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當大任
2024-09-26 04:48:21
作者: 王強
八月的最後一天,洪鈞很早就被「嘀嘀嘀」的鳴叫聲吵醒,他掙扎著從枕頭上抬起頭,伸手從床頭柜上抓過鬧鐘把鈴聲關上,在黑暗中看見帶螢光的指針正指向五點半。洪鈞坐在床沿上忽然聽到周圍有一種很微弱的蜂鳴聲,他抬眼往牆上搜尋,隱約看見一個很小的綠色光點,他立刻想起來昨晚睡覺前忘了把空調設置成延時自動關機,結果空調一直開到現在。洪鈞摸索著打開床頭燈,拿過空調的遙控器一看,上面設置的溫度是攝氏二十度,他馬上按鍵把空調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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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鈞扭頭看一眼旁邊的菲比,頓時覺得又好笑又心疼,菲比背對洪鈞側臥著,頎長的雙腿蜷起來,上身佝僂著,膝蓋幾乎頂到胸口的位置,縮成一團的身體緊緊裹著一席薄薄的毛巾被。洪鈞見菲比冷成這樣,懊悔地把空調的遙控器扔在枕頭上。洪鈞輕輕探過身子,發現菲比的臉也讓毛巾被捂得嚴嚴的,全身上下只有長發露在外面,披散在枕頭上。洪鈞凝視著菲比,忽然感覺自己像是一頭大灰狼面對一隻團成刺球的刺蝟找不到可以下口的地方,他正在躊躇卻發現菲比的耳垂在頭髮的縫隙間若隱若現,便湊過去輕柔地吻著。
菲比立刻顫抖一下,咕噥著翻過身來,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要走了?」
洪鈞站起身說:「嗯,我換好衣服就走,你接著睡吧。」
菲比的手從毛巾被裡伸出來揮兩下就又無力地垂在床上,說:「到機場給我發個簡訊。」
「航班太早了,起飛之前我就不發了,等到了虹橋機場我再發,睡吧。」洪鈞說完,見菲比哼了一聲就又沉沉睡去,便轉身走出臥室,他一邊暈暈乎乎地洗漱穿衣,一邊暗自抱怨菲比害得自己這麼早起床。
從大學時代開始洪鈞就一直習慣於晚睡晚起,他如果早起哪怕只是半個小時都像受了極大的折磨,而五點半對他而言實在是太早了。洪鈞以往在國內出差,除非遇到極特殊的情況,否則他無論往返都儘量乘坐晚上七、八點鐘的航班,把晚上的時間用於旅途可以一舉兩得,既不影響白天的正常工作也不影響他早上的睡眠。但是自從和菲比好上以後,他的「好日子」便一去不復返了。菲比老抱怨洪鈞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她希望洪鈞儘量減少在外住宿,要求去程坐早班飛機、回程坐晚班飛機,這樣兩頭都不至於影響她和洪鈞難得的團聚,可以把因洪鈞出差而造成的損失降低到最小。菲比把這種行程安排稱作「早出晚歸」並作為一項制度確立下來,強調「晚出晚歸」或者「早出早歸」都應儘量避免,而「晚出早歸」則是被明令禁止的。
洪鈞收拾完畢,拎著行李哈欠連天地出了門,隨手掏出鑰匙把門鎖好,腦子裡想著他即將開始的上海之行。頭一天羅傑打來電話突然提出辭職,洪鈞正在電話里竭力挽留,羅傑的辭職信已經通過電子郵件和傳真兩個渠道幾乎同時遞到了洪鈞手裡。洪鈞試圖打聽出羅傑辭職的真正原因和去向,但羅傑不肯透露更多詳情,只說自己不打算繼續這樣打工,想探索一下其他的發展空間,他一再強調他的辭職與洪鈞或任何人無關,他對洪鈞和維西爾公司也沒有任何不滿意之處,純粹是出於個人職業發展考慮,想趁著自己還年輕有衝勁,嘗試一下風險很大但預期回報更大的事業。
洪鈞雖然感覺到羅傑去意已決,但仍然決定親自去上海一趟,即使實在挽留不住也可以當面和羅傑料理一下「後事」,尤其是他手上那些項目的交接工作。照洪鈞以往的風格,遇到這種突發的重大事件他一定會放下電話就直接打車去機場,但如今有了菲比的制度,他的行動便延後到了第二天。
上午九點半,國航CA1831航班平穩地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的跑道上,四引擎的空客340型寬體飛機徐徐滑向將要停靠的廊橋,機艙里的乘客大都已經不顧機艙廣播的提醒和空姐的勸阻,紛紛打開手機並起身抓取行李箱中的行李,擁擠在走廊上躍躍欲試,中國人的急性子在此時暴露無遺,仿佛搶先走出機艙的人就能在以後的競爭中拔得頭籌。
洪鈞穩穩地坐在商務艙的座位上,後面的乘客已經各自對著手機大呼小叫,洪鈞回頭一看,各有一位空姐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站在兩個走廊上經濟艙和商務艙的分隔處,看來若不是她們挺身而出,後排的乘客早已湧進來擠在艙門前面了,其實空客340在機艙前部有兩個艙門供乘客上下飛機,不知是不是因為虹橋機場的廊橋設施所限,只能啟用一個艙門。
飛機剛一停穩,洪鈞迅速站起來拿好自己的行李快步走出艙門,他一邊沿廊橋走著一邊打開手機。很快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三條簡訊,他剛要查看簡訊的內容,手機已經響起來,他看一眼來電顯示,奇怪,怎麼會是他自己家裡的座機號碼呢?
