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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脫軌(二)

2024-09-22 21:46:47 作者: 先生醉也

  「你受傷了!」我急忙飛奔上前,托起他的臂膀就要查看。

  我的手碰觸他肌膚的剎那,他「嘶」了一口氣,臂膀上的肌肉驟然賁張,寧乾洲猛然揮臂,將我甩倒在一旁,撲翻了花瓶,碎瓷散了一地。

  「滾。」他似乎用最後的理智擠出一個字。

  粗重喘息聲傳來,他有種蓄勢待發的壓抑感,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我忽然想起那晚車裡,副駕說「下藥致幻」的事情,他下午跟紀凌修那伙人在一起!心重重一沉,我爬起來就往外跑!

  還沒跑到門口,長發驟然被人從後面揪出,痛感從頭頂麻痹全身,頭皮仿佛被掀翻了,重重摔回了書房裡,我說,「哥!你醒醒!我是施微!施微啊!」

  我慌張往外跑去,再次被抓住後衣領甩回屋內,撞在書柜上,我緊緊貼著書櫃不敢動,他雙臂撐在我兩側,高大的身軀仿佛傾天壓下,但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遲遲未動,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那種爆發力隱忍到極致的力量感籠罩我。

  像是一頭赫赫雄獅咬死獵物前最後的判斷,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唇停在我側頸毫釐,充斥著死亡籠罩而來的游離分裂感,違和危險極了。

  

  他輕輕喚我,「十一。」

  我愣住,十一?念數字?人名?代號?密碼?機密文件?

  他喚這個數字的時候,聲音隱忍,溫柔,低緩如夢喃,「十一、十一……」

  有種刻骨思念的纏綿繚繞。

  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女人的暱稱,不是沈玥,不是我,而是我從未知曉的另一個陌生遙遠的女人的愛稱。

  或許,只有寧乾洲失去理智這一刻,才會小心翼翼地艱難念出她的名字。

  視若珍寶,帶著些許臣服於愛情里卑微的味道。

  娘親說他沒有愛情,我也以為他心裡只有家國,沒有兒女情長。原來我們都不了解他,那個不可一世如帝王般的男人,看似不食煙火,其實他早已淪陷於另一個女人的煙火之中。

  我屏住呼吸,看著他臂膀上的刀,瞅準時機,我猛然拔下那把刀,避開致命傷,向他穴位扎去。

  誰知,我拔下刀的一瞬間,他敏捷攥住我翻轉的刀身,痛感似乎沒給他帶來清醒,反而放大了他另一種感官,下一秒,我仿佛被雄獅吞沒,重重摔倒在滿地碎瓷里。

  我驚慌尖叫,巨大的力量懸殊讓我毫無還手之力,碎瓷劃破我背脊,我連滾帶爬往門口跑去,再次被拖回黑暗,那些血花綻放在碎瓷里,拖出長長紅色的印記。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有人推開了門,拎著醫用箱的軍醫站在門口,我下意識向他爬起,「救我……」

