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鹽民之過
2024-09-24 17:05:12
作者: 芙蕖
夜色漸深,湖陽城內,蟲鳴不聲,寒月無痕。
幾萬人的上縣縣城,寂靜得可怕。
唐翹與楊爍臨時住進了一處偏僻的客棧。
掌柜的不在,打雜的是位年輕女子,名喚彩玉,很是熱情地招待了他們。
「這些年湖陽縣管得嚴,漸漸沒什麼外人來了。」彩玉給他們倒茶,又是興奮又是好奇的模樣,「你們是打哪兒來的呀?」
唐翹雙手將那茶接過來,笑意盈盈道:「近日湖州有商宴,我們從外地來長見識的。」
兩縣雖管控極嚴,可與外頭還是有些貿易往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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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日也陸陸續續來過幾批人,都是商隊。
彩玉並未懷疑什麼,笑道:「咱們湖州雖然比不得揚州那些好地方,卻還不差的。」
「是啊,」唐翹道:「我也是聽聞湖州鹽場甚是宏大,想來瞧瞧。」
「你們想看鹽場?」彩玉一愣,「那地方不許外人去的。」
「這樣啊,」唐翹一臉遺憾的模樣,「真是可惜了。」
彩玉心善,不願他們遠道而來卻無功而返,「我未婚夫婿在田壩村鹽場當差,很知曉裡頭的模樣,再晚些時候他回來了,我就叫他給你們講。」
「多謝。」唐翹笑得眼睛彎起,「不過鹽場還分村的嗎?我還以為就是長著一大片呢。」
「我也不太清楚。」彩玉有些不好意思,「等剛子回來,你們問他。我先去給你們做飯。」
入住這間客棧是要送一份吃食的。
楊爍一聽「飯」這個字,眼睛亮得跟什麼似的。
「姑娘,有肉嗎?」
彩玉笑笑,「有的。不過要額外加錢。」
楊爍一怔。
他才從柳府出來,除了一身衣服,哪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他委委屈屈看向唐翹,「章兄,我想吃肉。」饞得快哭了,「有肥有瘦的那種,還要大口的。」
唐翹倒不至於吃的都不給他,得到肯定答覆後的彩玉去做飯的身影都顯得歡喜了許多。
她還在努力攢嫁妝呢。
「怎麼柳府是不給你吃的嗎?」柳成蔭也不像是那么小氣的人。
一提到這個,楊爍更來氣了。
「你別看我在那裡穿得是錦衣華服,可那狗東西不給老子肉吃!說什麼,為了叫我保持身材,我***。」
他一激動就喜歡自稱「老子」,唐翹掏了掏耳朵,自動屏蔽掉那些個不入耳的話。
「三年了!三年!你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他端起那杯茶一飲而盡,氣得眼睛都冒紅光。
唐翹頗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想知道。」
楊爍被他這淡淡的語氣打擊得,突然間便泄氣了。
「不提那個狗東西了。」他看了看彩玉離去的方向,回過眼,壓低聲音對唐翹道:「章兄,那個鹽場便罷了,怎麼這個縣城也奇怪得緊,之前我們轉進城內的時候,都沒看見什麼人。」
「一個鹽場要供給輻射數個州城,有時都還不夠用的,湖陽和上馬縣的鹽戶不必賦稅和徭役,自建朝時鹽策推行後,許多外地居民也被引入二縣為鹽民。因此,湖陽縣人雖然不少,可大多都是鹽民,我們進城那會子,他們估計還在鹽場忙碌。」唐翹端起茶盞來,又飲了一口,「不過,這地方,確實有問題。」
「我也覺得,」楊爍回想起之前見過的那個村落,「能讓鹽民活活曬死,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他突然想起來什麼,「對了章兄,之前在那個地方,那官兵說那些鹽民是戴罪之身?為什麼啊?」
鹽民怎麼會戴罪呢?
有風吹來,燭火微動,她嗓音微沉,「販賣私鹽。」
楊爍大驚,「販賣私鹽的不是……」說到此處,他連忙噤聲。
看了看周圍無人後,才小心翼翼地謹慎道:「販賣私鹽的不是湖州官府嗎?」
「若你是鹽民,有一日你存放在官府的鹽民木牌無故丟失,無法再確認鹽民身份,而或許即將要被迫負擔徭役與賦稅,你會怎麼做?」
「若在這個時候,有靠譜的商戶聯繫上你,而你只需要悄悄藏下一些看起來數額不大無關緊要的鹽,便可以換取高於市場之價的鹽錢。」
她嘴角噙著冷笑,眼底一片漆黑,「你是聽從官府的安排,從官府處暫時借糧還賦稅,拿著微薄的糧食去官府遣派之地夜以繼日的替官府勞作,過著依舊貧苦的日子?還是鋌而走險一段時日,不僅能暫時解困,還能從中獲取暴利從此不再曬鹽?」
楊爍怎麼想都覺得不對,狠狠蹙著眉,「不過是塊木牌,為何一定要木牌子才能確認身份?鹽場那麼多官兵,司戶參軍事那裡每年都有記檔,難道在鹽場認真勞作了,就因為一個木牌子丟失,就什麼都沒有了嗎?何況那木牌子還是官府的人丟的,與鹽民何干?」
「官府自會處置涉事官員,但只要木牌子沒有,州城糧倉便不會替鹽民承擔賦稅,合該發放給鹽民的份例糧食,也要等待京中回復。這一來一回,若是中間有什麼差錯,少說便也要兩個月鹽民們才能拿到自己的東西。而這兩個月,沒有糧食還身負債款的鹽民,只能接受官府的安排。於這個層面上來說,官府並無不對。」
而鹽民們,根本沒有理由拒絕官府。
「看起來似乎很合理的樣子。」可楊爍知道,這裡頭必定有不對的地方,「官府插手了?」
他家是商賈,自然最知曉在暴利面前的人,人幾乎都是貪婪的。
「那些所謂的靠譜商戶,來歷不對吧?」楊爍想及湖州官場這多年來的腐敗,下意識想到一個可能,「官府的人?」
唐翹並未回答他這話,靜靜看著燭火,說道:「只要鹽民裡頭有那麼一兩個被暴利誘惑,周圍的人便都要遭殃。一個知情不報的名頭下來,沒有一個人逃得過。」
燭火晃動,她眼裡忽暗忽明。
「官府刻意誘導,最終讓鹽民背了禍。那個木牌子還在不在已然不重要了,他們已經成了罪犯。只能以戴罪之身,繼續勞作,官府也可以合理地不給他們賦稅。」
楊爍震驚之餘,又恍然大悟,「我之前一直不理解,為何湖州鹽場擴建之後,新增那麼多鹽民,這消息卻一直傳不出去。」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些鹽民,都是被官府設計陷害過來的吧?」
連人身自由都沒有,哪還能與外界聯繫?
可他同時又極度費解,「可湖州官場如此作為這麼多年來,鹽民們難道不曾察覺自己是被坑害的?擴建之地外的鹽戶,也不曾知覺?」
「察覺又如何?」她忽而抬頭,直直看著楊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