就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來。
黃杰遠看懂了慕劍雲的情緒。他微微地笑了笑,神色頗為複雜:「當時免我的職,對我倒也是一種解脫——我已經被那起案子壓得實在是受不住了。嘿,可這樣的事情對一個警察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恥辱。我自己覺得沒臉在刑警隊裡待下去了,所以不久之後我就辭了職,成了你們現在看到的社會人。」
慕劍雲微笑著回應黃杰遠,似乎她同樣明了對方的所想。
「看起來你也是在逃避,但你卻和丁科不一樣。因為你雖然不再是一名刑警,但你卻從來沒有忘記『一·一二』碎屍案。甚至警方已經把此案封存在檔案館裡了,而你卻還在苦苦尋找那名兇手的蹤跡。你從來沒有放棄過——」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我說得對嗎?」
像是某種魂魄被突然喚醒,黃杰遠的目光閃亮了起來,現出堅定而又銳利的光彩。這樣的光彩你是永遠無法在一個市井商人臉上找到的。然後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誰加給我的恥辱,我一定要讓他親自為我抹去。不要說十年,即便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絕不會放過他!」
羅飛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年近半百的男子——他的身體已經發福,他的鬢角也略現出了白髮,可是他心中戰鬥的火焰卻仍在熊熊地燃燒著。羅飛感到自己的血液也開始升溫了。是的,被擊倒並不可怕,只要你還有勇氣戰鬥,勝利的希望就仍然飄蕩在你的前方!
不管是「一·一二」碎屍案的恐怖惡魔,還是冷血殺手Eumenides,你們都必須面對這樣永不放棄的對手!
「看起來演出已經開始了呢。」慕劍雲忽然轉過了話題,不過她的後半句話又轉了回去,「這演出也是你尋找兇手的方式嗎?」
黃杰遠會心一笑。若非如此,他又怎會深更半夜把這兩個警界專家約到自己的酒吧里。
羅飛此刻也轉頭向著監控屏幕看去,卻見酒吧大堂內已是人頭攢動。一個打扮怪異的歌手正在舞台中心高歌,四周的酒客們則在閃爍不定的燈光中亂跳狂舞。
「這還不是正式的演出。」說話間,黃杰遠看看表,時間已近凌晨兩點。他略斟酌了片刻,又道,「這樣吧,你們都是第一次來,我帶你們到現場去,這樣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一邊說一邊從沙發上站起來。羅飛和慕劍雲也毫不遲疑地跟著起身,雖然還不清楚那演出到底是什麼樣的,但近距離地觀看無疑比在監控室里更能洞悉其中的玄機。
於是這一行三人便先後向著包廂外走去。當那有著良好隔音效果的包廂門一打開之後,立刻便有一股震人的聲浪洶湧而來。
對羅飛來說,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音樂。每一個音符都強悍到了極點,在空氣中以爆炸的形式向外傳遞著連綿不絕的衝擊波,當那波峰撞擊到你的耳膜之後,就像是重錘的夯擊一樣,震得你的心臟也要跟著狂跳起來。而歌手嘶啞的嗓音夾雜在其中,歇斯底里,不像是在唱歌,倒像是野獸臨死前的哭嚎。
羅飛一時間有些難以承受,他皺了皺眉頭,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放棄。因為在這樣的聲浪下,他即使把嗓子扯破,也很難讓自己的同伴聽清他的話語。
等下到一樓之後,那聲浪更是猛烈,羅飛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被拋到空中一般。他回頭看看身後的慕劍雲,卻見對方正用纖纖小手按在心口部位,顯然也很不適應這樣的環境。
不過在演台周圍的那些酒客卻完全是另一副狀態。他們手裡端著各種美酒,在聲浪中激烈搖擺,沉醉於其中。同時他們的目光中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欲望,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黃杰遠帶著羅慕二人向酒吧中心處走去。演台周圍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不過那領班小伙子適時出現在三人面前。黃杰遠無須說話,只衝他略點點頭,小伙子便會意離去。不多時,他帶回三五個身強力壯的保安。那些保安也沒有二話,過去便直接擠在人群中,用身體生生地扛出了一條通道。
黃杰遠走在前面,和羅飛、慕劍雲一同沿著那人肉通道來到了圈子的核心處。在那裡有一圈一人多高的玻璃幕牆把酒客們擋在了離演台三米開外的地方。不過幕牆的正面有一扇門,領頭的保安打開門,把羅飛三人放到了玻璃牆之內。這裡不用受擁擠之苦,且視線通透,毫無阻攔。外圍不少酒客都投來羨慕的眼光,不知這三名「貴客」到底是什麼來頭。
