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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黑吃黑的買賣

2024-09-19 17:56:26 作者: 潮吧

  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這一次我又喝醉了,醉得比上兩次還要厲害。半夜裡口渴得要命,爬起來找水喝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睡在了小傑的家裡。小傑沒睡,他跟天順坐在屋角的一張桌子旁低聲嘀咕什麼,滿屋子的煙霧把他倆籠罩得像雲彩里的兩個樹樁。他們談論得很投入,沒發現我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小傑拿著一支原子筆把桌子上的一張紙劃拉得像張作戰地圖。我醉得太厲害了,一點兒也看不清楚那上面都畫了些什麼,就那樣搖搖晃晃地站在兩個人的身後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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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傑點著那張紙上的一個圓圈說:「如果從這裡進去,後面有個門……」

  天順發現了我,推推小傑的手:「遠哥醒了。」

  小傑抬頭看了我一眼,哈哈笑了:「哥們兒,你行啊,我還以為你喝死了呢。」

  我有個毛病,一旦醒了酒就後悔得要命,一後悔就全身都空了,狠不能抽自己兩嘴巴子。看著小傑曖昧的目光,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好象一個犯了錯誤的學生面對即將批評他的老師,羞憤交加。我紅著臉,端起桌子上的一缸子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氣,頹然坐到了旁邊的一把椅子上。我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呢?小傑說的一點沒錯,什麼樣的好漢喝了酒都他媽完蛋了,腦子不清醒,想起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要不老輩人都說,酒是「膘子水」,再精明的人,一喝大了就變成傻瓜了呢。我想不起來在酒桌上都發生了什麼,只記得剛開始的時候,胡四和他對象一直推芳子靠著我坐,芳子不願意,執意坐在我的對面。喝到一半的時候,胡四的對象把芳子叫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後的芳子就一直紅著臉,不時瞄我一眼。那時候我還清醒著,我知道肯定是胡四對象在給我們牽紅線。後來胡四就不停地逼我跟芳子乾杯,我不想讓芳子多喝,就自己灌自己,灌到最後我就開始迷糊了,好象還罵了林武,讓他不許跟芳子開那些不知深淺的玩笑,再後來的事情全記不清楚了。

  「傻了吧?哈哈,」小傑遞給我一根點著了的煙,「酒桌上的那些精神呢?」

  「傻是沒傻,就是有點兒後悔,你說我喝那麼多酒幹什麼呢?唉。」

  「遠哥,嘆什麼氣?剛才我聽傑哥說你掛了個好『馬子』,好事兒啊。」天順插話道。

  「你懂個屁,」小傑踢了他一腳,「那叫交了桃花運,旱要澇一澇啦。」

  這算表揚我還是算「臭」我呢?我無言以對,搖著頭問小傑:「芳子沒笑話我吧?」

  小傑低著頭嘿嘿地笑:「你厲害啊,誰敢笑話你?人家林武不等笑,你先把人家罵了一頓。」

  這我知道,林武說話不著邊際,不罵他罵誰?我尷尬地一笑:「我怎麼到你這兒來了?」

  小傑告訴我,喝酒的時候我倆出去上廁所,小傑把那兩筆「買賣」的事情跟我說了,我一聽很興奮,對他說,這兩件事兒得抓緊時間辦,喝完了酒就去他家好好研究研究,別讓外人搶了先。最後我喝得連車都上不去了,坐在摩托車軲轆後面亂叫喚,林武找了根繩子,要把我綁在后座上,芳子急了,把林武踹了好幾個跟頭,非讓胡四開車送我回家不可。我不讓胡四送,爬起來竄了個沒影兒,芳子讓小傑帶著她,一路跟著我,一直跟到我累倒在馬路牙子上。小傑讓芳子回家,芳子不回家,非要看著我回家不可。沒辦法,小傑就讓芳子勸我上車,我很聽話,讓芳子坐在前面,我坐在芳子後面,繞過芳子摟著小傑的腰,穩穩噹噹地回來了。進了小傑家,我表現得相當客氣,又是讓座又是倒水的,還直叫人家妹妹,親得要命,好象人家真是我妹妹似的。芳子見我好點兒了,就自己回家了。芳子一走,我就像一條破麻袋似的,一腦袋扎到床上,再也沒有起來。

  「你為什麼不去送送她?你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我擦著滿頭虛汗,埋怨小傑。

  「什麼夜路?走的時候天剛擦黑呢,再說,人家芳子不讓我送,回了胡四飯店。」

  「完了,太他媽掉價了……」冷汗又冒了出來,我就那麼跑在路上,還要不要形象了?

