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船長

2024-09-26 08:41:55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真的,這是瑞斯提船長頭一次無法將他的意志加諸一名乘客身上。即使那名乘客是五大大亨之一,他或許仍能指望對方合作。在他們自己的大陸上,五大大亨也許是全能的,可是在一艘太空船上,他們會明白主人只能有一個,那就是船長。

  女性乘客則不同,任何女性都一樣。而她若是五大大亨之一的女兒,更是絕不可能指望她明白這個道理。

  他說:「大小姐,我怎能准許您私自會晤他們?」

  莎米雅·發孚猛眨著一對黑眼睛。「有何不可?他們有武器嗎,船長?」

  「當然沒有,但那不是重點。」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只是一對陷入強烈恐懼的男女,他們簡直嚇得半死。」

  「陷入恐懼的人有可能非常危險,大小姐,他們的行動不能以常理判斷。」

  「那你為什麼要讓他們恐懼呢?」她生氣的時候有一點點口吃,「你讓三個大塊頭船員舉著手銃站在他們面前,兩個可憐的傢伙。船長,我不會忘記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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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她不會忘記,船長心想。他能感到自己準備讓步了。

  「假如大小姐樂意,能否告訴我您究竟要做什麼?」

  「很簡單。我告訴過你,我要和他們談談。如果他們是弗羅倫納人,正如你說的那樣,我就能從他們那裡,為我的書收集到極珍貴的資料。不過,如果他們嚇得說不出話來,我可做不到這一點。我要是能跟他們單獨相處,那就沒有問題。單獨,船長!你能了解一個簡單的詞彙嗎?單獨!」

  「假如給令尊發現,我准許您在沒有警衛的情況下,和兩名走投無路的罪犯待在一起,大小姐,叫我怎樣向他交代?」

  「走投無路的罪犯!哦,太空啊!不過是兩個可憐的傻瓜,試圖逃離他們的行星,一心只想登上一艘前往薩克的太空船!還有,我父親又怎麼會知道?」

  「如果他們傷害您,他就會知道了。」

  「他們為什麼要傷害我?」她舉起嬌小的拳頭來回擺動,並在聲音中注入她能找到的每一分力量。「我要求這樣做,船長。」

  瑞斯提船長說:「那麼這樣好不好,讓我在場,大小姐?我不是那三個舉著手銃的船員,我只有一個人,也不會亮出手銃。否則的話——」這回,輪到他將所有的決心注入自己的聲音,「我必須拒絕您的要求。」

