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影再現
2024-09-26 04:29:16
作者: 周浩暉
羅飛站在原地,只覺得自己的頭腦中一片亂麻。也許現在,他寧願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瘋了。
由於島上已沒有多餘的棺材,羅飛只能讓郭桂枝先把死者的屍體搬運到家中暫存,等航線疏通以後再作進一步的處理。臧軍勇身強力壯,膽子又大,主動承擔了背屍體的任務。德平師徒則一前一後,一路相伴,口中念念有詞,超度死者的亡魂。
大體安排妥當後,已近午飯時分,圍觀者見沒什麼熱鬧可看,便陸續散去了。小路上只剩下了羅飛和李冬兩人。
羅飛一直不讓李冬走,是因為自己有些事情要向對方詢問,此時終於有了機會。
「你是跟隨薛曉華的父親學的醫術?」
「是的。」
「那你對王成林這個人有印象嗎?他以前在島上居住過,和薛大夫很熟。十八年前海嘯過後,他帶兒子離開了這座島。」
李冬搖搖頭:「十八年前我剛十歲左右。十五歲的時候,我才拜薛大夫為師的。」
羅飛對這個結果早有心理準備,並未顯得過分失望,他又問另一個問題:「那在你手上,有沒有留下薛大夫的一些資料,比如說病案記錄之類的。」
「那是有的。你需要嗎?」
「嗯。」羅飛果斷地點點頭,「我想看一看,我們現在就去你那裡。」
李冬的住處離薛曉華家不遠,在路上,他大致講述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李冬本人也是海嘯的受害者,那次災難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成了孤兒。周圍的鄰居可憐他,時常接濟他一些。到他十五歲那年,薛大夫見他伶俐,而自己的兒子又不成器,就收他做了徒弟。李冬專心學習醫術,漸有所得,薛大夫去世之後,他就成了島上最好的醫生。
薛大夫對自己的醫學資料保管很嚴,李冬手上的一些,都是薛大夫在教學過程中主動拿給他研究的。除此之外,薛大夫嚴禁李冬翻閱自己的任何東西,李冬也非常聽話,從沒犯過例。
薛大夫留給李冬的資料包括十幾本醫學讀物、手寫的行醫心得總結,以及少量的病案記錄,等等。雖然已事隔多年,但他留在紙上的字跡仍然清晰如昔,且字體清秀挺拔,顯示出不凡的風骨。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字,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羅飛當然更不例外,他只掃了一眼,便認出這些手寫資料和蒙少暉手中的那封信件正是出於同一人之手。
現在,他心中的一些猜測已經隱隱成型:王成林父子有一段可怕的經歷,這個經歷很可能與那場海嘯災難有關。幼年的蒙少暉因為這段經歷接受過薛大夫的心理治療,因此薛家會保留著一些與此事有關的資料。蒙少暉上島時,信件被薛曉華順手偷走。他認出了父親的筆跡,進而發現了一段隱藏了很久的秘密。當他出於罪惡的貪念,試圖揭開這個秘密時,種種恐怖離奇的事件便因此而發生了……
是的,他已經看到了整個案件的起因,可他卻沒有能力阻止事態的發展,繼薛曉華之後,周永貴成了第二個受害者,而一些詭異離奇的現象正悄然浮現。要解開這些謎團,必須了解那段已被蒙少暉遺忘的經歷。羅飛試圖從薛大夫留下的資料中找到一些線索。
他首先翻閱了那些病案,但那都是一些不相干的記載,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行醫心得則基本上都是很專業的記錄和分析,大致翻了一遍後,亦無收穫。倒是那幾本書稍稍提起了羅飛的興趣。
在總共十三本讀物中,有八本都和心理學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繫。這使得羅飛忍不住詢問:「薛大夫對心理學很有研究嗎?」
李冬點點頭:「老師常對我說,一個人最可怕的疾病,不是生理上的病變,而是心理上出現無法逾越的障礙。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好醫生,必須有能力幫助病人戰勝心中存在的魔鬼。」
「心中的魔鬼?」羅飛咀嚼著對方的話,把那十幾本書又挨次倒騰了一遍。最後,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本上停留了下來。
這是一本外文譯著,書名為《失憶病狀的形成和診治》。
書很厚,一時半會兒肯定看不完。羅飛把這本書單獨挑了出來:「我想把這個借走看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李冬很爽快地答應了。
正說話間,金振宇急匆匆地闖了進來。他臉色蒼白,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見到羅飛後,他立刻叫出了聲:「羅警官,你在這裡!我到處找你!」
「怎麼?又出什麼事情了?」他的樣子讓羅飛緊張地站了起來。