羅飛三人剛剛站定,台上那位搖滾歌手的演唱便結束了。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喧鬧聲也隨之終止。趁著這難得的寧靜片刻,黃杰遠沉著嗓子說了聲:「快開始了。」他的話音甫落,卻聽「當——當——」兩聲,酒吧內的掛鍾指向了凌晨兩點。外圍的酒客們神情騷動,某種亢奮的情緒正在他們體內快速醞釀著。
音樂在此刻又重新奏響起來,似乎要給酒客們熾熱的情緒再添上一把旺火。而這次的音樂比先前更加怪異和強勁,那幾乎是一種非人間所有的音樂,它並不具有美妙的旋律,很多時候只是像金屬間敲擊和摩擦而產生的巨大雜音。不過這些雜音無疑又經過精心的編排,從而構成了一支仿佛是來自地獄深處的交響曲。那些沉重的音符像是濃黑的烏雲一般瀰漫開來,遮蔽住聽者心頭的陽光,唯留下一片充滿了絕望與恐懼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覺。
羅飛對音律不甚了解,可他渾身的血液也被這樣的音符侵蝕。每當音樂的節奏到達高潮之際,他太陽穴和手腕處的動脈便亦隨著劇烈跳動,仿佛隨時會承受不了壓力而爆裂一般。他有些駭異於這音樂的強大威力,便閉上了眼睛,同時努力凝起心神想控制住身體的節奏。漸漸地,那些音符似乎消失了,而在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畫面。
他看到一片鮮血淋漓的慘烈場景,被切碎的屍體在空中飛舞,還有那些被煮熟的人頭和內臟。在死者皮肉分離的臉上,居然隱隱透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而她的眼角又分明有渾濁的淚水汩汩而出。當羅飛想湊近些看個分明的時候,死者的眼瞼忽然睜開,露出了一雙布滿黑血的眼睛。
羅飛感到心胸處一陣狂跳,幾乎要大喊出聲。便在此時,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從那片血肉橫飛的虛幻世界中拖了出來。
羅飛睜開眼睛,狂躁的音樂聲再次吞噬著他的耳膜,令他煩悶難當。抓住他手腕的人卻是慕劍雲,後者正關切地看著他,雙目明燦如星。羅飛的意識被這目光帶回到現實世界中,恐懼的感覺消散了許多,而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額頭在須臾之間竟已是大汗淋漓。
慕劍雲用手指著自己的眼睛,然後又搖了搖頭。羅飛頓時明白過來:剛才正是因為自己閉上眼睛,所以思維才完全被那音樂帶走,以至於產生了恐怖的幻覺。於是他便吸取教訓,不再去刻意和那音樂對抗,而是瞪大眼睛去關注周圍真實世界的狀況。
只見那些酒客們的情緒已近癲狂,他們和著那音樂的節奏高喊著:「出來!出來!」就像飢餓的狼群在嚎叫一般。
羅飛和慕劍雲對視了一眼,知道他們呼喚的正是黃杰遠安排的「表演」。於是兩人隨即又都把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演台,因為那裡正是眾酒客的視線匯集之處。
終於,在眾人的千呼萬喚之中,表演的主角款款走上了演台。這是一個妖冶高挑的女子,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裝扮,從緊身的皮衣皮褲,到腳上蹬著的長筒皮靴,甚至是臉上佩戴的蝙蝠面具,通通都是黑色。這些黑色襯托出她雪白的肌膚,散發著媚惑的氣息,同時色彩亦和音樂一般陰沉壓抑。
女子在演台上舞動旋轉,帶得台下酒客們的情緒更加高亢。他們大口喝著烈酒,同時又在不斷地高喊:「出來!出來!」
於是又一個角色從後台走出。這次卻是一個精壯的男子。他光著上身,頭上套著黑色的面罩,只有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在外面,顯然是在扮演一個劊子手的角色。
女人看見這劊子手之後便開始在演台上驚懼躲閃。而後者趕上幾步之後便將她擒在了手中。然後劊子手狂性大發,他撕扯著女人的皮衣皮褲,很快就將對方的外衣全部褪盡。那女人身上僅剩黑色的內衣和皮靴,她嬌弱無力地掙扎著,一雙眉目在蝙蝠面具之後閃爍著驚恐的光芒。
慕劍雲被這淫褻的場面刺激得不太舒服,便微微地別過臉去。便在這時,她忽然感覺有人在觸碰自己的手臂,轉頭一看卻是羅飛。
羅飛衝著身後幕牆外圍努了努嘴,慕劍雲連忙向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卻見剛才那幾個強壯的保安又擠入了人群中,他們似乎認定了某個目標,幾個人相互包抄著往同一個地方靠攏,最後慢慢圍在了一名酒客的身邊。
那是一個矮個子的男子,看起來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肥壯,滿臉橫肉。他正迷醉於台上「精彩」的表演,但無奈身材所限,視線被遮擋得厲害。在周圍眾人的喧叫聲中,他一直想擠到圈子前排,可前面的人又豈肯讓他過去?不過當那幾個保安到來之後,情況卻有了變化。因為他們正悄悄用自己強壯的身體為那男子擠出一條通道。那男子並沒有覺察出這是刻意所為,他只是下意識地跟著開路的保安,不知不覺地便來到了幕牆的外圍。而那幾個保安則一直散在他身邊,把他和其他的酒客隔絕了開來。
酒客們全都陷於癲狂的狀態,沒人注意到發生在身邊的這個變化。關注到這一幕的除了羅飛和慕劍雲之外,還有台上的那個劊子手。當他看到矮個男子已經被分離出來,便揮舞著從女子身上扒下的那條皮褲,獰笑著向著演台邊緣走去。
