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圈子圈套(全三冊)> 第十六章 驚心動魄

第十六章 驚心動魄

2024-09-26 04:48:38 作者: 王強

  小薛已經很擅長等待了,而且在自己的房間要比上次在澳格雅總部的大廳舒適愜意得多。他沒告訴上海來的同事陸翔要來找他,吃完飯便回到自己的房間,看電視消磨時光。將近十點半的時候,有人急促但輕微地敲了三下門,小薛一躍而起忙去把門打開,一個瘦長的身影「倏」地閃進來。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小薛把陸翔從門廊讓進房間,陸翔伸著脖子四下打量一番,陰陽怪氣地說:「315,一聽就知道只是個『標間』,人家Roger住的是501,大套間,以前他在維西爾的時候來也是住標間,當了老闆就是不一樣啊。怎麼樣?你打算什麼時候也當老闆啊?」

  小薛注意到陸翔換了一身衣服,看來他是吃完飯又特意回宿舍換的,心想不管你身上裹的什麼皮,裡面的瓤兒都是同一副德性,臉上卻堆著笑問道:「您請坐,您要喝點什麼?」

  陸翔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蹬掉皮鞋把雙腳支在對面的床沿上,舒服地半躺半坐,嘴上說:「你這裡能有什麼好喝的,不就是小冰箱裡那點東西嘛,拿啤酒吧。」

  小薛沒有從陸翔口中聞到一絲酒氣,看來他剛才在酒桌上還真做到守身如玉了,這麼一想小薛竟破天荒頭一遭對陸翔略微有了點好感。他從小冰箱裡拿出兩聽喜力啤酒,又拿了兩個玻璃杯,走到茶几旁坐下,打開一個易拉罐把一個杯子倒滿。陸翔問:「你來了幾天了?有一個星期了吧?」他拿起杯子,也不理睬小薛逕自喝了一口,咂摸著嘴又說,「除了澳格雅,你就沒有別的項目可做啦?」小薛沒回話也沒給自己倒酒,只是憨厚地笑著,陸翔又喝一口,搖頭說:「搞不懂,你們維西爾明明已經沒有希望了嘛,為什麼還在這裡泡著?趁早去找別的項目吧。」

  小薛剛才對他那一絲好感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克制住滿心的厭惡很誠懇地說:「不是還沒最後定呢嗎?而且就算你們真的和其他家簽了合同,以後也會發現他們並不能滿足你們的要求,所以我們仍然有可能合作。」

  陸翔斜著眼睛瞟小薛一眼,擦一把嘴唇上的啤酒沫,嘲諷道:「你倒挺有信心的嘛,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怎麼知道其他家就做不好我們的項目?」

  小薛快憋不住了,士可殺不可辱,他真想把陸翔轟出去,但還是忍著說:「如果真想把項目做好,就不該一心光急著簽合同,也不該講其他公司的壞話,而是應該把心思都用到了解分析你們的業務需求上。」

  陸翔好像來了興趣,歪著頭笑:「喲,看來你也知道別人講你們的壞話了,你憑什麼說別人講的都是壞話而不是事實呢?」

  「本來嘛,如果他們肯把事實告訴你們,你們就會知道維西爾公司是好公司,產品是好產品,我們做事情是認真的,我們對客戶是負責的;如果他們沒講我們的壞話,你們起碼會願意直接對我們進行了解考察。」

  陸翔撇了撇嘴:「我們不是沒了解過你們、沒考察過你們,我們最先接觸的就是你們維西爾,那個Roger當初也把你們說得天花亂墜的,好得不得了喲。」

  「我不會把維西爾說得天花亂墜,世上就沒有完美的產品更沒有完美的公司,維西爾肯定也有很多問題。但是就像我,水平不比別人高,條件不比別人好,但我做人會比他們實在,做事會比他們認真。」小薛說的是真心話,他已經不在乎項目的輸贏,他只想讓別人了解到真實的他和真實的維西爾。

  陸翔連著喝幾口悶酒,一陣沉默之後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如果我能幫你們維西爾拿到這個項目,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小薛心頭一震,他沒想到陸翔會如此直截了當地索要好處,他毫無準備,事先也從未聽洪鈞或李龍偉講過任何有關回扣的事,這可如何是好?小薛的大腦飛速運轉,這個陸翔真能幫自己贏得澳格雅的項目嗎?他能怎麼幫?他為什麼要幫維西爾而不幫洛傑、不幫萊科、不幫ICE?當初羅傑代表維西爾有沒有向他承諾過什麼?他的胃口有多大?他要的好處難道不能從洛傑或萊科要到嗎?他真會露骨到如此厚顏無恥?會不會是在試探甚至耍弄自己?自己可以不向洪鈞請示就擅自承諾嗎?自己做的承諾他會相信嗎?

