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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殺人的心都有

2024-09-19 18:47:27 作者: 常山漸青

  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時期,也是一個不倫不類的時期,更是一個從前的人可能非常嚮往,而以後的人一定非常輕視的時期,因為這個不平凡(歷史上好像沒有哪個時期是平凡的)時期里的男人大多數都比較喜歡戴領帶,只要這個戴領帶的人主觀上認為自己還是個人物,哪怕他平時騎的是叮噹亂響的爛洋車子,穿的是那種經過漂白的白色假冒名牌運動鞋,有時候還會把毛衣的下擺很瀟灑地扎進紅色的褲腰帶子裡面,白色的襯衣領子髒得都不能見人了,那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桂卿最近也開始附庸風雅地隨著潮流紮起了領帶,不過他扎的是一款暗紫紅色的普通領帶,而且配的是淡淡的灰色或米黃色的襯衣和黑色或灰色的羊毛衫,以便儘量地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讓人覺得噁心和幼稚。他有時候扎領帶還是很好看的,他自己認為。

  「呦,你這兩天怎麼想起來戴領帶了?」一天吃過晚飯之後,尋柳有意無意地問道,譏諷的意味遠勝過讚美。

  因為今天是星期五,春英早早地向她告假回老家了,所以屋裡現在只剩下她和他這對小兩口和一對好不容易才睡著的雙胞胎女兒了。

  難得的寧靜實在太難得了,非常值得單獨記一下一筆。

  「也沒什麼呀,現在大家都時興戴這個玩意,」他有些勉強地回道,語氣中流露出些許的不情願和不高興,就知道她嘴裡沒好話,「是人不是人的脖子上都掛著個破布條,你沒看見嗎?」

  「我又不瞎,我當然看見了!」她又開始噎人他了,而且自己還毫無察覺,真真地憋死他了。

  「看見就好。」他伸伸縮縮地說道。

  「我是說你老人家怎麼想起來戴這個東西的,你不是平時就不喜歡跟風嗎?」她果然沒好氣地說道,話里已經開始加入火藥味了,「你不是老是說,戴領帶顯得特別老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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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回又是發什麼癔症的?」她趁機又褒貶了一句。

  「當大家都土的時候,都噱的時候,都和神經病一樣的時候,我也跟著這麼做就不顯得有多難為情了,」他試著解釋道,並想以此來減輕自己心中的某種比較切實的心理負擔,「就和以前時興穿喇叭褲還有太子褲,時興戴青蛙鏡的時候一樣,既然大家普遍都那個熊樣,都不覺得丑,那也就無所謂了唄,眾丑不醜嘛。」

  「就你的嘴會說。」她道,是真服氣了,因為懶。

  「戴領帶對很多人來講其實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一樣罷了,哪有什麼其他的深意啊,」帶著三年不打賊自招的古怪神情,他興沖沖地說道,一副還沒過蜜月期的可笑樣子,「等過了這個特定的時期,過了這陣風,大家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是人不是人的都戴著個領帶的,你放心吧,任何事情都有個階段性和時代性,天下就沒有永遠不變的東西,也沒有永恆永存的東西。」

  「行了,別繞圈子了,」她突然冷笑道,當頭就給他澆了一大盆涼水,讓他旋即打了個激靈,「直接說吧,你為什麼戴?」

  「噢,是這樣的,」他眼見形勢大為不妙,立馬向她解釋道,趕緊地就投降了,反正他早晚都得投降,正所謂晚降不如早降,早降說不定還能有點獎賞,「我今天上午上中醫院去找他們醫務科的人了。」

  「你又去找他們幹嘛的?」她一聽這話就急了,於是立馬責問道,「你找他們能有什麼用啊?」

  「也沒別的事,我就是想問問他們,為什麼當時孩子的病情那麼嚴重,他們醫院的救護車怎麼就是不出動的呢?」一提到這個事,他的情緒就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了,心裡邊氣得十分難受,所以說話的時候口音就明顯地發顫了,這一點她也覺察到了。

  「哎呀,咱現在孩子不是好了嘛,你還去追究那個事幹嘛?」她直接抱怨道,是生氣,更是心疼,因為她生怕他又吃了虧,「你這個人怎麼就那麼肉的呢?說你吧,你也不聽,老是一意孤行。」

