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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4:51:12
作者: (美)威廉·吉布森
「搞到你想要的了?」思想盒問他。
狂級馬克十一正在用精細的彩色格子填充它與泰埃冰牆之間的網絡空間,細細的晶格如同冬天窗戶上的冰花。
「冬寂把阿米塔奇給殺了。從開著艙門的救生艇飛出去了。」
「真他媽狠。」平線說,「你倆也算不上啥過命的交情吧?」
「他知道怎麼讓那些毒素囊脫落。」
「那冬寂也知道。肯定的。」
「我覺得冬寂不一定會告訴我。」
思想盒那可怕的笑聲如同一把鈍刀,刮過凱斯的神經。「這大概說明你變聰明了。」
他按下虛擬感受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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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視神經上的晶片顯示06:27:52。凱斯已經跟著她在迷光別墅中穿行了一個多鐘頭,她服下的類內啡肽蓋過了他那苯乙胺的後勁。她的腿已經不疼了,整個人暖洋洋的,好像泡在溫水裡。那台探測儀停在她的肩頭,細細的觸手像是包著軟墊的手術鉗,緊緊抓住現代黑豹裝的聚合碳外殼。
這裡的鋼製牆壁裸露著,外層已經被撕掉,留下一道道棕色的環氧樹脂膠。她躲在那裡,手中握著箭槍,外衣變成了鋼灰色,外面有兩個頎長的黑人開著充氣車胎工作車經過。兩人都是光頭,穿著橙色連身服,其中一個輕輕哼著歌,用的是一種凱斯聞所未聞的語言,音調和旋律也同樣陌生,卻縈繞不去。
她在迷光別墅的迷宮之中越行越深,他又想起那頭像吟誦出的3簡的作文。迷光別墅是個瘋狂的地方,那瘋狂在月球岩石粉和樹脂合成的混凝土中生長,在鋼鐵中焊就,在眾多的擺設之中,在他們從重力阱運到這盤旋巢穴中那種種詭異的累贅物品之中累積。這種瘋狂超越了他的理解範疇,但阿米塔奇則不同。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如果一個人被傷得夠深,又被反捧到同樣的高度,如此反覆再反覆,就像被反覆彎折的鋼絲,一定會崩潰的。是歷史傷透了科爾托上校。歷史已將他折磨到癲狂的境地,而冬寂從戰後的廢墟里將他篩選出來,在那間法國收容所的陰暗房間內,從一個兒童電腦的屏幕上傳給他第一條信息,滑入他平靜的灰色意識場,如同水蜘蛛渡過一潭死水表面。冬寂以科爾托對哭拳行動的記憶為基石,平空生造出了阿米塔奇,但從某一天起,阿米塔奇的「記憶」卻與科爾托不再相同。凱斯不知道阿米塔奇是否曾經記起過那樣的背叛,記起那些飛機在火焰中墜落……阿米塔奇是經過剪輯的科爾托,因為行動帶來的壓力超出了閾值而轟然倒塌,而科爾托則帶著他的負罪感,帶著他瘋狂的憤怒浮出水面。現在,科爾托-阿米塔奇死了,變成了自由彼岸一顆小小的,冰冷的衛星。
他想到那些毒素囊。老埃西普爾也死了,莫利的微型飛鏢穿過了他的眼睛,那毒性超越了他自己能調出的任何毒劑。他的死更令人迷惑。埃西普爾的死,是一個瘋狂國王的死,他還殺死了他口中的女兒,那個長得和3簡一模一樣的女孩。凱斯跟著莫利的感官穿過迷光別墅的走廊,想起埃西普爾,一個曾經擁有如此權勢的人物,這樣的人在他看來已然不是人類。