  「好了,別後悔了,其實你表現得沒那麼『糟爛』,我在眼前看著呢,太掉價的事兒沒有。」

  這還不夠掉價的?這根本不是我楊遠嘛。我在心裡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從今往後,你敢再喝一滴酒就不是人!腦子空白了一陣,我又有些沾沾自喜,不賴,看來芳子真的對我產生了感情,要不她是不會這麼關心我的……不想了,慢慢來吧,你早晚是我的。過幾天主動約她出去玩兩天,像個正兒八經談戀愛的,時機成熟了就讓她搬我家住去,省得整天心事惶惶的。

  天順見我不說話,冷不丁冒了一句:「遠哥,聽我一句啊,別為個女人傷腦筋……」

  小傑用原子筆猛戳了他一下:「胡咧咧什麼,蝴蝶不是那樣的人,咱們繼續討論。」

  我坐不住了,站起來把桌子上的那張紙拿了過來:「這是什麼?」

  「蝴蝶,我記得我跟你說這事兒的時候,你還沒醉呀,這麼快就忘了?」

  「我還真有點兒忘了,搶銀行的事兒?這恐怕不行吧,」我摸了摸頭皮,「你再說一遍?」

  「這個不是銀行那檔子事兒,是孫朝陽販毒……」

  「孫朝陽販毒?」我又懵了,他販他的毒,關我屁事?我管人家幹什麼。

  「你這記性啊,在胡四飯店,你倆眼瞪得都要掉出來了,直嚷嚷要『黑』他一票呢。」

  「怎麼黑?」我越發糊塗了,「人家干人家的買賣,咱干咱的買賣,憑什麼『黑』人家?」

  「敗了,敗了,我徹底讓你打敗了,」小傑懊喪地揮了揮手,「得,睡覺」

  「睡什麼覺?」天順急了,「遠哥不參與我也沒有信心幹了,萬一惹毛了姓孫的……」

  「我怕他個!」小傑忽地站了起來,「都走吧,這事兒我自己干。」

  「遠哥,我求求你,」天順啪啪地拍著胸脯,「有錢不找,大逆不道啊,這樣的錢你不撈,傻了?」

  「蝴蝶,再好好想想,孫朝陽跟咱們沒有絲毫交情,他的錢又是黑的,憑什麼不下手?」

  「就是啊遠哥,點我都踩好了,錢馬上也就到了,就等咱弟兄們去拿現成的啦!」

  「地點很隱蔽,咱們就是殺他個把人都不出什麼毛病,你到底怕什麼?」

  就是,我怕什麼?我跟孫朝陽早晚都是一拼,先來點兒暗的不可以嗎?

  隱約地,我想起小傑對我說過這事兒,猛拍了一下大腿:「辦!消息準確嗎?」

  天順猛地跳了起來:「我就說嘛,遠哥不是膿包,是他媽頂天立地的漢子!」

  小傑把天順拉坐下,將那張紙遞給了他:「順子,詳細情況你跟蝴蝶說。」

  天順把菸頭捻在菸灰缸里,慢條斯理地說:「消息絕對準確。遠哥你可能不了解我,以前我跟著傑哥混,後來他進去了,沒辦法我就投奔了孫朝陽……操,我還是別羅嗦了。是這麼回事兒,我跟著孫朝陽的時候,結識了幾個一起混的兄弟,一直保持著聯繫。前天,我的鐵哥們兒大牙來找我,說孫朝陽讓他們幾個兄弟在一個地方接『貨』,貨是什麼你應該知道,白粉。以前他們經常給孫朝陽辦這事兒,可是貨少,錢也不多,也就是個三萬兩萬的,這次不一樣了,據說至少三十萬……」

