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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刀上舔血

2024-09-19 17:55:53 作者: 潮吧

  楊遠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我看見他沖黑影里悽然一笑,有些無力地把腦袋靠到牆上,隨即閉上了眼睛黑夜在一瞬間降臨了,那樣快,讓我突然感到一陣空虛,甚至來不及體會天為什麼會變化得如此之快,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我不想打擾他,我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在想某些不愉快的事情,因為我看到他的表情是那樣的疲憊,他的眼皮一跳一跳的,似乎有淚從那裡悄然滑下。我把臉轉向了窗外,今晚的月色很好,梧桐樹的枝椏在窗上投下了班駁的影子。一片落葉從鐵窗外飄了進來,起初我以為那是一隻找錯了家門的鳥兒,我想爬起來去抓住它,它悠忽一轉彎,落在了楊遠的頭上。楊遠伸手拿下它,揉成一團,然後用兩根指頭捻碎了,猛地往天上一拋,樹葉便如落雪一般,四散開來。

  楊遠掃我一眼,雙手捂臉,嘿嘿地笑:「這都什麼事兒嘛……人有時候就跟這片樹葉一樣,不經揉搓,一揉就碎。你看它,本來好好的在樹上呆著,陽光照著它,雨露滋潤著他,多舒坦?可是一旦它脫離了大樹,就跟沒娘的孩子一樣,風可以把他吹到茅坑裡,雨可以把他砸進爛泥里,最後連影子都找不到。剛才我跟你說的那個孫朝陽算是個猛人吧?死了,只找到身子,連腦袋都不知道在哪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什麼?因為他跟這片樹葉一樣,脫離了大樹,脫離了陽光和雨露。」

  我聽得雲山霧罩,心涼涼的:「遠哥,孫朝陽是不是讓胡四他們給殺了?」

  楊遠沖天吹了一口氣,話說得莫名其妙:「刀上舔血,死無葬身之地。」

  外面在打閃,閃電撲進來是紅色的,紅色的閃電亮得很慢,它好象要跟裡面的燈泡比試耐性,是一點一點消失的。黃色的燈泡被紅色的閃電擊過,似乎失去了它應有的光芒,變成了一掛黃忽忽的屎一樣的圓球,發出的光亮很悲愴也很無奈。

  「遠哥,孫朝陽那天給你的卡片是什麼?」

  「是他的名片,上面很多頭銜,多的讓我眼花。」

  「他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跟我交個朋友,當時他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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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你跟他交朋友了嗎?」

  「交了,是要死要活的那種,」楊遠壞笑一聲,「他差點兒把我給殺了,呵呵。」

  「不會吧,」我大吃一驚,「你這麼猛的人他敢去惹你?」

  「這裡面的事兒多了,」楊遠打了一個哈欠,「睡吧,明天接著說,我也得想好了再說,沒準兒你拿我立功呢。」

  我的心一緊,腦海里突然閃現出那天管理員找我時,我拍著胸脯對管理員許願的鏡頭來,心裡一陣慌亂……莫非他從我的一舉一動上看出我的心思來了?遠哥,我那不是被自由想得想成神經病了嘛,你可千萬別這麼懷疑我,現在我是你的死黨,我是不會出賣你的。我偷偷瞄了正往被子裡鑽的楊遠一眼,壓著嗓子說:「遠哥,你要是不信任我,乾脆就別跟我說話了。」

  「小子,別心驚啊,」楊遠把手銬沖我晃了晃,「看見我現在的慘相了嗎?草木皆兵了我。」

  「遠哥,我跟你說實話,」我索性坦白了,「管理員在讓我來之前有個打算,他說……」

  「我知道,」楊遠用手銬擋住光線,口氣輕鬆地說,「讓你看住我,別逃跑什麼的,然後再套我的話,了解我的罪行。」

  我垂下頭,內心很歉疚:「遠哥,這事兒我應該早告訴你的。」

  楊遠哼了一聲:「無所謂,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是個好兄弟。」

  我挨著他躺下了:「讓你的故事說得我心驚肉跳,一時半會兒還真睡不著了呢。」

  「那你就辛苦點兒,幫我揉揉腳腕子,又麻了……這樣不好,耽誤我的大事。」

  「嘿嘿,遠哥又開玩笑了,什麼大事兒?想越獄?」

  「想,不然我會死在這裡,」楊遠輕描淡寫地說,「死之前我想去給我爹和我弟弟上上墳,他們在公墓里太孤單了。」

  楊遠在說這話的時候,號子裡突然亮了,那是一道紅色的閃電划過。我害怕他繼續跟我說他爹和他弟弟的事情,他一說到這兩個人便會使號子裡的空氣沉悶起來,感覺很差。我瞟了窗外一眼,隨口說:「遠哥,外面要下雨了,直打閃呢。」