  「這樣很好,」她氣喘吁吁,「很好。但如果因為你在場,害得我無法讓他們開口,我一定要親自想辦法,讓你再也當不成船長。」

  莎米雅走進禁閉室時,瓦羅娜趕緊用一隻手遮住愚可的眼睛。

  「怎麼回事,姑娘?」莎米雅厲聲問道,這才想起她是準備好言好語跟他們談談。

  瓦羅娜勉強開口說:「他不怎麼聰明,大小姐,他不會知道您是位貴婦。他可能會望著您,我是指沒有任何惡意地望著,大小姐。」

  「哦,天啊。」莎米雅說,「讓他看吧。」

  然後她又說:「他們一定要待在這兒嗎,船長?」

  「您認為頭等艙比較合適嗎,大小姐?」

  莎米雅說:「你一定能找一間不這麼陰森的小艙房。」

  「陰森是對您而言,大小姐;對他們而言,我確定這裡相當豪華。這裡有自來水,問問他們弗羅倫納上的房舍里有沒有。」

  「好吧,叫這些人離開。」

  船長對三人做個手勢,他們立刻轉身,以敏捷的步伐走出去。

  船長將帶來的一張輕型鋁質摺椅打開,莎米雅坐了下來。

  他突然對愚可與瓦羅娜冒出一句:「站起來。」

  莎米雅隨即搶著說:「不!讓他們坐著。你不該干涉,船長。」

  她轉向他們兩人:「姑娘,你是個弗羅倫納人吧。」

  瓦羅娜搖了搖頭:「我們是從渥特克斯來的。」

  「你不必害怕,你是弗羅倫納人也沒有關係,沒人會傷害你。」

  「我們是從渥特克斯來的。」

  「可是難道你不明白嗎,姑娘?你實際上已經承認你是弗羅倫納人。你為什麼要遮住那小子的眼睛?」

  「他不准望向一位貴婦。」

  「即使他來自渥特克斯?」

  瓦羅娜啞口無言。

  莎米雅讓她靜靜想一想,同時試圖露出友善的笑容。然後她說:「只有弗羅倫納人才不准望向貴婦。所以你看,你已經承認你是弗羅倫納人。」

  瓦羅娜猛然叫道:「他不是。」

  「你呢?」

  「沒錯,我是,但他不是。別對他怎麼樣,他真的不是弗羅倫納人,他只是某一天忽然出現的。我不知道他從哪裡來,但絕不是弗羅倫納。」她突然說得幾乎滔滔不絕。

  莎米雅帶著幾分驚訝望著她:「好吧,我來跟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小子?」

  愚可瞪大眼睛。這就是女大亨的模樣嗎?這麼嬌小,這麼友善,而且帶著一股很好聞的味道。他非常高興她准許自己望著她。

  莎米雅又說一遍:「你叫什麼名字,小子?」

  愚可回過神來,但試圖發出聲音時,舌頭卻打結了。

  「愚可,」然後他想到,啊,那不是我的名字,於是又說,「我想是愚可吧。」

  「你不知道嗎?」

  一臉愁容的瓦羅娜想要開口,莎米雅卻舉起一隻手,做出嚴格禁止的手勢。

  愚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是弗羅倫納人嗎?」

  這點愚可相當肯定:「不,我原來在一艘太空船上,我從別的地方來到這裡。」他無法將視線從莎米雅身上移開,但他似乎看到那艘太空船與她的身影疊在一起。那是一艘小型、非常親切、如家一般溫暖的太空船。他說:「我搭乘一艘太空船來到弗羅倫納,在此之前,我住在一顆行星上。」

  「哪顆行星?」

  一股思緒仿佛要強行穿越過窄的精神甬道。愚可隨即想了起來,他吐出的聲音令自己雀躍萬分,那是個遺忘許久的聲音。

  「地球!我來自地球!」

  「地球?」

  愚可點了點頭。

  莎米雅轉向船長。「地球這顆行星在哪裡?」

  瑞斯提船長淺淺一笑。「我從來沒聽過。別把這小子的話當真,大小姐。當地人說謊像呼吸一樣,自然而然就吐出來;他最先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聽他說話不像個當地人。」她又轉向愚可,「地球在哪裡,愚可?」

  「我……」他用顫抖的手按住額頭,又說:「它在天狼星區。」這句話的語調有一半像疑問句。

  莎米雅對船長說:「的確有個天狼星區,是嗎?」

  「是的,的確有,我很驚訝他這回說對了。話說回來,這不能代表地球也是真實的。」

  愚可激動地說:「但它是真實的。我告訴你,我記起來了。我忘記了好長一段時間,現在我不可能錯,不可能。」

  他轉身抓住瓦羅娜的手肘,拉扯著她的袖子。「羅娜,告訴他們我來自地球。真的,真的。」

  瓦羅娜睜大的雙眼透著焦慮。「我們是在某一天發現他的,大小姐,他當時一點心智也沒有。他不能自己穿衣服,也不會說話和走路,他是一片空白。從那時候開始,他一點一滴記起往事。目前為止,他記起的每件事都是這麼來的。」她向船長厭煩的臉孔投以迅速而恐懼的一瞥,「他可能真是來自地球,大亨,這麼說並無意反駁您。」

  最後一句是個歷史悠久的慣用語。任何敘述若有可能與長者有所牴觸,就一定會加上這一句。

  瑞斯提船長咕噥道:「照這麼說下去,他可能來自薩克行星的中心,大小姐。」

  「也許吧,可是這一切有古怪之處。」莎米雅堅持道。她斷然作出了女性特有的判斷,往傳奇事跡那方面想。「我確定這一點……當你發現他的時候,他的情況為什麼那麼糟,姑娘?他受傷了嗎?」

