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下策

  季宸寧聽出了這話里濃濃的頹喪之氣，他皺了皺眉想要說些什麼，沈曼雲卻趕在他之前開了口：「宸寧，方才你父親走的時候，說若是你來了便先去公司一趟，給他幫幫忙。」

  本欲開口的季宸寧循聲看了自家母親一眼，在瞧見她眼底的青灰之色與臉上的憔悴後，立刻起身：「是嗎？那我過去一趟。」

  以他的眼力，哪裡會看不出家母親在說謊？且不說他昨天晚上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工作，就算父親真的需要他幫忙也會給他來一通電話。

  但很明顯沈曼雲是不想讓他跟季璟然再起什麼衝突，或者說刺激到季璟然，才故意支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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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他本身也沒有打算訓斥弟弟，但也不好拂了母親的意思，只能裝作不知情的模樣離開了醫院。

  沈曼雲沒有回過頭去，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後，心裡鬆了口氣，卻也隱隱的有些慚愧。

  她到底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程稚心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直到沈曼雲借著由頭將她攔在了走廊盡頭的角落裡後，她才反應過來。

  對方是找她有事，故意支開了季宸寧。

  她看著眼前再也不復優雅的貴夫人，抿了抿唇，裝作鎮靜地道：「夫人，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沈曼雲眼眸有些複雜地看著她，如果她未曾有過跟程稚心相處得那段時光，那她現在一定恨慘了程稚心，認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狐狸精，將她兩個兒子迷得團團轉，甚至逼得她一個兒子走向自殺。

  但面對著眼前蘊藏著一抹忐忑不安的純淨雙眸，她卻是明白，眼前這個女孩承擔的壓力與抉擇的痛苦絕不會比她要少。

  而她今天說不得要做一個惡人，逼她做出違心的決定。

  程稚心被眼前人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不由想是不是沈曼雲知道了他們三個之間的糾葛，心裡好不容易對她有些改觀的好感又破滅了。

  如果是這樣，她也實在沒有辦法。

  因為她自身也陷入了泥淖之中，糾結在兩個選擇之間的，不知該何去何從。

  風從窗口吹進來切斷了沈曼雲的注視，她眨了眨眼，嘆了口氣終於開口：「辛苦你這一陣子照顧璟然了。」

  程稚心一怔，沒有預料到的興師問罪，這一聲「辛苦了」倒是讓她愧疚難當。

  她擺了擺手，低下了頭：「您說哪的話，因為我沒有照顧周到的緣故，璟然他……這次的事我也有責任。」

  「不用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沈曼雲眼神忽而悲傷起來，「只是璟然雖然救了回來，但是卻一直不肯配合醫生治療，你也知道，他睡了那麼久，如果一直拖著不肯治療的話，恐怕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

  程稚心嘆了口氣：「我會想辦法跟他談談，多勸勸他。」

  「他現在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勸是沒有用的。我和他父親替他聯繫了一支頂級醫療團隊，並決定送他前往墨西哥前往治療，但他現在卻說什麼都不肯去……」

  程稚心一怔，隨後手捏緊了衣角，眼神注視著沈曼雲，緩緩地開口道：「那您的意思是——」

  她又不傻，聽到沈曼雲說了這麼說，便大概猜出了一些她的心思，也明白了她到底為什麼要將季宸寧給支開。

  並不是怕他會跟弟弟起衝突，而是接下來的談話如果被他知道的話，百分百會受到他的阻撓。

  「我的意思是，想讓你暫時不要放棄璟然，起碼在這個治療的關鍵時刻不要放棄他……」

  程稚心瞳孔一縮，看著沈曼雲夾雜著哀求的神色，忍不住後退一步，緩緩地搖了搖頭：「季夫人，我跟璟然已經不可能了，我的確有愧於他，可以照顧他，甚至可以照顧他一輩子，但唯獨這件事，我……」

  「你先不要多說，聽我講。」沈曼雲急切地打斷了她，「我知道這個要求聽起來很自私，只滿足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思，對你來說很過分，對宸寧也並不公平，但我自己心裡也不好受，無奈之下只出此下策。」

  她拉著程稚心的手，神情懇切：「璟然不肯去墨西哥的原因便是因為會遠離你，他不肯接受治療也是因為你離開了他，他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請你體諒體諒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思，璟然他剛醒過來，我怎麼忍心看著他一天天活在痛苦裡，再也站不起來，而且他……說不準哪天又做傻事了……」