玻璃牆外的看客們像是得到了某種暗示,瘋狂地想要擠到前排。這時卻見那劊子手一揮手臂,把皮褲拋向了台下的人群。眾人嘶喊著意欲爭搶,但幸運兒只有一個,那條皮褲不偏不倚地正落在被保安圍著的那名矮個男子的手中。
周圍的酒客們紛紛發出艷羨的讚嘆和懊惱的惋惜聲。但羅飛和慕劍雲卻心中瞭然:這一切根本就是設計好的,矮個男子早已是經過「內定」的幸運兒。
那男子自己對此顯然也毫不知情。當他把那條皮褲搶在手裡的時候,便像中了頭彩一樣興奮地狂叫起來,然後他還把皮褲湊到自己的口鼻前,非常猥瑣地深嗅著殘存的女人體香。
慕劍雲非常鄙夷地吐出兩個字來:「噁心。」一旁的羅飛雖然聽不見她的話,但從對方的表情也能猜出個大概。再轉到另一邊看看黃杰遠,卻見後者略點了點頭,神情嚴肅得很,似乎在示意自己認真地繼續看下去。
演台上的真人秀已進入到如火如荼的階段。在劊子手把皮褲拋到台下之後,不知從何處又扯出了一條長繩。那長繩被染成了鮮紅的顏色,舞動起來就像是流動的血液一般。這血色映襯到酒客們的眼中,使他們的眼球也變得血紅血紅,閃爍著如狼群一樣的光芒。
女子此刻蜷伏在劊子手的腳下,嬌弱得失去了反抗能力。劊子手雙手把紅繩抻開,然後從女子的脖頸處開始,一圈一圈地圍著她軀捆綁起來。那女子痛苦地掙扎扭曲著,但最終還是被捆縛得密密匝匝。
劊子手使勁拽著殘餘的繩頭,使得繩索深深地嵌進了女子白嫩的肌膚里。從台下看去,鮮紅的繩索像極了遍布全身的殘酷血痕。羅飛忽然覺得有些不適,因為這幕場景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了剛剛討論過的那起碎屍案。他心念一動:難道這劊子手正是在暗仿「一·一二」案件中兇犯的碎屍過程嗎?
劊子手將繩頭在女人背負的手腕上打了個結。這時現場的音樂聲中隱隱夾雜著女子的呻吟,那呻吟聽起來極端痛苦,活脫脫便是瀕臨死亡的臨終喘息,令人不寒而慄。但那些圍觀的酒客卻在這樣的呻吟中獲得了更大的快感,他們的呼吸變得急促,血液幾乎要隨著音樂燃燒起來。
這時從後台又鑽出兩名男子。他們也都光著膀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這兩人合力推著一個大玻璃箱,那箱子橫臥在滑輪車上,大約一米長,半米高,通體透明,像是一個碩大的魚缸。
兩名男子將玻璃箱推放到演台中心,然後將箱蓋揭開,又伴著音樂亮了幾個充滿了暴力感的姿勢。當音樂略入低潮的時候,他們便重新退入了後台。
於是這場表演的主角又成了那個劊子手。只見他走上前將那個女人橫身抱起,繞台展示一圈之後又將她塞進了那個玻璃箱裡。似乎要配合這樣的暴力場面,演台四周騰起了一陣繚繞的煙霧。當煙霧散盡之後,劊子手已不知從何處捧出了一堆明晃晃的刀劍,這些刀劍被扔到演台上時,互相碰撞著,反射出陰森的光芒。
羅飛心中一驚,憑著他多年的刑警經驗,可以判斷這些刀劍可都是開了刃口的「真傢伙」!這樣的東西被拿到舞台上,不知下面的表演還會出現怎樣血腥暴力的場面?
而那些酒客卻是見怪不怪,或者說,他們本就是為了那些血腥和暴力的場景而來!當閃著寒光的刀劍被亮出的時候,他們爆發出轟然的喝彩聲。酒吧內一時間群魔亂舞,鼎沸翻騰!
劊子手把那玻璃箱重新蓋好,女人便徹底成了箱子裡的囚徒。然後他撿起了一柄長劍,高舉過頂,向眾人展示著劍刃的森森鋒芒。音樂在此刻戛然而止,喧囂的看客們也屏住了呼吸,他們瞪圓了血紅的眼睛,像是一群餓狼般緊盯著演台上那隻白嫩的獵物。
女人蜷縮在玻璃後面,臀乳高聳著,整個身體被扭曲成一種誘人的姿態。紅繩、白肉、黑色的面罩和內衣,這三種色彩對比鮮明,直看得人目眩眼暈。
「他們……要幹什麼?」儘管事先知道這只是一場「表演」,但慕劍雲還是捅了捅黃杰遠,忐忑地問了一句。
黃杰遠把右手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他輕輕地囑咐道:「別說話,到最關鍵的時刻了!」
慕劍雲又轉頭看看羅飛,卻見後者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演台,她只好無奈地撇撇嘴,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到演出現場。
此刻劊子手正把長劍的劍尖抵在箱體上,醞釀了片刻之後,他忽然一用力,那劍尖竟穿過玻璃插了進去!
慕劍雲的心一緊,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不過她的這聲驚呼卻沒人能聽見。因為玻璃箱內的女子也在同時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呼,伴著這呼聲,之前刺入箱體的長劍深深地扎在了女人的裸露胸乳上,血液立刻順著劍刃汩汩流出。
箱子內似乎有麥克風與音軌相連。被放大的慘呼聲傳遍了全場,與鮮血相映襯產生出極為震撼的效果。酒客們的身體都隨之凜然顫動了一下,臉上則現出緊張與刺激相交雜的亢奮表情。
音樂在此刻再次響起,節奏越發地躁亂瘋狂。在金屬的摩擦聲中隱隱傳來野獸低沉的嗥叫,而女人曖昧的呻吟和如訴的哭泣亦夾雜在其中,足以激發出男人心中原始的欲望和嗜血的衝動。台下圍觀的狼群輕舔著嘴唇,捕捉著空氣中那甜絲絲的血腥氣息。他們已經處在了徹底瘋狂的邊緣!
