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馬

  七皇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說：

  「先生在感嘆夕陽落下的餘蔭太短，沒有看夠。」

  薛芷微微一挑眉，不予作答，翻了個身，便繼續駕馬前行了。

  七皇子的臉色微變。

  他當然知道薛芷說的太短不是指夕陽落下的時間太短，他只是下意識地用了對付自己屬宮裡的官員那一套。

  畢竟身為七皇子，哪怕他說的不是手下心中所想的，手下的一眾屬官也會想盡辦法地拍他的馬屁，說是啊是啊，殿下真是明察秋毫，洞察人心，只老臣一眼，就能看穿老臣心思之類的話語。

  如今見到自己隨口胡謅的一句沒有被薛芷回應，反倒是讓薛芷無視了他繼續前行，七皇子的眼裡也是閃過了一絲不滿之色，心說自己這馭人的手段，恐怕還得練練，以後可得收收自己這不假思索就出口的壞毛病了。

  心裡想著，七皇子輕微地呼吸了兩口，便將眼裡的不滿全數收斂，並且換上了一副乾淨的笑臉，踏踏幾步走上前去，說：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我在小茶館就注意到先生了。」

  說話間，七皇子腳下的神駒也走起了和薛芷那一匹馬差不多的步調，七皇子見薛芷還沒有回答，就乾脆亮出了他想要說的話，接著說道：

  「我看先生背後背著木匣，莫非先生就是前不久忽然登上兵器譜刀劍雙譜第三的薛芷薛先生？」

  薛芷本來不想搭理，但他現在氣血翻湧，內心有些煩躁，急需要安靜片刻，想著禮貌一點把眼前這個吵得有些過分的人打發走了就好。

  於是薛芷穩了穩心神，便開口回應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七皇子也沒想到，薛芷會突然冒出這句話。

  他確實早就知道了眼前這位無疑就是薛芷，但薛芷是如何知道七皇子知道薛芷知道他是薛芷的呢？

  而且，正確的流程，不應該是薛芷哪怕真知道七皇子早就知道他是薛芷，也應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然後應承下來自己就是薛芷嗎？

  現在直接戳破自己，這做法多少有些不給自己面子啊。

  七皇子心裡吐槽著，嘴角微微抽動，心下也是終於明白了父皇所說的天下之人，各不一樣，品行性格天差地別，所以馭人最忌就是用舊招，用慣有套路。

  能被老套路牽住的，都是沒有見識過太多馭人套路的，那他們也不見得就真的是他所需要的王佐之才。

  想到這裡，七皇子才覺得自己確實魯莽了，對薛芷的了解，確實還不夠深刻。

  但如今既然話都已經問出口了，就這樣悻悻離去，七皇子心中又多少有些不甘，於是便咳咳了兩聲，緩解了一下尷尬，接著說道：

  「是...是啊，我確實早就知道了先生就是薛芷薛先生，就是不知道先生是如何察覺到在下早已知曉此事的。」

  薛芷此時正在運轉體內大周天，許久才回復七皇子，並且也是為了不打攪體內的真氣復位，故而只是很簡單地回了一個字：「馬。」

  「馬？」七皇子微微凝神，思索了一下，才終於釋懷地笑著說道：「哦，這倒是我疏忽了，原來是馬啊。」

  沒錯，確實是馬。

  而且還是薛芷坐下的那一匹軍馬。

  早在兩三天前，到江南巡遊的七皇子就聽說了有一個武藝卓絕，排上了兵器榜刀劍雙榜第三的少年，居然憑藉一時衝冠怒，就連殺武林盟陳平分堂的兩員大將，還順帶重創一位大將。

  就這樣的少年英雄，朝堂之上哪個想要做出一番事業的皇子不動心？

  所幸七皇子離得近，故而就想要先行一步拿下薛芷。

  薛芷若是拿下，說不準七皇子就可以利用薛芷，來解決當今景王朝皇帝最為心腹大患的事情——當今武林。

  從百曉生創建天下閣以來，整個武林的風氣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原來大家都因為皇帝施行的特殊統治方法而食不果腹，故而武林實際上是凋零的，沒有什麼人去練武。

  倘若一般的民眾一年所需要花費的，是十兩銀子的話，皇帝就會想盡辦法剋扣收稅，使得民間之人一年最多掙八兩銀子，欠稅二兩，這樣一來，人們普遍難以吃飽，便只能乖乖幹活，哪有人會想著練武？

  然而，百曉生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了大批財富，以至於武林中人只要能登上兵器譜，就有大量的金銀，一生不必再辛苦勞作，如此一來，皇帝設下的統治政策，便會開始搖搖欲墜。