  「我也不是非得想要幹嘛,」他繼續辯解道,同時臉都憋得有些發紅了,有點像電影裡面非要打官司找個說法的那個可憐的秋菊,「我就是覺得虧得慌,憋得心難受,也替孩子覺得委屈,覺得可憐。」

  「你想想,孩子再怎么小,那也是一個生命啊,他們怎麼能那麼不負責任呢?」他說這話的時候情緒非常激動,好像要吃人似的,弄得她都不好使勁勸他了,「救護車是用來幹嘛的?不就是用來救死扶傷拉病人的嗎?噢,眼前的一個小生命已經奄奄一息了,急等著治療,他們不僅不想辦法來救治,結果還在那裡說什麼醫院的條條框框規定,不能往外送病人,他們這麼做還有點人性嗎?」

  她沉默不語了,但是心中卻不認同他的看法。

  「既然他們那裡醫療條件有限,治不了,為什麼就不能幫著往別的醫院送呢?」他可憐而又幼稚地發問,「那可是救命的事啊!」

  「他們肯定是怕承擔責任唄,」她較為冷靜和沉著地說道,她的話在他看來就好像是她已經莫名其妙地站到了醫院那邊,胳膊肘明顯是往外拐了,「你想想,要是在往別的醫院送的過程中出現什麼問題,他們怎麼辦?要是到了別的醫院,人家接收的那邊又該怎麼辦?這裡邊肯定涉及到一個責任該歸誰承擔的問題,對吧?」

  「嗯。」他悶頭回道。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誰都不想承擔這個責任。」她道。

  「怕承擔責任,難道說最後就不用承擔責任了嗎?」他氣呼呼地質問道,仿佛眼前站著的就是醫院的人。

  「你別在這裡跟我吵吵呀,」她冷酷無情而又萬分憐惜地說道,也是拿他沒辦法了,「你在這裡跟我吵吵有什麼用啊?」

  「我沒想跟你吵吵,我只是想說明這個道理,為什麼他們就能眼睜睜地看著咱家的孩子在那裡受罪,甚至在那裡一點點地走向一個非常可怕的境地,而就是不管不問呢?」他強忍心頭怒火,慢慢地非常費力地說道,非常錯誤地以為現在所處的環境就是一個非常公正的法庭,在他面前站著的就是一位非常公正的法官,「他們讓我們自己想辦法,我們又不是醫生,我們怎麼想辦法?」

  「他們不是也管也問了嗎?」她試圖說服自己的丈夫,不要急火攻心失去理智,省得以後在和人家打交道的過程中吃了不必要的虧,儘管她並不希望他再去找人家,但是她也不能確定他就一定會聽她的話,畢竟她對醫院的做法也非常不滿,「比如人家當時就給孩子吸氧了,所以你也不好說什麼——」

  「沒錯,是吸氧了,不過那能起多大作的用呢?」他憤怒地說道,心中想的全是孩子的不幸和委屈。

  「那個熊醫院就是那個爛條件,」她氣鼓鼓地說道,儘管她也想不再刺激他,但是一旦深入地說起這個事來,她還是免不了憋氣帶惱火的,「人家又沒跑咱家裡拽著扯著喊咱去那裡生孩子,是咱自己顛顛跑去的,你說最後出了問題能怨誰?」

  「唉,不能提啊。」他特別窩心地回應道。

  「要說怨誰的話,我覺得那也只能怨恁娘了,」她竟然小嘴叭叭地說道,總算是找到合適的出氣口了,因為自古以來兒媳婦罵老婆婆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她平時一個勁地在我跟前嘮叨著,說什麼人民醫院不好,到那裡生的十個有九個都是鼓動著你剖的,這樣他們好多掙錢,還說什麼中醫院好,基本上都是自己生的。哼,我現在總算弄明白了,不是中醫院的大夫心眼好,一心想著要給產婦省錢,而是他們根本就沒那個本事剖,所以才讓自己生的多,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

  「嗯,現在看來是這麼回事。」他窩囊地回道。

  「他們本身的條件就擺在那裡了,你還能讓他們怎麼著啊?」她無比幽怨地說道,事情已然這樣了,她是不想再起波瀾了,「說一千道一萬,他們就是沒有保溫箱,你讓他們怎麼辦?他們又不能給咱現造一個保溫箱出來,對吧?」