他剛把手機放到耳邊,菲比的聲音就穿透鼓膜灌進了腦袋裡:「洪鈞!你幹的好事!」
洪鈞已經基本掌握菲比的「習性」,每當她連名帶姓直呼自己的中文名字時往往是因為自己恰恰沒幹什麼好事,洪鈞忙問:「怎麼啦?」
「怎麼啦?你把我鎖在家裡啦,我出不去啦!」
洪鈞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會呢?但他馬上想起自己早晨出門時竟然糊裡糊塗地把自己家的大門從外面反鎖上了,菲比從裡面無論如何是打不開的。洪鈞沒想到這種雙向防賊的門鎖居然頭一次發揮了作用,他忍不住笑出聲,一方面是在嘲笑自己的糊塗,另一方面想像菲比被鎖在房間裡無計可施的樣子一定很好笑,他說:「喲,對不起,給你來了個瓮中捉鱉。」
「哼,你才是鱉呢。」菲比說完又覺得這句話把她自己也給罵了進去,忙說,「還笑呢,氣死我了。我們公司同事見我沒上班,打手機問我在哪兒呢,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想什麼辦法了沒?」
「八點鐘吧,我全都收拾好了,要出門上班才發現門打不開,你還在飛機上呢,手機關機了,就給你發了幾條簡訊。想給樓下的保安打電話讓他們來開門,可我又不想讓被他們問這問那的;我都想從陽台上把鑰匙遞給隔壁的鄰居,讓他們過來開門,可又不想被他們看笑話,就這麼一直傻坐了一個半小時。氣死我了,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你快點想辦法呀。」
洪鈞對菲比的「威脅恫嚇」毫不在意,因為菲比每次所謂的收拾他都變成了被他收拾,這時他已經走過行李提取區,能看見前方到達大廳里熙熙攘攘的接機人群了,他想了想說:「可是我現在已經到上海啦,總不能坐飛機回去給你開門吧。」
手機里立刻傳來菲比帶著哭腔的聲音:「那怎麼辦呀?都怪你,老糊塗了。那我只好找保安了,我就說是被你誘拐來的,讓他們救我出去,然後再把你抓起來。」
洪鈞剛才已經想到了解決方案,但覺得有些不夠穩妥,他沉吟著說:「其實我還有一套家裡鑰匙放在公司桌子的抽屜里,Mary有我的辦公室和抽屜的鑰匙,她可以拿到,不過……」
洪鈞猶豫的正是這個,他不想讓瑪麗拿著鑰匙去他家結果打開門裡面是菲比,雖然瑪麗等人都知道洪鈞和菲比的關係,但這種細節還是過於隱私了些,尤其是女孩子之間太過敏感,果然,菲比在電話那邊也反對道:「啊,讓Mary來給我開門呀,那多不好意思呀,我見到她該怎麼說呀?」
洪鈞已經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他對菲比說:「好啦,我知道怎麼辦了,我先打個電話安排一下,然後馬上給你打回去。」
洪鈞掛斷電話,在手機存儲的電話簿里找出他的人選,按下呼叫鍵。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菲比一直像是只籠中困獸,在洪鈞家的客廳里來回踱步。她越想越生氣,馬上就到十點了,就算自己的工作再悠閒再無足輕重,也不能平白無故遲到一個多小時啊。她也開始後悔,如果早知道要拖這麼久,還不如直接把鑰匙扔給保安或鄰居請他們來開門了。
十點整,菲比忽然聽到有人敲門,聲音不大,一下、兩下、三下,簡直像是特務的接頭暗號,為什麼不用門鈴?菲比不由警覺起來,她衝著門口問道:「誰?你找誰?」
敲門聲停了,片刻的沉寂之後傳來一個男聲:「嗯——,不找誰,我是來給你開門的。」
聲音不大,但菲比還是聽清了,她長舒一口氣說:「那你倒是快點把門打開呀,還敲什麼敲?」
門外嘟囔道:「我怕走錯門,也怕嚇著你。」話音剛落就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音,但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對這套鑰匙和門鎖都不熟悉,先是顯然插錯了鑰匙,等選對鑰匙之後又在鎖眼裡轉錯了方向。菲比更不耐煩,剛走過去要指點一下,門鎖「嗒」的一聲打開,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小伙子怯生生地站在門口。
菲比上下打量這個人,感覺他和自己的歲數應該差不多大,中等身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相貌,一身典型的公司小白領的穿著,襯衫領帶,西褲皮鞋。菲比一方面因為終於重獲自由而覺得輕鬆,另一方面畢竟是初次見面,便露出一張笑臉禮貌地問:「你好,你就是……小薛?」
小薛迎面看了菲比一眼就馬上把頭偏向旁邊,說:「是我。您好。」
菲比一愣,她還是頭一次遇到有男人看她第一眼之後竟不願意再看她第二眼,又聽到小薛用「您」來稱呼她更覺得詫異,自己有那麼老嗎?她馬上懷疑自己的化妝和裝束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不由自主地轉身對著門廳側面的鏡子仔細審視一番,光彩照人,一切都很好啊。
