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024-09-26 07:55:22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她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再望他一眼。她的雙臂慢慢垂下,兩腿移到床沿,然後背對著他坐起來。崔維茲仍舊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曼恩·李·康普所說的一番話,此時在他腦際響起,當時,他們是在那個空洞的賽協爾旅遊中心裏面。他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當康普提到自己的祖星,也就是崔維茲如今立足之處,他是這麼說的:「他們對地球有著迷信式的恐懼,每當提到這個名字,他們都會舉起雙手,食指和中指交叉,藉此祛除霉運。」

  事後才想起這些話有什麼用!

  「我應該怎麼說呢,蜜特札?」他喃喃問道。

  她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朝一扇門大步走過去。她穿過之後,那扇門隨即關上,不一會兒,便有水聲從裡面傳出來。

  請記住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現在的他全身赤裸,模樣狼狽,除了等待別無良策。他也想到是否應該跟她一起淋浴,卻很肯定最好別這樣做。但由於他覺得似乎被排拒在浴室之外,想洗澡的衝動反而立刻劇漲。

  她終於走出來,開始默默挑選衣服。

  他說:「你介不介意我——」

  她什麼也沒說,崔維茲便將沉默解釋為默許。他本想昂首闊步走進浴室,表現得像個健壯的男子漢,卻又覺得很彆扭,就好像小時候,他不守規矩惹母親生了氣,母親並不處罰他,只是不再跟他說話,令他感到極為難過而沮喪。

  進了那間四壁光滑的小浴室之後,他四下望了望,發現裡面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他又更加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仍舊什麼也找不到。

  他把門打開,伸出頭來說:「我問你,怎樣才能開啟淋浴?」

  她把體香劑(至少,崔維茲猜想它具有類似功效)放在一旁,大步走進浴室,依舊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舉起手來指了指。崔維茲的目光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這才看到牆上有個淡粉紅色的圓點,顏色極淺,仿佛設計師不願為了標示一個小小的功能,而破壞那種純白的美感。

  崔維茲輕輕聳了聳肩,向那面牆湊過去,伸手碰觸那個圓點。想必那就是他該做的動作,因為下一瞬間,大蓬細碎的水花便從四面八方襲來。他大口喘著氣,趕緊再碰一下那個圓點,水花立即停止。

  他又打開門,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更加狼狽,因為他全身抖得十分厲害,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他以嘶啞的聲音問道:「熱水怎麼開?」

  現在她終於正眼瞧他,他滑稽的模樣顯然使她忘了憤怒(或是恐懼,或是任何困擾著她的情緒),因為她先是吃吃竊笑,隨即又毫無預警地衝著他哈哈大笑。

  「什麼熱水?」她說,「你以為我們會把能源浪費在洗澡水上?你剛才開的是暖和的溫水,已經除掉了寒氣,你還想要什麼?你這個溫室養大的端點星人!給我進去洗!」

  崔維茲猶豫了一下子,不過只是一下子而已,因為他顯然沒有其他選擇。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又碰了一下那個粉紅圓點,這次他已有心理準備,咬緊牙關忍受著冰冷的水花。溫水?他發現身上開始冒起肥皂泡沫,判斷現在是「洗滌周期」,想必不會持續太久,於是趕緊這裡搓搓,那裡搓搓,全身上下到處都搓了搓。

  接下來是「沖洗周期」,啊,真暖和!嗯,也許並非真正暖和,只不過沒有先前那麼冷,但是對完全凍僵的身體而言,當然要算相當暖和。不久水花突然停了,當時他正想將水關掉,並納悶李札樂剛才如何全身乾爽地走出來,因為這裡絕對沒有毛巾或其他代用品。此時,突然出現一陣急速的氣流,若非各個方向風力相當,他一定馬上被吹得東倒西歪。

  這是一股熱氣,幾乎可說太熱了。崔維茲想,那是因為與熱水比較之下,加熱空氣所消耗的能源要少得多。熱氣很快將他身上的水珠蒸乾,幾分鐘後,他已經能幹爽地走出浴室,就像一輩子從未碰過水一樣。

  李札樂似乎完全恢復了。「你覺得還好嗎?」

  「相當好。」事實上,崔維茲覺得全身舒暢異常,「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洗冷水的心理準備,你沒告訴我……」

  「溫室里的花朵。」李札樂略帶輕蔑地說。

  他借用了她的體香劑,然後開始穿衣服,這才發覺只有她有乾淨的內衣可換,自己卻沒有。他說:「我應該怎樣稱呼——那個世界?」

  她說:「我們管它叫『最古世界』。」

  他說:「我又怎麼知道剛才說的那個名字是禁忌?你告訴過我嗎?」

  「你問過嗎?」

  「我怎麼知道該問?」

  「你現在知道了。」

  「我一定會忘記。」

  「你最好別忘。」

  「這有什麼差別呢?」崔維茲覺得火氣來了,「只是一個名字,一些聲音罷了。」

  李札樂以陰鬱的語氣說:「有些字眼是不能隨便說的,你會隨時隨地說出你知道的每個字眼嗎?」

  「有些字眼的確很粗俗,有些不適於說出口,有些在特殊場合會傷人。我剛才用的那個字眼,屬於哪一類?」

  李札樂答道:「它是個可悲的字眼,是個嚴肅的字眼。它代表我們的祖先世界,而這個世界已不復存在。它很悲壯,我們感覺得到,因為它距離我們很近。我們儘量不談到它,如果不得不提及,也不會提到它的名字。」

