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情緒始終不會輕易表達出來
2024-05-05 06:39:35
作者: 魚魚快動
天亮時,雨還繼續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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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崎司醒過來後,窗外布滿乳白色的煙霧。
一個人在廚房做早餐,然後三人並坐在餐桌前吃著。情景和以往的日子差別不大,氣氛、說話聲、人的神態都和昨日一樣,不同的只是菜品。
有新鮮的鱘魚湯、蔬菜色拉和漢堡牛扒。
吃早餐的時候,旭日升起,窗外的雨逐漸停歇,煙霧隨風飄散,樹林和山的線漸漸顯現出來,遠處有焚燒東西的白煙騰起。
「是在焚燒生活垃圾,」栗山櫻良說道,「這裡相對閉塞,垃圾都是集中幾天焚燒一次,焚燒之後的殘留物直接在山上挖坑埋掉。」
「什麼時候天晴呀……」星野花見叉著一塊牛扒,不滿地發牢騷:「來這裡幾天,一直都窩在家裡,人都要發霉了。」
多崎司沒好氣道:「昨晚你還說想要雨一直下來著。」
「不同嘛,昨晚又不知道小櫻良的事,現在就希望天氣快點晴朗起來,每天都給小櫻良一個好心情。」
「應該快了吧,從日本海過來的冷空氣在這一帶滯留不了多久的,很快會飄到太平洋去。」
吃過早餐。
栗山櫻良盤腿坐在沙發上,對著筆記本電腦寫東西。
她埋頭寫東西時,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專注,小嘴唇有如捕捉獵物的動物一般緊緊閉著,眸子深不見底。
星野花見在她的側邊,手抱後腦勺,閉目欣賞一段古典鋼琴曲。
雖是舊唱片,但演奏溫情脈脈,十分耐聽。
「音樂不妨礙你吧?」聽的過程中,星野花見問道。
「這種程度的音樂倒不礙事。」
「寫什麼呢?」
「唔……給詩織的一些信件。」栗山櫻良略微放鬆了一下嘴角,「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隨想隨寫罷了,或許日後可能用得上,所以提前寫點草稿。」
「對了,」多崎司一邊在廚房裡洗碗,一邊探頭出來問:「栗山阿姨什麼時候過來?」
「快了,她一個小時前就出發了,」星野花見答道,「大概10點左右就可以趕到。」
栗山櫻良看了看腕錶,現在是九點半。
「本來還說可以在這裡舒舒服服地再住一個星期的。」星野花見掃了眼牆上的掛曆,「唉,願望落空了呀。」
「我也希望。」說著,栗山櫻良嫣然一笑,「不過不可能啊,美好的事物遲早都要成為過去的。」
多崎司擦著手從廚房走出來:「你又來這套說辭了。」
「世事本來就是這樣嘛,」栗山櫻良關掉音樂,朝他招了招手:「陪我出去逛逛。」
「好嘞~」
多崎司披上一件棒球服外套,跟在她身後出門。
此時的雨已經停了,但天氣仍然未放晴,空氣非常濕潤,山林中還瀰漫著一層淡淡的薄霧。
走出病人居住區,來到中心街道。
穿著藍色病服的病人和黃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抱著購物袋往來而去,商店主要是賣日常所需的食品或雜貨,最盡頭是個小小的廣場,那邊有個尖頂的教堂,看樣子是天主教教堂。
路過一個水果攤,多崎司從那兒買了一袋櫻桃,邊走邊吃。
「我們要去哪?」
「到療養院的後山去走走。」
「那邊有什麼?」
「有個陶瓷作坊,好久沒去了,想看看。」
栗山櫻良雙手插在大衣的兜里,腳步輕快地走著,表情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多崎司一路都落後半個身位,看她飄來擺去的垂直馬尾。她不時地回過頭,和他目光相碰時便微微一笑。
這種時候,多崎司就會餵她一顆櫻桃。
「你以前做過瓷器?」他問。
「差不多一星期一次,」栗山櫻良笑著答道,「我的技術很好喲,說出來你可能不大相信,那些黏糊糊的陶泥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之一。」
「怎麼說呢,」多崎司聳聳肩,「是你一直都不告訴我關於你的事好不。」
「昨晚不是說了很多嗎?」
栗山櫻良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尖,看著他的臉甜甜一笑。
那張笑臉沒有一絲陰翳,甚至健康得有些耀眼,完全和昨晚判若兩人。
多崎司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
並且暗自思忖,昨晚睡著之後,她到底有沒有做噩夢呢?