菲比心想大概是這個小薛自己不好意思吧,嘴上說著:「謝謝你啦,麻煩你跑一趟。」
小薛還是不願正眼看菲比,而是把手裡的一串鑰匙遞過來:「洪總說把鑰匙交給您就行,不用再放回他的抽屜里了。您要是沒別的事那我先回去了。」
菲比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忙說:「等等,我也得趕緊去上班了,一起走吧。」
鎖好門進了電梯,兩人在電梯裡始終保持沉默,等出了樓門沿著花園小徑走向小區大門時菲比才說:「你剛才叫他什麼?『洪總』?他讓你這麼叫的?」
小薛始終走在菲比身旁稍稍側後的位置,眼睛一直盯著腳下小徑上用碎石鋪成的花紋圖案,聽到菲比問他便回答:「不是,洪總一直讓我管他叫『Jim』,他不喜歡我叫他『洪總』,可我習慣了改不過來,也不想改了。」
「呵呵,估計維西爾公司上下那麼多人里,只有你一個人這麼叫他吧?哎對了,聽老洪說你是剛來的?」
「對,7月23號到維西爾上班的,還不到六個星期。」
不知是因為自己和洪鈞的關係還是因為感覺自己比小薛資格老,畢竟菲比離開維西爾的時候小薛還沒加入,但也可能是由於小薛對她如此客氣甚至謙恭,菲比忽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她側過臉看小薛一眼,說:「呵呵,原來你剛過『滿月』啊。我剛才還奇怪老洪為什麼那麼信任你,單單叫你來,可能就是因為你在維西爾是新人吧。」
小薛淡淡地笑一下但沒說什麼。兩人走到小區門口,小薛招手叫來一輛等候的計程車,替菲比拉開後車門,菲比扶著車門問:「你去哪兒?回維西爾嗎?」小薛點頭,菲比就說:「那一起走吧,你先送我然後再去維西爾,差不多正好順路,老洪和我每次都這麼走的。」剛說完菲比自己的臉不由得紅了。
小薛痛快地說:「行。」菲比坐進后座,她正往裡面蹭以便把右側的位置騰給小薛,小薛卻已經關上後車門,自己坐到了司機旁邊。菲比暗笑自己傻,小薛肯定不會挨著自己坐的。
菲比把先後兩個下車地點告訴司機,車開動之後就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小薛直直地盯著前方,菲比則看著他的後腦勺,仿佛都能感到小薛渾身的緊張和僵硬。
好在菲比的公司也在東三環上,很快就到了,菲比對司機說:「就停在前面的過街天橋底下吧,馬路對面就是我們公司了。」
小薛對司機說:「還是到前面調個頭吧,把車停到馬路對面去。」
菲比忙說:「不用了,你們接著走,前面右轉彎就到維西爾了,要不然還得調兩次頭,老洪每次都是把我扔在這兒,我自己走天橋的。」
小薛沒有回頭,說一句:「天這麼熱,還是開到門口吧。」又側臉對司機語氣篤定地說:「你照我說的走,到前面調頭。」
菲比心裡就像外面的天氣,熱乎乎的,她有些過意不去地說:「那太麻煩你了,耽誤你這麼多時間。」
小薛還是沒回頭,只嘟囔一聲:「沒事兒。」
車繼續往前開,到了一個跨線橋底下才調頭開回來,一直把菲比送到她公司所在的寫字樓門口。小薛迅速下車替菲比拉開車門,像保鏢一樣守在車旁,等菲比從車裡出來便說聲:「那我走了。」又回身坐到前排座位上。
菲比沖小薛招下手,剛說句「謝謝啊」車子已經開走了,菲比眺望著計程車匯入三環路上的車流,直到徹底不見蹤影心裡還覺得暖融融的,她暗想:「臭洪鈞!你什麼時候也能學會這麼疼我?!哼!」
洪鈞在上海只住了一晚,第二天晚上就飛回北京,他早晨一進公司就把李龍偉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兩人隔著寫字檯面對面坐下,李龍偉見洪鈞一臉疲憊就問:「不是好消息?他還是要走?」
洪鈞斜靠在座椅的扶手上,左手不停地按壓兩眼之間的睛明穴,低著頭說:「嗯,簡直是義無反顧,怎麼拉都拉不回頭。」
「他有沒有透露下一步什麼打算?」
洪鈞坐直身子,又恢復了以往的精神,笑著說:「其實任何人離開都沒什麼好奇怪的,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我關心的是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離開?而且還走得這麼急?之前一直沒看出任何徵兆,而且他連合同上規定的一個月提前期都等不了,恨不能明天就是他在維西爾的最後一個工作日。」
「你估計他會去哪家公司?」李龍偉換了個方式問道。
「Roger是這麼向我解釋的,說他會自己開公司當老闆,不想再給任何公司打工了,這種志向我倒是很讚賞。我問他自己的公司準備開展哪些方面的業務,他說還是做軟體、培訓和諮詢服務,仍然是圍繞企業管理軟體這一領域,還說很可能會和咱們保持密切的合作,我說好啊求之不得。可是我讓他把現在手裡的項目逐個給我介紹一下,他又顯得心不在焉,始終是輕描淡寫閃爍其辭,好在所有的客戶資料和他以往與客戶的聯繫情況倒是已經都在咱們的資料庫里了。」