  楊遠似乎不知道剛才打過閃,蔫蔫地說:「是嗎?怎麼沒聽見雷聲呢?」

  我說:「這是干閃,一般打了這樣的閃,會下很大的雨,然後閃會打得越來越亮。」

  楊遠的聲音預示著他即將睡著了:「亮就亮吧,亮過以後,黑夜會更加黑暗,像我一樣。」

  雨不一會兒就下來了,的確很大,嘩嘩的,砸在窗台上像是有很多人在拍巴掌。

  閻坤在隔壁唱歌:「外面下著雨,我在牢房裡,難友抱頭一同哭……」

  楊遠突然坐直了:「好聽,這小子唱得比我好,大坤大聲點兒唱!」

  閻坤果然很聽話,聲音立馬高了一個八度:「手裡拿著窩窩頭,碗裡沒有一滴油,白天圍著牢房裡轉啊,晚上啊,晚上又燈下縫補衣裳……月光它透進了鐵窗,照在我的身上,媽媽呀媽媽你可曾也看見了月亮,眼淚成串不住地流啊,流到了媽媽悲傷的心上……你看我比以前,你看我瘦得多可憐,這就是獄中的生活啊,媽媽呀媽媽呀,兒與娘何時才能見面?」

  伴著閻坤沙啞的歌聲,我清晰地看見楊遠在流淚,淚水滾滾而下,肆無忌憚。

  閻坤唱了一首又一首,唱到最後,他瘋狂地喊了一聲:「我要回家!」

  楊遠猛地打了一個激靈躺進了被窩:「回家?回你媽的逼里去。」

  暴雨肆虐了一陣,很快便消停下來,四周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房檐或者樹葉上在滴水,吧嗒吧嗒一下一下的往地上落,有的落在濕地上會發出一聲「噗」;有的落在水灣里會發出一聲「啵」,這樣便使黑夜變得更加空洞與安詳。我幻想著,在這樣的黑夜裡,我兀立曠野,偶爾吹過的暖風驚動了茫茫四野,樹木與青草沙沙作響,蟲鳴與獸嚎也同時響起,黑栩栩的人影在遠處裊然飄動,一些人帶著他的故事潮水般湧來又潮水般退去;草種在悄悄發芽,鳥兒也衝動起來,它們自由地在漆黑的夜空里飛翔,無拘無束,叫聲歡暢又明亮,它們無一例外地朝東南方向飛,直到迎來了明媚的陽光。

  一個清新的早晨又來了。雨後的陽光格外明亮,似乎是一絲一絲直射進來的。

  我發現,這個早晨的楊遠特別疲憊,目光如煙,風一吹都能拐彎,我料想他沒有睡好。

  放完了茅,吃罷了飯,楊遠的故事又開始了。

  這次他說得很慢,似乎怕我聽不明白,一頓一頓的。

  儘管拿了孫朝陽的名片,但我沒去找他。這個道理我清楚,我是胡四這條線上的人,私下跟孫朝陽聯繫,不但容易引起誤會,還有可能讓姓孫的瞧不起我。我憑什麼主動去找你?將來在這條道兒上混的,誰是老大還不一定呢。那天,我們沒有繼續坐在那裡喝酒,各自亮開嗓子大笑了一通,便回了胡四的飯店。胡四是個性急的人,立馬讓林武帶人去了那兩條線路,胡四說,給小的們開個會,多拉快跑,外人搶「活兒」直接干挺,就說是孫朝陽說的,出了事兒來找我。