「不,沒出事。是有……有一些……發現!」金振宇吞吞吐吐地說著,似乎拿不準該怎樣措辭。
羅飛下意識地把身體往前探了探:「什麼發現?」
「我……我不知道……我沒法說。不……是我說了你肯定不會相信。」金振宇有些語無倫次,最後在羅飛的目光中,他終於平靜下來,說,「你還是跟我過去一趟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羅飛不再說什麼,他拿起那本書,大步向門口走去。
金振宇把羅飛帶到了島嶼正東方向的一片村寨里。這片村寨位於山腳外的平灘上,地勢比較開闊,人家也稍多一些,船老大老胡就住在這裡。從村寨中遠眺山脈,視線幾乎沒有什麼遮擋,尤其是鬼望坡,更是出現在了視野的正中。
兩人來到了一家住戶前,屋門口蹲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滿臉愁容,不住地唉聲嘆氣。
見到金振宇,婦女的眉頭更是擠出了一個疙瘩:「唉,你怎麼又來了。我們家男人都那個模樣了,你就別刺激他,先讓他安生安生吧!」
金振宇指指羅飛:「這位是市里來的羅警官。他需要了解一下情況。」
婦女看了羅飛一眼,目光中顯然多出了幾分信賴。猶豫片刻後,她終於點了點頭:「唉,那你們就進去吧。」
金振宇帶著羅飛走進了屋子。
「誰呀?」一個聲音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語調中夾著幾分驚恐。
雖然是白天,但屋子裡的光線卻陰暗得很。羅飛睜了半天眼睛,才看到在屋子角落裡擺放著一張破舊的板床。說話的正是躺在床上的一個男子。
「付玉柱,你不要怕。這位是羅警官,從市里來的。你把昨晚看到的情形再向他說一遍。」金振宇一邊說,一邊走到床頭,拉亮了屋裡的燈。昏黃的燈光灑下來,卻更增添了幾分壓抑的氣氛。
床上的男子緩緩地轉過頭來,睜大眼睛瞪著羅飛。看得出來,他原本應該是個健壯精神的漢子,但現在卻眼窩凹陷,臉色灰白,透著一副深深的病容。
「警官?」他開始搖著頭喃喃自語,「沒用的……沒用的……那不是人,那是鬼!」
金振宇無奈地看了羅飛一眼,這個人的話多少給自己不久前並不得體的言行作出了一些解釋。
「鬼?什麼鬼?你在說什麼?」羅飛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炯炯地看著付玉柱的眼睛,希望能用這個方法使對方的情緒穩定下來。
可是他失敗了。他的話反而勾起了對方某種可怕的記憶,付玉柱目光急速地游離,似乎在竭力躲避著什麼,同時他用絕望可怖的聲音叫喊起來:「鬼!一個惡鬼!十多年了,她又出現了!」
「他受了驚嚇,還沒有完全恢復。」金振宇輕聲解釋著,「如果你知道他曾經看到過什麼,你就不會對他現在的表現感到奇怪了。」
「不能讓他待在這個小屋裡。這裡空間太狹小,又這麼陰暗,會對他的心理產生很大的壓力。」羅飛一邊說,一邊示意金振宇配合他將付玉柱架起,然後向屋外走去。
果然,屋外明亮開闊的環境讓付玉柱放鬆了很多,他妻子從屋裡端出一張椅子,付玉柱顫巍巍地坐了下來。
羅飛用柔和的語氣繼續安撫著他:「好了,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別著急,也別害怕,慢慢說。這裡這麼多人,誰也傷害不到你。」
付玉柱仍顯得有些驚疑不定。他的眼睛怯怯地轉動了一圈,似乎被某種未知的力量吸引著,最終他的目光向著遠處的鬼望坡射了過去。
羅飛和金振宇也被他帶著看向了鬼望坡,那裡山陡樹密,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情況。
付玉柱輕輕吁了口氣,開口說道:「就在那裡,十八年前我就見過她,昨晚,她又出現了。」
羅飛立刻意識到什麼:「十八年前?你是說鬼望坡上的黑影嗎?」
「不錯。」付玉柱有些虛弱地眨了眨眼睛說,「當年那個黑影,村子裡的人全都見到了,但是看得那麼仔細的,就只有我一個了。如果不是我,誰會知道那個黑影其實是個抱著嬰兒的女人?」
「看得仔細?什麼意思?」羅飛略微有些不解。不過聽他的意思,「懷抱嬰兒的女人」這個細節就是從他口中傳出去的。
付玉柱轉頭看看自己的妻子:「你去把那個東西拿來。」
婦人點點頭,轉身進屋,不一會兒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樣東西。
羅飛看出那是一個望遠鏡,式樣非常老,雖然成色顯得很陳舊,但是基本沒有什麼磨損,看來被使用的次數並不是很多。
「這個望遠鏡是我結婚的時候,在北京當兵的叔叔送給我的禮物。我曾經非常喜歡它,可自從那次以後,我再也沒有用過它,我不敢再去看它,因為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鏡片中曾出現過那麼可怕的一幕。」付玉柱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驚動了某種恐怖的東西。
「你用它看過鬼望坡上的黑影?」羅飛猜測說。