  小薛苦思冥想的結果是問題越想越多卻得不出一個答案,最後竟想到了陸翔剛才說的一句話,死豬不怕開水燙,覺得這倒正是如今自己的真實寫照,便打定主意:「如果能有機會與澳格雅合作,我們維西爾一定會盡全力幫助澳格雅把項目做好,到時候整個澳格雅公司都將受益,而您作為主要的決策者和直接的參與者肯定也會受益,不僅對您的事業有幫助,也能給您帶來極大的成就感,這都是很大的好處啊。」

  陸翔聽了冷笑一聲,不屑地看小薛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就這些?」

  小薛心一沉,看樣子陸翔是來真格的了,面對他的獅子大開口小薛感到絕望,澳格雅惟一聲稱能幫助自己的人竟是這麼一個貨色,小薛不相信陸翔真想幫他也真能幫他,更不相信洪鈞會同意他和這種人做交易。小薛對這個項目已不再抱任何希望,想到今後不必再和面前這個傢伙有任何瓜葛,他忽然覺得一陣輕鬆,對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又何談喜歡或厭惡呢?

  小薛看了眼陸翔,似乎他已經不再是客戶,只是一位剛剛萍水相逢又將形同陌路的聽眾而已,小薛已經沒有任何負擔,定了定神,坦然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您剛才問我為什麼還在這裡泡著,其實我也老這麼問我自己,知道項目沒戲了就撤唄,起碼不傷自己的面子嘛,為什麼死皮賴臉地還不走?我甚至還問我自己為什麼要幹這份工作、為什麼要來維西爾,我圖的是什麼。圖錢?不瞞您說我工資不高,每個月到手的也就剛夠買一張北京到杭州的往返機票,就算贏了澳格雅的項目提成也沒多少,可能都不夠我還上公司的欠款。圖工作條件?寫字樓里是挺舒服,西裝革履的,出門打的、出差坐飛機,可那是驢糞蛋兒表面光,像我這樣被人瞧不起的新手在公司里沒少受擠兌。那我為什麼還來維西爾?因為洪總看得起我,洪總尊重我,他覺得我能行,我不能讓他失望不能給他丟臉。項目沒戲了為什麼還接著做?因為我就是要爭口氣,寧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嚇死,輸也要輸個明白,死也要死出個樣來。我圖的就是別人對我的尊重,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客戶尊重我,說我這人地道;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競爭對手尊重我,說我這人不玩兒黑的;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公司同事尊重我,說我這人值得共事。」

  小薛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陸翔居然沒打斷,而是一直木無表情地看著正前方的牆壁,小薛想到自己此前卑躬屈膝、好話說盡,又換來了什麼?便一不做二不休,把憋悶已久的話一吐為快:「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從第一眼看見我就瞧不起我,當然,可能你這人就是誰都瞧不起。話說回來,我也覺得你這人不怎麼樣,但我以前一直沒有瞧不起你,可是你剛才問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就開始瞧不起你。你要的好處我們給不了,我們給的再多也比不上那幾家公司。但是他們雖然願意給你好處,可心裡照樣瞧不起你,他們給你的越多就越瞧不起你。您要是願意幫我,咱們就是朋友,我從心眼兒里尊重您,我們洪總也會尊重您,也會把您當成真正的朋友,在您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會盡全力來幫您。雖然我沒掙過多少錢,但我覺得掙錢並不太難,難的是贏得別人的尊重,這用多少錢都換不來。」

  忽然陸翔「撲哧」一聲笑出來:「你一會兒說『您』一會兒說『你』,累不累?你們北京人就是這個毛病,你就說『你』,好不啦?」小薛又一驚,他沒想到自己豁出去說了這麼多重話,陸翔竟會是這種反應,他正覺得詫異,陸翔又開口了:「哎,你怎麼不喝酒?」

  小薛的膽子已經徹底放開,他笑道:「你是客人,酒是招待你的,我怕我一開喝就沒你的了。」

  陸翔嗤之以鼻:「吹什麼牛?!你是捨不得這點錢吧,小冰箱很貴的喲,一聽啤酒要35塊的。」

  小薛被徹底激怒了,他拿起另一個易拉罐打開,對陸翔說了句:「你看著表。」然後仰起脖子把易拉罐舉到嘴的正上方,直接把啤酒往嘴裡倒,他的嘴像漏斗一樣始終張開,喉結有節奏地上下運動,手上穩穩地調節著易拉罐傾斜的角度,使傾瀉而下的啤酒始終保持均勻的流量。不一會兒,等最後幾滴啤酒落進嘴裡,小薛便把易拉罐往茶几上一放,擦一下濺在面頰上的酒滴,得意地看著陸翔。

  陸翔的嘴也一直張著,到此時還沒合上,他猛醒過來忙看眼手錶,叫聲:「12秒!」然後又呆呆地看著小薛。

  小薛又懊惱又惋惜地說:「水平太差!我以前的最好成績是9秒。」

  陸翔仍是一副活見鬼的神情,痴痴地連聲問道:「怎麼可能呢?你是怎么喝的?不是應該喝一口咽一口的嗎?你不咽的呀?你最多能喝多少?」

  「我也不知道最多能喝多少,啤酒根本就不算酒。我生在陝北榆林,從小就喝土法用穀子和高粱混釀的酒,根本沒什麼勾兌一說,都不知道酒有多少度。回北京上小學,我爸老讓我替他到胡同口的小賣部打二鍋頭,回家路上我就老偷喝,小賣部的老頭每次往酒里摻水多了還是少了我都能品出來。胡同里一幫小子老欺負我,有一次攔住我要把酒搶走,我也不敢跑,一跑酒就全灑了,我一想,與其被他們搶了還不如我喝了呢,我就往胡同中間一站,一手叉腰一手舉著酒瓶子,『咕嘟咕嘟』把三兩二鍋頭都喝了,那幫小子都嚇傻了,這下全服我了,呵呵。」