  瓦羅娜起初什麼也沒說。她的眼睛無助地來回遊移,最先望向扯著頭髮的愚可,然後是皮笑肉不笑的船長,最後是等待答案的莎米雅。

  「回答我,姑娘。」莎米雅說。

  瓦羅娜難以做出決定,可是此時此地,她想不出能夠替代真話的謊言。於是她說:「有位醫生檢查過他,他說我……我的愚可接受過心靈改造。」

  「心靈改造!」一股輕微的嫌惡感襲向莎米雅。她將椅子向後推,在金屬地板上颳得吱吱響。「你的意思是他有精神病?」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大小姐。」瓦羅娜低聲下氣地說。

  「不是您想像中那樣,大小姐。」船長几乎同時開口,「當地人都沒有精神病,他們的需要與欲望都太簡單,我這輩子從未聽過哪個當地人有精神病。」

  「可是那……」

  「那很簡單,大小姐。假如我們接受這姑娘所說的奇幻故事,我們只能得到一個結論,就是這小子曾經是個罪犯,我想,那也算精神病的一種。若是如此,必定有哪個替當地人治病的庸醫治療過他,差點把他害死,於是將他拋在某個無人的角落,以逃避偵查和起訴。」

  「但那一定是個擁有心靈改造器的人。」莎米雅反駁道,「不用說,你不會認為當地人能用這種儀器吧?」

  「也許不能。可是,您不會認為一位合格的醫療人員,會做出這麼外行的事吧?我們既然推出這個矛盾,就證明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是謊言。假如您願意接受我的建議,大小姐,您就把這兩個傢伙交給我們處理。您看到了,根本別指望從他們嘴裡問出什麼來。」

  莎米雅猶豫了一下。「或許你說得對。」

  她站起來,以遲疑的目光望著愚可。船長跟在她後面,舉起那張小摺椅,「啪」的一聲折了起來。

  愚可縱身而起。「慢著!」

  「假如您不反對,大小姐,」船長一面為她拉著門,一面說,「我的人會讓他安靜下來。」

  莎米雅在門檻處停下腳步。「他們不會傷害他吧?」

  「我不信他會讓我們採取極端手段,他會很容易對付。」

  「大小姐!大小姐!」愚可喊道,「我可以證明我來自地球。」

  莎米雅躊躇不定地站了一會兒。「讓我們聽聽他怎麼說。」

  船長冷冷地答道:「遵照您的意思,大小姐。」

  她走了回來,不過沒走幾步,與艙門仍然只有一步的距離。

  愚可漲紅了臉。他極力試圖回憶,嘴唇抿成一個滑稽的笑容。「我記得地球,它帶有放射性。我記得那些禁區,以及夜晚泛藍的地平線;土壤會發光,長不出任何作物;只有少數幾個地點能住人。這就是我成為太空分析員的原因,這就是我不在乎待在太空的原因,我的世界是個死去的世界。」

