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醒醒

  程稚心扭頭看了一眼，她知道那些人就在自己身後。

  

  可不知是因為即將得到「自由」過於激動還是怎麼，真看到那些人時程稚心就像被戳到了逆鱗一般，崩潰似的不顧周圍人的目光，驟然喊出了聲：「告訴季宸寧，我不會回去的！」

  隨後毫不猶豫的轉身，在那些人追上來之前，張開雙臂迎著滔滔江水翻身而下。

  「對不起，璟然，對不起……我會為你贖罪的。」

  也許，這片江水是可以完成自己心愿的地方。

  程稚心彎著眉眼笑了，是個沒有任何雜質的，純粹的笑容。

  落日熔金，染的整個江面也都成了炫目的金色，墜入之後只砸出來一個小小的水花，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抹掉痕跡。

  可還未等這處蕩漾的碎金平靜下來，就聽「噗通」一聲，卻是另有一個人也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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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睡，醒醒……」

  「聯繫……不管他在哪立刻過來……」

  「程稚心……程稚心……」

  「……病人頭部受創，橈骨骨折，準備緊急手術……」

  程稚心只覺耳邊都是水聲，卻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安靜，有無數的人聲夾在水聲中闖進她的耳朵，下一秒卻又像被水流帶著飄遠。

  她的大腦更像是被水泡壞了的機器，明明能聽到聲音的，可卻接收不了聲音中的信息，她盡力想聽清那些人在說什麼，架不住意識不聽使喚，漸漸沉進了黑甜鄉中……

  季宸寧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雙肘支著膝蓋，手捂著臉一動不動，仿佛這裡只剩了一個僵硬的軀殼。

  昨天他急於離開是因為先前談下的併購案終於有了動靜，此事關乎季氏未來的發展，她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缺席。

  可誰想這程稚心對他的影響超乎他的預料，不過是一天沒見到人他便有些心神不寧，剛好有份文件落在了那邊書房裡，他索性攔下宋豊自己過去了。

  誰想回去之後並未見到程稚心，還是從肖姨口中他才知道這人出去「散心」去了。

  先前還未平靜下來的心神再次開始做亂，幸而他早有準備，撥通了保鏢的電話問了地點便直接趕了過去。

  當時他還在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早早派了保鏢過來，卻不想剛趕到目的地便聽一聲巨響。

  再看著急往那邊去的保鏢，他想都沒想便跟著跳了下去。

  幸好他熟知水性，在保鏢的幫助下，很快便抱著已經昏死過去的人上了岸。

  高空落水本就危險，程稚心又是抱了想死的念頭，這會兒被救上來便見口鼻中都開始流血，季宸寧盡己所能幫人做了急救，一邊聯繫最近的醫院，忙到現在衣服都還是半濕的。

  雖是夏日炎炎，但醫院的走廊中仿佛常年都帶著一股子陰冷的氣息，更襯得守在手術室門口的人落魄。

  手術時間遠比季宸寧想像中的要久的多——也可能是他單方面的感覺，聽到手術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時季宸寧甚至覺得已經過了一整夜。

  門一開，帶著口罩的主刀醫生率先走出來，幾乎是同時，季宸寧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緊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醫生最是理解候在手術室外的人的心情，因此也不待季宸寧發問，取下口罩後盯著滿是疲憊的面容直接道：「手術做的很成功，可是病人從高空墜落傷到了頭部，至於最後她能不能醒來，什麼時候醒，一切還得看後續的住院觀察。」

  醫生交代完程稚心的基本情況就離開了，接下來是幾個護士將還在昏迷中的程稚心給推了出來，轉入了重症監護室。

  看著病床上虛弱不堪的程稚心，季宸寧的只覺胸口處某個器官像是被整個剜了出來，一面空蕩蕩的沒找沒落，一面又從這種空蕩中蔓延出來絲絲縷縷的疼痛。

  可偏這種疼痛無根無緣，根本無法「對症下藥」，只能硬捱著。

  以為方方面面都考慮的毫無漏洞，卻忘了程稚心不是毫無意識的物品，甚至不是能乖乖聽話的寵物。

  她是一個人，一個有主見，卻沒有安全感的人。

  早在他們爭吵的時候他就應該注意到程稚心的不對勁，應該對她多一點關心，或者他根本就不應該離開，如果程稚心沒有一個人胡思亂想，也許她就不會做出自殺這種傻事。

  醫生說的話還清晰的迴蕩在季宸寧的耳邊，如果程稚心真的和璟然一樣，變成了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那他應該怎麼辦呢？