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在面對這樣的場景時都難免產生惶恐,便是慕劍雲也不能例外,她環顧著四周,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羅飛注意到她的變化,便稍稍站在了她的側後方,用身體遮住了外圍狼群饑渴的視線。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慕劍雲感到安全了許多,她沖對方淡淡一笑,以示謝意。
演台上的劊子手此刻把長劍拔了出來,然後用右手高高舉過頭頂,新鮮的血液順著劍間滴落在他裸露的前胸上,愈發襯顯出其猙獰可怖的氣質。
酒客們狂躁起來,他們對某些事情已經期待了太久,實在難以壓抑亢奮的情緒!
劊子手深諳這樣的氣氛,現在他就要將這最後的一團烈火點燃。於是他向著前方邁出兩步,沖台下的酒客們舞動自己的左臂,像是要招引他們衝上演台一般。在這樣的挑逗下,那些早已膨脹的獸性終於徹底地爆發了,人群瘋狂地向前涌動,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熊熊的欲望之火,色情的、嗜血的、瀰漫著死亡氣息的欲望!
不過演台前面的那道幕牆擋住了狼群的去路。只有先前那個矮個男子在眾保安的簇擁下通過了幕牆上的那扇門。他興高采烈地揮舞著手中的那條皮褲,因為俱樂部的演出規則早已說明:這條皮褲正是酒客們想要登上演台時的唯一「通行證」。
羅飛等人目送著矮個男子從自己身邊經過。那人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台上的玻璃箱,似乎那裡就是他發洩慾望的終極之地。在壓抑躁亂的音樂聲中,他一步一步地登上了舞台,來到了那個玻璃箱前。
劊子手把滴血的長劍交到矮個男子手中,然後自己便退到了一邊。那男子緊緊地握住長劍,目光像鉤子一樣盯向了被囚禁在玻璃箱內的女子。
受傷後的女人更顯得嬌弱無依,鮮紅的血液滲在雪白的胸口上,組合成冷酷而又艷麗的色彩。她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喘息呻吟著,而這樣更加激發了狼族獸性中的暴虐欲望。
矮個男子的欲望此刻已無法壓制,他舉起長劍,把劍尖對準了玻璃箱表面的一處隱蔽開口,然後就像先前的劊子手一樣,用雙手把住劍柄,將長劍往箱體內部插去。
慕劍雲對不久前的血腥場面仍心有餘悸,見此場景又要出現,便微微地側過頭去。不過這次那女子的慘叫並未如期出現。慕劍雲便又詫異地轉過頭來,卻見那男子手中的長劍僅僅刺入箱體一寸有餘就刺不下去了,像是劍頭遇到了什麼阻礙似的。
一旁的黃杰遠和羅飛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男子的動作,看起來這一幕才是「演出」真正的焦點所在!
演台上的矮個男子也微微露出詫異的神情,不過他並沒有著急加大蠻力,而是微微轉動手腕,變換著發力的角度。片刻後,他似乎找到了一條通路,長劍又開始向著箱體內部推進了。
黃杰遠的眉頭微微地挑了挑,目光也隨之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要一路躲避玻璃箱內的某種阻礙,男子手中長劍刺入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不過最終他還是成功地將劍尖送到了箱子的核心部位。鋒利的劍刃再次劃破了女子的嬌美肌膚,慘叫聲亦隨之響起。
台下的看客們如勝利般齊聲歡呼,他們的邪惡欲望在血腥的殺戮過程中得到了滿足。而台上的矮個男子則更是如痴如狂,他慢慢將那長劍退了出來,然後伸長舌頭去舔舐劍尖上瀰漫的鮮血。
慕劍雲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抬起右手搭在眉間上,同時非常反感地連連搖頭。不過也就在這時,黃杰遠先後碰了碰她和羅飛的胳膊,然後做了個「走」的眼色。
羅慕二人會意,便緊跟在黃杰遠身後。三人穿過幕牆,仍在眾保安的陪護下擠出了人群,向著二樓包廂的方向走去。
等進了包廂之後,羅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那厚厚的隔音門關死。被那極具衝擊力的音樂折磨了半個多小時,他早已煩悶欲嘔。即使把那聲波關在門外,他的耳膜也仍在嗡嗡作響,過了片刻才平靜下來。
「坐吧。」黃杰遠一邊招呼羅慕二人,一邊找開關閉掉了滿牆的監視屏幕。他們剛剛近距離觀看了整個「表演」過程,這些監控也就失去了繼續開啟的意義。
慕劍雲坐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她端起自己的茶杯,也不管茶水已涼,「咕嘟嘟」地連喝了好幾口,似乎這樣便能抹去剛剛受到的不良刺激。稍微緩過些勁之後,她放下茶杯問道:「這表演到底是什麼意思?」