  而且，最關鍵的地方在於，民間武力高強，朝廷必然搖搖欲墜。

  若是皇朝還如初期建立一般，國泰民安還好。

  可如今連年戰爭之下，中間的官員們又貪斂無度，以至於民眾多為艱苦，也只有陳平鎮這樣經濟富庶的地區，民眾才能吃得上飽飯。

  在這種情況下，武林人一旦勢大，難保以後的景王朝，還是如今皇帝及子嗣所有的王朝。

  其中最難處理的，就是天下閣和武林盟了。

  其中天下閣極其神秘，但其實手下並沒有多少人，故而起不了大事，只能偏安一隅，做個富家翁。

  但武林盟，卻是弟子幫眾，遍布天下各鄉各縣，哪裡都有分堂，旗下人口也數不勝數，前些年皇帝還認為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慮，如今武林盟卻已然成了龐然大物，隱隱就有冢虎潛龍的意味。

  這樣一來，景王朝的管理層，還有哪個能忽略這一龐然之物。

  然百曉生所排的天下兵器譜，皇室所在，竟沒有能入前三甲的，只有京城將軍京家的小兒子京墨有著劍譜第二的高排名，其他的皇朝中人，俱被排除在前三甲之外。

  而京墨又從小向外自由，居家甚少，故而皇帝更是難以調動他。

  在這種情況下，景王朝想要處理武林盟，那是著實不易，江湖中也難有人再能撼動凌游的位置。

  可如今不同了，薛芷橫空出世，武藝刀劍雙絕，要說擊敗凌游的可能，也絕非沒有。

  關鍵是薛芷只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身上的一切都是可以打磨的，要是打磨得好，那就是朝廷最鋒利的一把劍。

  加上薛芷又和武林盟之人發生了幾乎不可能調和的矛盾，武林盟也自然沒有可能再接納他。

  這幾重條件下來，別說是七皇子，縱然是當今皇帝在此，也必然掩蓋不住拿下薛芷的心思。

  而一天半前帶領了大批軍中勇武之士喬裝來到陳平鎮的七皇子，也是恰好就看到了薛芷在午夜的街頭到處奔走，找了一個手下去探探口風，結果被告知薛芷那是在買馬。

  七皇子本著薛芷早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的心思，那是毫不猶豫地就把自己價值千金的第二愛馬就給了薛芷，只賣了幾十個銅板。

  七皇子的手下那是心疼的牙痒痒，七皇子卻是毫不在意。

  只是他賣了那匹馬之後，才覺得皇帝老子說的那句——做人情的最高境界，是讓別人不知道你在做人情——好像多少有點不太合理。

  於是七皇子就策劃了後來的強盜追殺，想要讓薛芷出手相助，這樣一來也可以順帶著就透露身份，拉薛芷入伍，到他七皇子南星的手下來幹活。

  只是沒想到的是，薛芷竟是絲毫沒有先前聽說的那種衝冠一怒的英雄俠義感，而是自顧自地離開了，讓南星可謂是頭腦發疼。

  而如今來到薛芷的面前，想要用聊家常的方式和薛芷籠絡關係這一招，似乎也失了效果。

  只是，南星還是對一件事情有疑惑。

  他拱拱手說：

  「薛公子，我倒是沒想到薛公子一開始就認出了賣給你馬的是我的人，我想知道，我那手下神態神情動作，都沒有任何紕漏，你是如何看出的呢？」

  薛芷腳下的馬跑得快了些，因為薛芷始終覺得南星有些太煩，無奈南星的馬也是寸步不離地跟了上來。

  薛芷嘆息了一聲，從內視運轉大周天的狀態中退出來，說道：

  「常人難進我百步之內。你的馬卻可以，說明我的馬和你的馬，應該是腳步完全一致，這樣才有可能遮掩住你那匹馬的馬蹄聲。

  所以我覺得，我的馬和你的馬，應該是同一個人訓練的。但你是恰好從城外被追殺，朝著陳平鎮跑去的，所以馬不會是在鎮子上買的。

  所以我就猜測，我的馬，也是你的。」

  南星微微思考了一下，說：「單憑這個.....」

  薛芷說到這裡，也是凝了一下氣息，止住了話語之聲，點了點馬鞍。

  南星看了看薛芷的馬鞍，又看了看自己的馬鞍，發現上面都繡著一個七字，他也是霎時間心服口服，對薛芷的敏銳觀察力高看幾眼，拱手道：

  「先生好眼力，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