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一品（二合一）

  兩人的對話就像水滴落入平靜水面，掀起陣陣漣漪。

  旁邊的宮女、太監、侍衛都在一瞬間頓住，沉寂了莫約半秒，眼眸像是多了些許本該屬於他們的事物。

  

  「敵襲！！！」

  「大膽刺客，夜入皇宮。」

  「快快戒備，召集……」

  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頗顯雜亂。

  崔馗抬起手掌，本不可被常人窺見的陰神凝實數分。

  頭戴玉冠，天青色判官長袍，手上持有一桿大筆，面容儒雅好似中年文士。

  「都安靜些。」

  判官初一露面，抬起手掌，下達命令。

  聲音明顯不算很大，卻具有安撫人心，鎮定心神的力量。

  宮女、太監、侍衛的騷亂瞬間停止，紛紛拉開距離，環在外面一圈。

  骸魂輕輕抿住唇齒，神色似笑非笑。

  崔馗的陰神凝視骸魂的本體，兩者保持四目相對，前者讀到了後者的有恃無恐。

  袍袖輕抖，陰風驟起，崔馗道：「聞名天下的骸魂道人，本體才只二品修為嗎？今夜既是入了白玉京，那就不必走了。」

  面容清俊的道人輕微搖頭，「貧道本就是來做客的，當然不必走。」

  崔馗道：「道友在我大乾的通緝榜上常年名列前三。」

  骸魂沒有回答。

  踏！踏！

  兩個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響起，兩位披甲將軍出現在骸魂的身後。

  金色鎧甲，麒麟獸面，披風獵獵，兩隻手平直舉起，兩桿五眼銃鎏金淬火，黑洞洞的槍口遙遙指向骸魂的後腦勺，裡面似有火光孕育，隨時可能爆發。

  還有一名將領，手持重錘，步履渾厚，落下時好似震出小範圍地震，顯然是在以某種武功蓄勢。

  來者正是金吾衛四大統領之二，莫玄，拓跋野。

  骸魂咧嘴輕笑，卻沒有理會身旁的圍攏的三者，轉而抬頭看向斜側面的皇宮樓宇。

  一道倩影來無聲響，玄色輕甲貼身，玄色面具覆臉，腰後橫挎長刀，三千青絲束成馬尾，在月光下輕舞飄揚，好似迎風揚起的旗幟。

  大內貼身女侍，黑夜芳華，專門為皇帝服務，只隱藏在暗中的影子侍衛。

  看其面具的花紋樣式，好似一隻面部猙獰卻又可愛的兔子，來者正是黑夜芳華的當代夜王，姓名不為外人所知。

  「取骸魂道人項上人頭，可封關內侯，賞十萬兩赤金，食邑三萬戶……」

  拓跋野肩抗重錘，梗脖獰笑。

  「正瞅沒錢多取幾房婆娘，你倒是來的好啊！」

  骸魂矗立原地，面含微笑，不緊不慢掃視四位高手。

  「取貧道的性命？你等的分量還不太夠。」

  話語落地，骸魂身上那件黑白各半的道袍洶湧翻滾，好似內里藏有大江大河。

  陰影猶如凝聚的鉛汞，向著周遭擴散流淌。

  一縷微不可查的風瞬間席捲整座白玉京，轟隆隆的雷聲突然響徹天際，夜晚的星辰與明月悄然隱去蹤跡，躲藏在浮動的雲朵之後。

  呼呼~~~~~~~~呼呼~~~~~~

  白玉京中颳起的風輕柔若無，偏偏籠罩廣大。

  喧鬧的街道上，正在購買小吃的年輕男女，伸出手去，想要接過屬於彼此生肖的糖畫。

  擺攤的手藝人突然抬頭看向天穹，然後面龐覆蓋彩繪，緊接著便在年輕男女面前消失無蹤。

  人和攤子都在瞬間遁去，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那一對男女也不覺得有絲毫不對勁，轉過身攜手走向另外一處攤位，購買糖葫蘆。

  活人憑空消失的類似場景一遍遍出現，販夫走卒，街邊乞丐，商鋪的掌柜，富家公子的侍從，皇宮裡的小太監，乃至於金吾衛的巡邏衛士，無常司的某位鬼差……

  他們手頭上還有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卻在這一刻瞬間失去了自我，不僅是身體和精神，而是他們的存在本身。

