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真誠
2024-09-19 18:12:44
作者: 王曉方
上午,我做了一例腦膜瘤小手術,午飯後回家想睡一覺。我剛躺在床上翻了幾頁書,家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喂,是慶堂嗎?」
「爸,是我,你在哪兒呢?」我一接到爸爸的電話心裡很驚訝,因為父母很少給我打電話。
「慶堂啊,我現在在小月她大哥家給你打電話呢。」
我一聽在小月的大哥家心裡咯噎一下,心想難道這個趙副縣長會找我父母的麻煩嗎?又覺得自己多心了,上次去湯子縣扶貧,趙副縣長的態度蠻親切的。
「爸,趙副縣長找你幹嗎?」我不安地問。
「慶堂啊,是小月她大哥請我過來的。這不小月她爺爺今年八十八歲了,身體一直很好,還能騎自行車呢,可是兩個月前騎自行車摔了個跟頭,老人以為上歲數腿腳不利索了呢,也沒當回事,可是後來騎自行車又摔了幾個跟頭,家裡人就覺得不對勁,上縣醫院腦科中心一查,懷疑老人腦出血,現在老人已經不能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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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小月她爺爺頭腦還清楚嗎?」
「好像還清楚。」
「爸,你讓小月家裡人聽電話。」
「哦,小月她大哥在我身邊,讓他聽吧。」
「喂,慶堂,我是大哥,我爺爺的病你看咋辦好呢?」
「大哥,老人的下肢還有知覺嗎?」
「沒有了,縣醫院的醫生咋捏也不知疼。」
「頭腦還清楚嗎?」
「倒還清楚,說啥都能聽明白。」
「大哥,一定是腦出血。你現在就動身買火車票,馬上奔省城,我在醫院等你們,否則老人出不了一個月就沒命了。」
「這、這能行嗎?」
「大哥,不行也得行,只能冒一次險了。」
「好,慶堂,我和我爸媽商量一下,一會兒給你回電話。」
「好吧,我等你電話。」
我放下電話焦急地等待著,心想,果真救活小月的爺爺,對小月也是個補償。小月她爺爺從小就最疼小月,小月的死對老人的打擊最大。
我正胡思亂想著,電話又響了,我趕緊拿起電話。
「喂,慶堂,我是大哥。家裡人商量過了,就按你說的辦,我們現在就奔火車站。另外你爸媽很想孫女,也想看看兒媳婦,這次二老跟我們一起過去你看怎麼樣?」
「太好了,那你們就抓緊來吧。」
放下電話,小月那天出殯的情景又浮現在我的眼前。上次去湯子縣扶貧,雖然與小月她大哥接觸了幾次,但是一直沒有機會深談,總覺得還是有隔閡,正好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好好緩和一下兩家的關係。
晚上八點多鐘,小月的五個哥哥背著老爺子和我爸媽一起來到醫院。我看見蒼老的爸媽心裡就發酸。
陳小柔和趙雨秋推過來一個平車,小月的五個哥哥抬著老爺子放在平車上,我讓陳小柔安排老爺子做CT。小月的五個哥哥見了我格外的客氣,再也沒有以前見我就拳打腳踢的霸氣。
特別是趙副縣長見到我後很真誠地說:「慶堂,要不是你發話,我真不敢把老爺子折騰到省城來。」
CT的結果出來後,我嚇了一跳,老爺子腦袋裡有三百毫升的血,掐肚皮已經不知道疼。
「慶堂,怎麼辦?」大哥焦急地問。
「馬上手術!」我自信地說。
「林大夫,」趙雨秋知道我和這家人的關係,有些抱不平地說,「老爺子歲數太大了,年歲超過七十歲就不宜開顱了,他都八十八歲了,太危險了。再者說,你還沒吃晚飯呢,這一上手術台沒準兒就得到下半夜了。」
「我心裡有數,你給我泡袋方便麵吧。」我冷靜地說。
陳小柔親自給老爺子剃頭、刮陰毛、插輸尿管,一切準備就緒。
「大哥,」我溫和地說,「老人歲數太大了,手術風險很大,不過我會盡力的。你在手術通知書上籤個字吧。」
「慶堂,手術怎麼做?」大哥擔心地問。
「在腦袋左側打個洞,把血抽出來,手術本身很簡單,只是老人歲數太大了。」
「你是專家,聽你的。」
趙副縣長在手術通知書上簽了字。這時,丹陽趕了過來,她剛下飛機,見我沒回家,知道我加班,便過來看我。
婚後,這是丹陽第二次醜媳婦見公婆。
「丹陽,我馬上要做手術,一會兒你帶爸媽回家。」我囑咐說,「另外安排大哥他們在醫院招待所住下吧。」
「慶堂,讓弟媳帶大叔大嬸回去休息,」小月的大哥說,「他們年紀大了,我們哥兒五個無所謂,等手術完了再琢磨住的地方,不然誰也睡不踏實。」
「那好吧。」我點了點頭說。
丹陽和大哥他們寒暄後就領著爸媽走了。我吃完方便麵就去了手術室。
小月她爺爺的身體真好,我們釆用局部麻醉,手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很順利,手術期間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陳小柔和趙雨秋將平車推岀電梯時,小月的五個哥哥趕緊圍了過來。手術很成功沒有必要去重症監護室,我將老人安排在單間病房。老人很快就甦醒過來,說話清晰,頭腦清醒,下肢一掐已經有痛感。
我讓雨秋找了兩個最好的陪護。這些陪護大多是下崗職工,有搭夥的,也有兩口子一起乾的,不過雨秋找的兩個陪護雖然也是兩口子,但卻是二婚,女的姓夏,前夫前幾年也是腦溢血去世的。當時手術是曲中謙做的,出院後不到一個月又復發腦出血,送到醫院沒多長時間就死了。