付玉柱苦笑了一下:「我那時候二十多歲,正是個膽大好奇的小伙子。那幾天黑影連連出現,村里人議論紛紛。我突然想到,為什麼不用望遠鏡看一下呢?如果能解開其中奧秘,也能在大家面前風光風光。一天半夜,大家都睡了,我起夜的時候,發現天氣轉晴,月光特別明亮,正是適合觀察的條件。於是我就把望遠鏡拿了出來,對著鬼望坡上的黑影調好了焦距。」
說到這裡,付玉柱停住了口,臉上出現痛苦的表情,似乎很難去重溫那段恐怖的回憶。眾人在寂靜中等待著下文,氣氛緊張得像要凝固一般。
「你……看到了什麼?」最終還是羅飛打破了沉默。
付玉柱閉上眼睛,用力吞了口唾沫,終於又開了口,雖然已鼓足全身的勇氣,但他的語調仍然在微微打著哆嗦:「我看見在一棵樹的杈丫間,坐著一個……女人,她懷裡抱著……抱著一個嬰兒,那種恐怖的場面,你們根本無法想像。」
女人、嬰兒,這些應該都是溫馨美好的東西,雖然出現的地點有些奇怪,可也稱不上恐怖呀?羅飛不解地搖搖頭。
付玉柱悽然一笑:「你不明白?是的,即使我有狀元的文采,也無法讓你感受到我當時的恐懼。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面龐浮腫發黑,五官扭曲,頭髮散亂,一雙流著污水的眼睛瞪得老大,透過鏡片和我對視著。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目光,充滿了怨恨和悲哀,像有一把冰涼的劍直插到人的心窩窩裡!她根本就不是人!我一直相信,她就是一個鬼,一個冤死的女鬼!」
付玉柱一口氣說完這些,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臂中,渾身上下劇烈地顫動著。他的妻子和金振宇分站在兩旁,也各自變了臉色。
羅飛卻想到一個問題,他皺起眉頭問道:「你為什麼那麼主觀地認為她是一個鬼,而不是別的什麼?比如說,那會不會是一具屍體?」
「屍體?」付玉柱抬頭瞪著羅飛,「屍體又怎麼會動?」
「那個黑影還會動?」羅飛略感驚訝,這個情況他倒是第一次聽說。
「是的。她一定是發現我看到了她,然後就動了起來。她往樹頂爬去。我驚動了她,她肯定會記住我……」付玉柱越說越激動,也許這才是最讓他害怕的地方。
「爬樹?」羅飛實在難以想像,「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怎麼爬樹?」
付玉柱舔舔舌頭,然後從牙縫中擠出一些話語:「她用一種非常詭異的姿勢。她面向里,用身體緊貼著樹幹轉圈,就那樣一圈圈地轉了上去。當時是夏天,枝葉茂密,她很快就在樹叢中消失不見了!」
太誇張了!這簡直是恐怖小說中的情節。羅飛實在難以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沉默片刻後,他輕輕咂了一聲,看著對方問道:「你確信這些都是你親眼所見,而且,不會是幻覺之類的東西?」
付玉柱嘆了口氣:「唉,別說是你,就是當年島上也沒人相信我的話。其實我也希望那不是真的。這樣我就不用十八年來,每天晚上起夜的時候都要膽戰心驚,明明非常害怕,卻總忍不住向著鬼望坡的方向看了又看。昨天夜裡,她終於又出現了。我聽說賣雜貨的周永貴被嚇死了?我一點也不奇怪,那種可怕的場面,誰能挺得住呢?只是現在,你們終於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了。」
「你是說,昨天夜裡你又看到了她?具體什麼時間?」
「沒看到我至於變成現在這樣嗎?」付玉柱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我看到她是在晚上十一點多鐘。她還是像十八年前一樣,懷中抱個嬰兒,坐在樹杈中間,一動不動地向村莊這邊凝視著。」
「是哪一棵樹杈?你能指給我看看嗎?」羅飛遠眺著鬼望坡方向問道。
「是……」付玉柱抬起手指尋找著,可片刻後,他怔怔地愣在了那裡,「不見了,那棵樹杈不見了……」
「不見了?你昨晚還看到的,怎麼會不見了?」羅飛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忘記在哪裡了?再好好想想。」
「不,我沒有忘。」付玉柱很肯定地說道,「雖然我只看了一眼就嚇得逃回了屋裡,但那一眼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你看到那塊像鷹嘴一樣的石頭沒有?那棵樹杈就在石頭正上方一米左右的地方。」
羅飛抬眼看去,對方所說的那塊石頭非常明顯,很容易就找到了,只是石頭上方儘是一片藤蔓,哪裡看到什麼樹杈?
「所以她肯定是個女鬼。」付玉柱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她只在晚上出現,甚至連她坐的樹杈在白天都看不到,因為那根本也是一棵『鬼樹』。十八年前是這樣,現在當然也還是。」
羅飛站在原地,只覺得自己的頭腦中一團亂麻。也許現在,他寧願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