  「我不是說他們條件差,因為硬體這個東西是很現實的,醫療水平也是很現實的,咱又說不著人家什麼,」他忍痛辯解道,現在想想依然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我是說,他們的救護車為什麼就不能把孩子送出去,我想問的是這個事。」

  「那最後他們怎麼說的?」她問。

  她當然也關心這個問題,只是沒有他關心得那麼強烈罷了。

  「醫務科姓王的那個孩子說,他是具體負責這些事的,」桂卿說這話的時候牙都快要咬碎了,他恨不能一拳打死那個※※※,「反正我們醫院就是這樣規定的,你要是覺得不合理,你去法院告去,隨便你告,你想上哪告就上那告,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他真是這樣說的?」尋柳道,她竟然不信。

  「這就是他當時的原話,」他充滿憤恨之情地回道,儘管做的都是典型的無用功,說干舌頭了也是白說,屁用都不起,「我連一個字都沒改動。這孩子好像叫王圖夫,他屋的牆上貼著一個內部的電話表,上邊有他的名字,我看見了。」

  「哎呦,他還怪惡唻。」她道,終於肯信了。

  「他當時惡(屙)得和狼似的,」他強調道,其面部表情對那位王圖夫而言更是一種極大的唾棄和鄙視,「就差脫褲子了。」

  「你說話的態度怎麼樣?」她又問起這事,是因為有些擔心他當時的所作所為,但其實完全沒必要,不過她不懂這其中的意思。

  「我一共去了有兩三趟吧,」他試著回憶著道,雖然感覺和她討論這個事很痛苦,但是處在這個情況下又不能不說,「從頭到尾我一直都很隨和,很客氣,連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說。」

  「我覺得吧,」他又語氣平和地詳細描述道,努力給她展現出一個良好的形象,以防止她擔心,「咱又不是去和人家打架的,所以沒必要惡語相向,有什麼事說什麼事就是了。」

  「對,就得這樣。」她鼓勵道。

  「我第一次去找的是醫院的書記,」他接著講道,顯得說話辦事一副有理有據、絕不無理取鬧的樣子,「我覺得他應該能管事。那個人倒是非常客氣,看著也很有素質,他簡單地聽了之後,說讓我回去等幾天。過了幾天之後我再去找他,他直接讓我去找醫務科一個姓王的,我就去醫務科了。結果醫務科那個※※※剛上來還說人話唻,說是讓我回家等幾天,他們調查調查、研究研究之後再說。」

  「這不今天我去找他了,」他繼續氣呼呼地講道,明知道人家是在拖延時間糊弄他,但是他也沒招,「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給我答覆的,聽他那個口氣還很不耐煩,就好像我是去專門找事的醫鬧一樣。叫你說說,我要不是真有事,我吃飽撐得去見他個※※※啊?」

  「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這樣的事他們遇見的多了,應該是他們從來都不往外送病人,你說是吧?」她分析道。

  「那是肯定的了,」說到王圖夫那個※※※的,他不能不咒罵著感嘆道,如同炎熱的夏天怎麼也繞不開噁心人的蒼蠅一樣,「而且這孩子不也直接說了嘛,看他們的意思,那是根本就不怕告的架勢。」

  「到現在我才知道,」他酸酸楚楚地說道,多少帶著點憤世嫉俗的青澀意味,當然也算是總結了一點點十分寶貴的人生經驗,雖然在以後的生活里八成是用不上,「醫院的救護車並不一定是用來救人的,有些事情咱真有些太想當然了,太一廂情願了,也想得過於美好了。」

  「還有一點我很不理解,本來這個事是咱和醫院之間的矛盾,這孩子在我跟前竟然說那樣的硬皮話,這不等於是直接把這個矛盾轉移到咱和他之間了嗎?」他非常鄙夷和惱火地說道,真是越說越氣得慌,而沒想到天下他不能理解的事多了,也不僅僅是這一件,「也就是說,本來我是煩醫院的,結果現在弄成我煩他了,他這不是缺心眼子嗎?」