  軍醫愣了一下,很快又關上門。

  我絕望嚎啕,「救我!紀凌修……紀凌修……」

  我像是一條魚翻滾在血潑里,被無情撕裂粉碎。這一世,我殘存的所有美好幻想被撞碎在這個雷雨之夜,和紀凌修安穩幸福的未來一起被葬送……

  或許兩世,都不會存在。

  上輩子沒能幸福,這輩子亦是不能。

  滾滾驚雷炸響在天際,瓢潑大雨灌溉整個長夜,閃電一下又一下猙獰而來,我仿佛看見紀凌修雙眸似皎月,站在霧蒙蒙的晨曦里,滿臉動容倔強的神情。

  這傢伙,這輩子,總愛掉眼淚。

  什麼時候,能不哭。

  渾渾噩噩一整夜,似乎對痛感失去了感知,意識清醒一些,我看著窗外乍亮的天光,麻木蒼白的顫巍巍爬起身子,打開大門,踉踉蹌蹌往外走去。

  娘親銀鈴般的笑聲從花園裡傳來,她宿醉打了一夜牌,醉醺醺趕來,「我寶貝女兒等我賞花呢!寶貝女兒在哪裡呀,娘親來了……」

  鄭褚虛扶著她勸離,兩人路過藏書閣。

  我一步一個血腳印走下石階,血順著腿間蜿蜒而下,步伐踉蹌無力,如行屍走肉恐怖駭人。

  娘親笑意朦朧的醉眸驟然緊縮,視線凝在我身上。

  鄭褚愣了一下,很快,臉色蒼白下去。

  細雨如箭矢,似有悶雷滾過天際,我搖搖晃晃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哀嚎,不知是娘親的哀嚎聲,還是我的哀嚎聲,隨後眼前一黑,癱軟下去,想睜眼卻睜不開,可耳畔的聲音那樣清楚。

  「我的個天老爺啊!哪兒來這麼多血啊,這是怎麼了!要死了,要死了!」娘親仿佛瞬間酒醒,推開鄭褚向我跑來,「怎麼這麼多血!怎麼回事!」

  「在出血……哪裡大出血……」娘親掀起我的裙子看了眼,又哀嚎了一聲。

  我努力睜開眼睛,有種死不瞑目的猙獰感,可眼前一片漆黑,我張了張嘴,出的氣比進的氣多,「不要……不要讓紀……凌修知……知道。」

  「天殺的,誰幹的!誰他媽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怕槍斃嗎!」娘親聒噪慌張的怒罵聲充斥在耳畔,「軍醫!軍醫,你正好在這裡,快!快給看看!」

  仿佛全身的血液正在迅速流失,我越來越冷,耳邊腳步聲凌亂,出了什麼大事那般。

  意識消失之前,我聽見鄭褚嚴肅的聲音遠遠低低傳來,「封鎖這裡,任何人不得靠近……」

  「別睡,寶貝,別睡好不好。」娘親拍著我的臉,「寶貝兒,娘親來了,別睡別睡,睡不得。」

  我睏乏至極,只想縮在紀凌修溫暖的懷裡沉沉睡去。忽而憶起上輩子我自殺以後,紀凌修抱著我的場景,門外有人抬起槍,我終於看清了是誰射殺了他……

  萬分驚恐中,我仿佛聽見娘親的呼喚,將我從噩夢中喚回現實。

  「寶貝兒,醒醒。」娘親一遍遍喚我,「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過來,外面天都要變了!」她少有的自責懊悔,「這可如何是好!」

  「寧乾洲那渾蛋怎麼樣了?」娘親衝著門外幽怨,「一點風聲都沒有!都給關在這間房裡!出都出不去!」

  「統帥身體出了點問題。」鄭褚凝重,「情況不太樂觀。」

  「不是聽說被人下藥了嗎?」娘親嗔怨,「這些年,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刺殺的,槍殺的,搞炸彈的,這點藥算什麼?能出什麼問題。」

  「不是藥,是毒。」鄭褚壓低聲音,「藥和毒有本質區別,如果只是藥,統帥不至於此。而毒,是要命的東西!還是西方來的毒,能致幻,亢奮,刺激感官神經,若是長期服用會成癮。下毒的人,衝著要命來的。」

  「真是防不勝防。」娘親臉色泛白,如臨大敵,「這事兒絕不能傳出去,如果讓軍隊那幫有異心的人知道了,怕是要造反了。」

  「還有……這兩個人同時消失,我怎麼跟紀凌修那小子交代。」娘親急怨,「電話都快打爆了,我還是趕緊給他回個電話,穩住他吧。」

  「外面是不是有人鬧事?怎麼那麼吵。」娘親指著前門的方向,「我都聽見槍聲了!」

  「有軍隊維穩,您放心。」

  我掙扎著強迫自己醒來,害怕昏迷太久,紀凌修擔心。眼瞧著娘親起身,我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張了張皸裂的唇……

  娘親愣了一下,掀開帷幔,驚喜萬分,「寶貝兒,你醒了?」

  我一絲不掛躺在床上,虛蓋著一條薄毯,床中央露空了一部分,因為背部被碎瓷磨刮的傷口,塗抹了厚厚的藥膏。胳膊上掛著輸血的袋子,腿間撕裂般的痛楚一陣陣錐心,腹腔也疼痛難忍,這一切的一切提醒著我,那一夜,黑暗的房間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仿佛瞬間墜落無邊的恐懼深淵裡,搖搖欲墜。