兩人一直往中心區以外的位置走去,漸漸進入到一大片山林當中,小徑兩側的樹木多為銀杏樹,摻雜一些松樹以及白樺樹,松樹是樹幹筆直的赤松,而白樺則像是垂落下來一般枝幹垂的低低的。
透過樹林的間隙,能看零散的農舍屋頂。
柵欄沿著丘陵一路緩緩延續,甚至還有牛羊在山坡上漫步,牧草被割下,用機器捆成圓狀的一大束。
走著走著,栗山櫻良開始出汗,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
她脫掉外套拿在手中,雪白細膩的脖頸露出來,上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細汗。
「要不要我背你?」多崎司在身後問。
「我還撐得住,倒是你……」栗山櫻良回頭看他一眼,自言自語似的說:「整天和女人廝混,身體還行不行?」
「好著呢!」
多崎司捲起衣袖,把手臂上的肌肉露出來給她看。
「想咬一口。」栗山櫻良用手指戳著他的肱二頭肌說。
可當多崎司把手臂遞過去時,她又笑嘻嘻地推開,並且用嫌棄的語氣呵斥:「都是汗,也不自己聞聞有多臭。」
多崎司直接拿把一顆櫻桃塞進她嘴裡。
一口嚼下,滿嘴清甜。
栗山櫻良靠過來,挽住他的胳膊:「唔,好吃。」
不知道為什麼……
她這樣的姿態,總令多崎司有一種即將要離別的預感。
小道繼續在山林中間往前深處延伸,人行走在其中,會有一種即將被深林吞沒的壓抑感。
好在隨著時間臨近中午,太陽總算久違地記起了它的職責,天空開始放晴,帶有雨後泥土芳香的陣風吹動樹木,山脈的稜線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雜樹林快走到出口時,一位騎自行車的小個子中年男人騎著自行車從對面過來,看到他們兩人後,便上來寒暄,開口第一句就是問兩人對「東歐」的局勢怎麼看。
多崎司陪他聊了一會。
聊的問題不外乎是到底會不會打起來,以及大毛的勝算如何,西方會直接插手還是會間接干預等等問題……
臨分別時,他熱情地擁抱了多崎司一下:「您的見解真的太獨到了,我一直以為除了我沒有人會這樣想,看來我們是一路人啊。你叫什麼來著,多崎司是吧,很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第一秘書了!」
栗山櫻良笑得合不攏嘴。
好久沒見到這麼有趣的畫面了,她甚至希望多崎司陪這人再多聊個把小時。
等這人走後,多崎司感慨地說道:「這裡的人都蠻熱情的啊,而且和我意外的聊得來。」
「那人這地方有點小故障。」栗山櫻良用手指戳了下腦袋,意味深長沖他笑了起來:「精神方面的問題,大概二十年前,他就堅定地認為自己是日本外務省大臣。」
多崎司這才想起那人穿著藍色的病服,不禁地捂住臉:「……我什麼都沒說。」
「哈哈……」
栗山櫻良很罕見地開懷大笑起來,抱著他手臂搖晃幾下:「嚴格意義上來說,部長大人也在精神方面有問題哦。」
「不對,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在說我只能和精神病人聊得來?」
「難道不是?」栗山櫻良清澈的眸子盯著他不放。
多崎司只好又餵她一顆櫻桃,同時服軟:「我也是精神病總該行了吧。」
「及時發現病情,及時治療,還是可以搶救的。」栗山櫻良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隨即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柔和的光,微風撥動樹影,他們在樹蔭里相視而笑。
離開雜樹林後,是大片草坪,像是一座四周有圍欄的廣闊牧場。圍欄下有許多枯黃了的芒草從,邊緣處有一個如同鏡子般遠遠的小人工湖,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為其補充水源,清涼的溪水聲不絕於耳。
湖面上有一艘黃色的小艇,是釣魚用的簡單小船。
沿著湖邊漫步,栗山櫻良看著清澈的湖面,笑著說:「夏天的時候,湖裡可以撈到美味的鮎魚。」
單憑語氣,或許會讓人覺得她在這裡度過了極其愉快的六年時光。
但實際根本就不是那樣……
多崎司看著她清麗的側臉,暗自感慨畢竟是個驕傲敏感的人,怎麼也做不到像小可愛那樣坦誠直率。
湖的另一邊有一棟正面有檐廊的小木樓。