  「當然了,」他又轉折道,一件事翻來覆去地叨叨著,也不怕她煩,「他有這個本事也不簡單,怪不得能幹醫務科科長呢,他非常成功地把別人對公家的反感攬到了他自己身上。」

  「嗤,他既然敢說那個話,就是不怕你恨他。」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來,也不在乎這樣說會掃了他的面子。

  「你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呢?」他又實實在在地感嘆道,還是覺得對方的行為有些不可思議,因為他在潛意識裡覺得人人說話做事都應該小心謹慎,不將自己立於危牆之下,「如果是我的話,我才不會因為公家的事得罪私人呢,他這做又是何必呢?他就該直接說,醫院的規定就是這樣的,一般情況下不用救護車往外送病人,態度再和藹一些不就完了,幹嘛非要把話說得那麼絕戶,那麼立愣呢?幹嘛非要把他自己放到和病人家屬勢不兩立、形同水火的位置呢?」

  「說句難聽話,」他又自以為是地點醒道,「要是碰上那種蠻不講理的愣貨,人家說不定一刀就捅死他了,就憑他說的那些只能激化矛盾,而不能解決問題的硬皮話。」

  「正是因為你這樣想,所以人家才不在乎你呢,」她像個極為高明的局外人一樣說道,居然也看清當時的形勢了,「人家就是這麼囂張,就是這麼硬皮,你能怎麼著人家啊?」

  「我是不能怎麼著他。」他不服氣地說道。

  「我也給你說句難聽話,」她隨即冷笑道,心中其實已經有點厭煩了,只為他是個本來沒有什麼出息而又非得想出頭的人,「人家早就把你給量倒了,就知道你走到哪裡也告不贏,所以他才敢那樣說的。再說了,你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嗎?你有那個蠻不講理的本事嗎?」

  「我肯定不是了。」他悻悻地嘟囔道。

  「就因為你是去講理的,而不是去捅他的,所以他才敢蔑視你,不就是這樣嗎?」她無情地揭示道,只是為了讓他儘快清醒。

  「我本來也沒打算告他們呀,我只是想找回這個理,只要他們有個基本的態度就行了。」他嘟囔道,算是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

  「理,請問理在哪了?」她酣暢淋漓地譏笑道,且覺得這是自己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你還沒看透嗎?理都叫狗吃了!」

  他低頭不語了,因為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再說了,凡是去醫院找他們理論的,有幾個像你這樣和和氣氣、斯斯文文的?」她愛恨交織地接著褒貶他道,既然送佛了索性就要送到西天才好,絕不能半途而廢,「要是不惡一點,不凶一點,人家誰會搭理你呀?你這個人呀,吃虧就吃在處理這事太文明了,太理智了,而且即使你是這樣的好說話,人家還是把你給往壞處想了,很天然地認為你也不是什麼好人,最後肯定會獅子大開口的,所以就先把你的路給堵上了,一開始根本就不理你的茬。」

  「我怎麼就不是好人了?」他又肉又傻地說道,自己也知道自己確實就是這樣的人,只是面子上有點拉不下來,「從頭至尾我什麼條件也沒向他們提啊,他們憑什麼那樣想我?」

  「我不像有些病人家屬,」他毫無意義地表白道,真是天真得可愛,幼稚到家了,「到那裡就獅子大張口,有理沒理的就問人家亂提條件,我去找他們絕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一個理。」

  「就算是你不主動提錢,人家也默認你早晚會提的,要不然你顛顛地跑去找他們幹什麼?」她盡心盡力地教訓他道,「這就是他們的思維定勢,也是他們一貫的處理方式,他們就本能地認為你最終還是會問他們要錢,會訛他們的,所以他們才先擺出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想要鎮住你,或者嚇退你,這樣他們好掌握主動權,而不至於最後讓你給訛到什麼東西。」

  「當然了,」她又補充道,說得非常中肯和到位,「你要是真有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要是有人,我還跑那裡生孩子嗎?」一急之下,他就說得不那麼圓溜了,他緊接著就意識到自己真正的錯誤所在了。

  「你終於想明白了,不容易啊,」她明白無誤地嘲弄道,「所以說,凡是上那裡生孩子的,有幾個有本事的?」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痛罵道,因為黔驢技窮了。