「哦,只要不是去競爭對手那邊對咱們的影響倒不會太大。至於交接嘛,他可能是怕把有些深層的東西都交代給你,咱們會很快把項目接過來,他今後想和咱們合作就沒什麼籌碼了。」李龍偉分析道。
「可能吧。我和Roger 商量好了,各自讓一步,9月15號是他的最後工作日,這兩個星期之內他把項目交接完成。」
「那他的攤子誰來接?那幾個銷售和所有的項目……」李龍偉見洪鈞對自己露出一絲微笑,立刻猜出洪鈞的心思,馬上擺手說,「嘿,你可別打我主意啊。」
「為什麼?」洪鈞湊近桌子問。
「我擔當不起啊,如果把郝毅他們那幾個再劃給我來管,我就得帶二十幾個銷售,這肯定不是一個理想的比例,既要照顧到每個人又要把精力重點放到大項目上,我很難兼顧啊。如果你真這麼打算,那我就要建議把這二十幾個人按行業分為四個組,每組選拔一位頭頭,我直接帶這四個人,他們每個人帶四、五個銷售,但這樣就平白無故多出一個中間管理層,我覺得並不可取,結構還是越扁平化效率越高。而且平心而論我也不建議你把所有的銷售都交給我,總不能把所有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裡吧?呵呵,這是為你考慮,不是我有意推卸責任啊。」
洪鈞聽了便知李龍偉獲悉羅傑離職後已經有所考慮,所以他的說法於情於理都站得住腳,看來他很關注洪鈞下一步的舉動,而這也正是令洪鈞發愁的地方。其實洪鈞在上海的時候就想到了另一個人選,自己在ICE公司的舊將——小譚。當初自己拒絕接納小譚是因為在維西爾沒有給小譚留出位置,但羅傑這一走正好給小譚騰出了個機會,小譚對製造業很了解,接羅傑的攤子應該駕輕就熟。但洪鈞也有一層擔心,小譚和信息產業部關係很好,對電信行業的業務和人脈都比較熟悉,他肯定希望在製造業之外還能再把電信這塊肥肉納入自己的管轄範圍,這就會與李龍偉發生摩擦,兩人都在北京,這種摩擦可能更會加劇,而李龍偉被從技術工程師破格提拔成銷售總監才僅僅四個月,還處於證明自己、樹立威信的階段,在這時候引來一個小譚很可能會在銷售團隊內部埋下隱患,不如先緩緩吧。
洪鈞沉思片刻便拿定主意說:「我看這樣吧,你還是繼續帶你現在的團隊管那三個行業,不用分心,我會從外面物色一個人選來接Roger的位置。在這個過渡期內Roger的工作我自己先接下來,郝毅他們幾個原來匯報給Roger的暫時匯報給我。另外還有個歷史遺留問題,Roger手上有幾個客戶是他自己在跟的,像浙江澳格雅那個項目,當初我就叫他轉給下面的銷售,身為總監不應該再自己獨自直接做項目,不然難免會和下面的銷售有利益衝突,結果他還沒來得及交出來自己倒要離開了。小薛不是還掛在你下面嗎?你把他交給我,我讓他去負責浙江澳格雅那幾個Roger 自己跟的項目。」
李龍偉頓時眉開眼笑,洪鈞搞不清在自己的這兩個安排里哪個更讓他高興,是躲開了羅傑的攤子還是終於擺脫了小薛?李龍偉毫不掩飾自己的輕鬆,說:「那你可就太辛苦了,老闆親自當銷售經理,對我們前線將士的鬥志是莫大的鼓舞啊。」
洪鈞白他一眼:「你少說風涼話,我天生就是個勞碌命。還好是暫時的,最多三、四個月,年底之前新人必須到位,這樣可以接手明年整年的工作。」
李龍偉估計洪鈞找自己來的議題已經談完,就說:「中國第一資源集團那個項目,我心裡有些不踏實,帶著楊文光他們幾個去接觸了幾次,感覺還是只停留在表面上沒有深入進去,項目是肯定要上,而且絕對會是個大單子。客戶和ICE走得比較近,但據我了解好像也沒什麼實質性的進展,我有些奇怪,這個客戶好像對哪家都不溫不火的。」
洪鈞沉吟著說:「摸不到客戶的脈搏,是吧?不知道他們真正想要什麼,也就無從引導項目的進程。你不是急於今天就要討論出對策吧?」見李龍偉搖頭,洪鈞便接著說,「那你先把第一資源集團的整個項目背景做個簡單的分析報告,然後咱們儘快找時間專門討論一下。我現在得趕緊把Roger離職和咱們剛商量好的安排在公司宣布出來,對了,你先幫我把小薛叫來,我向他交代幾句項目的事,讓他有所準備,好不好?」
李龍偉答應著起身走了,很快小薛站在門口敲一下敞開的房門:「洪總,Larry說您叫我。」
洪鈞招手讓小薛進來坐到自己對面,笑道:「前天的事辛苦你了,謝謝啊。」
小薛愣了一下才明白洪鈞指的是什麼,忙說:「您別客氣,不就是跑一趟嘛。」
「她沒欺負你吧?她被我關在房間裡,氣壞了。」
「沒有沒有。」小薛忙搖著頭說。
洪鈞言歸正傳:「來了一個多月,各方面應該都熟悉了吧?我們可沒有養兵千日的條件啊,你上陣的時候到了。」
小薛的臉紅了,心怦怦地跳,自從加入維西爾儘管他忙忙碌碌地幹了不少雜事,但身為一名銷售人員卻沒有承擔明確的銷售任務、沒有獨立負責具體項目,在他人眼裡簡直就是一個閒人、廢人,他當然希望能真正擁有自己的位置;另一方面雖然他感覺自己已經學到很多東西,大大開闊了眼界,但他也越來越見識到自己與專業銷售高手的差距。聽了洪鈞的話,他既有所期待又心存疑慮,不知如何表態,只好問:「您需要我做什麼?」