  莎米雅聳了聳肩。「來吧,船長,他只是在胡說八道。」

  這回卻輪到瑞斯提船長站在那裡,連嘴巴都合不攏。他喃喃道:「一個帶有放射性的世界!」

  她說:「你的意思是說真有這種東西?」

  「沒錯。」他將驚奇的目光轉向她,「他又是從哪裡聽來這件事的?」

  「一個世界怎能又有放射性又可住人?」

  「可是的確有個這樣的世界,而它的確在天狼星區。我不記得它的名字,它甚至可能真叫地球。」

  「它就是地球。」愚可以既驕傲又自信的口吻說,「它是銀河中最古老的行星,是全體人類的發源地。」

  船長輕聲道:「那就沒錯!」

  莎米雅感到思緒一片混亂:「你的意思是人類發源自這個地球?」

  「不,不。」船長心不在焉地答道,「那是迷信。只不過我就是從這個傳說中,聽說有個帶放射性的行星。這顆行星據稱是全體人類的故鄉。」

  「我不知道我們該有個故鄉行星。」

  「我想我們確是從某處發源的,大小姐,可是我不信有什麼人能知道是哪顆行星。」

  他突然有了決定,快步走向愚可。「你還記得些什麼?」

  他差點加上「小子」兩字,但沒有說出口。

  「主要是那艘太空船,」愚可說,「還有太空分析。」

  莎米雅來到船長身邊。兩人站在愚可面前,莎米雅感到興奮的情緒去而復返。「那麼這全是真的?但若是這樣,他怎麼會受到心靈改造呢?」

  「心靈改造!」瑞斯提船長若有所思地說,「我們來問問他。喂,你,不管你是當地人或外星人士或其他東西,你怎麼會受到心靈改造?」

  愚可顯得困惑不已。「你們都這樣說,就連羅娜也是,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那麼,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記憶?」

  「我不確定,」他再度開口,口氣相當絕望,「我本來在一艘太空船上。」

  「這點我們知道,說下去。」

  莎米雅說:「大吼大叫沒有用,船長,你會把他剩餘的一點智力也趕出去。」

  愚可全心全意拉扯著心靈的暗角,這份努力使他無法容納其他的情緒。「我不怕他,大小姐,我在試著回憶。有一個危機,我確定這一點。弗羅倫納有很大的危險,可是我記不起詳細的情況。」說完這段話之後,連他自己也驚訝不已。

  「整個行星都有危險?」莎米雅迅速向船長瞥了一眼。

  「是的,是原子流帶來的。」

  「什麼原子流?」船長問道。

  「太空原子流。」

  船長雙手一攤。「這是瘋話。」

  「不,不,讓他說下去。」現在信心又回到莎米雅這邊。她的嘴唇微張,黑眼珠閃著光芒,當她微笑時,淺淺的酒窩浮現在兩頰與下巴之間。「太空原子流是什麼?」

  「許多不同的元素。」愚可含糊地說。他已經對瓦羅娜解釋過,不願重頭再說一遍。

  他說得很快,幾乎沒有條理,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像是被那些想法驅動一樣。「我送了一封電訊給薩克上的辦事處,這點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必須很小心,那不只是弗羅倫納的危機。沒錯,絕不只是弗羅倫納。它的範圍和銀河一樣廣,必須小心翼翼處理。」

  他似乎和在場其他人不再有任何實質聯繫,似乎活在過去的一個世界,而遮蓋這個世界的帷幕正逐漸消失。瓦羅娜試圖安慰他,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頭,並且說:「好了!」但他甚至對這些也無動於衷。

  「不知怎麼搞的,」他喘著氣繼續說,「薩克上某位官員截收到我的電訊。那是個錯誤,我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他皺起眉頭。「我確定我是用分析局專用的波長,將它傳給當地辦事處。你們認為次乙太電訊能被竊聽嗎?」「次乙太」這個名詞那麼容易就脫口而出,他甚至未曾感到驚訝。

  他或許是在等待答案,但他的眼睛仍視而不見。「反正,當我在薩克著陸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等我。」

  他又頓了一頓,這回時間很長,顯然是在沉思。船長完全沒有打斷他,他自己似乎也在沉思。

  然而,莎米雅卻說:「誰在等你?誰?」

  愚可說:「我……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不是辦事處來的,是個薩克人。我記得跟他談過,他知道這個危機,他提到過,我確定他提到過。我們坐在一張桌子旁邊,我記得那張桌子,他坐在我對面,這段記憶就像太空一樣澄澈。我們談了好一陣子,我似乎不急於提供詳情,我確定這一點,我必須先對辦事處的人說。然後他……」

