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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4:51:20
作者: (美)威廉·吉布森
他又找不到那種憤怒了。他想念憤怒的感覺。
馬爾科姆膝上橫著獵槍,凱斯胸前掛著操控台和思想盒,小修理車顯得十分擁擠。車開得太快,遠超設計速度,拐彎時頭重腳輕,馬爾科姆乾脆把身子探出車外來平衡。凱斯坐在右側,所以左拐的時候倒沒關係,但右拐時這錫安人就要從凱斯身上探出去,把他擠在座位上。
他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每樣東西看著都眼熟,卻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見過這一段路。前方一條彎彎的走廊兩旁排滿了木質陳列櫃,裡面的收藏他倒是確定自己沒見過:大型飛禽的頭骨,硬幣,還有銀面具。修理車的六個輪子在層層地毯上悄無聲息地滾動,只聽見電子引擎的聲音,還有馬爾科姆壓在凱斯身上幫車子拐彎的時候,偶爾從他耳機里傳來的隱約的錫安混錄音樂。操控台和思想盒一直把口袋裡的飛鏢壓在他身上。
「你有表嗎?」他問馬爾科姆。
錫安人搖搖滿頭的小辮。「時間就是時間。」
「天哪。」凱斯閉上眼睛。
探測儀匆匆爬過一堆地毯,用爪墊敲敲一扇巨大的方形烏木門。修理車在他們身後噝噝作響,車上一塊百葉板里迸出藍色火花,落到地板上,凱斯聞到毛線燒焦的味道。
「這路對不,先生?」馬爾科姆看了眼木門,拉開獵槍的保險。
「嘿,」凱斯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以為我知道啊?」探測儀的球形身體轉過來,LED燈光閃爍不停。
「它要你開門。」馬爾科姆點著頭說。
凱斯走上前,擰了擰華麗的黃銅門把。門上齊眼睛高度鑲著一塊極古老的黃銅片,上面曾經刻下的文字都已模糊不清,那文字所代表的人或事也早已隨之落入遺忘的深淵。他微微有些懷疑,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在迷光別墅里的一切,究竟是一件一件挑選出來的,還是從歐洲某個類似「都市全息」的地方批量購買的?他側身推開門,門閂發出悲哀的吱呀聲,馬爾科姆走到他前面,操起雷明頓獵槍。
「書。」馬爾科姆說。
這裡是圖書館,白色鋼製書架上貼著標籤。
「我知道咱們的位置了。」凱斯說。他回頭看了一眼修理車,一股青煙從地毯上升起。「走吧,」他說,「車子。車子?」修理車紋絲不動。探測儀拖著他的褲腿,拼命抓他的腳踝。他努力忍住一腳踢飛它的衝動。「啥?」
探測儀嘀嘀嗒嗒地走進門,他跟在後面。圖書館裡的顯示器也是索尼的,和之前那台一樣陳舊。探測儀停在顯示器下方,晃動了一陣。
「冬寂?」
屏幕上充斥著那熟悉的五官。芬蘭人微笑起來。
「報到時間到了,凱斯,」芬蘭人在縹緲的香菸里眯著眼說,「來,插進去吧。」
探測儀跳到他的腳踝上,順著他的腿往上爬,觸手隔著薄薄的黑褲子戳進他的肉里。「操!」他一把將它拍開,探測儀飛到牆上,有兩條觸手開始不停地做徒勞的活塞運動,噴出空氣。「這該死的玩意兒怎麼了?」
「燒掉了,」芬蘭人說,「別理它,沒事。接入網絡。」在屏幕下方有四個插孔,但只有一個能接上他的日立轉換插頭。
他接入網絡。
一無所有。灰色真空。
沒有網絡,沒有網格線,沒有賽博空間。
操控器不見了,他的手指……
在遙遠的意識邊緣,有什麼東西飛奔著穿過黑色鏡子的叢林,急匆匆向他趕來。
他想要尖叫。
海灣那頭似乎有一座城市,卻很遠很遠。
他蹲在潮濕的沙灘上,雙手緊緊抱住膝蓋,渾身顫抖。
他慢慢平靜下來,卻沒有動。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海浪不時拍打過來,捲起層層水霧,遮蔽住遠方那片低矮灰暗的建築。有那麼一陣子,他覺得那根本不是一座城市,只是一棟建築而已,也許還是座廢墟,他實在看不出它有多遠。沙子是暗淡的銀色,卻又並非純黑。海灘全是沙子鋪就,很長很長,沙是潮濕的,也打濕了他屁股下面的牛仔褲……他緊緊抱住自己,一邊搖晃,一邊唱著歌,那是一首沒有歌詞,也沒有曲調的歌。