  三十萬?我的腦子一下子就大了,老天,我聽都沒聽到過這麼個數目,那時候三十萬可是個天文數字!我的腦袋一暈,一把攥住了天順的手:「兄弟,這是大牙親口跟你說的?告訴我,這個叫大牙的是個什麼來歷?家住哪裡?」

  天順的手好象被我攥疼了,抽又抽不回去,索性把另一隻手也按在了我的手上:「遠哥,我可以拍著胸脯跟你講,大牙這夥計絕對靠得住!傑哥進去以後,我跟他一起幫孫朝陽處理關凱,當時是我把關凱的胳膊砸斷的,出事兒以後,大牙直接攬在了他的身上。我出門躲了幾天就沒事兒了,他被拘役了半年,正因為這個,孫朝陽很賞識他,要不也不會把白粉交易這一塊交給他去做,當然了,一旦出事兒,他就是孫朝陽的替罪羊,這咱們都清楚。大牙老家在湖北,他表姐是個開美容院的,我替孫朝陽去那裡收保護費的時候認識的他,他在那裡閒得難受,我就把他介紹給了孫朝陽,以後他就一直跟著孫朝陽干,可是也不順心。去年他就經常跟我發牢騷,說孫朝陽太黑了,他拼死拼活的賣命,還經常挨孫朝陽呵斥,想來投奔你呢。」

  「你把他叫來,我見見他。」我穩了穩精神,鬆開手對天順說。

  「沒有必要,」小傑沒讓天順動,「現在咱們應該在幕後,任務就是策劃。」

  「這麼大的事情,沒有確切消息策劃個屁?」我催促天順,「去,馬上把他找來。」

  天順猶豫著,眉頭皺得像一座小山:「遠哥,我也覺得傑哥說的很有道理,你想想,大牙跟你見了面,你也證實了他說的是實話,萬一這事兒辦得不順利呢?不管是驚動了警察還是驚動了孫朝陽,咱們都會很被動的。再說,大牙會撒這樣的謊嗎?他為什麼給我透露這個信息?他也想撈點兒外快呢,我也答應他了,事成以後給他幾萬塊錢,讓他遠走高飛。我跟傑哥是這麼商量的:這事兒我來辦,你們兩個都不要出面。為什麼呢?就是防備萬一我把事兒辦砸了,你們在後面可以幫我把事情壓住了,讓孫朝陽不敢動我,警察那邊不知道我的後面是你們,一旦我進去了,你們也可以救我。遠哥,只要你贊成咱們辦這件事情,我就有信心了,任何人我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別的你不用管,最多幫我拿個主意。你說,我說的在不在理?」

  他說的也有道理……我不說話了,牙齒咬得咯咯響。就這麼辦吧,天順說的對,有錢不找,大逆不道,何況你孫朝陽乾的是犯法的事情,即便將來你知道了是我「黑」的你,你又能把我怎麼樣?起碼你不敢去公安局告我吧?你告我,你死刑,我呢?最多判幾年,吃虧的還是你孫朝陽,你死了,我活著,就這麼簡單。最多你想辦法跟我火拼,這有什麼?你不是一直在跟我明爭暗鬥嘛。萬一這錢讓我「黑」到手,我就用這錢發展自己的勢力,直到把你壓在底下,永世不得翻身。