  「手指交叉對著我又是什麼意思呢?這樣怎能撫慰痛苦和悲傷?」

  李札樂漲紅了臉。「那是一種反射動作,我是給你逼的。有些人相信那個字眼會帶來不幸,甚至光是想想都會倒霉,他們就是用那個動作祛除霉運。」

  「你是否也相信交叉手指真能祛除霉運?」

  「不相信——嗯,也可以說相信。我要是不那麼做,心中就會感到不安。」她在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避開他。然後,她仿佛急於改變話題,馬上又說:「你們那位黑髮姑娘,對於你們尋找——你所說的那個世界,究竟有什麼重要性?」

  「說最古世界吧,或是你連這個稱呼都不願意用?」

  「我寧可完全不討論這件事,但還是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相信,她的祖先就是從最古世界移民到現在那顆行星的。」

  「跟我們一樣。」李札樂驕傲地說。

  「可是她的族人擁有一些口傳歷史,她說那是了解最古世界的關鍵線索。但我們必須先找到它,才能利用那個線索,研究上面的記錄。」

  「她在說謊。」

  「或許吧,但是我們必須查清楚。」

  「既然你有了這個女子,以及她那些不可靠的知識,你又已經準備和她一起去尋找最古世界,為什麼還要來康普隆呢?」

  「因為想要找出最古世界的位置。我以前有個朋友,他跟我一樣是基地人,不過他的祖先來自康普隆。他曾經肯定地告訴我,許多有關最古世界的歷史在康普隆是家喻戶曉的。」

  「他真這麼說?他有沒有告訴你任何有關它的歷史?」

  「有的。」崔維茲再次實話實說,「他說最古世界已經死了,上面充滿放射性。他也不清楚為什麼,但他認為可能是核爆的結果,也許是在一場戰爭中發生的。」

  「不對!」李札樂高聲吼道。

  「不對?是不曾有戰爭,還是最古世界沒有放射性?」

  「它有放射性,但並非由於戰爭的緣故。」

  「那麼它是如何變得具有放射性呢?它不可能一開始就有放射性,否則根本不會有任何生命存在,但人類這種生物正是起源於最古世界。」

  李札樂似乎在猶豫,她站得筆直,呼吸沉重,幾乎是在喘氣。她說:「那是一種懲罰。它是使用機器人的世界之一,你知道什麼是機器人嗎?」

  「知道。」

  「他們使用機器人,因此受到懲罰。每個擁有機器人的世界都受到了懲罰,全都不存在了。」

  「李札樂,是誰懲罰他們?」

  「是『懲罰者』,是歷史的力量,我也不確定。」她的目光又避開他,眼神有些不安。然後,她壓低聲音說:「去問別人吧。」

  「我願意問別人,但我該找誰問呢?康普隆上有人研究過太古歷史嗎?」

  「有的,他們不受我們歡迎,我是指不受一般康普隆人的歡迎。可是基地,你們的基地,卻堅持他們所謂的學術自由。」

  「我認為這個堅持很好。」崔維茲說。

  「凡是被外力強迫的,都是不好的。」李札樂回嘴道。

  崔維茲聳了聳肩。辯論這種題目好像沒有任何意義,於是他說:「我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可以算是一位太古歷史學家。我相信他一定希望見見康普隆的同道,你能幫忙安排嗎,李札樂?」

  她點了點頭。「有個名叫瓦希爾·丹尼亞多的歷史學家,寄身在本市的大學裡。他沒有開課,不過你們想知道的事,他也許都能告訴你們。」

  「他為什麼沒開課?」

  「不是政府不准,只是學生都不選他的課。」

  「我想,」崔維茲儘量避免透出譏諷的口氣,「是政府鼓勵學生不去選他的課。」

  「學生怎麼會想上他的課?他是個懷疑論者,到處都有這樣的人,你知道的。總有些人喜歡跟一般的思想模式唱反調,而且這種人都十分高傲自大,以為只有自己的看法才正確,其他大多數人都是錯的。」

  「難道許多時候不正是這樣嗎?」

  「從來沒有!」李札樂怒吼道,她的語氣萬分堅定,表示顯然沒有必要就這個問題再討論下去,「縱然他死守著他的懷疑論,他告訴你的答案,也註定和任何康普隆人說的一模一樣。」

  「什麼答案?」

  「如果要尋找最古世界,你一定會無功而返。」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