天空又是一種不同的銀色。千葉城。這像是千葉城的天空。這裡是東京灣嗎?他轉過頭,望向海面,想要看到富士電力的全息圖片,看到一架直升飛機,不論看到什麼,都是好的。
一隻海鷗在他身後悲鳴。他渾身顫抖。
起風了。風沙卷過他的臉頰,他把頭深深埋在膝蓋上,開始哭泣。他的哭聲如同那迷失的海鷗的悲鳴,仿佛來自遙遠的異鄉。火熱的尿液濕透了他的褲子,滴落在沙上,在風中迅速冷卻。他的淚流幹了,嗓子卻開始疼痛。
「冬寂,」他對著自己的膝蓋喃喃地說,「冬寂……」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又開始顫抖。最後,他終於受不了寒冷的逼迫,站起身來。
他的膝蓋和手肘都在痛,還流著鼻涕。他用袖子擦擦鼻涕,挨個搜尋身上所有的口袋。全都空空如也。「天哪,」他聳著肩膀,把手指插在胳膊底下取暖,「天哪。」他的牙齒開始打戰。
退潮了。海水在沙灘上留下細膩的圖案,甚至超越了東京園丁精心修理出來的花園。他朝著那已經看不見的城市走了十幾步,轉過身,在撲面而來的暗夜中回望。他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他落地的地方,除此之外,暗銀色的沙灘上再沒有別的印記。
他看見燈光的時候,至少應該已經走了一公里。他在和拉孜聊天,拉孜指給他看右邊靠岸裡面那桔紅色的燈光。他知道拉孜不在這裡,他知道這只是他自己的想像,而不屬於這囚禁他的世界,但無所謂了。他召喚拉孜來,想求得一點溫暖,可是拉孜對於凱斯和他的困境卻自有看法。
「說真的,大師,你真是令人驚異。為了自我毀滅,你可以繞這麼遠的路,做這麼多沒必要的事!在夜之城裡,毀滅已經在你面前,在你掌握之中!你有藥可以磕掉所有的感覺,有酒可以讓一切行雲流水,有琳達給你甜蜜的悲傷,還有仁清街可以舉起那斧頭。而現在,你為了求死做了這麼多事,給自己築出如此的荒誕情境……懸在空中的遊樂場,緊閉的城堡,古代歐羅巴的稀罕腐物,中國製造的小盒子裡關著的死人……」拉孜在他身邊笑起來,粉色的機械手興高采烈地在身旁晃動。在黑暗之中,凱斯居然還看得見他黑牙上繁複的鋼絲。「不過,這大概就是大師的風格吧?你需要這個世界,需要這片海灘,需要這個所在,去死。」
凱斯停下來,轉過身,面向海浪的聲音和撲面而來的風沙。「是的,」他說,「操。我想……」他朝著海浪的聲音走去。
「大師,」他聽見拉孜喊他,「燈。你看見了一盞燈。這裡,這邊……」
他再次跌跌撞撞地停下來,跪倒在淺淺的,冰冷的海水中。「拉孜?燈光?拉孜……」
黑暗徹底淹沒了一切,只有海浪的聲音傳來。他掙扎著站起來,試圖倒退回去。
時光流逝,他不斷前行。
它就在那裡,那一點亮光隨著他的腳步慢慢清晰,變成一個方塊,變成一扇門。
「那裡有火。」他的話語剛出口,便被海風捲去。
那是一間地堡,不知是岩石還是混凝土建造,埋沒在吹來的黑沙之中。入口低矮狹窄,沒有門板,牆壁至少有一米厚。「嗨,」凱斯輕聲說,「嗨……」他的手指撫過冰冷的牆壁。屋裡有一個火堆,在門洞的兩壁投下閃動的影子。
他弓下身,走了三步,進入屋裡。
一個女孩蹲在生鏽的鐵爐旁,裡面有浮木在燃燒,煙霧順著牆上的煙囪流出窗外,被風吹去。在那僅有的火光之中,他看見那雙驚恐的眼睛,看見那條熟悉的用圍巾捲成的髮帶,上面印著電路圖的放大圖案。
那個晚上,他拒絕了她的擁抱,拒絕了她給他的食物,拒絕了那用毯子和泡沫塑料塊築起的小窩,拒絕躺在她的身旁。最後他蹲在門邊,看著她入睡,聽著風吹過房屋的外壁。每隔個把小時,他便站起身走到那簡陋的火爐旁,從旁邊的浮木堆里取出木頭加進去。這一切都是假的,然而寒冷的感覺卻如此真實。
她,那蜷曲在火光中的她,也是假的。他看著她微翕的雙唇,還是當初和他一起穿過東京灣時的模樣,這實在太過殘忍。
「殘酷的混帳,」他在風裡輕聲說,「你一點也不肯冒險,對不對?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對不對?我知道這都是什麼……」他盡力掩飾聲音中的絕望。「我懂的,你知道嗎?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另一個人工智慧,3簡告訴莫利的那個,燃燒的叢林,那不是冬寂,是你。他用博朗探測儀警告我不要上當。現在你讓我平線了,你把我困在這裡了。你把我和一個鬼魂,一個我舊時記憶中的鬼魂一道,困在烏有鄉了。」
她在夢中翻了個身,喊了句什麼,拉起毯子,遮住自己的肩膀和臉頰。