黃杰遠沒有直接回答,他看了羅飛一眼道:「羅隊長,你覺得呢?」
羅飛早已有了一些想法,見對方主動問起,便頗自信地回答說:「很明顯,你在尋找一個喜歡極端音樂的、暴力嗜血的,並且對刀刃有著良好操控能力的色情狂。」
黃杰遠微笑著搖搖頭,一副嘆服的神情:「我知道很多事情瞞不過你,可是沒想到你能看得如此的全面準確。」
慕劍雲在一旁瞪著眼睛看著這二人,漸漸心裡也亮堂起來。對於這個俱樂部形式的酒吧來說,這裡進行的「表演」可不是普通人能夠接受的,而那些熱衷於此道的會員們的確都符合「喜歡極端音樂、暴力嗜血和色情狂」這三個特徵,至於「對刀刃有著良好的操控能力」顯然是由表演最後劍刺玻璃箱的過程中得出的結論。從當時的現場狀況來看,那矮個男子必須非常小心,力度和角度都選擇恰當才能最終把長劍送到玻璃箱的內部。明白了這些表演設置的用意,再結合「一·一二」碎屍案中兇徒的作案手法,其中倒真有不少耐人尋味的地方。
不過此刻慕劍雲還是很難靜下心來去深思這些玄機,因為「表演」過程中那些血腥的場面仍讓她思之後怕。所以她又忍不住追問道:「那個被刺的女孩又是怎麼回事?你們沒有真的傷害到她吧?」
黃杰遠「嘿嘿」笑了兩聲,他還是把目光投向羅飛,想先聽聽後者對此事的分析。
「你不用擔心。」羅飛沖慕劍雲笑了笑,「我們剛才看到的,應該算是一個魔術。」
「魔術……」慕劍雲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可她並不能想通其中的原理,所以臉上仍掛滿了困惑的表情,「這是怎麼做到的呢?」
「具體的手法我現在還不敢確定,不過那個玻璃箱應該是個構思精巧的道具吧?」羅飛用猜測的口吻說道,「刺到箱子裡的劍肯定不會傷到那個女人,一切都只是一場效果逼真的表演。」
從羅飛口裡無法得到詳細的解答,慕劍雲便又轉過頭,用好奇而又期待的目光看著黃杰遠。
黃杰遠笑著點點頭:「玄機確實就在那個箱子裡。那箱子其實分內外兩層,外層是一圈非常厚的透明玻璃,內層則是緊貼著玻璃的電子屏幕。而箱子下面的滑輪車藏著通道,可以和演台地板上的一個開孔相連。」
羅飛聽到此處便猛地一拍巴掌:「我明白了。難怪那劊子手把女人扔進箱子的時候,演台上騰起了一陣煙霧。表面上看是要營造舞台效果,其實是在打掩護吧?那個女人就趁著這個機會從滑輪車的通道里鑽進了演台的下方。而此後我們看到的所有關於她的畫面,其實都只是電子屏幕上顯示的模擬圖像罷了。」
原來如此!慕劍雲心中終於釋然。再回想當時的情形,自從那女人被塞進箱子裡之後,她便覺得對方的形象有些不太真實。不過那會只是認為是玻璃折射之後產生的視覺差異,又怎會想到箱子裡早已上演一幕金蟬脫殼的好戲?況且現場的燈光明暗閃爍,本身營造的便是一種亦真亦幻的效果,誰又會懷疑箱子裡的場景是否還真實呢?
大致是明白了,不過仍有些小細節不太清楚。慕劍雲可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小小的疑問。
「那長劍上的血液是怎麼出現的呢?」
「這很簡單。」黃杰遠輕鬆地聳了聳肩膀,「事先準備好血包,然後用透明導管連接到玻璃上的劍刃開口處,只要劍尖觸碰到屏幕,就會有裝置擠壓血包,血液就會瞬間滲滿玻璃上的開口,而顯示屏上女子受傷的畫面是早已錄製好的,只要適時播放,這樣內外同步,就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了。」
「真有意思。」慕劍雲由衷地感慨著。因為確信了並沒有人在這樣的表演中受傷,她的心情好了許多,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
「好了。」羅飛此刻看著黃杰遠說道,「我們都已經看明白了你的表演,你是否也該給我們講講你的思路了?」
「我的思路——」黃杰遠仰著頭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不知該如何準確表達。斟酌了片刻之後,他反問道:「你們知不知道網魚和釣魚的區別?」
這下不僅慕劍雲摸不著頭腦,連羅飛也覺得頗為好奇。網魚和釣魚?這和「一·一二」案件有什麼關係呢?帶著這樣的困惑,他攤開雙手道:「請你詳細解釋一下吧。」
「好吧,今天我就給你們講一講。」黃杰遠俯著上身湊向羅慕二人,「漁網你們都見過吧?很大一張,一網撒下去,能夠抓住很多魚。你們說,這是不是很好的捕魚方式?」
「是不錯啊。」羅飛摸著下巴頦說道。他曾在明澤島見過漁民出海,當漁網被拖上船的時候,滿網的魚活蹦亂跳,即使是旁觀者也能看得滿心歡喜。
黃杰遠盯著羅飛的眼睛看了片刻,像是要引導對方的思路:「可惜撒網捕魚有個最大的缺點,不知你能不能想到?」
羅飛琢磨了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還是你來告訴我吧。」
黃杰遠有些失望,又有一些得意,他眯起眼睛說道:「撒網捕魚,抓到的魚雖多,但那些都是笨魚、傻魚、遲鈍的魚!真正厲害的魚你是抓不到的。因為狡猾的、敏捷的魚在你收網之前就早已逃之夭夭了。即使你的網撒得再大,又怎能大過整個海洋?那裡都是魚兒的天地,只要它夠敏捷、夠狡猾,你就永遠別想用網捕捉到它!」
