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敦村惠子
2024-09-19 19:03:38
作者: 陳玉福
幾天後,路一辛和抗日游擊大隊的隊員們集體到黑一江的墳前拜祭。奇怪的是,黑一江的墳前已經有人在燒紙了。他們慢慢地走近看,竟然是一個年輕的日本女人。她穿著白色的和服,頭裹白布,淚流滿面地撫摸著墓碑上「抗日英雄黑一江」的字樣,嘴裡不知道在哭述著什麼。
路一辛默默地走過去,女子看見他,有些驚慌,連忙起身,低著頭退到了一邊。路一辛將花籃和祭品擺放在了墓碑前時,有個游擊隊員想把已經放在黑一江墓前的果盤和鮮花拿開,被路一辛制止住了。拜祭過後,路一辛起身朝著那個日本女子走去。
女子一直在低聲哭泣,壓抑了的哭聲顯得特別的悲切。
路一辛看著她,問:「你是誰?」
女子深深向路一辛施了一禮,低著頭說:「我是敦村惠子。」
路一辛有些驚訝,不僅是因為她流利的中國話,而且還因為她是敦村家的人:「你是敦村的什麼人……」
「我是敦村的女兒。」
「敦村已經作為戰俘被遣送回國了,大部分日本人都已經離開了遼海,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惠子低頭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流著淚水……
「我可以問一下嗎,你跟黑一江同志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惠子抬起頭,望了一眼路一辛,又看向了黑一江的墳墓,輕輕地說,「很可惜,我和黑先生並沒有什麼關係。」
「那你為什麼會為他傷心流淚?」
「因為黑先生是我最尊敬的中國好漢,他是真正的英雄!」
「這麼說,你認識黑一江同志?」
惠子搖搖頭又點點頭。
「怎麼回事?」
「我和黑先生只見過一面。」
路一辛沒有出聲,等她繼續說下去。
「因為我爸爸敦村是一個惡棍,黑先生為了給被我爸爸糟蹋的中國同胞報仇,找到了我。作為女兒,也作為一個日本人,我有責任為此付出代價,所以,我對黑先生想在我身上報仇的行為既不反感也沒反抗。可是……」
「什麼?他……」
惠子又是一聲低低的抽泣,「他什麼都沒有做,我雖然已經把衣服脫掉了,可他連碰都沒有碰我一下,就讓我把衣服穿上,卻讓我告訴我爸爸,他已經以牙還牙了。」
路一辛認真的聽著……
「我之前對黑先生的所做所為就有所耳聞,雖然聽爸爸說他是個專門與日本人作對的土匪頭子,但是他和其他的土匪有著天壤之別。他不但不燒殺搶奪,胡作非為,而且還專門鋤強扶弱、劫富濟貧。……他為了給自己的同胞報仇,找到了我卻沒有向我下手。他走後,我就對他著了迷,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他和我想像中的英雄一模一樣。很英俊,也很狂野,有粗暴也有溫柔,這正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男人、理想的男人。我感覺他就像是天神,他那好似燃燒的烈火般的眼神灼燒了我的心、我的靈魂。」
「所以,你就甘心情願的以身相許?」
「是的,我是甘心情願的……可是,面對我的表白,他卻沒有碰我……」
「黑一江同志是革命軍人,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他不可能做這樣令人不齒的事情的」路一辛欣慰的說道。
「是啊……他是一個真正的大英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惜,他卻死在了你們日本人的槍下。」
「是的。可惡的日本人殺了我最愛的男人。」
「你不也是日本人嗎?」
「所以,我才會這麼恨,恨自己是日本人,恨自己身上流著的這種冷酷無情、兇殘野蠻的血!我恨我的同胞,也恨我的爸爸,恨他們的骯髒和齷齪!」惠子激動地搖著頭,開始撕扯自己的頭髮。路一辛連忙上去拉住了她的手,「惠子小姐,請你冷靜點。」
「你叫我怎麼冷靜!我心愛的人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你乾脆把我殺了吧!這樣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你……」
「黑先生活著時沒能成為我的愛人,我死了希望能追隨他,嫁給他!」
「請你冷靜點……」
「求你沖我開槍吧!打死我吧!也算是你為黑先生報了仇。」說著惠子就向路一辛撲去,要奪他別在腰間的槍。
「你別鬧了!」路一辛攔不住惠子,一生氣,將她猛地推開。惠子跌倒在了地上,她冷冷地看了路一辛一眼,爬起來,迅速地向黑一江的墳墓走去。路一辛緊緊盯著她,不知道她又要幹什麼。
當路一辛看到惠子掀開放在墓碑旁的籃子上的白綾時,大吃了一驚。他清清楚楚的看到,籃子裡放著一把尺余長的尖刀……
路一辛衝上去抓住了她將要拿刀的手:「你……你不能這樣!」
惠子慢慢的站起來,搖搖頭,一串清澈的淚水從白皙的臉龐滑落,「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路一辛警惕地盯著她:「什麼請求?」
「把我和黑先生葬在一起。」
「不行!我不能答應你!」