  「好吧,我聽你們兩個的。」我舒了一口氣,「這事兒還有知道的嗎?」

  「咱們的人還都不知道,」小傑也舒了一口氣,「外面的人不敢說,這得看大牙的口風。」

  「大牙絕對不可能跟別人說,那天我囑咐過他,我說,這事兒知道的人多了,你離死也就不遠了。」

  「我知道了。大牙跟毒販子交易的時候,一般都帶誰一起去?在哪兒交接?」我問天順。

  「這我都知道,四個人,全是湖北的,大牙的哥們兒,每次都在延吉旅館交接。」

  「好地方,很隱蔽嘛,」我還是不放心,「大牙的人你全認識嗎?」

  「認識,都挺猛的,全聽大牙的,平常孫朝陽不讓他們出來,都在美容院裡呆著。」

  「他們身上都帶著『設備』(武器)?」

  「咳,」小傑嘿嘿笑了,「蝴蝶你問得也太仔細了,他們幹這個刀頭子舔血的買賣,不帶傢伙能行?別問了,你就當他們腰裡別著的是一根糖葫蘆得了,咱們的人一到,不等出手,大牙就先讓他們繳槍了,哈哈。完事兒以後,大牙還得說,天吶,發生了什麼情況?我的槍怎麼不好使了?那幫夥計還不都得做了那什麼獸散?野獸散?不是……對,鳥獸散,那意思就是全他媽跑沒影了,不敢在咱們這裡呆了,怕他們孫老闆要他們的命,哈哈,」小傑笑夠了,轉頭對天順說,「我這邊把廣元和常青給你派過去,你自己再找兩個人就妥了,『設備』我一會兒給你。地點好象沒什麼問題了,確切的日子定下了嗎?」

  天順點點頭:「廣元和常青我帶著,我就不用另外找人了,辦這事兒不需要很多人,有大牙這個內應呢。『設備』我帶遠哥給你的短傢伙,讓廣元和常青帶我的長傢伙,爭取一次性把他們嚇趴下。日子還沒定,孫朝陽很狐狸,日子在他心裡藏著。」

  「這次錢這麼多,孫朝陽會不會再派幾個更厲害的人一起去?」小傑念叨了一句。

  「不會,我問過大牙,大牙說,孫朝陽很仔細,這樣的買賣連當時的齊老道都沒告訴呢。」

  「防備著點兒也好,」我提醒天順,「萬一有什麼變化,馬上告訴我和小傑。」

  「我隨時跟大牙聯繫著,交易的時候,大牙會把詳細情況告訴我的,大不了咱們收手。」

  「開弓沒有回頭箭,收什麼手?」小傑胸有成竹,「天上下刀子也得干。」

  我拿著那張紙好一陣端相,看來孫朝陽太自信了,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交易,你就不怕萬一被人摸清了底細嗎?也許他認為那個地方他熟悉,或者是在那裡安排了「地下工作者」,可那管個屁用?一旦被我這樣的人瞄上,等著死吧你就。這個旅館住的一般都是鮮族人,地腳很偏僻,前面是一條乾枯的小河,一些揀垃圾的在那裡駐紮著,後面就是濱海公園的一個便門,進了門就四通八達了,到處都可以出傑在一個人工湖的旁邊畫了一個箭頭,好象事成以後要從那裡出去。我想了想,感覺不妥,從那裡出去便是繁華的市區,萬一被人發現,會認為這是本市人幹的,不如走後門,後門出去不遠就是火車站,即便是孫朝陽親自看見了,也會以為是外地人幹的,他們是提前準備好的。我對天順一說,天順直點頭,高,實在是高。

  「這事兒先商量到這裡,」小傑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照片,「認識一下這個人。」

  「這是誰?沒見過。」我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是一個土豆般的人臉,一臉灰黃的肥肉。

  「他叫李本水,郊縣織布廠的業務科長,拿了單位的二十萬塊錢跑了。」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小傑在胡四飯店說過這事兒,當時我對這個最感興趣。

  天順拍了拍打著哈欠的嘴說:「這事兒我插不上手……你們談,我先睡一會兒。」

  天順躺下了,我不停地摩挲那張照片,感覺我是摸在了一堆溫暖的鈔票上面。

  小傑把大燈關了,只亮著一個昏黃的壁燈,沖我一笑:「順子行,什麼時候都不耽誤睡覺。」

  天順的呼嚕打得很講究,一抽一抽的,有長笛的韻味,我搖搖頭:「好,這也算是一個長處。」

  小傑打開電視,伸了一個懶腰:「呵呵,蛤蟆不長毛,他就那麼個種兒。」

  電視裡,一個會飛的和尚正在追趕一個同樣會飛的道士。道士好象被和尚追急了,回頭朝和尚擊了一掌,掌心噴出了一股火,硝煙過後,一道藍光嗖的將和尚從天上打了下來。和尚也不是吃素的,腳底一蹬塵土,又翻到了天上,也亮出掌心朝道士發射雷射,可惜方向沒掌握好,打偏了,打在遠處的一個山包上,隨著一聲巨響,山體爆炸了,整個山包化為一團煙塵。道士害怕了,打個孫悟空那樣的筋斗雲不見了,留下忿忿不平的和尚站在一根樹枝上朗誦詩歌,慷慨激昂,場面壯觀至極。

