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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36:55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問他吧,主席先生,他似乎坐立不安。」貝萊再說了一遍,聲音非常輕柔,以免將大家的注意力從阿瑪狄洛身上引開。
主席問道:「怎麼樣,阿瑪狄洛博士?機器人竟然成了索拉利女子所謂的丈夫,此事你知道任何原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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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瑪狄洛結結巴巴說了兩句,然後閉上嘴巴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開口:「主席先生,這個毫無來由的指控令我措手不及,我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臉色已經由剛才的煞白轉成了醬紫色。
「我可否解釋一下,主席先生?一下子就好。」貝萊說。(他會被制止發言嗎?)
「如果你有任何解釋,」主席繃著臉說,「就趕緊提出來,我當然願意聽。」
「主席先生,」貝萊說,「昨天下午,我和阿瑪狄洛博士有過一番對話。由於他打算一直把我留到風雨大作,所以故意把話說得分外囉唆,而且顯然並未字斟句酌。在提到嘉蒂雅的時候,他隨口提及那個機器人詹德是她的丈夫。我很好奇,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這是真的嗎,阿瑪狄洛博士?」主席問。
阿瑪狄洛仍舊站著,一副犯人面對法官的模樣。他答道:「不管是真是假,都和目前討論的問題無關。」
「或許無關,」主席說,「可是你面對這個問題的反應令我很驚訝。我認為你和貝萊先生都了解其中的意義,而我則不然,因此我也想要了解一番。關於詹德和那個索拉利女子的不正常關係,你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阿瑪狄洛像是掐著脖子說:「我不可能知道啊。」
「這並不算回答。」主席說,「這是閃爍其辭。當我要求你對我交代一段記憶時,你卻作出主觀判斷。關於詹德的那段陳述,你到底說過還是沒說過?」
「在他回答之前,」貝萊覺得自己的立場越來越穩固,因為主席此時已經義憤填膺,「為了公平起見,我必須提醒阿瑪狄洛博士一件事:昨天也在場的那個機器人吉斯卡,能夠奉命將我們的交談完整複述一遍,非但一字不漏,還會模擬雙方的聲音和語調。簡言之,他擁有那段對話的錄音。」
阿瑪狄洛突然火冒三丈。「主席先生,吉斯卡那機器人的設計者和製造者是法斯陀夫博士,此人不但宣稱自己是全銀河最頂尖的機器人學家,而且還是我的死對頭。這樣一個機器人所做的錄音,我們能夠相信嗎?」
貝萊說:「或許您該先聽聽那段錄音,然後自行決定,主席先生。」
「或許我該這麼做。」主席說,「今天我來這裡,阿瑪狄洛博士,可不是來請別人幫我拿主意的。但我們暫且擱下這件事。不管那段錄音說些什麼,阿瑪狄洛博士,你是否希望正式作個聲明,強調你原本並不知道那個索拉利女子將機器人視為自己的丈夫,而且你也從來沒有這麼講過?請記住一件事——你們兩位都是立法局議員,應該都明白——雖然沒有機器人在場,我自己的錄音裝置仍會將我們的對話完整錄下來。」他拍拍前胸鼓鼓的口袋,「一句話,阿瑪狄洛博士,有還是沒有?」
阿瑪狄洛的聲音中透出一絲絕望。「主席先生,我當真不記得我在聊天時隨口說了些什麼。如果我的確提到丈夫兩字——這並不代表我承認了——也許只是因為之前和別人聊天的時候,有人提到嘉蒂雅迷戀她的機器人,仿佛把他當成自己的丈夫。」
主席問:「你究竟是跟誰聊的天?是誰跟你提到這件事的?」
「一時之間,我也說不上來。」