洪鈞知道小薛此刻的心思,但他還是想先讓小薛對下一步的工作有所了解,再來談具體的困難和問題,便把羅傑的離職以及需要交接的項目情況大致講了,然後說:「所以在年底前你就重點負責這幾個項目,直接向我匯報,當然在過渡期內有任何問題你還可以隨時找Larry,他也會幫你。從現在起你就要開始獨當一面,要對這些項目的輸贏負全責,換句話說,你今後就是維西爾一名正式的銷售。」小薛只是點頭沒說話,洪鈞又吩咐:「等一下我會發郵件,把資料庫里這幾個項目負責人的名字改成你,你就有權限來接手了。我大致看了看,感覺浙江的那個叫澳格雅的項目好像最有戲,你可以先作為重點接觸一下。怎麼樣?有沒有信心?」
小薛強迫自己笑了一下,說:「我試試看吧。」
洪鈞顯然對這個答覆很不滿意,搖著頭說:「在我的字典里沒有『試』這個字,我們做任何事都必須不遺餘力。我允許你失敗,但如果你抱著『試試看行不行』的態度去做事,其結果一定是不行!」
小薛一見洪鈞板起面孔嚇了一跳,這還是他頭一次見識洪鈞嚴厲的一面,他沒想到自己隨口說出的幾個字竟帶來這種後果,連忙表態說:「嗯,我明白了,我一定努力去做。」
洪鈞這才緩和下來,問道:「怎麼樣?你覺得現在哪些方面有困難?」
「嗯——,我英語還是太差。」
這個回答讓洪鈞有些意外,小薛有畏難情緒他並不奇怪,銷售人員對接手他人的項目都會感到頭疼,如果起步階段能找到全新的項目從頭開始耕耘對小薛來說反而更容易些,但沒想到他冒出的是這個問題。洪鈞問:「浙江澳格雅以及其他幾個項目都是國內企業,應該沒什麼要用英語的機會吧?」
小薛尷尬地坐著不吭聲。洪鈞明白了,這是個信心和心態的問題,在維西爾這種外企既然沾個「外」字,外語似乎就是最起碼的條件了,無論某個員工在實際工作中是否需要大量使用英語,也無論他的英語能力是否影響到他的工作成效,只要他的英語水平相對較低,在不少同事眼中他都會顯得非常另類,簡直是「雞」立「鶴」群。
這顯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問題,洪鈞只得連安慰帶鼓勵地說:「英語就是個工具,用得多了水平自然就提高了。」他忽然瞥見放在桌角的一摞文件上有封剛列印出來的電子郵件,便拿過來遞給小薛,「正好,有個事你幫我辦一下,就當作練習英語的機會吧,省得我再交待給Mary。」
小薛接過郵件,嘴唇微微翕動不出聲地念著郵件,眉頭慢慢皺緊。洪鈞說:「我在這個月中旬要去澳大利亞開亞太區的會,本來定好在雪梨開的,突然通知說改到珀斯,你幫我給上面提到的這家酒店打個電話,看看維西爾亞太區的秘書有沒有幫我把房間定好,再和酒店說一下我的房間要不吸菸的,還要大床,不要那種兩張床的。」
小薛認真聽著,確信自己聽懂了,嘴裡默念著以免忘掉洪鈞吩咐的細節,站起身說:「那我先去打電話,弄好了再和您說一聲。」
小薛一走洪鈞便埋頭於成堆的電子郵件之中,等他把郵件處理完畢,那封告知羅傑離職事宜的郵件也已經發給公司里的每一個人,他便從桌上拿起水杯準備到茶水間去倒些水來。洪鈞剛要拐進茶水間,卻瞥見小薛在幾間會議室門口逐個地探頭探腦,便停住腳步好奇地觀察他,等小薛又走近一些,洪鈞看出他手裡捧著一個記事本還拿著一張紙和一桿筆。小薛似乎感覺到什麼,一扭頭看見洪鈞,忙站在原地不動,臉也刷地紅了。洪鈞走過去問道:「你要用會議室?有客戶要來?」
小薛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嗯——,不是,我是……想找個房間打電話。」
洪鈞已經看清小薛手裡的紙就是自己剛才給他的那封郵件,也就明白了八、九分,又問道:「在你自己的座位上不能打嗎?應該都可以直撥國際長途的吧?」
小薛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他局促不安地說:「能打,嗯——,我是怕影響到周圍的同事。」
洪鈞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看了看旁邊的幾間會議室,門都關著,門上的狀態標記也都是「使用中」,便說:「會議室別人都在用,這樣吧,你到我的辦公室打電話吧,正好我要休息一下。」
小薛推辭說:「那不好吧,不用了,我等一會兒再打。」洪鈞卻堅持讓小薛現在就去他的辦公室,小薛沒辦法,見洪鈞進了茶水間便馬上快步走進他的辦公室。
小薛輕輕把門關嚴,走到寫字檯前把那封郵件和記事本都攤在桌面上,記事本上是他剛剛用英文認真起草好的在電話中要念的「台詞腳本」,然後在自己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好,又把郵件和台詞看了一遍,做一個徹底的深呼吸,這才一臉莊嚴肅穆地拿起桌上的電話。小薛剛按了幾個號碼,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嚇得他連忙放下電話,慌亂中聽筒竟沒有放正、滾落到桌面上,他趕緊去抓,等他手忙腳亂重新把電話放好,這才發現房間裡已經站了好幾個人。
洪鈞笑著對大家說:「小薛要往國外打個電話,他讓我把你們請來,讓咱們一起幫他聽聽他的英語都有哪些問題。」