  我的生意出奇的好,有時候我不得不親自替換著大昌賣魚,讓大昌押車去外地送貨。偶爾也會在買賣上跟人有些磨擦,事兒小就彼此一笑了之,事兒大我就不管了,讓金高去處理,最終一般是這樣的結局:對方請我吃頓飯,我敷衍兩句,那個人就灰溜溜地答應了我們的條件。唯一出事的一次是,我們的人把人打了,我賠了不少錢,但法律終歸還是法律,那三個兄弟被勞教了,但他們的工資我照樣發,甚至比以前還多,惹得跟閻坤玩兒的兔子他們直嚷嚷,我要「改嫁」,給蝴蝶打工。

  冬天在不經意的時候來臨了。這個冬天的雪格外多,天灰濛濛的,到處銀白一片,人走在路上,像是被淹沒在用銀子做成的世界裡。我常常在飄滿雪花的院子裡,給我弟弟堆一個很大很壯實的雪人,把給他買的禮物包裹在雪人的腦袋裡,身上披滿彩帶。我去接他回家的時候,我弟弟看見雪人會大吼一聲,老天,這是誰?好威風啊。我說,這是你哥哥呀,不信你咬他的腦袋,他會送禮物給你的。我弟弟笑得像個靦腆的小姑娘,我不咬,咬破腦袋就死了,我不能沒有哥哥。我就逗他,我說你咬吧,你哥哥喜歡被人咬,咬破這個舊腦袋他就換上一個新的,換上新的他就更厲害了,你不知道有個成語叫重新做人嗎?我弟弟就爬到雪人的肩膀上去咬他的腦袋,雪人的腦袋不經咬,嘴巴一碰就掉到地上去了,花花綠綠的糖果便會撒落一地,我弟弟開心地笑了,好啊好啊,我哥哥真厲害,腦袋裡都有好東西。然後他就撲到地上去撿那些糖果,邊撿邊說,這一塊是我的,這一塊是爸爸的,這一塊是哥哥的,這一塊是……他不敢說了,他知道我不喜歡他提我媽和周阿姨還有我姥姥她們,他怕我難受,最後他就強忍著淚水站在雪地里瞅我。雪花碰在他紅撲撲的臉上,很快就融化了,看上去他像是在出汗。

  那天晚上,我爹用奶鍋燒熱了幾瓶黃酒,非要拉我喝點兒,我問:「啥事兒這麼高興?」

  我爹興致勃勃地說:「你爹受嘉獎啦,評上了全區的優秀教師。」

  這怎麼可能?你都看了兩年大門了,還評得什麼優秀教師?我知道他是在撒謊。他一直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他現在的狀況,經常在我面前裝模做樣地備課,還不時搖頭晃腦地吟詠課文,口中念念有詞。有一次,他甚至還問我,大遠,我們班上有幾個同學很調皮,我真替他們犯愁,你說我應不應該找學生家長反映一下?這樣下去可不好。我心想,你都教了大半輩子書了,楞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這樣的學生?此地無銀三百兩嘛……我支吾他說,找人家長幹什麼?學好學壞那都是個人出息的,你教好你的書就可以了,管那麼多幹啥。我爹沖我直點頭,對,你說的很有道理,就像你當年,調皮搗蛋了,老師找來家,我還不願意呢,我兒子挺好的,他調皮那是你們管教無方。最後,我爹便有聲有色地批改起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一沓作業,劃得紙張沙沙響。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難受得直想揭穿他的老底……見他又開始跟我玩遊戲,我支吾兩聲不說話了。

  「你爹可真不容易啊,全校就我和李老師兩個人評上了呢。」

  「那好啊,教育戰線又立新功了你,」我給他倒上酒,敷衍他,「教育事業離不開你啊老人家。」

  「那倒不至於,」我爹偷看我一眼,啜口酒說,「應該說,我離不開教育事業。」

  「就是,」我想笑又沒笑出來,「沒發點兒獎金什麼的?這陣子我困難,支援我兩個。」

  「來不來就沾染上了資產階級商人那一套,動不動就錢錢錢,」我爹不高興了,伸手拍了拍我弟弟的後腦勺,「二子把你爹的獎狀拿給你哥哥我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資本,這可是最大的榮譽,比幾個獎金可強多了。」

  這是一張半面報紙那麼大的硬紙,一看就是假的,連我們個體戶表彰會上發的榮譽證書氣派都沒有,現在誰還用這樣的紙做獎狀?再一看那上面的字,我在心裡就笑了,那不是你自己的字體嘛,我笑道:「老爺子,你厲害,字兒還是燙金的呢。」