羅飛隱隱感覺到黃杰遠想表達什麼了,他沉吟著道:「嗯,有點意思——繼續說下去。」
「所以對這些厲害的魚,我們就要換一種方法。不能用漁網,而必須用魚鉤。在魚鉤上掛起誘餌,接著投放在魚兒出沒的地方。然後你就靜靜地等待著——決不能主動出擊,因為那樣只會把狡猾的魚兒嚇跑!等風平浪靜之後,只要這誘餌對味,魚兒總有一天會咬鉤,那時它便不得不成為你的囊中之物了!」
聽黃杰遠這麼一說之後,慕劍雲的眼睛也閃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一·一二』案件的兇手就是一條狡猾的魚?」
黃杰遠用右手食指重重地叩擊了一下桌面:「正是這樣!現在你們知道當年專案組為什麼會徒勞無功吧?當年大海撈針的排查策略就好比撒網捕魚。網雖然撒得大,但是有什麼用?半年多的時間,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倒是連帶破獲了近百起盜搶案件,小毛賊抓了一大堆,可是正主的影子都沒見著。像那樣一個兇殘狡猾的傢伙,他看到你大張旗鼓地撒網,早就跑到網外面躲起來了,怎麼可能陷落在你的漁網裡呢?」
羅飛和慕劍雲都在暗自點頭:這番話說得確實是有道理。黃杰遠看到他們附和的神態,顯得頗是欣慰,不過他隨即又輕嘆著感慨:「可惜啊。我當年負責這起案件的時候卻沒能想通這個道理。等我從刑警隊辭了職,慢慢地靜下心來,才逐漸品味出一些東西。後來我終於明白,要想抓住『一·一二』血案的真兇,我必須投下誘餌,等待他主動上鉤才行!」
慕劍雲略略側過腦袋問道:「所以你才開了這個酒吧,布下誘餌等待他的出現?」
「是的。」黃杰遠恨恨而又堅定地咬著牙關,「不管等多久,只要這誘餌沒錯,我就不信他永遠不上鉤。」
「那現在就說說你的誘餌吧。」羅飛抓住機會拋出了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你怎麼知道這誘餌一定合他的胃口?」
黃杰遠用明亮的目光掃視著羅慕二人,問道:「你們剛才都聽了酒吧里的音樂,有什麼感覺嗎?」
「很壓抑。」羅飛首先給出了一個最簡潔的描述。
「還有呢?」
「還有……嗯,還有一種恐怖和絕望的感覺,好像能煽動起你心底的某種不良情緒,甚至是產生一些……幻覺。」
「你不能閉起眼睛的。」慕劍雲看著羅飛說道,「那樣你就太過投入了。音樂確實能影響人的情緒,當你覺得無法控制的時候,應該儘量把思維轉移到現實世界中。如果集中精力和它硬抗,那就適得其反了。」
「是啊,」羅飛心有餘悸地咧著嘴,「我從沒想到音樂會有這麼可怕的力量呢。」
「你還算好的了。我第一次聽那音樂的情形,那才真正讓人後怕。」黃杰遠鄭重其事地說道,同時他起身走到東邊牆角,從床頭的柜子里摸出一個塑膠袋。當他把這個塑膠袋放到茶几上的時候,羅飛一眼認出那正是刑偵工作常用到的證物保全袋。
黃杰遠坐回到沙發上,把身體靠向椅背,然後用手指指那個證物袋說:「看看吧。那些音樂就是從這盤帶子裡翻錄出去的。我第一次聽著音樂,是一九九三年冬天的某個深夜。當時我孤身一人,戴著耳機,聽完後竟像三伏天一樣渾身大汗。那種感覺,似乎全世界都充滿了暴力和死亡,讓你充滿絕望而又無處可逃。」
羅飛點點頭,確實就是這樣的感覺。他拿起那個證物袋,卻見裡面裝著一盤錄音磁帶。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候,正是這樣的磁帶把各種音樂送到了千家萬戶,不過現在其地位早已被碟片取代了。
「這盤帶子和『一·一二』案件有關嗎?」羅飛敏感地問道。
「這是死者的遺物。是從學校門口音像店裡買來的打口帶。」
「打口帶?」羅飛對這個名詞顯得有些陌生。
作為那個時代的少女,慕劍雲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微笑著解釋:「就是國外的一些原版音樂磁帶,因為積壓賣不出了,就打上口,以廢塑料的方式賣到國內來。不過很多時候,打口只傷到了磁帶盒,磁帶本身並不受影響。這樣的帶子就會流散到國內的音像市場上,稱為『打口帶』。當年可是非常時髦的東西呢!」
「嗯。」羅飛大致懂了,再看看那帶子,果然是英文原版的,而且磁帶殼邊緣很明顯有一個壓碎的方孔。
黃杰遠繼續介紹著這盤帶子的來歷:「當年專案組提取這盤磁帶,本意是想檢測一下上面的指紋。因為據死者的同學反映,死者生前非常喜歡這盤帶子,幾乎到了隨身攜帶的地步。所以如果有人曾和她來往密切的話,也許會在磁帶上留下痕跡。可惜後來技術人員並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於是這盤帶子也就被大家淡忘了。直到我被免職之後,終日無所事事,而腦子想的仍然是那起血案。某天晚上,我無意中又翻出了這盤磁帶,當時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就把這磁帶放進隨身聽裡面播放起來。」
