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很難跟身旁的人處好關係
2024-09-26 10:27:33
作者: 羅振宇
威爾遜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在遠處的人看起來,簡直就是照亮黑暗世界的燈塔。但是在身邊人看起來,難免就是固執,不切實際。威爾遜這個人,在歷史上的評價非常兩極化。法國駐華盛頓大使這樣形容威爾遜:「假如他生在幾個世紀之前的話,會成為全世界最大的暴君,因為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會犯錯。」這個評價不見得公允,但這是跟他熟悉的人的真實感受。
為什麼?《締造和平》作者麥克米倫對威爾遜有一段評價:「這個人的品格可以用《聖經》中最高貴的語言來形容,可他對待頂撞他的人又是如此無情;這個人熱愛民主,卻又鄙視多數同行政客;這個人想要為全人類做貢獻,自己卻沒有幾個朋友。這些矛盾該如何解釋?」
其實很好解釋。一個理想主義者,總是容易踏入這樣的陷阱。他們對遠處的人充滿了同情心和感召力。但是,他們對身邊的人,總是要維持道德上的優越感,總是要刻意地高人一等。這種人,自以為在道德上毫無瑕疵,但是也容易招惹來身邊人的仇恨。比如老羅斯福總統就說,威爾遜是「有史以來美國最虛偽、最冷血的一任總統,一個機會主義者」。
其實也不只是威爾遜。我們之前提到的法國總理克里蒙梭,也是這樣的人。對他有這樣一句評價,說他「愛法國,但是恨所有的法國人」。理想主義者總是能吸引遠方的人,甚至能被敵人所敬重,但就是和身邊的人處不好。
威爾遜在選擇參加巴黎和會的美國代表團成員的時候,這一個特點就表現得淋漓盡致。他選的全是自己的身邊人。在美國國內政治中,你威爾遜只是代表民主黨。那些對立面共和黨,他們是支持你參加一戰的,也是想要建立國際聯盟的。現在可好,你自己到歐洲去採摘勝利果實了,共和黨人全被你拋棄了。
共和黨人、也是上屆美國總統塔夫脫就說:「好一群吝嗇小人,他們要是能辦成事情才見鬼了。」共和黨人帶著這種情緒在國內等著,你威爾遜在巴黎奮戰半年,可以預見,不管將來他帶回什麼和平方案,共和黨都會反對他。
跟身邊人處不好關係,這個魔咒在威爾遜身上反覆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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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自己任命的國務卿藍辛,剛開始各種讚賞,但是到後來相處時間一長,他對藍辛的評價變成了「他沒有想像力,沒有創造力,不管在什麼方面都沒有一丁點兒真材實料」。
他最親切的密友豪斯,威爾遜稱他是「另一個我」。關係多親密,但是後來這兩個人的友誼也是徹底破滅。
當威爾遜帶著凡爾賽合約回國的時候,他的那些政治對手,正在團結起來,給他準備一齣好戲。
其中領頭的人,是共和黨在參議院外交委員會的主席洛奇。洛奇對威爾遜性格上的弱點了如指掌。他採取的反對策略,非常聰明。兩點:第一,他要對威爾遜談回來的條約做一點修改,要保護美國的行動自由,不能被英國和法國綁架;第二,他又盛氣凌人地對威爾遜進行人身攻擊。
威爾遜哪兒受得了這個?如果他是一位現實主義的領導人,他可能會冷靜而現實地反擊,一邊反駁洛奇,一邊爭取儘可能多的支持者。因為剛開始他是占優勢的,只要人數過三分之二,《凡爾賽和約》也就在國會通過了,畢竟只是要做一點修改。事實上,協約國也是準備接受這個修改的。
但是,威爾遜沒有,他的理想主義,讓他可以和敵人在談判桌上妥協,但是身邊人的反對卻能激起他的怒氣。威爾遜在參議院的發言人說:「總統不會妥協,哪怕是刪去一個字母。」即使是威爾遜身邊的人也建議他做點妥協,威爾遜的回答仍然是:「讓他們去妥協。」
看吵架這種事總是這樣。誰表現得弱勢一點,旁觀者總是更會同情。洛奇反覆表示,我只是要求一點修改,很節制。而威爾遜的態度倒是不容商量。威爾遜漸漸地丟掉了所有旁觀者的同情。
那威爾遜怎麼辦?還是我們剛才講的,理想主義者的慣常做法。他和身邊人處不好關係,但是對民眾的吸引力很大。1919年9月2日,他離開了華盛頓,坐上火車,開始搞全國巡遊演講,想說服民眾支持自己簽訂的《凡爾賽和約》。但是老天爺沒給他這個機會,威爾遜這個時候身體非常不好。到了10月初,威爾遜再一次中風,導致半身不遂。這時候距離他的總統任期結束還有大半年,但是他再也沒能真正地行使總統的職權。他從巴黎帶回來的和約自然也就付諸東流了。這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悲劇。
一百年了,我們回顧當年發生的這件事,不得不感慨——
理想主義是個好東西。但是需要注意:第一,如果沒有妥協,理想不能落地;第二,如果不能整合一切力量,尤其是身邊人和自己人的力量,固守底線,妥協就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