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李俊海的點點滴滴
2024-09-19 17:59:33
作者: 潮吧
很長時間沒去市場對面那家飯館吃飯了,我還欠了人家一部分飯錢,過節了,應該給人家結帳。我抓起包,整整衣服,點了一根煙走出門去。李俊海正站在大昌辦公室的門口跟大昌聊天,見我出門,問道:「又要去哪裡忙?」
我不想叫上他,沖他笑笑道:「我欠了一個地方幾千塊錢,給人家結結帳去,一會兒回來。」
李俊海嘟囔道:「我這兄弟是越活越善良了……呵呵。」
大昌走過來紅著臉對我說:「遠哥,十月八號我結婚,找了個『二鍋頭』,沒好意思提前告訴你……」
我推了他一把:「二鍋頭怎麼了?配不上你個勞改犯?哈哈,恭喜你先。對了,你跟我來一下。」
大昌問:「什麼事兒?一會兒威海那邊還得來人送貨呢。」
我說:「一會兒那五就回來了,讓他跟他們談,你幫我算算上半年的收入。」
「呦!這不是海哥嘛!」閻坤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沖李俊海抱了抱拳,「難得一見海大人的面啊。」
「蝴蝶,你忙我跟閻八這個瞎逼聊聊,這小子為我拆他的床滿肚子意見呢。」李俊海說著踹了閻坤一腳。
「海哥真有意思,好幾個月不見,見了面就打人啊,」閻坤倒退著沖我嚷嚷,「遠哥,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我沒有理他們,拉著大昌就走:「我讓那五去銀行提錢了,晚上給大家發發獎金,你幫我算算咱們的家底。」
大昌邊走邊念叨:「我這塊兒大約二十萬,那五比我能多一點兒,對了,上個月你從我這裡拿走了十萬……」
拿走了十萬?我一怔:「我拿走十萬幹什麼了?我怎麼記不起來了?」
大昌說:「誰知道?你說要給花子那邊換換設備……我去花子那裡看了,哪兒換了?」
我想起來了,劉梅他哥哥開了家木器廠,我把錢給他了……心裡一陣內疚,感覺對不起身邊的兄弟。
「這你就別管了……」我敷衍道,「照這麼說,咱們這邊也就剩下三十幾萬了?」
「大概是這個數目,」大昌想了想,「不過這是淨的,外面還有欠款,最少也是這個數。」
「有些欠款應該催催了,過了節你去辦這事兒……算了,你當新郎官了就別忙活了,我讓春明他們去。」
「金哥那邊應該不錯吧?」大昌說,「光這陣子往咱們這邊送的貨就頂我賣半年的。」
「也就指望他了。」我的心裡有了底氣,「大金那邊頂十個花子呢,哈哈。」
「遠哥,又要出門啊?」一個民工模樣的中年人,拉著一輛裝滿魚箱的地排車在我旁邊停下了。
「哈,老段!」我想起來了,昨天我答應段豐來我這裡上班的,「你怎麼不去找我就直接幹上了?」
「我在辦公室等了你一會,」段豐從腰上拽下一根破毛巾擦著滿頭大汗,嘿嘿地笑,「我閒不住,一閒就難受。」
「這是誰的東西?」我站住問他。
「咱們的呀,」段豐把粘在嘴巴上的煙往地下一吐,「那五讓我去清洗的。我一來就看見那五了,嘿嘿,我們倆早就認識……那五有福氣啊,一出來就跟著你干,多好?以前他連我都跟不上呢。我就『瞎』啦,到現在才跟著你。」
我打趣道:「這個你別有意見,政府都講究論資排輩呢,何況咱們做小買賣的?先跟著老那操練一陣吧。」
段豐見我有事兒,彎腰拉起了車子:「遠哥你忙吧,我先干一陣活兒,有時間再去聆聽你的教誨。」
我笑了:「老段你別他媽跟我來這套江湖油子,教誨什麼?擔心工錢是不?跟那五說,那五管這事兒。」
段豐咯吱咯吱地拉著車子走了:「好嘞,老頭給青年扛活兒啦。」
走到門口,大昌不好意思地問我:「遠哥,我找了個二鍋頭的事兒別告訴別人啊,讓人家笑話。」
我噴了他一口煙:「你他媽的有毛病?二鍋頭怎麼了?拿鞋底照照你這模樣,跟個大猩猩有什麼兩樣?」
大昌撲拉著眼前的煙霧,苦笑道:「我長得醜這倒是真的,可大小我也是個『純純』啊,虧大了我。」
你他媽「純純」個蛋,誰不知道你經常在外面打個野雞什麼的?