  小薛說著竟開心地笑起來,這是他當著陸翔的面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陸翔沒有笑,不知道是因為酒的效力還是別的原因,原本慘白的臉紅了,他端起杯子抿一口啤酒,說:「你剛才說對了,老子就是誰也看不起,老子也不愛喝酒,一喝就醉,但老子一旦肯和誰喝酒,就說明看得起他。」

  小薛根本沒在意這些話,他不相信這張口口聲聲自稱「老子」的嘴裡能吐出象牙,但是從「狗嘴」里接下來吐出的一席話就不僅讓他在意更讓他震撼了。

  陸翔憤憤地說:「老子為什麼看不起人,就是因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沒有一個人能讓我看得起。以前還有一個,就是陸明麟,我就是他請來的。他在上海遇到我,對我說澳格雅要搞信息化、國際化,要由一流的人才用一流的軟體來打造一流的企業,請我來幫他搞這個軟體項目,所以我才來的,要不然誰會從上海跑來這麼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了一看傻眼了,這裡都是些什麼人呀?!沈部長是個什麼東西?他原來是市裡的記者,他懂個屁企業管理,早先就是個給陸明麟寫馬屁文章的;企劃部是幹什麼的?就訂了一堆員工守則、寫了首《澳格雅之歌》,每個星期一早晨升旗的時候唱,啊喲難聽死了,這還號稱是什麼CI工程,『澳格雅』這個噁心死人的名字也是他們起的,就這個樣子的企業形象呀?結果陸明麟倒把這麼重要的軟體項目交給企劃部管,我算什麼?我就成了個顧問,有人顧沒人問。Roger那個傢伙本來我對他印象還不錯的,可他像變色龍說變就變,昨天還說維西爾好,今天就說ICE好。哦,你賣維西爾的東西我就該買維西爾的,你賣ICE的東西我就該買ICE的,當我是傻子呀?!其實他才是個傻子,連ICE都不拿他當回事。剛才吃飯你也看見了,只有他們洛傑的人在,可是昨天萊科就是和ICE一起來的,ICE的人還大言不慚地說『我們對萊科公司有信心』。哦,你ICE讓我選萊科我就得選萊科,當我是你兒子呀?!這麼一幫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把項目搞得一塌糊塗,把我當成木偶、當成廢物,你說,我能看得起他們嗎?!」

  小薛趁陸翔停下來喝酒潤嗓子的工夫趕緊插一句:「Roger和澳格雅關係那麼深,ICE為什麼偏要支持萊科呢?」

  陸翔鄙夷地啐一口:「他關係深個屁!我現在就很討厭他,他只搞定了沈部長,萊科雖然來得晚但好像已經搞定了賴總,而且萊科本來就是被ICE推薦來的。」

  小薛有些難以置信:「他們也給賴總好處了?你不是說賴總是陸總的親戚嗎?澳格雅就是他們自家的公司,那些錢本來就是他兜里的錢,他怎麼還能被別人搞定呢?」

  陸翔又狠狠地啐一口:「他算個屁!澳格雅只姓陸,不姓賴,他一點股份都沒有,和我一樣都是打工仔,整個公司都是陸明麟一個人的。陸的兒子今年十七歲了,陸明麟可能很快就要讓兒子接替賴總的位置,他不想讓兒子念大學,說大學培養不出企業家,先幹起來,以後需要學什麼再去學。所以賴總的日子不多嘍,怎麼會不拼命撈錢?」

  小薛起身去把僅剩的第三聽啤酒拿來給陸翔倒上,陸翔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緊接著打個酒嗝,激憤不已:「你看看,還有好人嗎?你能尊重誰,誰又會尊重你?我是甲方,我就覺得你們賣東西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你是乙方,你肯定覺得我們買東西的也沒一個好東西。今天咱們是幸會,兩個難得的好東西碰到一起,來,干一杯。」

  陸翔把杯中的酒往那個一直沒用的杯子裡倒了一半,遞給小薛,小薛接過來和他「鐺」地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等著陸翔分作幾口才把他那半杯喝完,剛要說話,陸翔已經翻著眼睛叫喚:「哎,啤酒沒啦,還有別的酒嗎?」

  小薛只好又去把小冰箱打開,指著冰箱門的內側支架上擺著的各式各樣的小瓶子說:「就剩這些洋酒了,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陸翔晃晃悠悠地湊上來,蹲下身子翻看瓶子的標籤說:「講你是鄉下人你還不願意聽,連洋酒的名字都不認得,還在外企混呀?!這不是白蘭地嗎?這不是威士忌嗎?這個是朗姆酒,這個是金酒,這個小瓶子是『黑方』,這個不是寫著『Jim Beam』呢嗎?」