「你什麼也不是,」他對著睡夢中的姑娘說,「你已經死了,你他媽的對我毫無意義。你聽到了嗎,兄弟?我知道你在幹什麼。我已經平線了。這一切只不過花了二十秒,對不對?我身體還在那間圖書館裡,我的腦子已經死了。我很快就真的要死了。南方人還會繼續操縱狂病毒,但他的身體早就死了,所以你能猜到他所有的動作,肯定的。沒錯,關於琳達的那堆爛事都是你乾的,對不對?冬寂把我抓進千葉城網絡模型的時候,曾經試過利用她,卻失敗了。他說那樣太難了。自由彼岸的星空是你變換的,對不對?埃西普爾房間裡那死掉傀儡的臉,也是你變成琳達的。莫利根本沒有看見那景象,你只是修改了她的虛擬感受信號而已。你以為你能傷害到我。你以為我他媽會在乎。我不知道你叫啥,但是,操你媽。你贏了。你贏了。可是這對我全都毫無意義,對不對?你以為我在乎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又開始顫抖起來,語聲悽厲。
「親愛的,」她從一堆毯子裡掙扎著坐起來,「你過來睡覺吧。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坐起來的。但你一定要睡覺,好嗎?」她睡意矇矓的話聲里,那點輕微的口音格外明顯。「你就睡一覺,好嗎?」
他醒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火爐已經熄滅,屋裡卻很溫暖,陽光從門口斜射進來,在一個大纖維罐的破壁上投下一個扭曲的金色方形。那是個運輸罐,他曾經在千葉城的船塢上見過。從罐子側面的裂縫裡,他看到幾個明黃色的包裹,在陽光中神似大塊的黃油,飢餓讓他的胃一陣緊縮。他從被窩裡鑽出來,走到罐子旁邊,掏出一個包裹,辨認上面的小字。包裹上有十幾種語言,最下面寫著英文。「緊急備用糧,高蛋白含量,牛肉味,AG-8型。」下面列著營養成分。他又掏出一包。「雞蛋味」。「既然這些都是你生造出來的,」他說,「你能不能給放點真正的食物?」他一手抓著一個包裹,依次走過這地堡全部的四個房間。其中兩間裡只有浮沙,另外一間還放著三個運輸罐。「沒錯,」他撫摸著罐子上的封條說,「在這裡多待一陣子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沒錯……」
他在有火爐的房間裡找出一個塑料罐子,裡面裝的大概是雨水。在被窩旁邊的牆頭放著一隻廉價的紅色打火機,一把綠色手柄已破裂的海員刀,還有她的圍巾,還打著結。圍巾上滿是汗水和塵土,硬邦邦的。他切開黃色包裹,把裡面的東西倒進火爐邊一個生鏽的空罐頭裡,又從塑料罐里倒出水來,用手指攪勻,然後開吃。隱約能嘗到牛肉的味道。吃完之後,他把空罐頭扔進火堆,走出房間。
從太陽的位置和感覺看來,這已經是下午近晚時分。他甩掉濕漉漉的尼龍鞋子,驚異地發現觸腳之處十分溫暖。日光下的沙灘泛著銀灰色,碧藍的天空萬里無雲。他繞過屋角,朝著海浪走去,將外套丟在沙灘上,一直走到海邊。「我真不知道你用誰的記憶造出了這個地方。」他脫下牛仔褲,將它踢到淺水中,又將T恤和內衣也如法炮製。
「你在幹什麼,凱斯?」
他轉過身,看見她站在沙灘上,離他十米遠,白色的海浪沒過她的腳踝。
「我昨晚尿在身上了,」他說,「反正你也不要穿這些,上面都是海水,不舒服的。我帶你去看看岩石堆裡面那個池子。」她輕輕指了指身後。「那裡是淡水。」褪色的法國工作服齊膝剪斷,下面是她光潔的棕色皮膚,她的頭髮在微風中飄揚。
「聽我說,」他抄起衣服,朝她走去,「我要問你一件事。我不想問你在這裡做什麼,但是你覺得,我在這裡到底是做什麼呢?」他站住了,黑牛仔褲的一條褲腿濕淋淋地拍打在他赤裸的大腿上。
「你是昨晚來的。」她對著他微笑。
「這樣就夠了?我來了就行?」
「他說過你會來的。」她皺起鼻子,聳聳肩。「我想,他知道這些事。」她抬起左腳,像個小孩子一樣,笨拙地用左腳蹭掉右腳踝上的海鹽。她又對他笑笑,這次有些遲疑。「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他點點頭。
「你為什麼渾身塗滿了棕色,就剩一隻腳是白的?」
「你最後記得的就是這些?」他看著她說。她從方鐵盒蓋製成的唯一的盤子裡刮掉最後一點速凍乾燥食品。