  我爹嘩嘩地抖著那張紙,話說得氣宇軒昂:「這沒什麼,我的這點成績得到了黨的肯定,就是我最大的榮譽。」

  我接過獎狀,在腿上展平了,吩咐我弟弟:「二子,今晚你拉夜也得把獎狀給咱爹鑲到相框裡去。」

  我弟弟立刻跳起來,穿著鞋就上了床,拿下鑲自己照片的一個鏡框,往我懷裡一杵。

  我把獎狀在鏡框上比劃了一下,點頭說:「不錯,大小正合適,吃了飯就忙」

  我爹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像個大幹部那樣矜持地笑著,一口一口地品酒,吱,吱。

  我想,爹,你喜歡這樣就這樣吧,總有一天我會動員你退休的,我來養活你。

  我弟弟索性不吃飯了,像只老鼠那樣來回出溜著找鉗子。

  剛陪我爹喝了幾杯酒,大門就響了,金高在外面聲嘶力竭地喊:「楊遠,快開門!」

  又出啥事兒了?這小子老是沉不住氣,我皺著眉頭出去開門。

  氣喘吁吁的金高拖著我就走:「趕緊回市場,小廣瘋了,提著一桿獵槍到處找你。」

  大昌帶著幾個弟兄想往屋裡擠,我攔住了他:「別進去,在外面等著。」

  金高一一把他們推到門外的黑影里:「就在這裡等,他來了直接開槍,私闖民宅,法律向著咱們說話。」

  我的大腦有點兒缺氧,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儘量……儘量別開槍。」

  大昌拿著噴子貼緊牆根,悶聲說:「我有數,走吧,這兒有我。」

  金高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拖我:「趕緊走,興許能在市場裡碰上他。」

  「別急,」我拉回了他,「你先進屋,對我爹說來貨了……」

  「好好,要不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你就不能穩當點兒?我怎麼去?穿著拖鞋?」

  「對對,還有傢伙沒帶呢。」金高傻笑一聲,嗖地進了屋子。

  換好衣服,把槍掖進褲腰,我倆風一般竄上了大路。

  月光灑在滿街的陳雪上,整個街道白茫茫一片。

  路燈將我的影子一次次的拉長又一次次的縮短,反覆輪迴。

  夜晚的市場很清冷,除了那些有門頭的業主還在敞開門營業以外,棚子裡基本沒有幾個人。

  我和金高竄到南大門的時候,金高一把拉住了我:「你先躲一躲,我情況。」

  我叮囑他:「別讓他看出來我已經來了,先想辦法把他引到這裡來……」

  話還沒說完,我就看見花子提著一把雨傘,瘋狗一樣到處亂竄:「小廣呢?給我出來!」

  身後全是我的人,有的拿棍子,有的拿磚頭,潮水般湧來涌去。

  我站在黑影里推了金高一把:「去把花子叫過來,讓那些人先去鐵皮房等著。」

  「遠哥,你怎麼才來?」花子抖開雨傘,抽出黃鬍子的那把獵槍,砍柴般揮舞著。

  「別急,小廣走了?」我把自己的槍用袖口擋住,拉花子靠里走了走。

  「早走了!我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他就沒影兒了。」

  「呵呵,」我笑了,「走了正好,萬一碰上了,你們倆就成西部牛仔了,互相對射。」

  「射個屁,」金高也忍不住笑了,「咱家花子聰明著呢,人家走了,他來勁了。」

  花子把槍遞給金高,訕訕地說:「還說我呢,你呢?你倒是在場,怎麼不跟他拼?」

  金高把槍裹進雨傘,眯著眼看花子:「我傻呀?我拿拳頭拼他的五連發?」

  我沉思了一陣,問花子:「他是怎麼來的?帶人沒有?開槍了嗎?」

  花子心有餘悸,說話的聲音有些變調:「我也是剛來,我聽那五說,他誰也沒帶,就自己一個人來的。速度很快,衝進來也不說話,直接一腳踹開了鐵皮房的門……當時那五正在裡面跟一個聯繫對蝦的人談話,他直接拿槍頂住了那五的腦袋,問那五你去了哪裡?那五嚇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廣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打你,我找的是楊遠。那五也很聰明,撒謊說你去外地上貨去了,他轉身就走,出門的時候沖天放了一槍,把棚子打了個大窟窿……遠哥,你又惹他了?」