  卻還是抓住娘親的手,吃力地說,「我想照鏡子。」

  娘親想要說什麼,欲言又止,拿來一面鏡子給我,鏡子裡,我眼角腫脹青紫,身上除了磕碰的淤青,看不出來曖昧可疑的痕跡,至少脖頸以上是沒有的。

  「讓紀凌修見我。」我吃力。

  娘親訝異。

  我說,「告訴他,我從扶梯上摔下來了砸碎了花瓶受傷嚴重,剛從昏迷中轉醒。」

  「軍方封鎖了這裡,沒有統帥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鄭褚說。

  我看向鄭褚,他站在帷幔後,似是來探望我的狀況,我說,「送我去娘親的別院住,如果不讓紀凌修來看我,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讓他進來,才能息事寧人。」

  我發了狠,「我必須跟他見面!你們越是這樣欲蓋彌彰,外面的人越是會懷疑,你不怕軍中有異心的人藉機奪權嗎?只有若無其事,才能瞞天過海!」

  話音落地,外面槍聲四起,沸反盈天,鄭褚問外面,「怎麼回事。」

  外面士兵答,「遊行示威的學生,都堵在統帥家門口,我們不能開槍,只能放空槍驅離。」

  另一名士兵跑來,門外匯報,「副統帥求見統帥。」

  「這個時候來見乾洲,他安的什麼心!」娘親咬牙,「沒乾洲壓著,這幫王八羔子沒一個省心的!」

  鄭褚神色凝重,「副統帥姜常卿是統帥心腹。」

  「誰他媽都信不過!要命的時候,誰曉得他是人是鬼!」娘親攥緊煙管,「乾洲情況……多不樂觀?軍醫怎麼說?」

  鄭褚低聲,「軍醫只傳了一句「封鎖消息」的軍令,就沒別的話了。無論匯報什麼消息遞進去,軍醫只搖頭不回話,連我都見不到統帥。」

  「真是要變天了。」娘親臉色愈發蒼白慎重,「都有誰知道這件事。」

  「僅你,我,軍醫三人知曉此事。」鄭褚低聲,「封鎖現場士兵四人,他們僅負責安保,不知曉具體發生了什麼。」

  「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娘親冷靜,「乾洲察覺被人算計,應是走後門回來的,所以才會出現在他父親的書房,僅讓你叫了軍醫過來,他誰都信不過。」

  「若是他意識清醒,應該不會避而不見。」娘親分析,「看來情況確實很糟糕……」

  娘親猶豫片刻,拿起聽筒給警衛室打電話,「告訴副統帥姜常卿,寧乾洲不在家。讓他順便把門口鬧事的學生趕走!如果不走!把帶頭鬧事的人全抓了!若是維穩工作搞不好,副統帥的位子別他娘坐了!原話傳!連髒話也傳!」

  掛了電話,娘親說,「鄭褚,你在乾洲門外守著,凡事走密道,別現身!」

  鄭褚點頭,往外走去。

  娘親遊刃有餘處理完棘手的事情,又拿起聽筒撥了一通電話出去,「放紀凌修進來,再不讓這混小子見媳婦兒,他怕是要把平京城給掀了,讓他去我的別院,在府上散播消息出去,就說施小姐從扶梯高處摔下,摔致昏迷,受傷嚴重。」

  我吃力撐起身體,絕望殷切看著她。

  娘親心軟看著我,「我懂你。」

  她一句我懂你,讓我忍了許久的無助恐懼絕了堤,淚水簌簌掉落,痛哭失聲。

  娘親將我的頭抱進懷裡,她也掉了兩滴淚,冷笑怨懟,「你經歷的這些算什麼,若是告訴你,我經歷的事情,你怕是活不成了。」

  我搖頭。

  只覺得我跟紀凌修再也沒有未來了,這顆心冰涼絕望極了,重活的這一世仿佛變得毫無意義,只是將痛苦放大無數倍,痛更痛,苦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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