「老爺子你真有福,有這麼好的大夫給你做手術。」夏姐羨慕地說。
「現在的社會真好,科技發達,連腦袋都能開,真了不起!」老爺子高興地說。
「有陪護在,你們留一個人就行了,其它人到院招待所開房間休息吧。」我對小月的大哥說。
「慶堂,老爺子得住多少天院?」大哥不放心地問。
「不著急,老爺子歲數大了,應多住些日子,完全恢復後再岀院,估計得二十多天。」我笑著說。
安排完老爺子,我離開病房,小月的大哥送出來。
「慶堂,」大哥握著我的手說,「上次你扶貧回去不巧趕上了洪水,大哥本想和你好好談談,再領你看看家鄉的變化,結果全沒顧上。你抽空還得回去呀,到時候,咱們兩家好好吃頓飯,這麼多年了也該聚聚了,其實當年是大哥把事兒做過了,大哥給你賠不是了。」
大哥這麼一說,我心頭一熱,眼淚險些涌了出來。
「大哥,以後到省城辦事一定給我打個電話,出差時讓丹陽給你買打折機票,她可以把你直接送到飛機上。」我真誠地說。
「太好了,以後還真得麻煩弟妹。」
「大哥,別客氣,去照顧老爺子吧,我也得看看我爸媽了。」
「對對對,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把家裡的電話寫給大哥,囑咐他有事打電話,便離開了醫院。已經是下半夜了,天有些陰,我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多年來對小月的愧疚好像我口中吐出的煙,消失在夜幕中。
爸媽在我家住了二十多天,其間與我岳父岳母吃了頓飯。丹陽與兩位老人處得還好,爸媽很喜歡雪兒。兩位老人對我這個家、對丹陽這個兒媳婦都很滿意。
我陪爸媽逛了東州城的大小景點,我媽是一輩子沒見過大世面的人,這次進省城總算開了眼。丹陽給兩位老人買了不少新衣服,我也減輕了這些年對兩位老人沒能盡孝的愧疚。
小月她爺爺終於出院了,老人是被小月的五個哥哥背來的。出院時,老人自己走出了醫院,趙副縣長忙,老爺子做完手術後,就從縣裡調來專車回湯子縣了,只剩下那哥兒四個。
哥兒四個對我這二十多天的關照很感激,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丹陽飛歐洲,沒來得及送爸媽,我只好一個人將大家送上火車。
這段時間我在夢中幾次夢見小月。小月的音容笑貌經常出現在眼前,我不知道是小月原諒了我,還是我原諒了小月。我感到夢中的風不是在吹拂,而是在吸吮歹夢中的路不是在延伸,而是在回溯。
派誰去日本,院裡一直沒有定下來。曲中謙和羅元文爭得很厲害,據說幾個院長家,他們都走遍了。我不是不想去,而是討厭用蠅營狗苟的方式得到機會。
穆主任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並未露聲色。當然,羅元文找過穆主任,穆主任不說我也知道。不過院裡最終的決定讓我很意外,羅元文做住院總醫生,我去日本進修學習,都是一年。羅元文得到消息,很不高興,認為我搶了他的機會,這些天一直不愛搭理我。
上午,常院長找我談了話,囑咐我出國要認真學習,為國爭光,院裡對我寄託很大希望。我則向常院長表了決心。
回到醫生辦公室,陳小柔告訴我穆主任讓我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我估計出國的事穆主任一定知道了,他老人家可能要囑咐什麼。
我匆匆去了穆主任辦公室。一推門,羅元文坐在沙發上,估計是來訴苦的。見到我很有些尷尬。
「穆主任,」羅元文沮喪地說,「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慶堂,恭喜你!」
「謝謝!」我點了點頭說。
穆主任扔給我一支煙,然後說:「慶堂,這次出國,元文很想去,曲中謙爭得也很厲害,院裡很矛盾,最後徵求我的意見,是我推薦了你。你知道慶堂,我老了,非常希望有人能接我的班。元文也是我的學生,目前水平不在你之下,不過從長遠看,你的潛力更大些,而且不浮躁,這一點是我最看重的。日本的腦神經外科技術比我國先進很多,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學點真東西回來,千萬別辜負了院領導對你的期望。」
穆主任的話語重心長,我內心充滿了感激。想想老人家,七十歲的年齡了,還堅持在手術台上,心裡真不是滋味,一種責任感油然而生。
離開穆主任後,我往岳母家打了電話,丹陽今天休息,去陪老爸老媽了。我把院裡派我去日本學習的事告訴了丹陽,她聽後高興極了。
「林慶堂,你去日本後不會不要我了吧?」丹陽在電話里半真半假地問。
「丹陽,你這叫什麼話?」我不高興地說。
「本來嘛,很多人出國後都變成了負心漢。」
「丹陽,你能不能把我往好里想一想?」
「我就是有這份擔心,所以才提醒你!」丹陽說完還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無可奈何地放下電話,對謝丹陽的野蠻無計可施。我一下子想起了姚淼,想約她晚上一起慶賀一下。撥通她的手機後,她高興得不得了,因為省歌舞團正在籌備中日文化交流節目,不久將赴日本演出。我心想,這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掛斷電話後,手機發出了簡訊提示音,我按健一看是姚淼的一句勉勵:
留學是浮木的生涯,
浮木是沉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