  周圍那些熟悉他們的人，若非修為達到一定高度，甚至也不會有絲毫的察覺。

  這些消失的人都是骸魂的身外化身，早已經不知道布局了多少年，卻在此刻全部泯滅存在，化作一縷縷清風，向著皇宮之前的應天門匯聚。

  隨後，清俊道人修為節節攀升，氣息毫無掩飾。

  二品前期，二品中期，二品後期，二品巔峰，二品圓滿，一品前期，一品中期，一品後期……

  「居然是這樣！」

  崔馗瞳孔猛然收縮，就在不遠處，幾十名鬼差聞訊趕來，他們在奔跑途中有一人就那麼憑空消失不見了。

  多名同僚並未發現任何奇怪點，判官到底是上三品的高人，已然看出了骸魂的手段。

  只是他有點不敢相信，骸魂道人的身外化身，居然能夠達到這種地步。

  要知道每一名無常司的鬼差都是經過嚴格的審查，身世來歷，性格，喜好，癖好，甚至是床上喜歡玩什麼樣的花樣，都得調查的一清二楚。

  消失的那一人名叫薛浩，今年二十八歲，修為境界在六品，年幼之時父母雙亡，由於長相不錯，雙眼很有靈性，被人販子從邊遠地區賣到了白玉京，據說是要獻給某位貴人。

  那年他還不滿八歲，剛剛抵達京城，學了三個月的規矩，堪堪送入貴人府邸。

  恰逢無常司辦案，三十六名鬼差一起出動，判官崔馗本人親自帶隊，將那犯了事的貴人生擒下獄。

  貴人連一夜的拷打都沒有挨下來，便交代了一切，換來一個痛快，全部身家自然也是充公上繳。

  薛浩便被算作財產之一，判官見他頗有幾分靈慧，其雙眼卻有不同，很適合修煉酆都一脈的九陰通幽眼，這才收入門下，讓他從一名雜役做起。

  萬萬沒有想到，這種來歷的薛浩，其真實身份居然是骸魂的身外化身。

  崔馗瞬間散去陰神，本體在皇宮的正殿之內睜開雙眼，轉頭望向乾宣帝。

  與此同時，兩名金吾衛統領續滿的勢像是遭遇了天地之力的排擠，被囚困在他們自己的身體中。

  莫玄舉著兩桿五眼銃，接二連三的火光在銃膛裡面鎮爆。

  他迅速抽手後撤，這才避免了自己的雙手被兩桿五眼銃能帶著一起炸碎。

  兩團絢麗的火花中，拓拔野踏步如流星，直接沖向骸魂。

  既然錘頭已經蓄勢到了極點，便是天地不允，他遞出手中長錘。

  因為拓拔野就是這樣的人，身上背負著拓跋二字，絕不可辱沒了家門，拓拔一族只有永烈絕死的戰士，沒有不敢出手的懦夫。

  祖輩如此，父輩如此，他亦如此，子孫後代同樣如此……

  這是他們拓跋一族的生存之道！

  轟隆~~~

  錘頭裹挾風雷之勢，拓拔野就如那太古戰場之上，縱橫睥睨的猛將，僅是一人衝鋒，便如千軍萬馬。

  骸魂站在原地，左手食中兩指併攏，向前輕點，然後一彈一撥。

  長柄重錘寸寸碎裂，玄鐵千煉鍛打而成的錘體崩碎，無數的鐵片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操控，一股腦沖向拓拔野。

  咻咻咻咻~

  急促的風聲在耳畔迴蕩，拓拔野雙手交叉，護住頭臉，整個人來時有多快，去的時候就更快三倍。

  嘭！！！

  他連續撞碎三層紅色的宮牆，橫穿而過，落入人工挖掘的水渠，掀起漫天水花。

  這時，臉上戴著兔子面具的影子女侍飄然而至，全身上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像是掐准了特定的時機，沿著最難以捉摸的路線，走入骸魂的視覺死角，而且自身的氣機完全泯滅，就好像她只是一塊石頭，一根枯木。