  「嗤,你以為你是個君子,」她非常精準地降維打擊他道,在他面前她雖然也想低調一些,可是奈何實力不允許,「而且事實上你可能確實也是個君子,可是在真正的小人眼裡,其實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根本就不是什麼所謂的君子,除非你能吃了啞巴虧,還一聲都不吭,像個沒事人一樣甘願認栽。」

  「哦,就算是那樣的話,」她又及時地補充道,好讓自己的理論更加圓滿,「人家也懶得認為你是個君子,因為誰知道你是張三或者李四啊,人家有什麼義務給你做這方面的鑑定啊,對吧?」

  「就算咱的孩子最後死在他們醫院裡,」他怒不可遏地辯解道,雖然也知道她說的話未嘗不對,可就是在心裡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我難道也不吭一聲,不去找他們理論一番嗎?難道說這樣他們就滿意了,這樣我就是君子了,對嗎?」

  「你這話雖然說得很難聽,而且我聽了之後心裡也很難受,可實際上就是這個理,不然你能有什麼辦法?」尋柳繼續強忍心中難言的火氣,慢慢地給桂卿灌輸道,猶如亂世必然需要用重典一般,「你既不是醫院的院長,也不是衛生局的局長,你既不是縣長,也不是什麼省長或者市長,更不是什麼多有錢的人,你的能量甚至連街上的小混混和小痞子都不如,說到底人家怕你個嘛?」

  他一副氣鼓鼓的樣子,都不想再多說話了。

  「再說了,有本事的人誰跑到那個爛醫院去生孩子呀?」她還是用那句最管用的老話教育他,而且效果也確實不錯,「這不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嗎?所以說,不怨天,不怨地,最後還是怨咱自己沒本事。咱要有權有勢的話,咱去市立醫院生,咱去北埠生,咱去北京上海生,又哪來的這些煩心事啊?」

  「你就說恁娘這個事吧,咱手裡要是錢寬裕點的話,咱又何必理會她怎麼說,她怎麼想的呢,對吧?」她又聲情並茂地勸慰他道,其實也是自己的一片心聲,「咱有錢,咱想上哪生就上哪生,哪裡條件好咱就去哪裡生,最後怎麼會有這些爛事發生呢?」

  「實話給你說吧,」她最後意味深長地總結道,「有些事我也是經過了之後才知道其中的難處,才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唉——」他重重地長嘆了一聲,就像一個瀕死的人發出了人生旅程中最後一個叫人難忘的聲音,同時絕望而又悲涼地躺在了沙發上,半天都沒再說話。

  現實生活又結結實實地給他上了異常生動的一課。

  「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些人要去殺人了,」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他又非常消沉和無聊地自言自語道,「有些事真是身不由己啊,所以說,也不能全怪那些個殺人的人。」

  「行了,行了,你就別說那個小氣話了,這個世界上想殺人的人多了去了,最後有幾個真去殺人的?」她換了個他比較習慣的表情和神態努力地笑著勸解道,好像生怕他真會去殺人一樣,事實上他根本就不可能去殺人的,她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能笑得出來,「有些事你就是覺得再委屈,再虧,再氣人,日子最後還是得老實地過,你還是得按部就班老實地來。咱別的先不說,就說咱現在的情況吧,咱是要錢沒錢,要關係沒關係,家裡剛剛添了兩個小月窩孩,上邊還有四個老的,你說說咱能怎麼辦呀?」

  「嗯,確實不好辦。」他心說。

  「請問一句,你是能去和人家拼,還是能去和人家打啊?」她處心積慮地設問道,「就算是你豁出去了,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呢?」

  「我肯定不會和他們拼,和他們打的。」他諾諾地回道。

  「那麼好了,你既然不敢拼、不敢打,」她極富耐心地比劃著名說道,其神情方面的感染力已經強到一個他完全不能忽視的新高度了,「或者說是考慮到各方面的原因而不能拼、不能打,那麼他們當然就會肆無忌憚地欺負你、壓迫你了,而且你一旦動手,從大面上來講你肯定又理虧了,人家就會打電話叫人來逮你了,要是真鬧得厲害了,你還很有可能進裡邊蹲堆。你是有單位的人,而且在單位里混得也不好,又沒有人罩著你,你本身又不是當官的,反正你是軟硬兩個方面都不行,什麼都不管,怎麼說你都耗不過他們,最後也只能是認了。」

