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活佛

2024-09-19 18:15:06 作者: 王曉方

  一晃在雲南待了半個月,臨走的前兩天,卓瑪建議我去一趟葛丹松贊林寺,說是雲南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有小布達拉宮的美譽。

  第二天早晨,卓瑪陪著我和姚淼早早地就來到了松贊林寺。清晨的松贊林寺安靜祥和。遠遠望去,聳立在山坡上的座座寺廟連成一片,儼然一個山城。城上經幡招展,城內饒鉉聲聲。走入寺中,就仿佛走入藏傳佛教的聖殿。

  寺內老牆林立,巷道縱橫。斷垣殘壁記載著鼎盛的歷史,無數跳躍的酥油燈火苗象徵著信仰的不滅,一幅幅壁畫展示著生死輪迴的歷程。

  這時,一縷極亮的陽光從屋頂泄下來,仿佛佛光,射在壁畫上,慢慢地移動。姚淼突然眼前一亮,旋身融入陽光之中,情不自禁地擺起來。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純淨柔美,宛如傳遞著天與地自然生息的神秘使者,一個美麗動人的輕盈身影流瀉著絲絲入扣的生命律動,她的指尖細婉的微妙語言非常驚人,讓人領悟到舞蹈神韻的一份靈性,這是從天地交合、陰陽協調中獲取的靈性,這靈性是閃著佛光的,佛光普照著沐浴的藏女,藏女們在佛光中得到一個純淨的靈魂和一個無限的生命。

  姚淼的舞蹈引來許多遊客駐足觀看,卓瑪也看呆了,我急忙用攝像機將姚淼的舞姿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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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淼見我錄像,她笑了。

  「卓瑪,以後跟我跳舞吧,」姚淼高興地說,「我要搞一台大型舞蹈,叫《尋找香格里拉》,演員全用當地人。」

  卓瑪高興極了,她羨慕地說:「姚淼姐,你簡直就是舞神啊!」

  我們隨著開光的人群走向廳堂。只見樓上的廳堂里坐著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的一位老活佛,遠道而來的遊客個個向活佛跪拜如儀、磕頭如搗蒜,為的是向活佛奉上一串項鍊、一個玉佩、一串珠子甚至一個小小的佩件,讓活佛在上面吹三口氣、念幾句經,那些小玩意兒便成了護身符,再掛回自己的脖子上便珍貴得像賈寶玉的通靈寶玉。

  姚淼磕頭後也將自己脖子上的玉觀音摘下來交給活佛,活佛吹了三口氣、念了幾句經,然後輕拍了一下她的頭算是祝福。姚淼接過玉觀音如獲至寶。

  「慶堂,你戴上它就能一切平安,萬事如意。」姚淼把玉觀音鄭重地戴在我的脖子上。

  我笑了笑,心想活佛如此高壽,大概與整天吹氣有關,起碼鍛鍊了肺活量。難得有機會向活佛求教生死輪迴的大問題,我向活佛磕頭後便問:「請問大師,怎樣才能消除人類面對死亡的恐懼心理?」

  活佛不懂漢語,卓瑪代我翻譯成藏語後,活佛一愣,沒有馬上回答,卻讓我在旁邊等一下,他微閉雙目,繼續吹氣、念經。

  過了好一陣子活佛還沒有召喚我,我心裡有點嘀咕,心想難道我的問題太難了?不料,活佛突然睜開眼睛對身邊的小喇嘛說了句什麼。這位小喇嘛立即用漢語回答了我的問題。

  「活佛說:信點啥!」

  一聽這話,我真是如夢初醒,佩服得五體投地。此話真是高明至極,人沒有信仰就像水沒有源頭,就無法領會宇宙的美麗、萬物的巧妙和靈魂的尊嚴,我們生命中無法逾越的困惑,都緣於我們沒有信仰。信仰就猶如花的香氣,即使花瓣化作塵泥,但花的香氣仍舊存留於空氣中,這是一種更好的、更合理的、更為公的永生。一句話抵一本書,果真佛法無邊,無難不克。