  程稚心看著沈曼雲有些驚恐的雙眼，心裡滋味錯雜。她的手被沈曼雲緊緊地抓住，仿佛她是她唯一的希望。程稚心被她無名指上的鑽戒硌得有點疼，但卻一聲未吭。

  面對著這樣的懇求，她說不出拒絕的話語來。

  倘若沈曼雲拿威勢來壓她，也許她吃軟不吃硬還有可能被激起反感，據理力爭。但如今她面對的是一個母親苦苦哀求，這讓她如何能拒絕。

  況且，季璟然成了今天這副雙腿殘疾的模樣，本身就是為了她。如今不過就是要求她陪在他身邊而已，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只是……

  只是，宸寧呢？

  程稚心動搖的心搖擺的更厲害起來，她眼裡的掙扎之色太過濃郁，讓沈曼雲有些惴惴不安，她握著程稚心的手，再度哀求出聲

  「心心，就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顧忌宸寧，我一路看著你們走來，也知道你們不容易，如何能不心疼他，只是璟然這樣下去，這輩子就毀了，算我求你……」

  往日總是神情倨傲貴夫人如今神情哀戚，像是被抽去了一身傲骨，現在的她只是一個為了兒子前途的卑微母親而已。

  程稚心越發地痛苦，像是有一柄尖刀在不斷地逼迫著她後退，直至到懸崖邊上，前方是見血利刃，後方是萬丈深淵，似乎走哪一步都會將她逼上一個絕路。

  「心心，算我這個做母親的求你。」沈曼雲忽然膝蓋一彎，跪了下去。

  程稚心心一驚，立刻死命地拽住了沈曼雲的手，攔住了她即將跪在地上的膝蓋：「夫人，您這是做什麼？您是長輩，我不值當您這樣做……」

  程稚心看著矮了半截身子幾乎要給她跪下的季夫人，忽然想起了她初次進季家，對她冷嘲熱諷，百般挑剔的那個豪門太太。

  如今這位豪門太太神情淒涼地苦苦哀求她，並沒有讓她感受到半點痛快，反而只感到了滿腔的心酸。

  她從來都沒有恨過沈曼雲，如今也只是替一位母親心酸。她知道沈曼雲如今是把她看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希冀著她能救季璟然一命。

  她如何能不在意自己大兒子？只是在兩廂權衡之下，覺得季璟然的病更拖不得罷了。

  「好……」程稚心艱難地吐字，「我答應你。」

  這句話像是耗去了她半身的力氣，她做出了選擇，坦然接受了迎面而來刺入心臟的利刃，即便心裡痛得她臉色發白，卻還是努力擠出來一個微笑安慰沈曼雲，只是眼淚卻從眼眶中落了下來。

  她沒有辦法拒絕沈曼雲，沒有辦法了拒絕一位母親的請求。

  況且季璟然這副樣子本身就有她一部分責任，就算拿她的幸福來彌補，也是應該的。

  「真的？」沈曼雲抬頭怔怔地看著她，眼裡有些驚喜。

  「嗯。」程稚心微微彎起唇，眼角落下來的淚水滴進唇邊，讓她嘗到了冰涼的咸澀，她卻還在努力微笑，「是真的，我會暫時陪在璟然身邊，陪著他一起去墨西哥治療，直到他好起來。」

  沈曼雲在程稚心的攙扶下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她看著淚流滿面卻還是朝著她微笑的女孩，忍不住也有些心疼，但為了季璟然未來的人生，她只能咬著牙裝作沒看見。

  「謝謝。」她低聲道謝，眼角泛著淚花，忍不住伸手抱住了程稚心，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你是個好孩子，是我季家對不住你。」

  沈曼雲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令人安心又忍不住心生依賴，這還是程稚心第一次跟她如此親近，若不是之前的談話，想必她現在一定是非常高興的。

  「沒關係，夫人，這是我自願的。」

  只是就算她身上的味道再像母親的，也只是別人的母親。

  沈曼雲有些愧疚，但心中著實鬆了一大口氣。

  只要能先解決小兒子不肯治療的問題，剩下的事情待他腿好了再說。

  她鬆開程稚心，看著程稚心臉上的淚痕，有些不忍地從口袋裡拿出手帕遞給她：「你放心，宸寧那邊我會……」

  「宸寧那裡我去說。」程稚心接過手帕，忍不住打斷了沈曼雲的話。

  她知道自己親自去說的話，會對他很殘忍，但如果從別人口中得知她要離開的消息的話，恐怕對他會更殘忍。

  沈曼雲看懂了她的意思，沉默幾息後還是點了頭：「好，那我就不多插手了。」

  這便算商議落定，她轉身回了病房，留下程稚心一個人站在原地，終於再忍耐不住，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