  「怎麼樣?」莎米雅催促道。

  「他做了一件什麼事。他……不,再也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了!」

  他尖叫幾聲,接著是一片靜寂。最後,竟是船長的手腕通話器發出的單調嗡嗡聲,打破了這一片靜寂。

  他說:「什麼事?」

  回答的聲音又尖又細,而且帶著恰到好處的敬意。「來自薩克致船長的電訊,要求船長親自接收。」

  「很好,我現在就去次乙太通訊室。」

  他轉向莎米雅:「大小姐,我能否提醒您,無論如何,現在已經是晚餐時間。」

  他看到這女孩正要推說她毫無胃口,並催促自己離去,叫自己別再打擾她。於是,他又以更圓滑的方式說:「現在也是餵這兩個傢伙吃飯的時候,他們也許已經又餓又累。」

  莎米雅沒有理由反對。「我一定要再來見他們,船長。」

  船長默默一鞠躬。這或許代表默從,也或許不是。

  莎米雅·發孚情緒亢奮。她對弗羅倫納所做的研究,滿足了那個知性自我的某種抱負。但是這個「某地球人受心靈改造的神秘事件」(這幾個字在她心中加上了引號),卻挑逗著原始得多、貪婪得多的那個自我,喚起了她心中純粹動物性的好奇。

  這是個疑案!

  吸引她的共有三大疑點,其中不包括(在這種情況下)或許最合理的一個問題:此人的故事是否並非實情,而只是妄想或蓄意的謊言。若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會破壞了它的神秘性,莎米雅不能允許這種結果出現。

  因此,那三個疑點如下:(一)威脅弗羅倫納,或者說威脅整個銀河的危機是什麼?(二)改造那個地球人的是誰?(三)那人為何要使用心靈改造器?

  她決心抽絲剝繭,直到自己徹底滿意為止。沒有人會謙虛到不相信自己能當個稱職的業餘偵探,況且莎米雅絕不是個謙虛的人。

  她以不失禮的最快速度吃完晚餐,隨即匆匆跑到那間禁閉室。

  她對守衛說:「把門打開!」

  那名船員依然站得筆直,以毫無感情但充滿敬意的眼神望著前方。「啟稟大小姐,這門不能打開。」

  莎米雅喘了幾口氣。「你竟敢這麼說?如果你不立即把門打開,我就要去報告船長。」

  「啟稟大小姐,這門不能打開,這是船長下達的嚴格命令。」

  她又狂奔到上層甲板,闖進船長的艙房,像是一陣壓縮成六十英寸的龍捲風。

  「船長!」

  「大小姐?」

  「你有沒有下令,不准我見那個地球人和那個當地女子?」

  「我相信,大小姐,我們曾經達成協議,只有當我在場的時候,您才能夠會見他們。」

  「那是指晚餐之前。可是你看不出他們不會害人嗎?」

  「我看出他們似乎不會害人。」

  莎米雅強忍住心中的怒氣:「這樣的話,我命令你現在就跟我來。」

  「我無法從命,大小姐,情況有所改變。」

  「怎樣改變?」

  「他們必須由薩克有關當局來問話,在此之前,我認為他們不該接觸任何人。」

  莎米雅拉長下巴,但幾乎立刻糾正了這個不端莊的表情:「不用說,你不會把他們送交弗羅倫納事務部吧?」

  「這個,」船長虛與委蛇,「那當然是最初的打算。他們未經許可就離開他們的村鎮;事實上,他們未經許可就離開他們的行星。此外,他們還利用一艘薩克航具偷渡。」

  「最後一點是個錯誤。」

  「是嗎?」

  「無論如何,在上次面談之前,你就知道他們所有的罪狀。」

  「但是直到那次面談,我才聽到這個所謂的地球人要說些什麼。」

  「所謂的?你自己說地球這顆行星的確存在。」

  「我是說它可能存在。可是,大小姐,我能否斗膽請問,您究竟希望看到我們如何處置這兩個人?」

  「我認為應該詳加調查那個地球人的經歷。他提到弗羅倫納有危險,還提到薩克上有人企圖對有關當局隱瞞事實。我甚至還認為這件案子該交給家父處理。在適當的時候,我真的要帶他去見我父親。」

  船長說:「實在高明啊!」

  「你在諷刺我嗎,船長?」

  船長馬上漲紅了臉。「請您原諒,大小姐,我是在說我們的囚犯。能否准許我稍作說明?」

  「我不知道你的『稍作說明』是什麼意思,」她氣呼呼地回嘴,「但是我想你可以開始。」

  「謝謝您。首先,大小姐,我希望您不會小看弗羅倫納上的動亂。」

  「什麼動亂?」

  「您不可能忘記圖書館的案子吧?」

  「一名巡警被殺!是啊,船長!」

  「今天早上又有另一名巡警被殺,大小姐,此外還有一個當地人。當地人殺害巡警並不尋常,這回有人連犯兩案,卻仍然逍遙法外。他是獨自作案嗎?這是偶發事件嗎?或者全部屬於一個謹慎策劃的陰謀?」