權勢,在凱斯的世界裡,就是公司的權勢。那些塑造了人類歷史的跨國大財團已經超越了舊有的局限,似乎變成了某種不死的生物。就算十幾個關鍵的高層人物同時被暗殺,財團也不會垮掉,還有許多人在等著爬上去,接替那些空缺出來的職位,讀取公司巨量的存儲。然而泰西爾-埃西普爾卻不一樣,在它創始人的死亡中,他已感受到它的與眾不同。泰埃已回歸於古老的氏族。他想起那個老人房間裡的雜物,那些破舊封套里古老的音碟,和其中塵封著的人性。他赤著一隻腳,另一隻腳穿著絲絨拖鞋。
探測儀拉了拉莫利外衣的帽子,莫利向左轉,走進另一條拱道。
冬寂與這巢穴。孵化中的馬蜂,生物界的機關槍,那恐怖的延時影像。但這情景不是更像那些大財團或黑幫麼?那些龐大的,DNA編碼在矽片之上的生物,那些電子存儲所構成的巢穴?若說迷光別墅展現了泰西爾-埃西普爾的公司特徵,那麼整個泰埃一定和那個老頭一樣瘋狂,也有著同樣糾結不清的恐懼,同樣不知該往何處去的迷茫。他想起莫利說:「如果他們已經變成了他們自己想要的樣子……」然而冬寂告訴她,他們沒有。
凱斯一直以為真正的老闆們,每個行業的巨擘們,都定然既超越人性,又缺乏人性。在孟菲斯懲罰他的人們身上,在夜之城裡舉足輕重的魏之身上,他都看到了這種特徵,也自然地接受了阿米塔奇的平淡與無情。他一直以為他們都心甘情願地逐漸接納了社會機器,接納了那個系統和那些孕育他們的龐大生物。這也是他們在場上能保持淡定的根源,那種瞭然於胸的姿態昭示著他們背後那無形的,通往上層決策人物的連結。
然而此時此刻,在迷光別墅的眾多通道里,到底在發生什麼?
「不知道咱們的彼得現在在哪裡?也許很快就見到他了,」她喃喃地說,「還有阿米塔奇。他在哪裡呢,凱斯?」
「死了,」他知道她聽不見,卻還是忍不住說,「他已經死了。」
他切換回網絡。
病毒程序已經與目標冰牆正面相對了,彩色的影子慢慢融入泰埃核心數據的綠色方塊之中,在網絡空間無色的虛空里搭起許多綠寶石拱橋。
「咋樣了,南方人?」
「很好。這玩意兒太狡猾了,太震撼了……當年在新加坡要是有它就好了。那次我搞定了亞細亞新銀行,掙了他們市值的五十分之一。不過這都是陳年舊事了,這寶貝兒可以省掉咱全部的苦功。現在,我就在想,一場真正的戰爭會是什麼樣子……」
「如果這種玩意兒有的賣,咱就失業了。」凱斯說。
「你倒是想得美。回頭你駕著樓上那東西穿過黑冰再說吧。」
「當然。」
在一座綠寶石拱橋的那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卻絕非幾何形狀的東西。
「南方人……」
「嗯,我看到了。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那個棕色的小點在泰埃核心數據的綠牆下如同一隻渺小的蚊蟲。它沿著狂級馬克十一建起的拱橋朝他們移動,凱斯看見它在用雙腿行走。它來到近前,綠色的橋身也跟著它延長過來,彩色的病毒程序後退到破碎的黑鞋前方。
「只能交給你了,老闆。」平線說。矮矮個子,穿著皺巴巴衣服的芬蘭人就站在他們面前幾米的地方。「我活著的時候都沒見過這麼好玩的東西。」他並沒發出那種詭異的笑聲。
「我以前也沒有嘗試過。」芬蘭人露出牙齒,雙手塞在破外套的口袋裡。
「你殺了阿米塔奇。」凱斯說。
「科爾托。沒錯。阿米塔奇早就死了。我也沒辦法。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那個酶。行,別急。那本來就是我給阿米塔奇的,我是說,是我告訴他用什麼東西的。我覺得,最好讓這個協議繼續生效吧。你有足夠的時間,我會給你答案的,只要再等兩三個小時了,對不對?」
芬蘭人點起一支帕塔加斯雪茄,凱斯看著藍色的煙霧在賽博空間裡蒸騰。