  我的腦子很亂,我實在想不出來小廣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抓住他,讓他親口告訴我,他為什麼要如此瘋狂?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後使壞,我要讓他說出來這個人是誰。如果他說不出來,我一定要把他拿槍的那隻手剁下來。我還要剁得很巧妙,我不會再因為這個進監獄了。我把槍重新掖進褲腰,對金高說:「這事兒先這麼著吧,我要回家呆著,防備小廣狗急跳牆。你去安排弟兄們,跟他們說,今晚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小廣,哪怕是從他家裡也要把人給我綁出來。我在家裡聽你的信,注意,只要他不開槍,咱們的人千萬別毛楞,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沒誤會小廣是不會這麼衝動的。」

  「好,我這就去安排,」金高站著沒動,「不過,去他家裡綁人不好吧?壞了江湖規矩。」

  「那就別進家門,在他家附近埋伏著,」我說,「離得遠點兒,最好別驚動老人。」

  金高走了,花子攥著我的手說:「挺他媽奇怪,小廣那麼聰明的一個人……」

  我拉著他就走:「他聰明個屁,一個酒鬼罷了。」

  花子還在喋喋不休:「我覺得肯定是有人在裡面戳弄事兒,本來小廣不打譜在外面混了,他怎麼會一下子就轉變態度了呢?沒人戳弄他發什麼神經?我聽說他很有『抻頭』,前一陣跟人喝酒,有個小孩喝大了,把一杯酒潑在他的臉上,他動都沒動,你說他的克制力有多大?這事兒連我都忍不下呢。我尋思著,這一次他是傷心了,看樣子他是想跟你拼個你死我活呢。」

  花子說了一路,我也聽了一路,可就是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反正我的腦子在煮著一鍋稀粥,咕嘟咕嘟直冒泡兒。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停住腳步大聲咳嗽了兩下,大昌提著噴子從黑影里冒了出來:「遠哥,小廣沒來。」

  我說:「你們都到對面飯店裡去吃飯,呆會兒我再找你們,別喝醉了啊。」

  花子插話說:「他能不喝醉了?見了酒比見了他娘還親。」

  我想了想,對花子說:「那你也一起著他,別誤事兒。」

  大昌邊往腰裡別噴子邊說:「哈哈,我可讓老爺子笑死了,他在裡面唱戲,還裝女的,咿呀」

  我把耳朵側向院子的方向,果然,我聽見了我爹的聲音,但不是京劇女聲,是一種蒼涼的男聲:「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在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我爹唱得很慢很慢,歌聲迴蕩在寂靜的夜空里,像一隻疲憊的老鳥在飛翔。

  我站在門口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雞皮疙瘩就開始出來了,從胸口一直曼延到了臉上。

  我爹還在唱,唱到最後我弟弟也跟上了,他唱,找呀找呀找呀找……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眼前是花著的,我爹和我弟弟的影象又大又模糊。

  我爹沖我晃了晃酒杯:「哎喲,我兒子回來了,來,獎勵你一杯。」

  這杯酒又苦又澀,把我嗆出了眼淚,他們在我的眼前就更加模糊了。

  我爹好象是真的喝醉了,不停地跟我嘮叨他們學校里的事情,我根本就聽不進去,腦子裡反覆考慮小廣的事兒。小廣到底是因為什麼才上這麼大的火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前幾天,胡四去找過他,小廣正在家裡喝悶酒,胡四陪他喝了幾杯就套他的話,胡四說,聽說兄弟又憋不住了,想重新出山?小廣傻笑著說,有這個想法,被人逼急了,不出山怎麼辦?我總不能被人騎在脖子上拉屎吧?胡四故作驚訝地說,哎呀,那可不得了,誰這麼大膽,還敢騎咱的脖子?不知道咱勝哥的脖子上有倒鉤刺咋的?小廣悶悶不樂,四哥,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別繞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出賣朋友的事兒我不干。聽他這麼說,胡四乾脆明說了,別懷疑楊遠,他不是那樣的人。小廣不讓胡四說了,拼命喝酒,喝到最後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敦,但願這事兒不是楊遠乾的,等我調查調查再胡四討了個沒趣,怏怏地走了。