  小薛真想踢陸翔屁股一腳,陸翔卻把這堆小瓶子都揀出來,捧到茶几上說:「你不是說啤酒不算酒嗎?那我看你喝洋酒有什麼本事,咱們把這些都喝了吧,一醉方休,我晚上就住你這裡了。這些酒蠻貴的喲,你不要心疼錢,咱們喝到肚子裡就算再吐出來,也比把錢送給沈部長、賴總他們要划算。」

  小薛也坐回到沙發上,不甘心地問:「你剛才不是說能幫我們嗎?你想怎麼幫?」

  陸翔專注地把一瓶迷你「黑方」打開倒進玻璃杯里,端著杯子晃悠幾下仰脖喝了,立刻呲牙咧嘴:「哎呀什麼鬼味道?真嗆人……你還當真啦?我只是隨口一說,看看你和他們是不是一丘之貉。我這個人呀,最多也就是敗事有餘,但成事肯定不足啦。賴總、沈部長都讓他們搞定了,陸明麟現在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還能有什麼希望?」

  小薛臉色鐵青:「那你把這些酒都喝了吧,就算我謝謝你給我講了這麼多實話,也算是告別酒,明天我就回北京。」

  陸翔一副嬉皮笑臉:「喲,要跑啦?剛才你不是還慷慨激昂地說絕不放棄嗎?」他見小薛依舊黑著臉就轉而說,「你呀,該做什麼還做什麼。萊科和洛傑都講過了,你明天就去找沈部長,要求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們講一次。馬上要交最後的方案和報價,你們也交一份,管它有沒有用呢?我只提醒你一句,你要是真有骨氣就不要給沈部長、賴總任何好處,不是說他們要的你給不起,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會要你的,他們知道和你不是一路人,他們不信任……」

  剛說到這兒,陸翔猛地捂住嘴跳起來跑進洗手間,趴在洗手池邊上吐起來,小薛跟過來,強忍著刺鼻的氣味,靠在洗手間的門框上注視著他。陸翔一邊吐一邊打開水龍頭沖刷穢物,總算吐乾淨也沖乾淨了,才直起身子轉過臉對小薛抱歉地說:「出盡洋相了,這下更讓你瞧不起了。我想洗個淋浴,你等我一下。」

  小薛把洗手間的門關上,走回房間坐到床沿上,等洗手間裡同時傳來蓮蓬頭噴水和排風扇轉動的聲音,他便拿起手機給洪鈞打電話。等電話撥出去小薛才注意到時間已將近零點,他下意識地剛要把電話掛斷,洪鈞已經接起來問道:「小薛,怎麼了?」

  小薛連連表示歉意,然後把剛才的情形簡單講述一遍,然後問:「您說在這種情況下,他對咱們還能有什麼幫助嗎?」

  洪鈞想了想,並沒有正面回答小薛的問題,而是說:「做銷售的不可能做一個項目贏一個項目,但如果每做一個項目都能交到一個朋友,也算是很大的收穫了。」

  洪鈞此時並沒有睡,還在書房裡的電腦前處理電子郵件,他是在等普發的消息。和小薛通完電話沒多久,手機又響了,洪鈞抄起手機問道:「Larry,怎麼樣?」

  電話里傳出李龍偉急切的聲音:「Jim,情況不妙,月結的所有報表都出來了,還是對不上。」

  「什麼對不上?」洪鈞眉頭緊鎖。

  「別的都沒什麼問題了,就是成本對不上,用咱們的軟體核算的普發主要產品的成本,和他們現有記帳軟體算出來的成本對不上,有的高、有的低,有的誤差還很大。韓湘他們都急了,明天就要給檢查組做總結匯報,成本算不對,利潤就更是糊塗帳,不僅影響到普發的盈利和效益指標,弄不好還有偷漏所得稅的嫌疑。」

  洪鈞的心情也很緊張,但還是儘量平靜地說:「不至於的,這幾天的匯報不都是根據財務部現有記帳軟體生成的報表做的嗎?咱們的軟體把他們的成本算多了還是算少了,不會影響他們通過這次財務大檢查的。」

  李龍偉更急了:「誰也不擔心他們會通不過檢查,擔心的是咱們的項目會通不過驗收!柳副總肯定要拿這件事做文章,他同意咱們搞『影子財務部』就是想看咱們上線切換的笑話,我和韓湘都擔心他這次不僅是要看笑話,還要落井下石。」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什麼時候能找到解決辦法?」

  「咱們的人都在這兒呢,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什麼意見什麼猜測都有,很可能就是某個很細小的參數設得不對,也可能是某個算法的問題,但關鍵是咱們沒時間了,明天上午他們就要開會了。」李龍偉的語調比言辭本身更說明事態的嚴重性,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深夜一片死寂,洪鈞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和太陽穴都在「怦怦」地跳動,是啊,沒時間了,剩下的這幾個小時只夠用來想想如何應付系統切換失敗後的局面,換句話說,該準備後事了。