  「顯然你相信後者。」

  「是的,沒錯。那個當地人兇手有兩個共犯,他們的形容頗像我們抓到的這兩個偷渡者。」

  「你從來沒這樣說!」

  「我不希望驚嚇大小姐。然而,您該記得,我一再告訴您他們可能是危險人物。」

  「很好,這一切又能推出什麼結論?」

  「弗羅倫納上發生的幾樁兇殺案,會不會只是個障眼法,目的是為了分散巡警隊的注意力,好讓這兩個人偷偷登上我們的太空船?」

  「聽來多麼愚蠢。」

  「是嗎?他們為什麼要逃離弗羅倫納?我們還沒問他們。讓我們假定他們是要躲避巡警的追捕,因為那絕對是最合理的假設。他們為什麼偏偏要逃到薩克去?還剛好上了來接大小姐的太空船?而且他聲稱自己是個太空分析員。」

  莎米雅皺起眉頭。「那又怎樣?」

  「一年前,據報有個太空分析員失蹤,這個消息從未對外公布。我當然知道,因為我的太空船曾參與那次近太空搜尋任務。弗羅倫納上的混亂不論是誰主使的,那人無疑利用了這一點。光是從他們知道有個太空分析員失蹤,就能看出他們是個多麼嚴密、效率高到多麼不可思議的組織。」

  「有可能這個地球人和那個失蹤的太空分析員毫無關係。」

  「沒有直接的關係,大小姐,這點絕無疑問。但若認為毫無關係,就等於承認有太多的巧合。我們遇到的是個冒牌貨,那就是他聲稱受過心靈改造的原因。」

  「哦?」

  「我們怎樣才能證明他不是個太空分析員?除了放射性這個明顯的事實,他對地球這顆行星沒有更深的認識。他不會駕駛太空船,他對太空分析一無所知。他堅持自己受過心靈改造,企圖以此掩飾一切。您看出來了嗎,大小姐?」

  莎米雅無法直接回答。「可是為了什麼目的呢?」她追問道。

  「好讓您進行您剛才提到打算進行的事,大小姐。」

  「調查這樁疑案?」

  「不,大小姐,是帶那個男的去見令尊。」

  「我還是不懂。」

  「有幾種可能性。最好的情況,他可能是個企圖刺探令尊的間諜,若不是為弗羅倫納工作,那麼就是為川陀工作。我猜想川陀的老阿貝爾一定會出面,指認他是個地球人。即使不為其他理由,也能借著質問這件虛構的心靈改造案,把薩克好好羞辱一番。最壞的情況,他是行刺令尊的刺客。」

  「船長!」

  「大小姐?」

  「這簡直荒唐!」

  「也許吧,大小姐。但若是這樣,那麼國家安全部同樣荒唐。您該記得就在晚餐前,我被召去接收一封來自薩克的電訊。」

  「沒錯。」

  「就是這封。」

  莎米雅接過那個半透明的箔片,上面的紅色字跡寫著:「據報兩名弗羅倫納人利用閣下太空船偷渡。立即將他們逮捕。其中之一可能聲稱是太空分析員而不是弗羅倫納當地人。閣下對此事勿採取任何行動。閣下要對這兩人的安全負絕對責任。將他們扣留直到押送至國安部。絕對機密。絕對緊急。」

  莎米雅目瞪口呆。「國安部,」她說,「國家安全部。」

  「絕對機密。」船長說,「我破例向您透露此事,可是您讓我毫無選擇餘地,大小姐。」

  她說:「他們會怎樣對他?」

  「我不敢確定,」船長說,「可以肯定的是,一名有著間諜和刺客雙重嫌疑的人無法指望獲得良好的待遇。搞不好他會弄假成真,會知道心靈改造器真正長得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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