  絢爛奪目的刀光忽然綻放，就好像這皇城之中突然多了一輪明月，似要從平地升起，代替天上那道躲起來的弦月。

  這等身法，這等刀術，這等隱匿自身氣息的手段，已然是當世罕見的殺人者。

  以往的年月中，繼承夜王面具的影子，不出手則已，出手必不落空。

  她手中展出的那柄狹刀，隱藏了所有的威勢，刀鋒之上還淬著足以瓦解神魂的劇毒。

  只要命中，哪怕是劃破一道小小的傷口，任你修為通天，只要還未達到超脫之境，都是輕則修為受損，重則當場昏厥，乃至於斃命。

  饒是如此，她的攻勢還只是牽制的一環而已。

  周遭突然又有十二道身影浮現，裝束與夜王極為相似，但臉上沒有帶面具，而是以黑紗遮面。

  鋼釘，薄刃，飛鏢，銀針全都淬滿了相同的劇毒。

  暗器如雨，骸魂和夜王都在籠罩範圍中，像是要把後者和前者一起幹掉。

  「呵！大乾的待客之道可真不講究啊。」

  骸魂一步邁出，身入清風，夜王的刀鋒終究還是落了空。

  滿滿當當的暗器雨被風裹住，向著來時的方位射出。

  眨眼間，那十二道身影盡數倒地，身軀止不住的抽搐。

  夜王回頭看去，已然不見骸魂的蹤影。

  她晃手甩出一把銀針，不多不少，正好12根，精準命中那12道身影的咽喉。

  抽搐有所停歇，倒地的身影揭開面紗，全都是難得一見的傾城美人。

  她們動作頻率幾乎一致，吐出黑血，重新帶上面紗，然後消失在黑夜中，化作夜王的影子。

  跨越沿途三千多席，直接出現在皇宮正殿之外，骸魂距離門檻僅是抬腳之遙。

  他似笑非笑，左手拈花，朝著殿內眾高人輕輕作揖。

  「貧道骸魂，來此……」

  嗡！！！

  劍意勃發，王小花張嘴就噴。

  「老娘沒空聽你叨叨。」

  琥珀色的酒水被劍意引動，卷了幾個圈兒，一股腦甩出去。

  骸魂此刻面容與常人無異，只是更加俊美，而且自帶一股出塵氣質。

  他兩條眉毛右黑左白，恰如披散肩膀的長髮，似有陰陽二分。

  面對酒水襲來，骸魂道人猛的一個醒鼻，身前微風聚攏，好似洶湧海潮向著前方拍打。

  酒水爆碎，劍意化作無形，直接點向骸魂的咽喉。

  他不閃不避，手指在半空中輕輕一夾，無形的劍意居然如同有形的劍體，被他的手指夾住。

  「劍修，還真是有夠直接的，無趣。」

  話語落地，骸魂手指輕微彈抖，劍意倒飛而回。

  當~~~~

  李至以劍意對劍意，抵擋完成後，說道：

  「師妹，這裡是大乾皇宮，輪不到你我二人打頭陣。」

  王小花沉吟一瞬，微不可查地看向乾宣帝。

  深深看了一眼李至和王小花，乾宣帝轉頭看向骸魂，微微皺眉。

  「膽子不小，敢一人來到朕的面前。」

  骸魂似笑非笑，搖了搖頭，「陛下真的不夠老實，不過沒有關係。」

  手掌托起羅盤，中心的符文繞圈旋轉，絲絲縷縷的道韻相互交織，他眸光忽然轉冷。

  「論起陣法，貧道若說第二，當世僅有兩人可以與我比肩。」

  眸光落向乾宣帝旁邊，始終沉默不語的雪玲瓏，他豎起兩根手指。

  「可惜，這裡面並不包括你這個心比能力大的蠢女人。」

  雪玲瓏眯起雙眼，「是嗎？」

  被當眾點破了算計，她索性不再掩藏，手掌在面前的桌上划過。

  十二座陣盤依次排列開來，皇宮之中多處區域爆出亮光，似是有多重複合陣法開啟。

  「陣法不是越多越好的。」骸魂聳動肩膀，忽然笑出聲來，「說來其實觀星樓上面不就鎮壓著你師父嘛，他就是我說的那二人之一，要不讓他出來幫幫忙？」

  聞言，雪玲瓏瞳孔收縮，猛然拍擊桌面，「你敢！？」

  骸魂手指掐訣，然後虛點羅盤，只聽轟隆一聲，遠處傳來一道暢快的癲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老夫的乖徒弟呢？過來領死！」

  糟糕，老東西的封印怎會出問題……雪玲瓏條然起身。

  「別急，貧道的陣法還在呢。」

  骸魂笑了笑，淡藍色光幕瞬間升起，籠罩了整個皇宮正殿。

  雪玲瓏皺眉，正要說話。

  「別張嘴，聽你開口就覺得厭煩，太蠢了實在受不了。」骸魂擺了擺手，「貧道送你去和你家師父好好談心。」

  地面升起一道陣光，雪玲瓏被籠罩，然後瞬間消失。

  「搞定一個，還有……」

  骸魂看向崔馗，又轉頭看了追到近處的夜王，以及脖頸上掛著佛珠串，身上披黑袍，緩步走來的普渡僧。

  緊接著，他繼續看向老太監、李至、王小花等人，輕佻地調侃一聲「高人不少嘛」，然後把視線定格在帝座之上。

  乾宣帝抬眸相對，遙遙舉杯，「道人本尊難見，想必不是專程前來送死。」

  抬手指天，骸魂頷首，「貧道所求不多，古神遺藏而已。」

  「朕若不答應呢？」乾宣帝眯眼。

  骸魂搖了搖頭，「不，陛下一定會答應的。」

  「夠自信的，且容你說說看。」乾宣帝道。

  骸魂微笑欠身，「世人皆求長生法，不才貧道對此略有心得。」

  聞言，乾宣帝瞳孔微震，垂眸看向杯中酒。

  琥珀色的酒液好似無風起浪，盪起輕微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