  第二天上午,洪鈞孤零零地坐在普發集團總部八樓的一間小會議室里,桌上擺著一個白底蘭花的瓷杯,裡面是剛才進來的服務員給他沏上的茶水,韓湘剛才也來過,面色凝重地匆匆打個招呼就跑到隔壁的會議室開會去了。剛剛進入十一月,暖氣還沒來,但冷空氣已經來了,西裝里只有一件襯衫,洪鈞覺得前胸後背都涼颼颼的,雖然雙手緊捂著燙手的瓷杯,但他還是止不住偶爾顫抖一下。

  柳副總的動作又比他快了一步,早上他剛要給柳副總打電話,柳副總的電話就來了。洪鈞覺得柳副總在電話里很客氣,甚至比以往還要客氣,柳副總說項目上發生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既然是合作夥伴嘛,遇到問題就要像一家人聚到一起商量,本來是不應該由我來打電話請你的,但因為問題主要和財務有關,所以我就親自打了,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洪鈞試探著問上午不是要向檢查組做總結匯報嗎?我去合適嗎?柳副總熱情地說沒關係的,你來聽聽也好,大家一起分析一下原因嘛。

  洪鈞覺得等著他的是一場現場批鬥大會,他本可以藉口有事來不了,反正李龍偉就在普發,讓他代表一下即可,但洪鈞還是硬著頭皮來了,恰恰因為是這種場合他才要親自來。在會議室門口他迎面碰上了金總、柳副總還有韓湘,柳副總剛要開口,金總搶先招呼說哎呀你來得真不巧,我們正有個重要的會要開,要是別的會叫上你也沒關係,你也不是外人了,但這個會有上面來的領導,只好委屈你先到旁邊等一下。柳副總還想說什麼,已經被金總拉著走進會議室了,只剩下洪鈞站在走廊上,用感激的目光望著金總的背影。

  隔壁的總結匯報大會已經開了半個多小時,氣氛似乎很熱烈,不時傳出陣陣掌聲,洪鈞卻像個犯人,隨時準備著可能對自己的傳喚,同時焦急地等待著對自己的審判結果。至於在隔壁的會議室里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在會後經韓湘繪聲繪色地一番講述之後,洪鈞才知道的。

  會議室被一張長長的會議桌分成兩半,一邊坐的是國資委派來的清產核資和財務檢查組的領導和成員,另一邊是金總、柳副總和財務部門的其他主要負責人,周副總沒來參加,韓湘也沒有坐到挨著桌子的頭一排,而是縮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

  柳副總代表普發集團做匯報發言,他正在眉飛色舞地念著:「普發集團在集團黨委和班子集體的正確領導下,始終注重財會隊伍的建設,經過多年培養鍛鍊,已經造就了一支勤奮、負責、嚴謹、求實的高素質的財會隊伍。在普發集團完善現代企業制度、爭創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現代化企業的過程中,我們既虛心地學習借鑑國外先進管理思想和管理手段的精髓,同時又不迷信盲從國外一些花里胡哨的技術時髦。實踐證明,起決定性因素的永遠是人,所有的先進技術都是為人服務的、要由人來掌握的,否定人的主觀能動性,一味誇大信息技術和軟體產品的功能和作用,一味強調用電腦代替人腦,都是本末倒置的。在普發集團正在進行的現代企業管理示範工程中,我們也始終遵循了以人為本的方針,而沒有被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所誤導去搞所謂以技術為本、以軟體為本。當然在實施過程中也不可避免地還是發生了一些問題、繞了一些彎路,但我們正在不斷摸索經驗,總結教訓,在必要時將會採取相應的調整措施,以保證這一重點工程的順利實施和圓滿成功。財務工作是企業管理工作的核心,我們將始終以效益為目標,以成本為主線,狠抓財務制度和規範的落實,圍繞財務管理來規劃、建設企業管理體系,爭取不斷把普發集團的管理水平提升到一個更高的……」

  柳副總的發言稿韓湘事先已呈給金總過目,並不記得有這麼一段內容,想必是柳副總臨時加進去的,企圖藉助檢查組的影響使他的財務部門奪回在管理示範工程中的控制權,並在整個普發集團的管理層中發揮主導作用。韓湘正覺得憤憤不平,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小崔無聲地溜進來,手裡拿著一摞報表,坐到離韓湘不遠的位子上。

  這一切自然沒有逃過柳副總的眼睛,他似乎一直在等著小崔的出現,便馬上中斷發言,回身指著小崔對檢查組介紹說:「這個小伙子叫小崔,你們前幾天可能已經見過了,是我們財務部的骨幹。管理示範工程選用的那家外國軟體在我們這裡有些水土不服,這幾天出現不少問題,他一直在幫助軟體小組找問題、想辦法。」又笑著對小崔說:「怎麼樣?問題找到了嗎?給大家說說吧。」

  小崔的臉已經全紅了,再加上不少痤瘡,活像個熟透了的草莓,他侷促地站起來,張了幾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柳副總耐心地鼓勵著,小崔終於擠出幾句:「柳……柳副總,還……還是以——後再說吧。」