惠子突然像瘋了一樣,她急速的彎腰拿起刀,眼睛一閉,就往自己胸口猛戳……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粗壯的手突然伸到了惠子面前,牢牢地抓住了那把尖刀。
惠子吃了一驚,睜開眼。怔怔地看著眼前被死死抓住的刀刃,鮮紅的血,從那雙粗壯的手指縫中流出。有好幾滴滴在了她的衣襟上,在那片雪白中染出了鮮艷的紅色。
路一辛輕鬆的從惠子手中取下了這把帶了血的刀。
惠子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鐵塔一般的漢子,什麼話也沒說就跪倒在了黑一江的墳前……
「你給我起來!」路一辛對惠子嚴厲地呵斥道:「你,不要弄髒了黑一江同志的墓碑。」
惠子一愣,淚水唰地就流了下來,她默默地站了起來……
路一辛對惠子說:「你等著!你的事我待會兒再處理!現在你不能亂走,在這種時候,你以為一個日本女人跑出去能有什麼好結果?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黑一江同志那樣會保護你!我可以告訴你,只要你出現,隨時隨地都會有人要你的命。好了,你們兩個,給我看住她!」
惠子幽怨地瞪著路一辛。路一辛沒理她,向另一邊走去,那邊,顫巍巍地走來了一位老人。他正是黑一江的父親黑銀基。一夜之間,老人的頭髮全白了……
黑銀基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大兒子黑一江不但還活著,而且還當上了遼海抗日游擊大隊的大隊長。在這之前,他是土匪頭子,就是那位聲名遠播的抗日好漢「鬼難拿」。可是,當他得知這樣的好消息後,卻再也沒機會見上這個英雄的兒子一面。
「這個孩子,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不來見我啊?」老人的淚水流了出來。
「黑爺說了,等打完這一仗,就來見您。」
「傻孩子啊……」黑銀基老淚縱橫,說什麼當了土匪沒臉見父母,說什麼趕不走日本鬼子不回家,說什麼這一仗打完就回來拜見父親,結果,你卻比我這個老父親先走了一步。
黑銀基在黑一湖的攙扶下,來到黑一江墳前。他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路一辛連忙上來拉他,「東家,你不能給兒子下跪啊。」
黑銀基不讓路一辛拉他,仍跪在墓前,「路管家,我跪的不是我的兒子,我跪的是我們中國的抗日英雄啊!」
路一辛聽了這話一怔,默默地收回了手。用敬重的眼神看著面前這位似乎一夜間就白了頭髮的老人。
「兒啊……這麼多年你不回來見爹,爹不怪你,爹知道你去打日本鬼子了,爹高興,爹為有你這麼個兒子自豪。兒啊……你是我們黑家的英雄,你為我們黑家爭了光,爹我……就算是剩下孤身一人,也高興……」
黑銀基哀哀地再也說不出話來,黑一湖在一邊點上草紙,在黑一江的墳頭繞了三圈。黑銀基向黑一湖點點頭,「來,一湖,給你大哥磕個頭。」
黑一湖扎紮實實朝著黑一江的墓磕了六個響頭。他大聲說:「大哥,這三個是我代爹磕的。大哥,你放心,爹還有我這個兒子,我會代你好好孝順咱爹。」
黑銀基在悲憤中,默默地點了點頭。
路一辛幫黑一湖扶起黑銀基,正準備走開,惠子沖了過來,她跪在了黑銀基面前:「爹,請你成全我吧!」
「哎?你是……」黑銀基被嚇了一跳,看向路一辛。
路一辛看著趴在前面的惠子,對黑銀基說,「她……她是您未過門的兒媳婦。」
「什麼?她……是我兒的媳婦?還是個……日本女人?」
惠子仰起頭,「是的,爹,兒媳婦雖然是日本人,可是我已經拋棄了自己的姓名和國家,我不再是日本人,我從今以後就是您的兒媳婦,生是黑家的人,死是黑家的鬼。」
黑銀基怔怔地看著她:「這女娃子,你真是日本人嗎?你的中國話咋說得比我們還利索?」
路一辛拉起惠子,「你過來,這件事由我跟老爺子說。」
路一辛向黑銀基說明了前因後果,然後對黑銀基說:「東家,這女子看來是鐵了心要跟你們家黑一江,我怕她再尋短見,所以,你就成全了她的心愿吧,讓她過門做您的兒媳婦,這樣您身邊也能多一個人作伴。」
「唉,真是難得的烈性女子。」黑銀基聽了路一辛的解釋後,十分的感嘆。她打量了一下惠子,只見她淚光閃閃,十分的可憐,便動了惻隱之心:「好吧,那你就跟我回去吧。不過,你千萬不要再說你是日本人了,也不能說你是一江的媳婦,你沒有嫁他,他也沒有娶你……這樣好了,我就收你為乾女兒吧。」
惠子聽了這話低下頭,沉默不語。
路一辛便說:「你要是真的想做黑一江的媳婦,就該留下來幫他照顧老人,盡他未盡的孝道。」
惠子這才點了頭,重新跪在了黑銀基面前,「爹爹在上,請受女兒一拜。」
黑銀基突然多了個女兒,原本失去兒子的悲痛心情得到少許慰籍,「孩子,你這又是唱的那出戲文,我看你是古戲看的太多了吧,好了,別拜了,快起來吧。孩子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惠子。」
「哦,這名字好,你既然做了我的女兒,就該姓黑,那你以後就叫黑子惠吧。」
「謝謝爹。」惠子秀麗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
路一辛也在一邊點頭說道。「嗯,這個名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