「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聽到這樣的音樂,而且還是深夜,一個人戴著耳機……」慕劍雲看著黃杰遠,深表同情。
「聽音樂的過程的確很痛苦,不過我從這音樂中得到的收穫卻完全對得起這樣的折磨。」黃杰遠咽了口唾沫,滋潤了一下因興奮而變得嘶啞的嗓子,「聽了這盤音樂,我才真正了解馮春玲這個人,並且能夠藉此勾畫出她的交往圈子。」
羅飛和慕劍雲被這樣的理論吸引住了,他們全神貫注地傾聽起來。
「根據專案組原先了解到的信息,我們把馮春玲刻畫成這樣一個形象:孤獨、內向、情感簡單。可是當我接觸到她所喜歡的音樂之後,這個形象便被徹底顛覆了。而這音樂給我的感觸還不僅如此。之前我一直很難想像:犯下了
『一·一二』血案的那個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惡魔?作案時懷著怎樣的心態?我根本無法理解他的動機和情感,而這答案同樣也在這音樂里!這已不僅僅是一盤音樂磁帶,這是死者留給我們的信件!」
見對方說得如此激動,羅飛便下意識地把證物袋湊到眼前,想仔細看看那盤磁帶的真容。
卻聽黃杰遠又說道:「你如果能看懂磁帶封皮上的文字,你就更容易理解我的話了。」
「哦?」羅飛連忙凝起了目光,不過他隨即便露出無奈的苦笑,「都是英文啊?」
慕劍雲沖羅飛伸出手:「給我看看。」
羅飛把磁帶交給對方,略有些慚愧似的:「嘿,大學畢業之後就沒碰過英文,以前學的一點早就忘光了。」
慕劍雲笑了笑,不以為意。然後她盯著磁帶封皮認真地看了片刻,試著翻譯道:「重金屬,作為一種音樂形式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沉迷於死亡、暴力以及難以掙脫的情慾,表達著精妙的尼采『深淵』理論。當你沉浸於這段音樂的時候,你會看到死亡成為勝利者,人們的良好意願成為失敗者,文明的基礎受到攻擊,暴力在摧毀一切,無邊的情慾四處瀰漫。你可以用虛無主義來麻醉自己,但你永遠無法躲避籠罩一切的死亡陰影。救贖的唯一方式就是用暴力的方式享受死亡本身。」
「慕老師的英文水平真是讓人佩服。」黃杰遠誠意誇讚道,「當年我們也都是不懂英文,才錯過了這麼重要的線索。等我聽完音樂,再找人翻譯這段話的時候,最佳的破案時機早已過去……如果專案組裡有你這樣的人,也許這案子就會是另外一番眉目了!」
「深淵理論……」羅飛對封皮中出現的這個詞格外敏感,他複述著尼采的那段話,「無論是誰與這些怪物搏鬥,都需要了解他們還沒變成怪物的過程。而當你望向無底深淵的同時,無底深淵也在回望著閣下。」
「我們已經看到他了,」黃杰遠幽幽地說道,「通過這盤音樂。」
羅飛眯起眼睛,他似乎也看到了那副猙獰的面孔——躲藏在充滿了暴力、死亡和情慾氣息的迷霧之中。
慕劍雲的思緒此刻正集中在另外一個角度。她把那盤磁帶輕輕放回到茶几上,同時沉吟著說道:「如果這樣的話,確實很難用『內向單一』這樣的詞來定義死者了。事實上,她的情感世界要遠比同齡人深邃複雜,以至於她覺得同學們無法和自己交流,所以才會顯得冷淡和孤獨吧?她有自己的愛好,自然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過這些朋友顯然是小眾且隱秘的。她的交際圈在校外,在這個圈子裡,她很可能會展示出與同學印象截然不同的一面。而且,鑑於她有如此另類的音樂品位,我猜測她也應該有一些同樣另類的人生經歷。」
「說得很好!」黃杰遠再次對女講師表達讚許,「和我的感覺非常接近……不過我作不出這麼詳細的心理分析,我只是憑感覺對案情展開了新的推斷。」
羅飛一直在傾聽、思考,現在他的目光又轉回到黃杰遠身上,鼓勵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是這麼設想的。」黃杰遠坐直了身體開始講述,那姿態就像是十年前作為組長召開專案會議一般,「死者和兇手正是通過這樣的重金屬音樂相識的,甚至很有可能,他們就是在賣打口帶的音像店裡第一次相遇。然後他們成了『朋友』,共同討論暴力、情慾,甚至是死亡。在這方面,那個兇手顯然比死者了解得更多,他的誇誇其談吸引了死者,兩人間的關係逐漸親密。可死者沒有意識到,兇手心底那些變態的欲望已經極度膨脹,那是實實在在的邪惡欲望,而不是寄託於音樂中的幻想。終於有一天,由於某個不確定的原因——或許是一次意外的爭吵,或許是求歡被拒絕,兇手終於爆發了,他把那些壓抑多年的欲望全都發泄在了死者身上,強姦、殺人、碎屍,一系列可怕的罪行就此發生。我們無法理解這樣的罪行,但兇手也許就是一邊聽著那些音樂,一邊在享受罪行實施中的變態快感呢。」
說完這番話之後,黃杰遠用目光掃視著面前的羅飛和慕劍雲,顯然是在等待著他們的評論。而羅慕二人則各自思考著什麼,包廂內暫時出現了無人說話的沉默狀態。
黃杰遠倒有些緊張了。他知道面前這二人都是目前警界中的精英,自己的這番分析是否能被他們認同呢?