  這牛逼吹得也太離譜了吧?真那麼猛,打日本也不需要八年了,我一把關了電視。

  小傑又按開了電視:「讓他們打,多好看?你不知道,這個道士很有名,叫張三丰……」

  我又給他關了:「張三丰,就是他媽的齊老道也白搭,太能吹了嘛。」

  小傑不跟我犟了,把遙控器一丟,拿過了那張照片:「來,親近親近這位哥哥。」

  對,這才是正事兒,我接過照片端相了一陣:「哥哥?大爺還差不多,他是你二大爺?」

  「你二大爺,」小傑吹了我一口煙,「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他叫李本水,假大款。」

  「你是怎麼得到這個消息的?」

  「蝴蝶,我看你這勞改是白『打』了,別打聽了,知道那麼多,沒什麼好處。」

  「我不是不相信你,這事也太大了點兒,不弄明白了,我不敢下手。」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郊縣織布廠的業務科長,把廠里的二十萬塊錢拿走了……」

  我擺擺手讓他住嘴:「我不是問這個,我想問你,是誰給你提供的線索?」

  小傑無奈地笑了笑:「唉……行,我告訴你,是春明。」

  春明是小傑舅舅家的孩子,比小傑大幾歲,在銀行上班,去年剛結的婚,很木訥的一個人。小時候因為家裡兄弟姐妹多,曾經過繼給小傑家一陣,跟小傑很合得來,小傑進去以後,大都是春明去接見他,兩個人的感情很深。我突然就理解了小傑不想讓我打聽的原因,一時很後悔。不過我知道,既然是春明提供的線索,應該非常準確,可是春明為什麼要這樣辦?

  「春明?別鬧了,春明一個老實孩子,他憑什麼告訴你這樣的事情?」

  「蝴蝶,難道你連我都信不過嗎?好,你非要打聽明白,我就告訴你,他賭博……」

  「別說了,」我打斷小傑,直截了當地問,「李本水什麼時候存的錢?」

  「前天,他前腳存上,我後腳就知道了,跟孫朝陽那事兒的消息幾乎是同時得到的。」

  我還是不明白,春明怎麼會知道李本水的錢來路不正?剛想開口,小傑就接上了:「我知道你是想問,春明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是這樣,李本水從單位拿走了錢以後,單位就知道了,當場報了案,公安局接著就通知了各地的銀行,注意這筆款子,並且給銀行發了李本水的照片,一旦發現他,直接報案。這小子也是個沒腦子的主兒,你說你『黑』了這麼多錢,趕緊去外地瀟灑呀,他偏不,躲了沒幾天就跑咱們這裡來了,而且還是用他的本名存的錢。春明當時就認出他來了,沒管他,給他把錢存上了,是十五萬,估計那五萬他揣在身上。存完了錢,春明就跟著他,看他住在哪裡,不遠,就在銀行後面的一條胡同里,還帶著一個小妞兒……這小子傻得夠可以的,一直沒挪窩,還住在那裡,你睡覺的時候,春明還給我來過電話。」