小薛的腦袋「嗡」的一聲,他向四周看去,能辨別出瑪麗、海倫、武權、肖彬、楊文光幾個人的面孔,他忽然覺得周圍黑壓壓全是人,可視線卻模糊得看不出其他人具體的容貌了。其實洪鈞只叫了這五個人來,郝毅等幾個原先由羅傑管轄的銷售人員他都沒叫,因為他們是小薛今後的同組同事,他不想讓小薛將來面對那些人沒了底氣。
洪鈞和其他幾個人都站著,他對小薛說:「好了,你就想像我們都不存在,打電話吧。」
小薛硬著頭皮再一次拿起電話,房間裡安靜得仿佛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他先照著郵件上的號碼撥了一遍,中間撥錯一位只得掛斷再來,第二次總算撥通了。電話里傳來一個女聲熱情的問候:「Thank you for calling Sheraton Perth Hotel. Good morning. How may I help you?(感謝致電喜來登珀斯酒店。早上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小薛忙在記事本上尋找著,說:「嗯——,I call from China, Beijing.(我從中國北京打來) 嗯——,My boss want to see his room is OK or not.(我老闆想看看他的房間訂沒訂好)」
「Well, hold on for just one second. Your call will be transferred to front desk.(好的,請稍候。您的來電將轉至前台。)」
電話里傳出輕鬆悅耳的音樂,小薛的心情也稍微放鬆下來,等著電話被總機轉到酒店前台,他猜想酒店大概也知道給他們打電話的人心情多麼緊張,不然放音樂幹什麼。音樂停了,換成一個男人的聲音:「Front desk, Andrew speaking. What can I do for you today?(這裡是前台的安德魯。請問有什麼可為您效勞?)」
小薛說:「嗯——,My boss want to see his room is OK or not.(我老闆想看看他的房間訂沒訂好)」
「Your boss? OK, may I have his name?(你的老闆?好的,請問他的姓名?)」
「Jun Hong. J-U-N H-O-N-G.」雖然發音不怎麼准,但小薛仍然充滿信心地拼著洪鈞的名字,全然沒有注意到洪鈞在一旁誇張地用口型沖他說著「Jim」。
「Thank you. Let me have a look. Hmmm, …, I haven’t got any 『J-U-N』 here. Does he have any other name?(謝謝。讓我看一下……我這裡找不到,他有其他名字嗎?)」
奇怪,記錄中沒有洪鈞的名字?難道真沒預訂上?顯然小薛的台詞腳本中沒有設計到這個情節,他皺起眉頭想著,猛然間恍然大悟,忙說:「Sorry. His name is Jim. J-I-M.(對不起,他的名字叫Jim。)」
「Thanks. Give me one second. Aha, here it is. I have his reservation here, booked by VCL Australia Pte Ltd. Mr. Hong will check-in on September 15th and check out on 18th. Would you like to make any modification?(謝謝,請稍候。找到了,由維西爾澳大利亞公司預訂。洪先生將於9月15日入住,18日退房。您有什麼要修改的嗎?)」
小薛核對著酒店預訂記錄的細節,下意識地頻頻點頭,又在記事本的下面幾行搜尋,然後說:「啊,yes. My boss do not smoke, (是的,我老闆不吸菸)嗯,and…, he want his room have a big bed.(還有,我老闆要房間裡有大床。)」
「Excuse me? Er…Oh, I see. You mean a non-smoking room with a king-size bed, is that right ?(對不起?哦,我明白了。你是指有一張大床的無煙房,對嗎?)」
「嗯,yes!」小薛興奮地喊道,無煙和大床這兩條要求也搞定了。
「OK, no problem, sir. Mr. Hong will get exactly what he wants. Is there anything else?(好的,沒問題。洪先生一定會得到他所要的。還有其他事嗎?)」
「No. No. Thank you. Thank you very much.(沒了沒了,謝謝,非常感謝。)」小薛根本顧不上聽完對方最後的一長串告別用語就高興地掛斷電話,此時的他已經汗流滿面,而珀斯喜來登酒店前台的那位名叫安德魯的接待員恐怕會在幾天之內都記得這個與眾不同的來電。