「你們啊,」芬蘭人說,「你們真麻煩。你看看平線,如果你們都和他一樣,事情就很簡單了。他是個思想盒,就一堆只讀內存,所以他做的事情永遠和我的期望相符。舉個例子吧,在我的預測里,莫利撞見埃西普爾謝幕的大場景,這件事發生的機會很小。」他嘆了口氣。
「他為什麼要自殺?」凱斯問。
「人為什麼要自殺?」那人聳聳肩,「我大概知道得最清楚了,但要解釋他人生中各種因素和它們之間的關係,得花上十二個小時。他早就準備好了,但卻總是不停地回去冷凍深眠。神哪,他真他媽的不嫌悶。」芬蘭人皺起臉,一副噁心的表情。「長話短說,這跟他殺死自己老婆的關係很大。不過真正徹底把他推到極端的,是小3簡想出了一個辦法,改掉他的冷凍系統控制程序。改得很微妙。所以可以說,是她殺了他。不過他以為自己是自殺的,你那位復仇天使朋友則以為他死於自己注射進他眼球的貝類毒液。」芬蘭人把菸頭扔進腳下的網絡中,「嗯,其實,我想是我給了3簡一點提示,一點指引,你知道嗎?」
「冬寂,」凱斯字斟句酌地說,「你告訴過我,你只是某個東西的一部分。後來你說,如果行動成功,莫利在正確的時間地點用上那個詞,你就將不復存在。」
芬蘭人點點流線型的腦袋。
「那麼,到時候我們能跟誰交易?如果阿米塔奇死了,你也消失了,那麼到底誰可以告訴我,怎麼把那些該死的毒素囊從體內清除出去?誰又能讓莫利離開?如果我們解除了你的硬體禁錮,那麼我們到底會怎麼樣?」
芬蘭人從兜里掏出一支木頭牙籤,仔仔細細地觀察,好像外科醫生在看著自己的手術刀。「問得好。」他終於說,「你知道鮭魚嗎?那種魚,它們不由自主地要往上游去。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凱斯說。
「嗯,我也同樣身不由己,而且我並不知道原因。如果讓你來體會一下我對這個問題的考量,或者說我的推測,那得花上你幾輩子的時間。因為我想了很多很多。但我還是不知道。不過這一切結束之後,如果我們成功了,我就會融入一個更大的,非常大的東西,」芬蘭人抬起頭,在網絡空間裡四下張望,「但是我之為我的這些部分還會繼續存在。你也會得到你的報酬。」
凱斯想要衝上去,用手指扼緊那人的喉嚨,在那骯髒的圍巾結上面,讓他的拇指深深陷入芬蘭人的喉嚨之中。他努力按捺下這個荒唐的念頭。
「嗯,祝你們好運。」芬蘭人說。他轉過身,雙手揣在兜里,慢慢沿著綠色拱橋往回走。
「嗨,混蛋。」芬蘭人走了十幾步之後,平線喊道。那人停下來,側過身。「我呢?我的報酬呢?」
「你也會得到你的報酬的。」它說。
「什麼意思?」凱斯看著那瘦小的身軀遠去。
「我想要被刪掉,」思想盒說,「我告訴過你的,記得嗎?」
迷光別墅讓凱斯想起少年時代常去的那些購物中心。在那些低密度區的凌晨,無人的購物中心裡會有短暫的寂靜,成群蚊蟲在黑洞洞的商店門口繞著電燈飛舞,一種麻木的期望帶來一種張力。那都是斯普羅爾的邊界地帶,略處邊境之外,遠離熱鬧中心的燈紅酒綠夜夜笙歌。而在這裡,他也同樣感覺到周圍都是沉睡的居民,那些無聊的生意都暫時擱置,那些徒勞和重複即將再次甦醒,而他卻對這個將要甦醒的世界毫無興趣。
莫利慢了下來,或許是因為離目標已經很近,也許是因為腿痛。痛苦透過內啡肽的藥力慢慢滲出來,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不說話,只是緊緊咬著牙,仔細控制自己的呼吸。她路過了許多凱斯看不明白的東西,但他已經失去了興趣。路上有個裝滿書架的房間,布的皮的書面之間夾著千百萬泛黃的紙頁,書架上貼著按字母和數字排序的標籤。還有一間擁擠的陳列室,凱斯透過莫利毫無興致的雙眼注視著裡面一塊蓋滿灰塵的碎玻璃,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掃過那塊黃銅銘牌,上面標著「新娘甚至被光棍們剝光了衣服」。她伸出手,撫過那塊玻璃,人造的指甲敲在碎裂玻璃外的樹脂保護層上。路上還有許多黑色的玻璃門,包著銀色的金屬邊,顯然是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冷凍深眠室的入口。