  「說說你的打算。」我的血又熱了起來,感覺渾身都要爆炸了。

  「很簡單,把他綁了,逼他說出存摺密碼,找個不認識的人把錢提出來完事兒。」

  「錢是存在春明那個柜上嗎?」

  「是,管他存在哪個柜上呢,有密碼就能提錢……」

  「不對,存摺上寫著他的名字,去別的櫃立馬出事兒。」

  「這倒也是,那就在春明上班的時候去提,萬無一失。」

  這太好了,這樣的錢不去拿,老天爺會不高興的。我嘿嘿地笑了:「小傑,咱哥們兒終於熬出頭來了。這樣的機會恐怕一輩子也難找,這不等於天上下鈔票嘛。事不宜遲,明天上午就動手,晚了的話,恐怕就沒咱哥們兒的好事了。這麼辦,天一亮你就去租房子,最好去鄉下,按房東的要求,該付多少房租就付多少房租,前提是,房子必須僻靜,沒有人打擾,要知道,還不一定得熬他幾天呢。租好了房子,咱倆就去綁他,我另外去租一輛車,把他和那個小妞兒一遭綁了,然後見機行事。」

  「不用租車,就開你自己的,咱們一綁他,他就懵了,不可能記住車型車號,」小傑胸有成竹,「如果租車的話,越發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一旦出事兒,首先就得調查出租公司誰來租過車,你想想,現在自己有車的人那麼少,一查就查出來了,到時候公安問你,楊遠,你自己有車,來出租公司租車幹什麼?你一磕巴,直接完蛋,這大小也算綁架啊。」

  「有道理,就這麼辦,如果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成,咱們也別在社會上混了。」

  「還有,就咱們兩個人,有把握把事兒辦了嗎?」

  「一點兒問題沒有,」我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目光,「你,我,等於一個加強連。」

  「對,」小傑把嘴咧成了蛤蟆,「還是一個偵察兵的加強連,哈哈。」

  對著照片又看了一陣,直到把李本水的那張土豆臉紮根在了腦子裡,我跟小傑才鬆了一口氣。我拿過一張紙,先畫了銀行的位置,又按小傑說的李本水住的地方畫了一個圈,然後設計好了停車的位置,笑著說:「李本水這小子確實沒有腦子,你看,從胡同里出來,走不了幾步就上了大路,大路四通八達,愛往哪裡走就往哪裡走,走他媽三步遠就是後海,把他扔到海里去,他都不知道是怎麼去的,弄不好他還以為有人來請他洗海澡呢。好了,睡覺吧,明天我回市場等你的消息。」

  半夜,我起來撒尿的時候,看見小傑躺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電視裡的和尚和道士不見了,換成了一個憤怒的女子跟一個風度翩翩的小生在吵架,小生被女子扇了一巴掌,淚流滿面,沖她高叫一聲,天吶,難道你不愛我了嗎?老天爺呀!掛靴拂袖而傑似乎也憤怒了,啪地關了電視,什麼玩意兒,天下女人有的是,你嚷嚷你媽那個逼。

  天很快就亮了,從窗外透進來的一縷陽光,把我的心照得暖洋洋的。

  閉了一陣眼,我坐起來,天順正要往外走,我叫住了他:「有什麼消息給我打傳呼。」

  小傑正在刷牙,噴著滿嘴白沫直搖頭:「不用找你,有事兒直接找我。」

  天順急著出門,回頭說:「我知道了,我單線跟傑哥聯繫好了。」

  我掀開了被子,一股濃烈的腳臭味把我熏得一陣眩暈,小傑,趕緊找個媳婦吧。

  小傑的父親去世了,三個哥哥都結婚了,家裡就他跟他媽兩個人住。我洗了一把臉,去客廳跟他媽打了一聲招呼,他媽正彎著腰從一個盆里往桌子上的碗裡撈麵條,聽到我喊她,回身橫了我一眼:「以後別叫我大姨了,我沒你們這些外甥。」

  我知道老太太不喜歡我們這幫人湊在一起,她怕我們惹事兒。我對付這個很有經驗,這種時候不能說話,一說話,老人會嘮叨個沒完。我裝做沒有聽見,抄起牆角的一個拖把進了廁所,邊在池子裡涮拖把邊想,也怨不得老人家這樣看我們,我們也確實做了很多讓老人操心的事情。我們這樣的人,在老人眼裡肯定都是一群永遠長不大的壞孩子,他們對我們是又恨又愛……但是,誰願意承認自己是壞孩子呢?起碼我不認為自己壞,雖然我能夠用篩子從自己身邊篩出一大把雜碎,但我一直相信自己跟他們不一樣,即便別人認為我是壞人,那我也是壞人裡面的好人。我時常回憶起小時侯戴著紅領巾上台領獎狀時的情景,那時候我可是個乖孩子,我爹經常為我自豪,在街上遇見熟人,我爹會把我往前一推,張三,這是我兒子,今年又評上三好學生了;李四,怎麼樣,我兒子不賴吧?站在廁所里,我拼命地想小時侯我的那些純真,不知道因為什麼,腦子裡除了明鏡般的天空和隨風搖曳的莊稼,什麼也想不分明,感覺那些往事就像一個大胖子的手臂,無論如何也夠不到腳尖了。