  離開寺院後,我還一直沉浸在佛的氣氛中,路上不斷看見一個個的嘛尼堆,或長或短,上面經幡飄揚,公路兩邊的田地里有高高的木架,上面曬滿了青裸,田裡還有無人看管的牛羊在閒庭信步。

  高原草甸上的灌木叢像原野上燃燒的火焰,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小木屋,寧靜脫俗得仿佛不在人間。

  「慶堂,想什麼呢?」姚淼嫵媚地問。

  「我有一種預感,不知是否吉祥。」我支吾道。

  「什麼預感?」

  「我總覺得有一天我的靈魂會回歸到香格里拉,在天堂的入口與你相會。」我深沉地說。

  「為什麼?」姚淼疑惑地問。

  「我也說不好,總覺得前生來過這裡。」

  「慶堂,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姚淼認真地說。

  「既然這樣,你們倆就別走了,就留在香格里拉吧,」卓瑪真誠地說,「我們藏民需要你們。」

  我望了一眼天真的卓瑪,終於明白了香格里拉的真正含義。

  告別多嘎和卓瑪時,多嘎的老父親又能騎馬了,這讓我心裡很欣慰。我生存的最大意義就是治病救人,每治好一位病人,我內心都會非常快樂,我享受這種快樂,我常問自己什麼是幸福?其實能夠享受快樂就是幸福。

  姚淼在雲南的採風基本結束,下一步將進入創作階段。晚上,在昆明的賓館裡,我和姚淼站在窗前,她依偎在我的懷裡,月亮像冬天的空氣一樣清亮冰冷,冷冷地照著黑暗中流淚的女人,我抵擋不住內心深處的淒涼之感,緊緊地摟著她,不知說什麼好。

  我以為這個心如秋水的女人應該是什麼都已看透的,卻仍然為我們的分別而慟哭。我知道是我的愛褻瀆了她超凡脫俗的情愫,使她的愛因為我而墮落。

  這墮落都是緣於愛的激情,但是我不知道人的一生有多少激情?因為生活本身就是在各種壓力下一種淡然的尋求。

  「慶堂,我總覺得總有一天,我將永遠失去你!」姚淼擦了擦眼淚動情地說。

  「除非我死了!」

  姚淼趕緊捂住我的嘴。

  「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如果你死了,我會陪你去的。」「淼,有一件不好的事我連丹陽也沒告訴,誰也不知道。」

  「親愛的,你能有什麼不好的事?」姚淼有些驚異地問。

  「寶貝兒,來昆明之前我做了一次體檢,」我遲疑地說,「查出了糖尿病。」

  「嚴重嗎?」姚淼緊張地問。

  「餐前血糖是十二,餐後是十五,比較嚴重。」

  「那該怎麼辦?」姚淼著急地問。

  「我是醫生,我會處理好的,不過這病一旦得上,就得陪伴終身,慢慢地就會喪失性能力。」

  「得了這麼重的病,還開玩笑呢!」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糖尿病患者有百分之三十七的人會喪失性能力。」

  「慶堂,答應我珍惜自己的身體和生命!」姚淼嚴肅地說。

  「只要你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也會珍惜自己的生命。」

  「讓我們倆都好好保重自己!」姚淼貼著我的臉說,「我不在你身邊,不能天天照顧你,你得糖尿病的事一定要讓丹陽知道,這樣她才能照顧你。」

  「她一天到晚只知道掙錢,心裡哪裡還有我?我做一天手術累極了,晚上回家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

  「那也得讓她知道,她知道後就會把心收回來。」

  「還是順其自然吧。」

  「我知道丹陽是愛你的,她愛你不亞於我,只是她不知道怎麼愛你,愛不到地方,她覺得為你付出了很多,可是你卻沒怎麼感覺到,我說得對嗎?」

  「也許是吧。」我無奈地說。

  「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日的擦肩而過,你也要學會理解丹陽!」

  「淼,你今天是怎麼了,像個法官似的,為丹陽向我討公道嗎?」

  「如果,我是法官,我將判決你,終身監禁,監禁在我的心裡。」

  「我情願被終身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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