貝萊說:「主席先生,阿瑪狄洛博士若能熱心地把可能的對象一個個列舉出來,我們就可以逐一詢問,查出到底是誰提到這件事的。」
阿瑪狄洛說:「主席先生,我希望您能考慮到,如果真這樣做,會對研究院的士氣造成多大的打擊。」
主席說:「我希望你也考慮一下,阿瑪狄洛博士,然後針對我們問你的問題,提出一個比較好的答案,以免我們被迫使用極端手段。」
「等一等,主席先生,」貝萊以極盡逢迎的口吻說,「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還有問題?」主席不以為然地望著貝萊,「什麼問題?」
「阿瑪狄洛博士為何極力避免承認自己知道詹德和嘉蒂雅的關係?他說過那是件不相干的事。既然如此,他何不乾脆承認自己的確知道,以便結束這個議題?我要說,此事絕對有關,而阿瑪狄洛博士心知肚明,一旦他承認了,我就會用這點來證明他的罪行。」
阿瑪狄洛怒吼道:「我無法接受這種說法,我要求鄭重道歉!」
法斯陀夫淡淡一笑。貝萊則緊緊抿起嘴,一臉嚴肅的表情,他已經將阿瑪狄洛逼到了牆角。
主席漲紅了臉——像是隨時會腦溢血——萬分激動地說:「你要求?你要求?你向誰要求?我才是主席。我負責聽取各方陳述,然後作出決定,建議一個最佳的解決方案。我要聽聽這個地球人如何分析你的行為。如果他誹謗你,一定會受到懲罰,這點你大可放心;而且我會對誹謗罪採取最廣義的解釋,這點你同樣大可放心。可是你,阿瑪狄洛,千萬別對我提出要求。繼續吧,地球人,你要說什麼儘管說,但字字句句都要格外謹慎小心。」
貝萊說:「謝謝您,主席先生。事實上,嘉蒂雅的確把她和詹德的秘密關係告訴了一個奧羅拉人。」
主席打岔道:「啊,那人是誰?可別在我面前玩超波劇的把戲。」
貝萊說:「我只想直截了當提出一個陳述,絕對沒有其他意圖,主席先生。我所謂的奧羅拉人,當然就是詹德自己。他雖然是機器人,但他也是奧羅拉居民,因此或許可被視為奧羅拉人。嘉蒂雅一定曾在激情之際,當面稱呼他『我的丈夫』。既然阿瑪狄洛博士承認,關於詹德和嘉蒂雅的夫妻關係,他或許是從他人口中獲悉的,那麼我們能否假設正是詹德告訴他的呢?阿瑪狄洛博士是否願意立刻作個正式聲明,在詹德進駐嘉蒂雅宅邸這段時期,他從來沒有和詹德說過一句話?」
阿瑪狄洛兩度張嘴像是要說話,卻兩次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好啦,」主席說,「在此期間,你到底有沒有和詹德說過話,阿瑪狄洛博士?」
仍舊沒有回答。
貝萊輕聲說:「答案若是肯定的,就和目前的議題百分之百有關了。」
「我開始看出這是必然的了,貝萊先生。好啦,阿瑪狄洛博士,再問一次——有還是沒有?」
阿瑪狄洛衝口而出:「這地球人到底掌握了什麼對我不利的證據?他手裡有我和詹德的任何談話錄音嗎?他找到任何目擊我和詹德碰面的證人嗎?除了那些自說自話的陳述,他到底還掌握了什麼?」
主席轉頭望向貝萊,貝萊回應道:「主席先生,如果我毫無證據,阿瑪狄洛博士應該趕緊否認他和詹德作過任何接觸,以便留下正式記錄——但他並未這樣做。事實上,我在調查過程中,曾經詢問過法斯陀夫博士的女兒瓦西莉婭·茉露博士,此外還詢問過一位名叫山提瑞克斯·格里邁尼斯的奧羅拉青年。在這兩段訪談錄音里,很容易聽出瓦西莉婭博士曾經鼓勵格里邁尼斯去追求嘉蒂雅。您大可問問瓦西莉婭博士這麼做到底有何目的,以及是不是阿瑪狄洛博士建議她這麼做的。而且看起來,格里邁尼斯經常性地和嘉蒂雅一起散步出遊,兩人都很喜歡這個活動,但詹德從未和他們同行。您若覺得需要,主席先生,不妨調查一下。」
主席淡淡地說:「我會考慮,但若一切如你所說,又意味著什麼呢?」
貝萊說:「我曾經強調,除了法斯陀夫博士自己,就只有丹尼爾能夠提供人形機器人的秘密。但在詹德死前,當然可以利用同樣的手法,從詹德身上套取這些秘密。丹尼爾住在法斯陀夫博士的宅邸,相較之下接觸不易,詹德則是常住嘉蒂雅的宅邸,而她對於機器人的保護措施,不會做得像法斯陀夫博士那樣嚴密。
「有沒有可能,阿瑪狄洛博士利用嘉蒂雅不在宅邸的機會,也就是當她和格里邁尼斯定期出遊的時候,試圖和詹德交談——或許是利用三維顯像——以便研究他的反應,甚至對他進行各種測試,最後再抹除詹德的相關記憶,讓他無法把這件事告訴嘉蒂雅?很可能他即將找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偏偏詹德此時停擺了,令他功敗垂成。然後,他的注意力便轉移到丹尼爾身上。他覺得也許只剩下幾個測試和觀察便能成功,所以設下昨晚那個圈套,正如我先前的……的證詞所言。」