終於慕劍雲首先開口了:「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是一起標準的變態殺人事件了:兇手作案的主要目的,就是在超出常規的行兇過程中享受某種獨特的快感。根據國內外以往的案例分析,這種快感是很難抑制的,它具備某種成癮性。也就是說,一旦兇手嘗到了其中的甜頭,他就很難控制這種欲望的再次爆發。所以變態殺人事件通常不會單獨出現,兇手在被警方抓獲之前會屢屢作案,成為我們通常所說的連環殺手。」
黃杰遠倒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理論。不過對方既然是犯罪心理學方面的專家,肯定是言之有據的吧。他略一琢磨,神情變得更加自信起來:「那我就更有信心把這條大魚釣上鉤了。現在離案發已有十年,這傢伙早該憋不住了。而我這個酒吧就是他發洩慾望的最好場所。他可以在最喜歡的音樂聲中發泄自己的暴力和情慾。只要他知道這個酒吧,他遲早會來享受這一切的。」
慕劍雲點點頭,不過她的眉頭卻還皺著,似乎有點不置可否的意思。
黃杰遠又單獨看著羅飛:「羅警官,說說你的意見吧。」
「你這個誘餌確實設置得非常明確,很符合你對兇手的特徵描述。」羅飛首先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不過你對兇手的描述只是一種推測,從邏輯的角度來說,還是缺少過硬的支撐證據。憑那盤磁帶的確可以進行這樣的假想,但既然是假想,就只能作為可能性之一而存在。所以我不敢說你肯定就能釣到想像中的那條大魚。」
黃杰遠癟了癟嘴,多少有些沮喪的情緒。不過他很快又振作起來,用極為堅定的口吻說道:「只要是存在著可能性,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也一定要堅持下去!」
看著他花白髮際間那副頑強的面容,羅飛和慕劍雲忽然間都有些感動。這個已近半百的漢子,他雖然遭受過巨大的恥辱,但他卻從未服輸。這樣一個人,是永遠也不會被任何力量擊倒的。
包廂外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三人之間的交談。黃杰遠擺出威嚴的聲音說了句:「進來。」
門被推開了,躁動的音樂聲已經不在,想必是那些酒客們也都散去了吧。先前那個領班小伙子鑽進包廂,沖黃杰遠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說道:「黃總,今天那個客人的詳細資料我已經列印出來了,您現在需要嗎?」
黃杰遠招招手,「嗯」了一聲。
小伙子走上前,把手裡的幾頁資料遞給了黃杰遠。然後不待老闆吩咐,他便很自覺地又退了出去。
「今天的這個傢伙,真是很值得關注呢。」黃杰遠一邊看著資料,一邊很認真地說道,「他叫王文超,本市戶口。今年三十八歲,本市人,已經當了十多年的廚師——嘿,廚師,難怪對刀的感覺這麼好!」
羅飛知道他說的就是剛才拿著皮褲上演台的那個矮個男子。到這個酒吧來的人,除了鍾情於暴力和色情之外,還要經歷一個很隱蔽的考驗:對刀功的把握。因為在「一·一二」碎屍案中,將八九斤人肉切成均勻整齊的數百片,對一般人來說是很難完成的。所以黃杰遠在設計那個玻璃箱的時候,特意在刀刃通道上加了些微小的曲折,而他提供的長劍不僅很薄,而且質地脆硬。如果不是經常用刀、手感精良的人,直愣愣地把著長劍往通道里杵,必然會將長劍頂折。那些能把長劍刺到屏幕上的人,無一不是經常和刀具打交道的熟手。
今天的這個王文超,不僅在性格特徵上符合黃杰遠的設定,而且是廚師出身,見慣了血腥,刀功精湛,再加上年齡也與案發的時間段相吻合,難怪黃杰遠會對他如此關注了。
「下一步你準備怎麼辦?」羅飛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會暗中調查有關此人的各種周邊情況。包括他的詳細履歷、他的直系親屬、他的社會評價……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他在十年前案發時段的動向。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找到他當年的住所,想辦法進行一次現場勘驗。」
「你已經不是警察了。」羅飛忍不住要提醒他,「你的有些行為可能是非法的。包括……酒吧里的那種表演……」
「我顧不上那麼多了。」黃杰遠毫不避諱地回答道,「我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那個混蛋,等我把他揪出來的時候,就算法律先來制裁我,我也認了!」
羅飛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又出現了一個為了懲治罪惡而甘願冒犯法律的人。他該怎樣去看待對方?難道也要把這個堅定不懈的戰士當作自己的敵人嗎?
他無法回答自己,最終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黃杰遠似乎看出了羅飛所想,他把身體往前湊了湊,輕拍著對方的肩膀說:「羅隊長,無論如何,你都應該支持我啊。如果我真的抓住了那個傢伙,說不定丁科也會就此重出江湖呢!」
不錯。羅飛心念一動:丁科正是因為「一·一二」血案而退隱,如果幫他把這個心病解決掉,他就沒必要再躲藏了吧?所以「一·一二」血案雖然不屬於自己的職責範圍,但從追捕Eumenides的角度來看,他也應該和黃杰遠處於同一陣線啊。
這世界真是複雜。是非糾纏不清,要想堅持某項原則又談何容易?
羅飛思忖了良久,最終也只好看著黃杰遠說道:「你去做吧——實在有什麼難處的話,我也可以幫你。」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黃杰遠開心地拍了拍手,然後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涼茶,仰脖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