  小傑他媽見我拿著拖把要出來擦地,臉一下子慈祥起來:「大遠別忙活,吃飯啦。」

  小傑倚在門邊攔他媽:「你別管,讓他擦,他擦地的技術好著呢。」

  小傑他媽坐下了,一眼一眼地剜小傑:「看看人家大遠,又懂事又勤快,好好跟人家學吧。」

  這話說得我心裡麻酥酥的,恨不能趴到地下用抹布擦地,估計當時的臉比警燈還要紅。

  吃了飯,我簡單跟小傑他媽聊了幾句,給小傑使了個眼色就走了。

  今天的陽光很好,照在臉上毛茸茸的,像有一隻溫暖的手在摸著。

  街道兩側的積雪被融化了不少,一些殘存的雪躲藏在樹根下或者陽光照不到的牆角里,有時候能從一個陰暗的角落看見一兩片碧綠的草葉。抬頭看看天空,低頭看看這幾片草葉,我突然意識到,春天即將到來了。我很佩服這些小草,它們很守時,只要覺察到自己應該出來了,就躍躍欲試,管你什麼天氣呢。天寒,我先躲一躲,天只要稍微溫暖一點兒,我立馬鑽出土層,給你點顏色看。我也佩服它們的頑強和執拗,即使頭頂上壓著一塊石頭,它們也能測著身子,一點一點地往外擠。

  回家的時候,我爹正推著自行車出門,我弟弟跟在後面磨蹭,我站住了。我發現我爹的臉蒼白蒼白的,估計又為我擔心了一夜,心頭一酸,頭皮也有些發麻,又開始後悔起自己的喝酒來,我沖我爹咧了咧嘴:「你上班我去送二子。」

  我爹沒有說話,扶了扶帽子,一蹁腿上車走了,一路搖得鈴鐺叮噹響。

  我弟弟笑呵呵地過來拉我,我一把抱住了他,眼前一片模糊。

  在公交車上,我弟弟說,他們老師又表揚他了,老師說,二子橡皮泥捏得真好,將來能當雕塑家。我說,就是就是,我家二子不但要當雕塑家,還要當雕塑家的爸爸,等你長大了,我給你介紹個對象,過幾年生個小二子,咱們一起培養他,讓他也當雕塑家,把咱們一家三口雕在一起,那樣咱們就永遠也分不開了。我弟弟大呼小叫地嚷嚷,不行不行,應該把我兒子也雕進去,咱們一家四口在一起。惹得車上的人哄堂大笑,直誇我弟弟算術學得好。好什麼好?他還沒把他老婆算進去呢。沒來由地,我就想起了芳子,是啊,等我弟弟有了孩子,我跟芳子是不是也應該有了孩子?那時候可就不是一家四口了,應該是一家六口甚至七口、八口……忙完了這一陣,我無論如何得約芳子出去玩玩,我堅信,只要她跟我出去,就是我的人了。