  上天將他的珍寶放到了他眼前，可最終他還是沒守護好。

  「篤篤篤。」

  病房外傳來了特意放輕的敲門聲，季宸寧眸中的悲傷茫然迅速被掩了下去，只是聲音中難免還有些發顫：「進來。」

  「先生。」

  進來的是宋豊，他知道自家主子這會兒心情正差，進來後便低頭躬身並不亂看亂問。

  季宸寧也沒多注意他，只問：「交代你的事都辦妥當了？」目光一刻也沒離開躺在床上的人。

  「先生放心，美國那邊的權威腦科醫生已經聯繫好了，正往這邊趕過來。」

  「東西呢？」

  「有一劑藥被德國方面護得很緊，若我們……」

  「給他們雙倍價格，」季宸寧的視線依舊一動未動，語氣比剛開始也已經穩了下來，涉及程稚心的安全，更是帶了一絲決然，「雙倍不行就三倍，還拿不下來麼？」

  有些藥物儀器都是國外專有的，雖說貴了些，但若是為了程稚心，他自然是不計代價。

  看出他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宋豊忙應下來。

  「還有，這兩天的公司的事暫時交給李副總負責，你在一旁協助，務必全力配合，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壓下來等我——算了，到時候直接電話聯繫。」

  併購案的事已經準備了幾個月，如今那邊一鬆口季氏這邊便有條不紊的運行起來，其實這兩天也已談的差不多了，交給別人也沒太大問題。

  宋豊領命走了，一時間房中安靜地只能聽見儀器的滴答聲。

  季宸寧緊緊盯著隔著一扇玻璃窗躺在病床上的那人，重症監護室有規定的探視時間，幸虧他錢花的到位，才將隔壁這間本該是護士的監視房占了下來。

  他自認從不是那種黏黏糊糊的人，現在目光卻離不開病床上那人一分；他從來不信神佛，此刻卻無比希望真的能有神仙，這樣諸天神佛能夠聽到他的心，聽到他的祈禱，讓程稚心醒過來。

  宋豊的辦事效率很高，也幸得季宸寧一筆一筆地重金在海外毫不吝嗇地砸了下去，程稚心治療所需要的儀器很快從海外一批一批地運了過來。

  這間醫院本鄰近郊區，設備與醫生水平都不盡如人意，偏程稚心現在不好挪動，季宸寧索性在這兒給人建了一處「特護病區」。

  接下來的兩天內季宸寧一直守著病房外，看著國內外的醫生為她治療，也看著她的情況越來越好，生命體徵越來越穩定。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沒有醒來？」

  病房外的走廊上，季宸寧用英語問著眼前金髮碧眼的羅伯特醫生。對方無奈的搖搖頭，同樣用英語回答：「作為醫生，我們所能解決的只是病人身體上的問題，至於這位小姐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醒，這也許與她本身求生意志的薄弱，有著莫大的關係。」

  「如果可能的話，幫她重振求生意志，說不定會是個好方法。」

  羅伯特只是作為醫生給出了建議，卻沒想到這番話就像是把季宸寧推向了萬丈深淵。

  似是看出了季宸寧眼中的驚疑，羅伯特暗嘆了口氣，又安慰了一句：「不過也並不一定，畢竟程小姐傷到了頭部，而人類的腦部結構實在太過複雜，說不定只是因為某處我們還沒發現的暗傷才醒不過來，大家也都在努力。」

  羅伯特是美國腦科方面的第一人，他都看不出來的「暗傷」，還能有多少治癒的機會？

  這話是真相還是敷衍，季宸寧很容易能分的出來，他強打著精神送走羅伯特，這才反身進了病房。

  程稚心的生命體徵穩定下來之後便被轉入了普通病房，季宸寧滿心想著留在這兒等她醒過來，卻不知他自己反而成了程稚心沉睡至現在的禍首。

  是了，她本來就是因為不願看到他才選擇跳江自殺的，就算真的被治好了，看到他之後也不願繼續活著吧。

  有些人身中數刀血流如注也能活下來，有些人卻會因為一點小傷就藥石難救，所以一個人救不救得活並不只是看醫療水平的，還要看傷患的求生意志。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她自願封鎖靈魂陷入沉睡，醫生又有什麼辦法？

  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之色更甚床被的人，季宸寧半晌才開了口：「我知道你聽得見，程稚心，你記不記得十四年前那場大火？」

  面對被蒙在鼓裡這麼多年的人，說出真相比對著父母時更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