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碎沙場,下了大獄

2024-09-26 04:33:13 作者: 楊帆

  在寧波郊外,浙三師固守城垣;浙一師盤馬彎弓,拉開進攻架勢。

  戰爭一觸即發。

  這是戴春風第一次上戰場,懷抱一桿幾乎拉不開栓的老槍,加上幾乎沒有接受過正式射擊訓練,即使朝密集的人群開槍,也不定能否擊中一人。而老槍又是那種一彈一瞄,發一彈裝一彈的破舊武器,在發完一彈再裝一彈這個過程中,說不定有十個腦袋也早已被對方射開了花。

  但戴春風的樂於冒險卻是與生俱來的,臨戰前的火藥味給了他一種莫名的好奇與興奮。儘管子彈不長眼,一向大咧咧的戴春風卻從未想過自己會那麼背運,尤其他相信自己「雙鳳朝陽格」的命相,本就是大富大貴之命,「一朝遇雷雨,絕非池中物」,這戰場的槍林彈雨,不就是命中的「雷雨」嗎!

  戰爭很快拉開序幕。

  面對浙三師固守城池,嚴密防備,浙一師成立「敢死隊」,對浙三師發起猛烈進攻。

  「敢死隊」一撥一撥衝上去,一方面尋機爆破,打開突破口;一方面企圖潛入城內,裡應外合。然而,在浙三師密集的火力防守中,「敢死隊」員一撥一撥地倒在敵人的槍口下。

  城牆下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強攻不成,浙一師只好鳴金收兵。師長潘國綱決定改變戰術,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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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料,浙三師抓住機會反守為攻,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萬籟俱靜的夜晚,向浙一師悄悄包抄而來。

  浙一師官兵在睡夢中被驟然響起的槍聲驚醒,一個個倉皇披掛上陣,像沒頭的蒼蠅到處亂撞,既無招架之力,更無還手之功,只有一鬨而散各自逃命。

  戴春風完全沒有想到戰爭會打成這個樣子,從黑暗中爬起來,便懵懵懂懂地隨著大夥向外跑,被一群亂兵裹挾著,四處逃竄,很快被浙三師一群士兵擋住逃路。

  沒有反抗,只有束手就擒,一群人低頭耷拉腦袋地,被押進了牢房。命中的「雷雨」尚未出現,已然成為階下囚,這讓戴春風情何以堪!

  被關進浙三師的牢房,仿佛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二三十平方米的空間,塞進足有二三十人。黑洞洞的屋子裡,只有在接近屋頂的地方開了兩個一尺見方的小窗。小窗上的鐵條和屋裡的鐵門,都昭示著被關在這裡的人插翅難飛。

  地上鋪著稻草,二十多人的吃喝拉撒睡全部在這個空間裡解決,屋子裡瀰漫著嗆人的惡臭。

  戴春風一向愛清潔,衣服兩天不洗就感覺渾身不自在,仿佛生了虱子。如今住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讓他連死的心都萌生了。

  其實,不管他想不想死,死神都在一步步向他逼近。

  原本同為浙軍,如今同室操戈,浙三師官兵對浙一師恨之入骨,將一腔怒火全都發泄到了俘虜身上,每天的飯菜不僅如同餵豬的泔水,而且少得可憐,且每天只送一次。由於僧多粥少,每次「泔水桶」一放進屋裡,便很快被分搶一空。

  戴春風雖當了大頭兵,骨子裡仍然是自命清高,從未將自己當作普通士兵中的一員,跟他們去爭搶「食物」,他還抹不下臉來;加上泔水般的飯菜根本無法下咽,也往往懶得去搶,如此幾乎連剩「泔水」都很難喝到了。

  吃不到東西令他渾身無力,沒有力氣也就越發懶得去搶,如此一來二去,漸漸地開始變得厭食,再沒有吃東西的欲望。

  窗外的天空明了暗,暗了明,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日夜,戴春風已奄奄一息,即使有士兵給他端過來一碗「泔水」,他咬著牙也咽不下去了……

  冥冥中,戴春風的意識在一點點消失,唯有一個念頭縈繞不散,那就是:吉人自有天相。他相信自己「雙鳳朝陽格」的命相,相信自己不會這麼容易就死去。這最後一點意識將他牢牢抓住,令他不肯睡去……

  昏迷中,他聽到嘈雜的聲音由遠而近,一陣高過一陣。那是牢門洞開的聲音,是被俘士兵重獲自由的歡呼雀躍聲。

  原來,浙一師兵敗後,浙江督軍楊善德立即派兵馳援,很快攻陷寧波城,浙三師官兵或倒戈,或投降,師長周鳳岐連夜出逃,亡命日本。浙一師占領了寧波城,第一件事就是解救被關押的士兵,昏迷中的戴春風也神奇地睜開了雙眼。

  可是,大難不死的戴春風在吃飽喝足緩過勁來之後,又做出一個超乎尋常的舉動——就在這些歸隊俘虜像打了勝仗的功臣大肆慶賀的時候,戴春風悄悄離開了。他對這群蝦兵蟹將已徹底失去信心,又一次不告而別。

  當初高中「榜眼」不辭而別,雖未考慮後果,未作長遠打算,總歸還選定了一個去向,如今離開浙一師去哪裡呢?青年時代的戴春風就是這樣,輕率任性,隨心所欲,不計後果,不作長遠打算,甚至不會考慮下一步怎麼走。既已放棄讀師範,若沒個著落,就無法向母親交代。因此家是不能回的,那還能去哪裡呢?

  當然,他不願面對的還有家鄉父老、朋友同學。一個堂堂的江山才子,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落魄而歸!

  為了避免母親擔憂,他給母親寫了一封信,陳述了離開部隊的原因,並發誓說,若不混出個人樣,決不返鄉!

  可他面臨的不是能不能混出個人樣,而是如何生存。他在寧波舉目無親,又身無一技之長,找到一份餬口的營生並不容易。寧波是通商口岸,商家店鋪自然不少,但是一般老闆都不會輕易雇用一個不知根底的外地人。戴春風跑遍碼頭、鬧市區和大街小巷,幾乎踩遍所有商家店鋪的門檻,也只能找到一些臨時性的散活。

  這些散活一天有一天無,沒活的時候掙不到工錢,口袋裡不多的積蓄很快花光了,接下來的日子便是飢一頓飽一頓,吃了上頓沒下頓,餓肚子成了家常便飯。漸漸地天氣越來越冷,眼看著北風吹、雪花飄、天寒地凍,戴春風腹內空空、衣衫單薄又居無定所,心裡越來越害怕,生怕哪天晚上躺在什麼地方不會再醒來。

  「當初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事到如今,戴春風腸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會在離開牢房後第一時間返鄉,與其凍餓而死,那點顏面又算得了什麼!如今醒悟已為時過晚,既無川資又無體力,如何返鄉?

  天氣越來越冷了,街上許多店鋪的生意也變得蕭條起來,再也找不到活乾的戴春風躲進破敗的關帝廟,鑽進稻草堆里再也不願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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