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只要別像我一樣

  緊繃的身體驀然鬆懈，何幼魚剛剛爆發出來的情緒又生生的憋了回去。艷麗的眼帶著惶恐細細的掃過所有的門窗，雪白的貝齒咬上下唇，她的眼眶紅了。

  良久，在確定自己的失態全部被封鎖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沒有透露出去分毫之後，她看向顏舜華，聲腔裡帶了顫抖：「妹妹，我討厭這個地方！」

  「我知道。」顏舜華拉著她的手抖了下，雙眼半闔，淡漠的語氣裡帶了些許嘲諷：「可是姐姐，咱們只能待在這個地方。」

  是的，只能待在這裡。

  只能主動被動的去斗，去爭。

  至死方休。

  何幼魚聽著她的話，眼眶上的紅腫更甚。

  

  苦苦憋到最後，卻還是哭了出來。

  淚水肆意的順著滑嫩的臉頰流下，為了她幾日來的委屈，為了她八年來的痴心錯付，為了今日一朝的大夢初醒，為了她這一生被鎖得死死的命運。

  顏舜華抬手將抱著軟枕哭的不能自己的她摟入懷裡，空出一隻手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她的後背。

  「哭吧，哭過之後，便笑出來。笑給那些不看好你、給你使絆子的人看。」

  「現在你的位份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只要平安的生下孩子，那麼你今後的日子便是太平的——不是皇子是最好的，是皇子，也無所謂。」

  「報仇的事情，先放下吧。那人既然敢設計你，陷害你，那麼必定是做了完全的準備。更何況你現在身子不便，而咱們沒有資本跟她斗。」

  「等兩年看看，反正在這宮裡，大家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

  斷斷續續的柔聲中，何幼魚的哭聲漸漸變大，最終完全的把顏舜華的聲音蓋住。

  小几上，孤單的燈火明滅，蜜色的光被未合緊的門縫間滑進來的晚風帶的蕩漾，其中沉浸著的影子，被從屋的這一頭無限拉長到屋的那一頭，最終折成不均勻的兩半一部分窩藏在地上，一部分被投射在牆上。

  所有的憤懣與憋窒，透過帶著壓抑的哭泣聲，傾瀉而出。

  哭了幾場，待月明星稀之時，宣若宮裡才熱鬧起來。

  坐在一邊看著因為哭的太用力，結果耗盡了最後的力氣，現在抱著肚子坐在軟榻上等著綠寒給熱食物的何幼魚，顏舜華深邃的眸子裡閃過幾絲哭笑不得。

  這朵小櫻花呀！

  「娘娘。」

  隔斷外，綠寒帶著些許還沒散去困意的呼喚聲響起。

  雞湯的香味絲絲繞繞的勾纏著飄進來，撩撥著顏舜華的胃。

  蹙眉。

  她似乎並沒有資格嘲笑何幼魚……

  身邊的人卻沒有她腦袋裡一樣有那麼些個彎彎繞繞，聽到等候依舊的聲音，當即跳了起來，「快進來！」

  之後便是一番碗碗罐罐相互碰撞的聲音。

  顏舜華聞著空氣里變得更加濃郁的香味，咽了口口水站起了身。

  「既然姐姐已經無礙，那妹妹便先行告退了！」

  走到正在大快朵頤的素影身邊，她忍著去看碗裡有什麼的衝動，說出了告別的話。

  彼時何幼魚正在用牙齒與一塊燉的十分夠火候的雞肉作鬥爭，聞言她止住拿了筷子的手，也不管嘴角還帶著油污、口中的食物還沒有咽下，團著舌頭看著顏舜華便唇齒不清的含糊問道：「你不留下跟著一起吃點？」

  她可是陪了自己兩個多時辰！

  看了綠寒因為時間沖忙而準備不多的湯食，顏舜華眼角帶了笑開口拒絕：「最近我口味有些變化，只想吃素的。」

  說話間，喚了等在外面的綠竹翠竹，便要離開。

  結果只是轉了身子還沒抬步，便被何幼魚一把拉住——這次她把口中的食物咽下了，手上嘴上的油污也擦乾淨了。

  「妹妹。」看著顏舜華偏看過來的帶著疑惑的眼，何幼魚抿了下還帶著雞湯的香味的薄唇，聲音比臉色更加嚴肅：「出事前，我曾在你宮裡當著鶯妃的面問過你，你對皇上的心思是什麼。當時你沒說出來便被打斷，現在想來也是天意。今天還是那個話題，只是我不會再向你要答案，反而我要勸你一句……不管你以前對他有什麼樣的心思，至少自今日起，所有模糊曖昧的情愫，能斷的能改的能變得通通斷了改了變了吧！他有多無情，有多不值得，這幾日我想你也看透了！」

  「妹妹，現在除了肚子裡的這個孩子還有那虛無的位份，我就只有你了。所以，我只要你別像我一樣。」

  顏舜華腳步一滯，回頭，衝著何幼魚點了點頭。

  繼而，逃也似的離開。

  何幼魚看著她的背景，低喃道：「別像我一樣，八年傾心相付，換回的卻是……」

  兩行清淚從她的臉上滑落，打濕了心尖。

  「我只要你別像我一樣。」

  「只要你別像我一樣。」

  這句話，一直到顏舜華回了杏華宮，也沒有自她的耳邊散去。

  動作機械的吃完綠竹與翠竹端上來的食物，泡了熱湯，顏舜華躺倒在了自己寢殿裡的大床上。

  何幼魚的這番話，她聽的時候根本就沒怎麼放在心上，可是到了要給出回復的時候，她看著何幼魚神色複雜的眼睛，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一向牙尖嘴利，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她，第一次以沉默的點頭，代替了言語。

  之後，甚至還在何幼魚不解的眸光里，火燒屁股似的逃離了宣若宮。

  不正常。

  自己這樣是不正常的。

  顏舜華拉過一邊的薄被蓋住自己肩膀以下的部位，腦袋裡混混沌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雙目無神的盯著床頂，她試圖去理清楚這一團沒頭沒尾的亂麻，然而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里飛快的閃過，卻在她差一點就可以抓住尾巴的時候，又飛快的溜走。

  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揮手落下床邊的絹簾，她將自己死死的埋入那一方薄被裡。

  算了，還是早點睡吧！明日，又是要去給皇后請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