  胡四把這些話告訴我的時候,我埋怨他:「這有啥用?你還是沒問出是誰在背後戳事兒來。」

  胡四說:「小廣那人我了解他,他不想說的事兒,你就是掐著他的脖子他也不會說的。」

  我說:「那你起碼也應該打聽打聽他是因為什麼才對我產生誤會的嘛。」

  胡四笑了:「我打聽過了,有人跟他要錢,說是這錢是楊遠的青春損失費。」

  我吃了一驚:「這個人誰?」

  胡四苦笑著說:「我要是知道,我早把他綁來見你了。」

  這人會是誰呢?黃鬍子?李俊海?還是另有其人?我知道,打從我出來就有人惦記著我,有被我折騰過的,有原來就跟我有仇的,還有嫉妒我的,可最大的嫌疑是誰呢?我琢磨來琢磨去,把腦袋轉暈了也沒琢磨出個頭緒來。胡四安慰我說,也許是街上的小混混乾的,他們覺得你為了小廣的事兒去坐牢,心裡肯定不平衡,他們想藉此機會敲詐小廣幾個錢花花,這也很有可能啊……因為這事兒很難分析,我就讓胡四幫我繼續打聽,也讓我手下的人一起打聽,就暫時沒有理會這個茬兒。誰知道這事兒還愈演愈烈了呢?有一次我跟閻坤一起喝酒,我問閻坤,黃鬍子再沒有消息吧?閻坤冷笑一聲,他敢有消息?最多背後使點兒勁,露頭他是不敢了,現在他就像個廢人一樣,連我都可以踩死他。我問,俊海你也沒見著他?閻坤睜著大眼反問了一句,那是你的夥計,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我很尷尬,覺得閻坤是在笑話我還他媽把兄弟呢。

  我爹又開始唱歌,我就端著一杯酒去了自己的房間,我想靜一會兒。

  到底發生了什麼?根據小廣的表現,我斷定,有人狠狠地刺激了他一下。

  現在的情況是,我在明處他在暗處,指不定什麼時候我就挨了冷槍。

  我坐不住了,不行,我必須找到他,哪怕再次闖進他的家裡!

  推開門,外屋靜悄悄的,我爹的腿上伏著我弟弟,我爹閉著眼睛倚在沙發上,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我弟弟的後背,像小時候我姥姥哄我睡覺一樣,橘黃色的燈光籠罩著他們,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溫馨,他倆的影子投射在沙發一角,軟軟的,似乎是在飄動著。這個鏡頭一下子把我打懵了,心懸在胸口上仿佛停止了跳動……我不能再做傻事了,我爹和我弟弟不能再經受任何傷害了……我捂住胸口慢慢退了回去。剛穩定下情緒,把身子靠在冰冷的牆上,眼淚嘩地就流了出來。我不是一個很喜歡動感情的人,以後經歷的風風雨雨再也沒能讓我流淚,可這一次我真的忍不住了。我拼命壓抑著哭聲,感覺胸膛都要脹破了。我看見很多年以前,我年輕英俊的爹騎在他心愛的大金鹿車子上,帶著我和弟弟風一般穿行在鄉間土路上,四周是鬱鬱蔥蔥的莊稼、樹木,風吹動我爹的衣襟,撲拉拉拂在我的臉上,感覺又癢又麻,我弟弟大聲嚷著,嗨,嗨嗨!我們穿過原野,穿過小河,穿過遠處的山巒,穿過天邊的雲彩,如同飛翔在天上,我爹大聲地唱,燦爛的朝霞,映紅了金色的北京……