主席以近乎耳語的音量說:「現在一切都兜攏了,令我幾乎不得不相信。」
「我還要指出最後一點,然後我就真的發言完畢了。」貝萊說,「在研究和測試詹德的過程中,阿瑪狄洛博士當然有可能一不小心——但並非蓄意——把詹德弄壞了,因而犯下了這樁機殺案。」
阿瑪狄洛瘋狂地咆哮:「不!絕對沒有!我對那機器人做的事情,絕無可能導致他停擺!」
法斯陀夫插嘴道:「這點我同意,主席先生,我也認為並非阿瑪狄洛博士令詹德停擺。然而,主席先生,阿瑪狄洛博士剛才所作的陳述,似乎間接承認了他曾經研究過詹德——因此貝萊先生的分析原則上完全正確。」
主席點了點頭。「我不得不同意你,法斯陀夫博士——阿瑪狄洛博士,你可以堅持正式否認這一切,那就會迫使我展開一次全面性調查,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對你造成極大的傷害——根據目前的態勢,我相當擔心調查的結果將對你極為不利。我建議你別逼我這麼做——以免損及你自己在立法局的地位,或許還會傷害到奧羅拉一向穩定的政局。
「依我看,當詹德一案尚未發生之際,在銀河殖民這個議題上,法斯陀夫博士的觀點在立法局占了多數——但顯然並非絕大多數。而你憑藉宣揚法斯陀夫博士應對詹德的停擺負責,爭取到不少議員轉投你的陣營,因而從少數變成了多數。可是現在,如果法斯陀夫博士願意,他可以指控你非但是終結詹德的元兇,事後還故意誣陷你的對手,而將局勢翻轉過來——一定會讓你輸得很慘。
「如果我不出手干預,那麼你,阿瑪狄洛博士,以及你,法斯陀夫博士,或許會由於倔強頑固,甚至是由於憤恨難消,而動員雙方的人馬,用各種罪名互相指控。我們的政界和輿論界也會註定分成兩個陣營——甚至四分五裂——給我們帶來無窮的傷害。
「我相信,在那種情況下,雖然法斯陀夫一定會獲勝,但大家都將付出極大的代價。為了奧羅拉著想,身為主席的我有責任從一開始就替他拉票,並對你和你的同黨施壓,要求你們以最佳的風度接受法斯陀夫的勝利,而且要立刻表態,阿瑪狄洛博士。」
法斯陀夫說:「我無意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主席先生。我再次提出我的妥協方案,讓奧羅拉和地球,以及其他太空族世界,一律擁有開拓銀河的自由。而我樂意加入機器人學研究院,把我對人形機器人的知識毫無保留地貢獻出來,協助阿瑪狄洛博士實現他的計劃,用以換取他鄭重承諾,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興起任何報復地球的念頭,並將這個承諾寫成書面協定,由我們和地球代表共同簽字。」
主席點了點頭。「這是個既明智又有政治家風範的建議。我能請你也接受嗎,阿瑪狄洛博士?」
阿瑪狄洛終於坐了下來,表情活像一隻鬥敗的公雞。他說:「我從未爭取個人的權勢或個人的勝利。我想要推動的,是我認為對奧羅拉最有利的方案,而我堅決相信,法斯陀夫博士這個計劃意味著奧羅拉遲早自取滅亡。然而我了解到,這個地球人的作為,令我現在毫無反擊之力——」他以惡毒的目光很快瞥了貝萊一眼,「我被迫接受法斯陀夫博士的建議——但我提出一個要求,請允許我在立法局針對這個議題正式發言,公開宣示我對這些後果的恐懼,以便留下歷史記錄。」
「當然,我們會准許的。」主席說,「而你如果願意聽我的忠告,法斯陀夫博士,請儘快讓這個地球人離開我們的世界。他已經替你打贏這一仗,讓你的觀點獲勝,但如果奧羅拉人有充分的時間覺悟到這是地球人打贏奧羅拉人,你的觀點恐怕就不會太受歡迎了。」
「您說得很對,主席先生,貝萊先生會在接受我的道謝——我相信還有您的道謝之後,很快就離開的。」
「嗯,」主席的態度並不算十分大方,「既然他憑藉智慧和勇氣,替我們免去一場政治上的腥風血雨,我願意向他道謝——謝謝你,貝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