我哼了一聲:「別不知足了,沒看見路上多少光棍?撒泡尿都是他媽黃的,憋出毛病來了。」
大昌點點頭:「那倒也是,是葷強起素嘛,我認了……她長得可真不賴,跟趙雅芝似的。」
進了那家飯店,我讓大昌隨便點幾個菜,順便把老闆喊進來。老闆一進門,剛想客氣客氣,我擺手讓他噤聲:「別羅嗦了,把帳單拿來,今天把帳給你結了。」老闆早就預料到我是來結帳的,直接從背後拿出了一沓單子,總帳寫在最後那張紙上,三千多一點兒,我丟給他三千:「就這些了。」老闆樂顛顛地搓著手說:「遠哥真義氣,今天算我的,我早就應該請請你了,打從你來我這裡吃飯,那幫小流氓就再也沒敢欠我的錢……」大昌點完菜進來了,提溜小雞一樣把他搡了出去,隨手關了門:「剛才想起一件事兒來,海哥從我攤子上拿了不少貨,一直口頭,連個單子都沒有。」
真他媽亂……我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那怎麼能行?那不把帳全亂了嘛,你怎麼能這麼辦?」
大昌愁眉苦臉地嘟囔道:「有什麼辦法?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你跟他……」
我聽不下去了,這話衝口而出:「早晚我讓他滾蛋!他媽的,一塊臭肉攪壞了一鍋湯。」
大昌猛地坐在了我的旁邊:「遠哥,弟兄們就等你這句話呢!他跟在你身邊確實讓我們兄弟很難受……」
「話多了吧?」我橫了大昌一眼,「剛才我那是氣話,不算數,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
「遠哥,豁上挨你一頓打,我也得把話說出來,」大昌把脖子一橫,「我就不明白了,李俊海到底有什麼好處?」
「兄弟,」我把他的腦袋抬起來,看著他的眼睛說,「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尤其是我。」
「我知道,」大昌繼續橫他的脖子,「你愛面子,重感情,他還是你的把兄弟。」
我拿開扳著他腦袋的手,嘆口氣把身子仰到了靠背上:「你不懂,我從十六歲就跟他一起在社會上闖蕩,那時候我們都小,吃虧無數,也挨刀無數,我們倆互相攙扶著,一起走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他爹臨死以前,拉著我的手,連話都說不出來……」我的眼睛竟然有些濕潤,「他爹在世上最後的願望就是讓我們倆結拜為兄弟,也就是說,他爹把他託付給我楊遠了,因為他爹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性……我答應了他爹。這事兒攤在你身上,你會不答應?你見過一個將死的老人那種絕望的目光嗎?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他攥著我的手的時候那種力氣,很疼……後來,他進了監獄,我還沒來得及去看他,我自己也進去了,再後來他抗不住監獄裡開展的交代餘罪活動,他想早一天出來,就害了我一把……現在想起來,我不怎麼恨他,因為那陣子太可怕了,人的思想都不屬於自己的了……當然,要說我忘記了他的所作所為那叫胡說八道。可是後來他改了,他混得很慘,我是他的把兄弟,我不能讓『道兒』上的兄弟笑話我,我必須幫他。」
大昌也是個心軟的人,竟然紅了臉:「遠哥,剛才我說多了……你別說了,我理解你。」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陣我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想起來這些,我就堅定了想要拉他一把的決心。」
大昌好象不願意聽了,說聲「我去催催菜」,轉身出去了。
我看見他出去了,但是我似乎並不在乎有沒有人在聽我說話,站起來,在桌子前面來回地走:「那天我被閻坤這個王八蛋給捅了,我以為我從此就跟弟兄們拜拜了,我像條狗似的躺在車軲轆下面孤單極了,我的身邊什麼人也沒有,我淌出來的血像小河一樣……這時候李俊海來了,儘管我已經沒有了意識,可是我清楚地聽見他在喊『蝴蝶,挺起來,像條漢子,不能睡覺,一睡覺就過去了』……我睡他媽了個逼覺?呵,那不叫睡覺,那是昏了……當時你們都不在場,只有他在照顧我,一直把我弄到手術台上你們才來。我的魂兒飛在天上,我看見了他,我看見他蹲在走廊上傷心地哭……所以,從那以後我就下了決心,寧可他負我,我也不負他……我沒有理由再趕他走了。」大昌端著兩個菜進來了,楞在門口看我,我繼續說,「不但我要尊重他,連你們也必須尊重他,要看他的長處……說白了,尊重他就是尊重我。」
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了段豐嗩吶般的喊叫:「遠哥,遠哥在這裡嗎?!」
老闆猛地推開了門:「蝴蝶,是不是出事兒了?一個夥計在外面喊你呢。」
我已經衝到了門口:「老段,出什麼事兒了?」腦子裡驀地閃出我爹和我弟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