  柳副總擺著手說:「不用嘛,今天這個機會就很好嘛,檢查組在座的各位都是專家,正好也可以幫我們把把脈,項目中出了問題是好事,要正視問題,不要迴避,你說吧。」

  小崔還在猶豫,柳副總仍然笑著,但眼睛卻狠狠瞪了他一下,小崔沒辦法只好說:「問題找……找到了,不是他——們軟體的問題。」

  柳副總有些疑惑:「那會是誰的問題?」

  「其……其實誰的問題也……也不是,如……如果非說是誰——的問題,那……那就是咱……咱們的問題。」小崔一臉苦相地看著柳副總,表情像是在說「我本不想說,是你非讓我說的嘛」。

  柳副總脾氣上來了,抬手一指小崔:「你把話說清楚,究竟是什麼問題?」

  「咱……咱們現在核算成本的方法,都是用上……上個月甚至更早的歷史數據,像原材料,都沒有考慮價……價格變動情況,用的就是歷史平均價……價格,人員工資也是上……上個月的數字,其他各項成本也……也都是這樣,都是到年底再分攤、再修……修正的。維西爾軟體現在算出來的就都……都是實際成本,這件產品的成本,就是用這件產品里的原材料在採購時的價……價格,再加上生產這件產品的平……均工時工資,等等……等等,所以,維西爾軟體並沒……沒有錯。」

  韓湘如夢方醒,他使勁攥了下拳頭,暗自罵自己一句,真是糊塗,這不正是當初實施維西爾軟體的主要目的之一嗎?!怎麼等效果出來了,反而把老的數據奉為圭臬並因此懷疑新系統呢?

  檢查組的帶隊領導笑著說:「喲,聽上去不錯嘛,你們要是真能實時跟蹤到每批產品甚至每件產品準確的實際成本,這個信息可太有價值啦,如果把實際成本的大量數據積累下來進行分析,就能根據成本變動的規律和走勢去預測未來的情況,這是從經驗決策到科學決策的重大飛躍啊。老金,你搞了這麼個好東西還捂著蓋著的,怕別人偷啊?當初這個項目立項的時候我們就表示可以支持一下,掛到國資委的重點攻關技改項目里,你就不領我們的情,現在成效出來了還搞你的地方保護主義啊?」

  金總笑容滿面地說:「哪裡哪裡,是你們檢查組時間太緊、任務又重,我怕節外生枝影響你們的工作進度。你們要是有興趣,我當然歡迎你們專家現場指導啊,你還不知道我嗎?我就是臉皮厚、不害臊,什麼家底都願意翻出來顯擺嘛。他們在另一間會議室搞了個東西,叫什麼來的,小韓?哦,對了,叫『駕駛艙』,有點像火箭衛星發射場的控制中心,很大一面牆全是大屏幕,分成很多小屏幕,上面能看到各種形象直觀的統計圖,生產情況、質量數據、原材料庫存、半成品和成品庫存、市場銷售情況、現金流和資金占用情況,諸如此類,以後我們開會就都在那裡開,所有實時數據一目了然。本來想再搞得好一點,等下次專門請你們來看看,如果你們有興趣,等一下我就帶你們過去,好不好?」

  檢查組的人躍躍欲試,都在嘻嘻哈哈地議論著、附和著,似乎都忘了柳副總的匯報剛念到一半,只有韓湘從側後方觀察了一下柳副總的表情,只見他臉色鐵青,從腮幫上都能看出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

  就在此前十分鐘,隔壁洪鈞獨自枯坐的小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李龍偉一下子衝到洪鈞面前,他的西裝被揉搓得滿是褶子,領帶早已摘下來塞在兜里,滿眼血絲,顯然是和項目組又熬了個通宵。

  洪鈞下意識地問:「又出什麼事了?」

  話音剛落,卻看見李龍偉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抑制不住滿心的狂喜,笑著說:「問題找出來了!不是咱們的問題,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一陣興高采烈的忙亂之後,洪鈞在返回公司的路上終於有機會問李龍偉:「採用跟蹤分解的方法得出實時成本,本來就是實施維西爾軟體的一個重要內容,新舊兩種方法大相逕庭,得出來的數據當然會與以往的歷史平均成本不一致,要是和老系統一致那還搞新系統幹什麼?為什麼大家竟都認為不一致就是錯誤,而且花了那麼多時間都遲遲沒想到會是這個明擺著的原因?」

  李龍偉紅著臉回答:「所有人都暈了,沒日沒夜地幹了三個多星期,中間出過那麼多問題,一直在想辦法和他們老系統的數據對上,神經早都快要崩潰了,最後關頭一發現成本數據對不上,所有人腦子裡的預設值就都認為又是咱們維西爾軟體出了問題。」

  洪鈞看著李龍偉疲憊不堪的樣子,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按了按,動情地說:「大家都辛苦了。」

  李龍偉笑道:「可是值得啊,你沒見剛才金總帶檢查組來參觀的時候大家高興的樣子?簡直跟慶功會似的,那幾個女孩子都哭了,從大悲到大喜,我也有點受不了。」

  「還有一個人更受不了。這次我不能再犯錯誤了,今天晚上就要去好好做他的工作,要不然日後沒準兒還得從大喜到大悲。」

  「誰?」李龍偉一臉詫異。

  洪鈞平靜地說:「柳副總。」

  中國第一資源集團的總部位於北京西二環的金融街上,洪鈞站在會客室的落地窗前,望著月壇橋上堵得死死的車流發呆。雖然他作為一名客戶,曾經多次光顧第一資源集團位於不同區域的營業網點,但第一資源集團的總部他這才是第二次來,而他來的目的是要把第一資源集團變成他的客戶。