小薛抬頭看眼周圍,臉色旋即黯淡下來,海倫和瑪麗已經笑彎了腰,一手捂著肚子另一隻手互相搭在對方肩膀上,好像不這樣彼此攙扶就都要倒在地上,武權和肖彬相比之下就矜持得多,但也都憋不住抿著嘴笑,而楊文光的眼裡似乎有一種輕蔑和嘲弄,只有洪鈞面帶微笑地看著小薛,目光中充滿欣慰和鼓勵。
洪鈞對小薛揚下手說:「我先點評幾句。你的英語究竟好不好?我覺得不夠好,發音不準,語法錯誤很多,關鍵是你說的英語都是從漢語直接翻譯過去的,不是英語中常用的表達方式。」他見小薛蔫頭耷腦地站起來,就轉而提高嗓音接道,「但是,我又覺得你的英語很好,因為你完全達到了此次溝通的目標,完成了我交待給你的任務,我很滿意。」
洪鈞停了一下,等到大家都專注地看著他,才既像是對小薛又像是對所有人說:「所以想練好英語,最大的障礙就是個面子問題,生怕對方或周圍的人覺得你的英語說得難聽說得不對,今天我就是要把你的這層面子戳破。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你的英語很差,你今後也就用不著躲躲藏藏的,不要再找沒人的地方才敢說英語,要大大方方地說。不要怕錯誤百出,對方只需要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而不會在乎你的英語是否正確規範。所以你要放下包袱、厚起臉皮,要想練好英語就要胡說八道,明白嗎?誰都有第一次,第一次是最難的,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剛說到這裡洪鈞就發現海倫和瑪麗兩個人的臉不約而同地紅了,都把頭轉向一旁,洪鈞心想現在的女孩子腦子真快,一下子就想到別處去了,自己以後說話真得更加小心。洪鈞裝作沒注意到兩人的反應,接著說:「之所以把你們幾位請來是想提醒你們,誰都有過初學乍練的時候,其實大家的水平也都是半斤八兩,不要五十步笑百步。我今天把醜話說在前頭,」他掃視著除小薛之外的幾個人,笑著說,「以後誰要是再笑話小薛的英語,可就別怪我笑話他。」
忽然門被推開,李龍偉愣愣地站在門口,詫異地說:「喲,開會吶?」
洪鈞笑道:「我們正集體學英語呢。」他見李龍偉一臉莫名其妙便擺手讓大家都各自散去,等房間裡只剩他們兩個才問:「什麼事?」
李龍偉一邊坐下一邊說:「普發的事。咱們不是要安排他們一個考察團去歐洲嘛,德國、法國、奧地利和義大利……」
洪鈞笑著插話:「我知道,都是當年八國聯軍裡面榜上有名的。」
「呵呵,是啊。已經定好的九月中旬出發,國慶節前回來,人數是十二個人,咱們已經把當地的導遊、接待都安排好了,在每個國家都要走訪維西爾的分公司和一家樣板客戶。可是普發剛才突然通知我柳副總臨時決定也要去,之前他都是明確說不參加的。」
「那怎麼了?去就去唄,現在申請簽證也來得及,這幾個都屬於『申根』國家,只要辦一個簽證就行。咱們那麼多錢都出了,也不在乎多掏他這一張機票。」洪鈞不理解有什麼值得李龍偉大驚小怪的。
「我想說的不是這些。原定的十二個人都是普發中層以下的,所以咱們只安排了旅行社和留學生負責當地陪同,走訪客戶由維西爾各地分公司的人協調,沒打算從北京派人去,但現在柳副總要去,我在想咱們是不是應該派個人全程陪一趟?」
洪鈞這才鬧清李龍偉的來意,他立刻覺得李龍偉考慮問題仔細周到,便問:「嗯,有道理,柳副總既然要去,不派個人跟著是有些不妥,你覺得派誰去好?」
「我就是想不出合適的人來啊。菲比走了以後就沒再安排銷售專門負責普發,因為普發近期不會再有新的單子,也因為一直是你和我直接與普發聯繫,派個小銷售去他們不會買帳。」
洪鈞思索著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要麼從在普發做項目實施的技術人員里選個人去;要麼另外調一個銷售去。」
李龍偉聽了卻搖頭:「技術人員都騰不開身,普發的人出去遊山玩水,可項目都留給咱們的人做,要想在十月份把整個新系統正式投入運行,連國慶假期都得加班呢,把誰抽走半個月都夠嗆,而且讓技術人員去陪柳副總效果也不一定好。別的銷售和普發從來沒接觸過,誰都不認識,而且銷售都知道這種出國其實是伺候人的苦差使,不僅不能開心自在地玩兒,對完成自己的指標還一點幫助都沒有,別看是去歐洲轉一圈,恐怕還真沒誰願意去。」
洪鈞一想的確如此,維西爾各方面的業務進展都不錯,技術人員各種境外培訓機會很多,銷售人員只要拿下大的合同也都有機會陪自己的客戶出去瀟灑,更不必說各種名目繁多的到境外開會的機會了。洪鈞有些一籌莫展,而他料想李龍偉一定已有他心目中的人選,便問:「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嗎?」
李龍偉一笑:「我倒是有個想法——小薛,你覺得怎麼樣?他以前在泛舟就是專門負責普發項目的,那些人他都熟,而且我估計他之前應該還沒出過國,積極性會比較高,他眼下大概也沒有迫在眉睫的大項目要撲上去,所以時間上不會有什麼衝突。」