  他現在是徹底地服氣了,單從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

  「另外你再仔細地想一想,醫院幾乎天天處理這些事,他們什麼情況沒見過呀?」她又和風細雨地勸解道,只為挽救他這個在思想上偶然失足的可憐人,「一般的病人家屬怎麼可能斗得過他們呢?業務水平的人怎麼能斗得過專業水平的人呢?」

  她的話,他這回是真聽心裡去了。

  「所以說,人家既然敢搖騷,敢說那個硬皮話,那就肯定有搖騷和說硬皮話的底氣,要不然你怎麼就不敢支著架子和他們幹的呢?」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說道,「說到底還是咱不如人家強,雙方的實力壓根就不對等,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就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事,想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還不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嗎?」

  「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用十分低微的聲音說道,看樣子幾乎都想哭了,「可就是心理堵得慌呀。」

  「行,我看你也別太難過了,這個世界上還是沒本事的人多,有本事的人統共該有幾個呀?」她極其罕見地用一種特別溫柔和親切的聲音勸他道,「別管怎麼說,他們幫不幫咱轉院的,咱的孩子最後不是沒什麼大事嗎?我覺得這就是咱的福氣,這種結果就算不孬了,最後孩子只要不憨不傻的,咱還要求別的什麼呀?」

  「至於中醫院那個揍瞎的怎麼說,怎麼辦,你理他幹嘛?」她越說越在理了,都說話是開心的鑰匙,此言確實不虛,「你又和他那種天生的※※較什麼真呀?正所謂誰好誰帶著,他好,他有善報,他缺德,最後他倒霉,他遭報應,咱管那個閒事幹嘛?」

  「他既然一心想作死,」她又暢快道,這話自然是替他說的,「那就讓他作去吧,最後自有立愣人收拾他。」

  「行,你能這麼想,我心裡就好受多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深情地望著她,似乎此刻的她整個人都已經化作了一團溫暖而又耀眼的火,能給帶來無限的光和熱,且能持續到可以預期的永久。

  待他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到那團火當中的時候,偶然又記起王圖夫那廝的醜陋嘴臉,不禁想現在就一腳踢死那個三孫子,方能解得縈繞在心頭的一絲之恨。王圖夫那張方方圓圓的黃白黃白的毫無生機和活力的猶如殭屍一般的極為程序化和公式化的狗臉,真是一把能迅速打開地獄之門的萬能鑰匙,也是一根能立馬引燃仇恨之火的高效火柴,更是代表了所有能引起人類的厭惡和痛恨之情的特殊東西或特別情形。所有這些完全不能忽視的隱喻或者表象,既簡單明了且生硬粗暴,又包羅萬象且詭秘叢生,既愚蠢透頂且荒謬不堪,又咄咄逼人且自以為是。他簡直恨死王圖夫這玩意了,尤其痛恨王圖夫那張絕世罕見的狗臉,可是又不屑於採取什麼具體有效的行動來解除或者減輕自己心中長存的痛恨,而只想讓這種叫人作嘔的痛恨永久地持續下去,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持久地報復下去。在虛無縹緲的精神方面,他採取了悄悄地用針扎木頭人或者布娃娃的愚蠢而又可笑方式,希望藉助此舉來狠狠地懲罰現實中的王圖夫,儘管他也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小把戲罷了,著實丟人得很。

  「阿Q啊阿Q,」每當積壓在心頭的氣憤鬱悶之情難以順利地排遣的時候,他就這樣告訴自己,「我就是那個在腦袋後邊拖著一根足以令任何旁人都感到可笑的小辮子的阿Q,甚至比阿Q還可憐。」

  「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她又不失時機地追加了一個分量十足的微笑,同時又和善可親地說道,「是你非要去找個什麼說法的,而且事先前還不告訴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到現在還拿我當外人。」

  「我是怕你擔心啊。」他沒理找理地回道,其中也有幾分異常寶貴的真誠,她也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

  「你自己去找這個事,我更擔心,」她溫柔無限地說道,既然已經徹底拿下他了,「你千萬要記住,你現在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在外邊一定不要和人家隨便發生爭執,別管是誰的理誰的不是,咱能讓的就讓,能忍的就忍吧,說實話,很多事咱是惹不起的,你又這麼老實,有時候還容易認死理,到哪裡都容易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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