牆壁塗著白漆,整潔雅致,房檐下懸掛兩個鳥籠和一串風鈴,屋頂上伸出一隻長方形的磚塊煙囪。
栗山櫻良深呼吸了下,看著小木樓:「那邊臨湖的位置有個露台,上面放著桌子和椅子。我常坐在那兒凝視著湖水,看人划船釣魚。」
多崎司也跟著呼吸了下。
這裡的空氣比東京要乾淨清潔得多,就好像是新鮮剛做出來的空氣一般。和煦的風吹來搖起了白樺的葉子,鳥兒在別處啼鳴著,通透空靈的叫聲。
「其實釣魚也是很好的舒緩情緒的方法,」多崎司看著她的臉,十分認真地說道:「你要不要試下?」
「唔,會考慮的。」
栗山櫻良同樣認真地答道。
踩著枯黃的草坪,她率先朝小樓走去,在門廊上睡午覺的狗站起來,朝她的方向看來。
是頭上了年紀的德牧。
遲疑了許久,像是在回憶什麼那樣,過了片刻,德牧甩著尾巴跑來,圍著栗山櫻良腳邊嗅了幾圈,然後「汪汪」起叫了起來。
「二郎今年十六歲了,」栗山櫻良摸著狗腦袋和多崎司介紹,「很聰明的哦,以前我來這裡的時候,它都會幫我把拖鞋叼出來。」
「十六歲?」多崎司驚訝地看著這隻德牧。
德牧看向他,然後在他腿上蹭了起來。
這大概是歡迎儀式……多崎司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腦袋:「你和部長大人年齡一樣大哦。」
栗山櫻良白了他一眼。
「它叫二郎,是不是還有個大郎?」
「有啊,不過大郎在十二歲那年就死掉了,冬天的時候死的,屍體就埋在我們剛走過來的雜樹林中。」
「等會回去的時候要不要順祭拜一下?」
「算了吧,我都忘記在哪了,況且大郎一開始還嚇過我,對它好感不大。」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黃色工作服,綁著馬尾辮的年輕女人從屋內走出,親切地和栗山櫻良打招呼:「栗山小姐來啦,昨天小林醫生還說起你來著,我還想說去你那看一看。」
「玲子姐好。」
栗山櫻良淡淡地點頭。
除了少數幾個人外,她對誰好像都是這種不冷不熱地態度。
被喚做玲子姐的女性也早已習慣,她好奇地看向多崎司:「這位是?」
搶在栗山櫻良之前,多崎司開口介紹:「我是櫻良的男朋友。」
栗山櫻良沒有反駁,沒有嘲諷,只是給了多崎司一個冷眼後,朝著玲子姐問:「今天方便嗎?我想練習一下陶藝。」
「當然,快請進來吧。」玲子姐熱情地笑了起來。
「汪汪~」
德牧叫了兩聲,飛快地跑進屋,沒多久便叼了兩雙室內鞋放到門口的玄關處。
多崎司讚嘆道:「簡直和海軍一樣聰明。」
「狗狗嘛,越老越懂人心啊。」玲子姐摸著德牧的脖子,一副滿足的神情。
「海軍還是要比二郎聰明點的。」栗山櫻良小聲說,「畢竟海軍除了要聽懂指令外,還兼負著看管鹿見的使命,一般的狗狗別說看管了,說不定還會鹿見感染變笨,最後變成一隻哈士奇。」
「好啊你,居然在背後說鹿見的壞話,我要告狀!」
「去啊,看她信誰的話!」
栗山櫻良高高在上地沖他冷笑一下,看到他縮著脖子認慫後,才開開心心地換鞋進屋。
進了屋,裡邊有三個穿著藍色病服的人,在輕鬆愜意的氛圍中製作陶器。
拉坯機不停地轉動著。
刷成白色的牆下,擺著一個個的木製架子,排列著一個又一個燒制好的瓷器,除此之外房間裡並沒什麼稱得上是裝潢的東西。只有牆壁上的圓形掛鍾、音響與一堆CD放在一隻舊木頭柜子上。
「來點咖啡可好?」玲子姐問。
「那就不客氣了。」多崎司答道。
栗山櫻良已經輕車熟路地來到胚子存放的架子前,尋找合心意的胚泥。
玲子姐走到咖啡機,倒了一杯熱騰騰冒熱氣的咖啡,放到多崎司面前。
「要糖和奶麼?」
「不用了,清咖就行了。」多崎司看著眼前的陶瓷杯。
杯子的把手是橢圓形的,杯口的形狀是個近似於貓貓頭的形狀,外部塗成奶黃色。很合手,觸感很親近,就像只有家人才懂得的暖人的笑話一樣。
「這個杯子栗山小姐在八歲那年做的。」玲子姐笑眯眯地解釋道,「從一開始,她好像就對貓這種奇怪的生物有著特殊的偏愛。」
「猜到是她了。」
多崎司端著咖啡小抿一口。
手機「嗡」地震動了下,是星野花見發來的消息。
【花見:栗山夫人已經過來了,我和她現在準備去找小林醫生,你那邊呢?】
多崎司拿著手機,把剛坐到拉胚機前的栗山櫻良拍下來,發送過去。
【多崎:在玩這個,看來她是不打算參與到有關自己病情的討論當中。】
【花見:也好,談話過後我再聯繫你。】
放下手機。
咖啡隱約飄起的熱氣中,栗山櫻良抬起頭,對著多崎司露出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