洪鈞沉吟:「他的英語恐怕夠嗆。」
「問題不大吧,到哪裡都有當地的導遊陪著,不需要他出面,他只要一路上把柳副總伺候好就行了。」
洪鈞沉默許久才說:「還不只是英語的問題,我總覺得有些不放心,可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因為什麼。對了,他有護照嗎?」
「應該已經有了,上個月我就讓Helen幫他申請護照了。你可能是擔心他沒有經驗吧,可也真想不出還有誰更合適了,我會把需要注意的事項給他交待好的。」
洪鈞又想了一陣,終於下了決心:「也只好這樣了。你馬上請德國維西爾給柳副總和小薛分別發邀請函,趕緊辦簽證。」
「你和小薛打聲招呼吧,關於他出國的事。」李龍偉提議道。
洪鈞笑著擺手:「不用,你和他談吧,是你建議讓他去的。頭一次去歐洲當然是件好事,這種好消息還是你去告訴他吧,屬於你的人情我可不想掠人之美。」李龍偉聽了心裡不由一熱,洪鈞身上最令他佩服的就是這一點,凡是可以表功的機會他一定會讓給別人,但責任與過失他都會自己承擔。
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多鐘,洪鈞才收拾東西走出自己的辦公室,他習慣性地在公司里四處轉轉,卻發現只剩下小薛還在靠近走道的座位上忙著。洪鈞走過去,見小薛正低頭在記事本上寫著什麼,便扶著辦公區隔斷的擋板問道:「還沒回去?」
小薛被嚇一跳,抬頭見是洪鈞忙站起來說:「差不多了,馬上就走。」
洪鈞笑著問:「忙什麼呢?」
「今天打了好幾個電話,白天亂鬨鬨的,晚上得把電話里聊的情況都記下來,不然該忘了。」
洪鈞看著小薛,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樣,白天奔波之後總要趁夜深人靜把一天的工作詳細記錄下來,再反思一番然後列出第二天的任務清單,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他剛才在辦公室里做的正是這個,只不過他是輸入到電腦里而不再用老式的記事本。
小薛說完又彎著腰寫了幾個字便把本子合上,把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就背起他的那個書包。洪鈞心裡暗笑,恐怕只有小薛才會這麼做,換作別人一定會再堅持哪怕只是幾分鐘也要等洪鈞前腳走了他再後腳回家,以免洪鈞覺得這人是特意加班做給他看的,不然怎麼就那麼巧,洪鈞忙完他也正好忙完?但洪鈞知道小薛應該還沒有這麼多的心計。
兩人往門外走,小薛沿路順手把天花板上的燈都一一關掉,弄得洪鈞覺得自己像是個黑暗使者,所過之處立刻變得漆黑一片,他問小薛:「Larry和你說過出國的事了?」
「嗯,他告訴我了,我挺緊張的。」小薛說著把公司的大門鎖上,跟著洪鈞走到大廈的電梯間,搶前一步按了向下的按鈕。
「緊張什麼?」洪鈞問。
「以前沒出過國,沒想到剛來就要出去陪這麼重要的客戶。」
即使在電梯間不甚明亮的光線下,洪鈞也能看到小薛臉上果然浮現出一絲憂慮和不安,便笑著說:「上午我不是給你講過那個道理了嗎?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第一次,所以你要更多地把它看成是一個機會,而不僅僅是挑戰。」
小薛點頭說:「嗯,我試……」他剛想說「試試看」,就想起洪鈞今天教訓過他的話,忙改口說,「我一定盡力。」
電梯來了,裡面空無一人,小薛跟在洪鈞身後走進電梯按了「L」層。洪鈞像是想起什麼,忽然說:「記得買一瓶正宗的鎮江香醋帶上。」
「香醋?帶到哪兒?」小薛沒聽明白。
「帶到歐洲啊,」洪鈞見小薛一臉茫然,笑著說,「你們路上可以吃。歐洲的大多數中餐館,不管是自己廚房裡調味用的還是擺在桌上供客人往菜里加的,都不是咱們國內這種地道的香醋或陳醋,而是蘋果醋,顏色很淺幾乎是透明的。國內的人出去可能吃不慣西餐,吃當地的中餐又總覺得味道不對,調味品的差別是主要原因,吃飯的時候你給每個人倒上一小碟醋,既可以調味又可以開胃。」
小薛點頭:「嗯,我記住了。」
「估計普發去的人也是北方人占多數,吃中餐的時候可以給他們多點些麵條,少要些米飯。但你不知道吧?在歐洲的中餐館一碗麵條相當於一盤熱菜的價錢,有些客戶不了解,還以為麵條和米飯一個價呢。」
正說著一層大堂到了,電梯的門徐徐打開,洪鈞在走出電梯前又對小薛叮囑道:「你要記住,第一,該花的錢一定要花,不要讓客戶覺得咱們小氣;第二,花錢一定要花在明處,不要錢花了卻沒收到效果。」小薛又重重地點了下頭。
走到大廈門口洪鈞招下手,一輛北京現代生產的索納塔開過來停在他面前,在他坐進車裡的一瞬間恰好瞥見小薛的背影正向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走去,洪鈞心裡又湧起一陣不安,不知道為什么小薛的這次歐洲之行讓他總是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