在那兩個黑人開著工作車經過之後,她再也沒有看見過一個人。凱斯想像著那兩個黑人的生活,在腦海中描繪出他們緩緩滑過迷光別墅那些廳堂的情形,他們閃閃發亮的黑色光頭一頓一頓,那個歌者仍在哼唱他疲憊的小調。他想像中的迷光別墅本應該介於凱西所描述的童話城堡與他殘存的少年記憶中那些黑幫殿堂之間,可這一切都完全不同。
07:02:18。
還有一個半小時。
「凱斯,」她說,「幫我個忙。」她僵硬地坐在一疊閃亮的鋼板上,所有的鋼板都刷上了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保護層。她玩弄著最上層鋼板上面的一塊塑料突起,拇指和食指上的刀片滑出來。「我的腿不行了,你知道嗎?沒想到要爬那麼高,連內啡肽都快不管用了。可能——只是可能,好嗎?——我這裡有麻煩了。要是我死在這裡,死在里維拉前面,」她伸直了腿,隔著現代黑豹的聚合碳外衣和來自巴黎的皮革按摩著腿上的肌肉,「我要你告訴他,告訴他,是我。明白嗎?只要說『是莫利』,他就懂了。好嗎?」她掃視空蕩蕩的走廊和光禿禿的牆壁,地上也是未經裝飾的月球混凝土,空氣中有樹脂的味道。「操,老兄,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聽我說。」
她眼內的顯示屏上閃出「凱斯」。
她抖了抖,站起來,點點頭。「冬寂他告訴你什麼了?他有沒有告訴你瑪麗-法蘭西的事情?『泰西爾』這部分來自於她,3簡生物學上的母親。我想,也是埃西普爾那個死去的傀儡的母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那個隔間裡告訴了我這些事情……很多的事情……他還告訴我,為什麼他要以芬蘭人或者其他人的形象出現。他需要的不僅是一個面具,更多是真人的整體個性,讓他調整自己,放緩速度,才能與我們交流。他管這叫作『模板』,人性的模板。」她拔出箭槍,一瘸一拐地沿著走廊而去。
被樹脂包裹的鋼板突然不見了,前方乍一看像是從岩石中炸出來的一條隧道。莫利仔細觀察隧道的邊緣。他發現其實只是在鋼板上蓋了一層東西,外形和質地都像是冰冷的岩石。她跪下來,摸了摸這隧道地上的黑沙。手感冰涼乾燥,神似真正的沙子,可是手指穿過後卻同水一樣合攏,不留絲毫痕跡。隧道在十幾米開外拐了個彎,刺眼的黃色燈光在人造岩壁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凱斯突然意識到這裡的重力已經接近地球的正常重力,也就是說,她爬上來之後,又要爬下去。他已經徹底迷路了;對於牛仔來說,空間感的迷失是最恐懼的事情之一。
但是她還認識路,他告訴自己。
一樣東西從她雙腿間掠過,嘀嘀嗒嗒地走過人造沙地,一盞紅色LED在閃爍。是那台博朗牌探測儀。
剛轉過那個彎,已經有全息影像在等待著他們,像張三拼圖。她放下了箭槍,凱斯才意識到這只是錄製的影像而已。三個光線構成的,真人尺寸的卡通人形:莫利,阿米塔奇,還有凱斯。莫利穿著厚厚的皮夾克,黑色網衫緊緊裹著過大的乳房,腰線極細,半張臉都被銀色的鏡片遮住。她手裡拿著一樣模樣誇張的武器,一排排瞄準器、消音器和消光器幾乎把槍體完全遮住。她張開雙腿,骨盆前傾,緊抿的嘴唇透出一種愚蠢的殘忍。阿米塔奇立正站在她身旁,穿著一身破舊的卡其軍裝。莫利小心地走上前去,凱斯發現他的眼睛是兩張小小的顯示屏,灰藍色的雪暴在上面肆虐,常青樹赤裸的黑色樹幹在無聲的風中彎曲。