  第一資源集團實在太龐大了,雖然還沒大到全國人民都是它的客戶的程度,但如果說全國人民都和它或多或少有著某種聯繫,恐怕並不算言過其實。但是龐大並不等於複雜,正相反,第一資源集團既驚人地龐大,也驚人地簡單。

  李龍偉當初給洪鈞介紹這個項目背景的時候,剛講了兩句第一資源的業務,洪鈞就說不必介紹了,連小學生都知道,介紹一下他們的組織結構吧。李龍偉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轉過來,屏幕上就是第一資源的組織結構圖,洪鈞一看就笑說,這也太簡單了,還不如咱們維西爾的複雜。

  之所以簡單,是因為第一資源的業務實在太新、發展實在太快。它新到什麼程度?一個簡單的事實即可說明,迄今為止第一資源還沒有一位退休職工,平均年齡不到30歲;它快到什麼程度?也有一個同樣簡單的事實,十年前公司籌備時只有幾百人,而現在已經超過十萬人!這十多萬人的組織是一個極為扁平化的結構,飛速膨脹的不是它的中樞神經,而是它遍布全國的網絡末梢,公司總部還不到三百人,第一資源集團大廈他們自己只占了五層,其它樓面都對外出租了。

  這五層樓里的三百來人靠什麼管理全國的十多萬人?這十多萬人靠什麼服務全國數以億計的客戶?靠信息技術!信息技術在第一資源集團業務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信息技術部門的負責人在第一資源集團決策層中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洪鈞這兩次來拜訪的就都是這位舉足輕重的人物——第一資源集團常務副總裁兼信息技術部總經理。

  第一次見鄭總,洪鈞是由李龍偉陪著來的,時間是上個星期五的下午。李龍偉一路上不停地表示愧疚,說咱們都不喜歡周五下午拜訪這麼重要的客戶,但實在沒辦法,只有這時候能抓住他,我前幾次來見他還有上次給他搞演示全是這種時候。洪鈞倒覺得無所謂,周初見有周初見的好處,周末見也有周末見的好處,關鍵是要因時制宜。

  李龍偉還打聽到鄭總剛從美國回來,是專程去走訪ICE總部和樣板客戶的,洪鈞心裡「咯噔」一下,這倒是個重要情況。李龍偉安慰說,不過好像不說明什麼問題,所有的錢都是鄭總他們出的,第一資源有的是錢,鄭總每年將近一半的時間在國外跑,出國對他沒什麼誘惑力。洪鈞說這才更要認真對待,出國本身對鄭總沒誘惑力,恰恰說明鄭總真是要了解ICE的情況才肯花時間和精力跑這一趟。李龍偉又說,不過從他回來以後的態度上看,好像跟沒去一樣,對ICE和對咱們都還是老樣子。洪鈞說這就奇怪了,以ICE總部的氣派和北美那些大牌客戶現身說法的感染力,以往去過的國內客戶沒有不動心的,鄭總卻居然無動於衷,要麼說明鄭總見過太多的世面,要麼說明鄭總想要了解的不是這些,也可能兩者兼而有之,但不管怎樣都要求咱們得想出更高的招數才行。

  第一次來時是在另一間大些的會客室,洪鈞和李龍偉剛坐下不久,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人走進來,洪鈞立刻斷定他就是鄭總,因為只有鄭總才會有如此氣宇軒昂的氣派,洪鈞竟然感受到一種震懾,這是他以前和各種各樣的客戶打交道時從未有過的,他意識到這不是因為鄭總的級別,比他級別高得多的人洪鈞也見過不少,而是因為鄭總眉宇間流露出的強烈自信和霸氣。

  鄭總和洪鈞交換完名片,坐下來擰開桌上擺著的一瓶礦泉水,倒進一個玻璃杯里,說了句:「請隨意,我就不招呼你們了。」然後自己喝了一口。

  洪鈞看著鄭總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旁邊連一個陪同的人也沒有,事先自己還擔心只帶李龍偉一個人來是否顯得輕慢,結果鄭總倒來了個單刀赴會。

  鄭總剛才並沒有正視洪鈞,卻好像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笑著說:「咱們三個人聊就行,這不是對你們有任何輕視,也不說明我想敷衍了事。下面的人也都很忙,我這裡不搞群策群力,我是『獨策群力』,我拿主意他們照辦就是。」

  洪鈞又吃一驚,他斷定鄭總的經歷一定是一帆風順,出身豪門的人可能會有一種貴氣和驕氣,而只有一路呼風喚雨心想事成的人才會有這種霸氣。

  談了一會兒洪鈞就覺得底氣不足,無論他說什麼鄭總都不時地點頭,而且點頭的次數越來越多、頻率越來越快、幅度越來越大,不過點頭並不意味著贊同,而是禮貌地表示著不耐煩,仿佛在說「我都知道、都聽過了」。