  送完弟弟回到市場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了老高,幾乎是直射向人流的。

  剛拐進海貨市,那五就急步走過來,一路無聲地壞笑,我知道這裡又發生了事情。

  「嘿嘿嘿,好玩兒啊好玩兒啊,」那五拉著我就往鐵皮房走,「閻八又被人砸啦。」

  「是嗎?」我一陣幸災樂禍,這小子該打,「他又把誰惹毛了?」

  「這次有意思,讓一個女人把臉給撓得像個猴子腚。」那五笑彎了腰。

  哈哈,一定是青面獸的老搭檔老憨這個女人幹的!這早在我的預料當中,當時我就是這麼安排的。我讓老憨來這裡,就是給閻坤預備的「耗子藥」呢。青面獸跟老憨在這裡賣襪子,在生意上難免會跟閻坤磕磕碰碰的,閻坤仗著自己有點兒勢力,肯定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老憨是幹什麼的?比他媽青面獸還下作,不把閻八爺攥出尿來她是不會輕易鬆手的。這下子可好,閻坤來不來的先讓她給攥上了。坐在沙發上,我問笑得渾身哆嗦的那五,他們是怎麼打起來的?

  那五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閻坤今天剛想來開門營業,就發現門鎖被人用火柴棍給堵上了。用火燒,用鐵絲捅都不管用,把他氣得夠戧,甩著滿頭大汗站在門口鋪天蓋地的罵,罵完了就讓他的夥計挨個打聽是誰幹的。當時他懷疑是兔子他們,人家兔子直接找他了,兔子說,我要是幹了,我全家今天就全死,我要是沒幹,你再亂罵,我還跟你拼命。閻坤就不懷疑他了,又開始懷疑青面獸,青面獸沒來上班,他就讓人去掀青面獸的攤子。那個叫老憨的女人很猛,沒等他們動手,先一口把閻坤咬倒了,接著就騎在他的身上下了爪子,撓得閻八爺嗷嗷叫,臉上的皮掉了一地。老憨撓的時候,閻坤的人也沒閒著,磚頭瓦塊一齊上,人家老憨還就是抗砸,硬是不下來,像是粘在了閻坤的身上。最後老憨的頭髮都快要被閻坤的人揪光了,這才就地一滾,一下子脫了褲子,拍著褲襠吆喝,說閻坤他們耍流氓,要它……閻坤的人全懵了,他們哪見過這樣的陣勢?一個個躲的躲,藏的藏,一眨眼全跑沒了,只剩下閻坤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地亂叫喚,這不,倆人剛被派出所帶走了。

  「哎喲,操他個媽媽的,真刺激哎。」那五仿佛還沉浸在激烈的戰鬥里,目光炯炯。

  「老那,這次飽眼福了吧?」我嘿嘿一笑,「看見女人那玩意兒了吧?褲襠支了吧?」

  「操,沒看清,老憨鬼著吶,夾著腿……」那五的口氣遺憾得不得了。

  「趁亂的時候上啊,」我接著調侃他,「把腿給她這麼一掰,齊活兒啦。」

  「說的也是,」那五知道我在跟他開玩笑,趁機展開了聯想,「我就這麼一掰,嘩,她劈開了,這時候咱不能著急呀,咱得這樣,大姐,有套子嗎?沒套子我可不上,將來有了孩子沒法稱呼,喊你奶奶,喊我爹,這怎麼能行?老憨說,別廢話,是葷就比素強,趕緊來吧,完事兒我好跟閻八爺再『滾戰』……我操,這叫什麼事兒嘛,她老得都快跟上我姥姥了,不上。」

  「哈哈,」我讓他逗樂了,站起來揮揮手,「滾蛋吧,讓我清淨一會兒。」

  「對了,」那五不走,「昨天我去看了金高他媽,老太太不行了,肝癌晚期。」

  「啊?」我的腦子一下子就大了,事兒全趕一塊去了,「金高呢?他怎麼不來找我?」

  「金高沒空,這幾天一直在他媽床前守著。」

  我從保險柜里拿了五千塊錢,一把扔給那五:「趕緊送醫院去,在那裡幫著照應點兒。」

  那五掂著錢嘟囔道:「這麼多啊,頂我一年掙的。」

  我抓起一盒煙向他摔去:「滾你媽的我辦完事兒也去。」

  那五剛走,電話就響了,小傑在電話里說:「房子租好了,你到海灣立交橋下面等我。」

  開車上路的時候,我的心空落落的,手上沒有一點兒力氣,有一種虛脫的感覺。

  車開上大路,天突然就陰了下來,似乎要下雨了,下吧,下完了天就更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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