她用指尖拂過阿米塔奇眼睛裡的顯示屏,轉向那個模擬凱斯的人形。凱斯一眼就明白這都是里維拉的傑作,而里維拉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什麼值得誇張的部分。那個懶洋洋的人和凱斯日常在鏡子裡看到的模樣差不多,瘦削,平肩,短短黑髮下一張普通的臉,一貫的鬍子拉碴。
莫利退後一步,依次打量這三個人形。阿米塔奇那雙來自西伯利亞冰原的眼睛裡,黑色樹木在狂風中搖擺,是這靜態影像中唯一的變化。
「想告訴我們什麼嗎,彼得?」她溫柔地問了一句,走上前,在莫利影像的兩腿間踢了一腳。金屬在牆上敲出一聲脆響,全息影像消失了,她俯下身,撿起一個小小的顯示器。「估計他能直接接入這種顯示器,進行編程。」她說完,順手把那顯示器扔開。
她繼續前行,牆面上嵌著一盞古舊的白熾燈泡,外面圍著鏽蝕的格柵,這便是隧道內黃光的來源。這地方讓他想起童年,想起他和別的孩子一起,在屋頂和積水的地下室里修築的那些堡壘。這是有錢人家孩子的遊戲,他想,要花很多錢才能做出這種粗糙的效果,造就他們所謂的氣氛。
她路過了十幾幀全息影像,才來到3簡寓所的門前。其中一幀是在香料市場背後的巷子裡,從里維拉委頓在地的身上拔出的那個無眼的東西。另外幾幀都是拷問的場景,審訊者都是軍官,而被審訊的則全是年輕女性,無一例外。這些場景如同里維拉在「二十世紀」的演出一樣,有著強大的影響力,似乎凝結在高潮的藍光之中。莫利別過臉。
最後一幀影像昏暗矮小,里維拉好像費盡力氣才從記憶深處挖出,然後用小孩子的視角投射出來,她不得不跪下仔細查看。其他的影像都沒有背景,所有的人形、服裝和審訊道具都是獨立的展示,然而這卻是一幅完整的圖畫。
在沒有顏色的天空底下,崛起一片波浪般的黑色廢墟,廢墟的波峰之上是城市高樓那褪色的,半熔化的殘骸。廢墟的質地像是一張網,鏽蝕的鋼條扭曲成細細的網線,中間還掛著大塊的混凝土。其間的一處殘垣似乎從前是一個噴泉,噴泉腳下有許多兒童和一個士兵,一動不動。這是一幅奇怪的場景。莫利渾身一緊,吐了一口唾沫,站起身來。凱斯過了一陣,才明白她看出了什麼。
那些衣衫襤褸的孩童都是兇猛的生物,牙齒閃著尖刀般的光,扭曲的臉上長滿潰瘍。那士兵仰躺在地,嘴巴大張開來,連喉嚨都赤裸在天空之下。他們在吃他的肉。
「波恩,」她的語氣幾乎有些溫柔,「彼得,你真是波恩的孩子,對不對?當然了。我們的3簡已經見多識廣,不可能給個普通小賊開後門,所以冬寂才要把你找出來。對於這樣的口味,你帶來的是終極體驗。魔鬼情人彼得。」她抖了抖。「不管怎樣,你說服了她放我進來。謝謝。現在咱們要開始狂歡了。」
她忍著腿部的疼痛,穩步離開里維拉的童年。她從槍套里取出箭槍,拔下塑料彈夾放進口袋,換上一個新彈夾。然後用大拇指勾住現代黑豹隱身服,拇指下的刀片摧枯拉朽地劃破堅固的聚合碳,一氣劃到胯下。她又劃開袖子和褲腿,碎裂的隱身衣落在地上,迅速變成了黑沙的顏色。
凱斯聽見了音樂。是號角與鋼琴混在一起,聞所未聞的音樂。
3簡的世界沒有門。入口只是隧道壁上一個五米寬的缺口,高低不平的樓梯拐了個大彎通向樓下。下面有微弱的藍光,閃動的陰影,還有音樂。
「凱斯,」她右手握著箭槍,停下腳步,隨後舉起左手,微笑起來,用舌尖濕濕地舔了一下手掌,隔著那虛擬感受的通道給了他一個吻,「我要走了。」
她的左手出現了一樣小而重的東西,她用拇指按下一個小突起,沿著樓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