  等洪鈞一番話講完,鄭總還是那副讓洪鈞心裡發虛的笑容,說:「維西爾的情況小李已經向我介紹過幾次,我已經比較了解。其實不止是你們維西爾,ICE也好、科曼也好,這幾家公司的情況我都清楚。口氣再大一點,不止你們這三家,國外的也好、國內的也好,軟體、硬體、通訊、網絡,所有主要廠商的情況我都心中有數。我們第一資源在這十年裡什麼先進的技術沒用過?什麼複雜的設備沒搞過?什麼龐大的網絡沒鋪過?什麼昂貴的軟體沒買過?可以說,我是親眼見證親身參與了中國引進和應用信息技術過程中的所有里程碑。我很清楚我們要做什麼、我們需要什麼,我已經對小李講過,不知道他有沒有理解、有沒有向你轉達,我們第一資源不是在簡單地尋找一個供應商、在找賣主向他買東西,我們是在尋找合作夥伴。買東西還不簡單嗎?我們養活著多少家IT廠商啊,靠我們起死回生的就不只一家。但是這次的軟體項目,我們不希望和廠商只是一種單純的買賣關係,我們希望是一種真正的合作夥伴關係,一種長期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

  這個意思李龍偉當然向洪鈞轉達過,而且每聽鄭總說一次他就要轉達一次,但洪鈞一直沒往心裡去,這種話他聽得太多了。如今「建立戰略合作夥伴關係」是一句時髦用語,買賣雙方無論生意大小都愛這麼說,仿佛只要提升到戰略合作夥伴的高度,雙方之間的交易就變得神聖起來,自己在對方心目中就舉足輕重起來,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文字遊戲而已,你知我知,大家討個吉利、圖個熱鬧罷了。

  但等到洪鈞親耳聽到鄭總親口說出來的這句話,他不能不當真了,他感到鄭總不是在說套話,意思已經很明顯,如果你們就是想把軟體賣給我、拿錢走人,那麼,免談!洪鈞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準備太不充分了,這很可能將是一次完全失敗的拜訪。越是面對重量級的對方,洪鈞在頭一次見面中就越追求富有震撼力的效果,只有給對方以震撼才能抓住對方的心,而這回他卻被鄭總震撼了。

  鄭總究竟要尋找的是什麼樣的合作夥伴?他話中究竟蘊藏著什麼樣的深意?洪鈞苦苦思索,第一資源集團的項目很可能是圈子裡這幾年見過的最大的,對這種史無前例的大項目必須採用前所未有的策略才行,要想在競賽中拔得頭籌必須在競賽規則上做文章,要讓對手直接輸在規則上。忽然,靈光乍現,他知道了!洪鈞強忍住內心的喜悅,一邊看似從容地和鄭總接著聊,一邊在腦子裡周密地演練下一步的對策。

  不到半個小時,會晤已到尾聲,三個人都站起來,一邊客套一邊走到會議室門口,鄭總打開門,向洪鈞伸出手,似乎已註定這是一場平淡無奇的見面,洪鈞註定只能給鄭總留下蒼白的印象,甚至根本留不下任何印象。但就在這時,洪鈞緊緊握住鄭總的手並往自己懷裡拉了一下,使鄭總不由自主地和他挨近了些。洪鈞說:「鄭總,我剛才忽然有個大膽的設想,咱們可能有一種全新的合作方式,要玩兒就一起玩兒一次大的。不過這可不是我能隨口說了算的,我得先徵求一下維西爾總部的意見。我希望儘快和您再談一次,爭取共同運作一個真正的大手筆。」

  鄭總不禁一愣,眼睛瞬間閃亮了一下,洪鈞心頭暗喜,斷定自己的話既出其不意又正中他的興奮點。果然,鄭總也緊緊握了一下洪鈞的手,說:「玩兒一次大的?好啊,我等你電話。」

  洪鈞第二次來也學乖了,乾脆沒讓李龍偉一起來,他獨自望著西二環的主路和輔路上的車流仍像蝸牛一樣往前爬,隱隱感到信心不足,第一資源集團的項目正像眼前的交通一樣,所有的競爭對手都圍上來膠著在一起,自己惟有獨闢蹊徑才能獨占鰲頭。

  這時會客室的門被輕輕敲了一聲,鄭總的女秘書推門進來笑盈盈地說:「洪先生,鄭總開完會了,我帶您去他的辦公室吧。」

  鄭總的辦公室很大,也很空,一見洪鈞進來鄭總便從大班台後面走過來握手,招呼洪鈞坐到寬大的真皮沙發上,他抬手一指擺在茶几上的幾種飲料說:「想喝什麼你自己來吧。」

  洪鈞客氣地笑一下並沒動手,而是環顧四周說道:「這麼大的辦公室,真是氣派啊。」

  鄭總擺下手:「大而無當,浪費。」然後就盯著洪鈞認真地說,「說說你的設想,希望真的很有價值。」

  洪鈞已經領略過鄭總雷厲風行的作風,但還是被他的開門見山弄得不免有些緊張,鄭總如此急切地想聽到洪鈞的設想固然是件好事,但洪鈞也清楚,如果自己的設想聽上去不是「真的很有價值」,這次的會晤恐怕就比第一次還要簡短,而且不會再有第三次。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