她點點頭,一雙大眼睛在火光中顯得更大了。「對不起,凱斯,真的真的對不起。大概就是那點爛事,就是……」她朝前俯下身,前臂搭在膝蓋上,臉有些變形,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因為痛苦的回憶。「我只是需要錢。要錢回家,或者……下地獄,」她說,「你不會再理我了。」
「沒有煙嗎?」
「該死的,凱斯,你今天已經問過我十遍了!你到底怎回事?」她扭住一縷頭髮放進嘴裡咬著。
「可是卻有食物?食物已經有了?」
「我跟你說過了,食物是從那該死的海灘上衝上來的。」
「好。沒錯。天衣無縫。」
她又開始哭泣,那是一種無淚的抽泣。「反正,你去死吧,凱斯,」她終於能夠開口,「我自己在這裡本來過得挺好。」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鑽出門外,手腕蹭在粗糙的混凝土上。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風,身周一片黑暗,只有大海的聲音。他的牛仔褲又緊又黏。「好,」他對著夜色說,「我認了。我就認了。但明天最好衝上來一點香菸。」他被自己的笑聲嚇了一跳。「順便弄一箱啤酒也沒問題。」他轉過身,走進地堡。
她用一根銀白的浮木挑著火爐中的灰燼。「凱斯,在廉價旅館裡面,你的棺材屋裡那人是誰?那個戴著銀色眼鏡,穿著黑色皮衣的武士?她把我嚇到了,後來我想她可能是你的新歡,不過她看起來比你有錢多了……」她掃了他一眼。「偷了你的隨機存取存儲器我真的很抱歉。」
「沒事了,」他說,「都沒什麼意義了。你就把隨機存取存儲器拿給這人,讓他幫你看裡面的東西?」
「托尼,」她說,「我以前跟他算是約會過。他有個習慣,我們就……算了,嗯,我記得他在一個顯示器上跑這隨機存取存儲器,裡面那些圖案真不一般,我記得當時在想,你怎麼——」
「裡面沒有圖案,」凱斯打斷她。
「當然有。我就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有我小時候的那些照片,凱斯。有我爸爸離開之前的樣子。還有他給我的那個小鴨子,上漆的木頭小鴨子,你居然有它的照片……」
「托尼看到了嗎?」
「我不記得了。接下來我就在海灘上了,天色很早,太陽剛升起來,那些海鳥的叫聲又悽厲又孤單。我很怕,我身上什麼也沒有,一無所有,我知道自己會病倒的……我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天黑,找到了這個地方。第二天食物從海里衝上來了,外面都纏著綠色的海生植物,好像硬膠葉子一樣。」她把手裡的棍子扔進餘燼中。「可我一直沒生病,」余火從棍子上爬過。「我更想抽菸。凱斯,你呢?你還嗑藥嗎?」火光在她臉上閃動,讓他想起巫師城堡和歐羅巴坦克戰遊戲裡的亮光。
「沒有。」他說。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所知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的舌頭掠過她嘴邊風乾的眼淚,鹹鹹的。她的體內有一種力量,他在夜之城就曾發現的一種力量,一直在那裡,也讓他停在那裡,一度遠離時間,遠離死亡,遠離那無情的仁清街,那追索不休的街頭生活。他曾經去過那個地方;那不是任何人都能引領他到達,他也總是讓自己遺忘的地方。他曾經一再擁有,又一再失去。她拉著他俯下身,他知道了,他記起來了,那屬於肉身,屬於牛仔們鄙棄的肉體。它無比宏大,無以理解,它是螺旋與外激素編碼而成的信息的海洋,它無限精妙,只有毫無思想的身體才能體會。
他拉開她那件法國工作服的拉鏈,卻卡在半中,尼龍圈齒上都是海鹽。他用力扯開拉鏈,小金屬塊彈到牆上,浸滿鹽水的布料破裂開來。他進入了她的身體,那古老的信息再次開始傳遞。在這裡,就在這裡,在他明知不是真實的地方,在由某個陌生人的記憶構建的模型之中,那種原初的力量卻毫不褪色。
她在他身下顫抖,那木棍忽然點著,火苗躍起來,將他們交纏的身影投在牆上。
後來,他們躺在一起,他把手放在她雙腿之間,他忽然想起她在海灘上的樣子,想起白色浪花卷過她的腳踝,想起她說的話。
「他告訴你我會來的。」他說。
她卻只是翻了個身,臀部抵住他的大腿,用手覆住他的手,喃喃地說了句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