  「兒子,你是在笑還是在哭?」我爹笑眯眯地在推我。

  「哦……」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在笑,呵呵,我在想你的往事呢。」

  「想我小時候是怎麼揍你的?」我爹好象醒了酒,對這個話題興致勃勃。

  「不是,」我敷衍他,「我在想,你怎麼就那麼厲害呢?從鄉下一直闖到城裡來。」

  「這不是我厲害,是黨的政策好,」我爹矜持地一笑。

  「就是就是,」我背過身去,匆忙抹了一把眼睛,「你和二子睡吧,我貨卸的怎麼樣了。」

  我爹彎腰拿起我的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我的肩上:「剛才小金在外面喊你呢。」

  我抱了抱我爹:「睡吧,好好休息,明天還得去教課呢。」

  外屋的大燈已經關了,牆上的小燈發出微弱的光,我爹很會過日子,他是怕浪費電呢。

  金高站在院子裡跟花子說話,見我推門出來,連忙迎了上來。我把一根手指頭豎在嘴上,讓他們先別放聲,然後關好門拉他們出了院子。雪開始飄了下來,沒有風,雪片就歪歪扭扭地往我的臉上落,有一片雪落在我的睫毛上,很快便融化了,雪水流進我的眼裡,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哭了。我使勁跺了一下腳,感覺自己很無能,這還是我楊遠嘛,我深吸了一口氣,拖著他倆進了對面的小飯店。小飯店裡很熱鬧,除了我的那幫兄弟在喝著悶酒,還有不少民工模樣的人在吆五喝六地划拳。

  我低著頭走進來,直接拉金高進了旁邊的一個單間。

  金高的眼睛放著熠熠的光,他似乎很興奮:「小廣這把算是死定了。」

  我沒有著急問他,摸出煙點了兩根,遞給金高一根,然後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金高猛吸了一口煙,大吼一聲:「他開槍殺人啦!」

  我的腦子像是突然結了冰,嘎巴嘎巴響:「殺人了?他把誰殺了?」

  金高把那根煙噗地按在桌子上:「殺的是誰我也不清楚……」

  我和花子走了以後,金高就帶弟兄們進了鐵皮房,把他們分成兩撥,一撥去小廣家附近埋伏著,一撥去小廣經常光顧的飯店找他,然後夾著「雨傘」站在市場的一個黑影里等著。時間不長廣家的那幫人就氣喘吁吁地回來了,說出事兒了,有幾輛警車停在小廣家的門口,好象是在等人,他們沒敢靠前,不大一會兒小廣就被幾個警察押著從樓上下來了。小廣很從容,不讓警察別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說,你們來得可真快,我正要去投案自首呢。警察沒跟他羅嗦,直接把他推進警車,嗚嗚叫著拉走了。金高傻眼了,問他們,小廣犯了什麼事兒?他們說,不知道,光聽見一個警察說開槍傷人什麼的。金高火了,那你們就這樣回來了?怎麼不趁警察走了去他家裡問問?大家笑了,誰敢?沒準兒一上樓就被警察「捂」那裡了。

  「我想想他們說的也對,就對他們說,撒開人出去打聽廣把誰傷了,」金高舔一下牙花子繼續說,「他們剛走,閻八這小子就大呼小叫地闖進來了,一進門就找你,我說你別慌張,有啥事兒跟我說一樣。閻八嚇得直哆嗦,不好了不好了,小廣把人傷了,那個人渾身是血被人抬著去了醫院。我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說,好象是小廣約了那個人見面,那個人想敲詐小廣,結果小廣直接拔出槍把他干倒了,腸子流了一地。小廣那人我了解,一發毛啥都不顧,快讓楊遠躲躲……」

  「慢著,他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知道最近小廣想找我的事兒?」此刻我反倒冷靜下來。

  「我哪管得了那麼多?」金高接著說,「我二話沒說,直接就來了。」

  「閻八呢?」我有點兒懷疑閻坤,莫非是這小子在背後戳弄事兒?

  「不知道,我走的時候他還在鐵皮房裡哆嗦著。」

  「你去跟花子說,讓他馬上把閻八給我叫過來。」

  金高出去以後,我把腦袋移到燈影下面,靜靜地思索……一條線索逐漸清晰:有一個人借我的名義去敲詐小廣,小廣一開始想忍,後來這個人步步緊逼,小廣忍無可忍,約他出來,把他「辦」了。這個人會是誰呢?我斷定,這是一個小廣不認識的人,如果小廣認識他,就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他的背後肯定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元兇,正因為小廣不知道他是誰才開槍打他的。極有可能是這樣,小廣忍不住了,拿著獵槍來找我拼命,結果沒找到,他又屬於一個衝動型的人,一時急火攻心,直接找了那個人。他這一被抓,警察肯定會問他事情的來龍去脈,那麼警察就會來調查我,儘管這事兒與我一點關係沒有,可警察肯定會羅嗦我一陣子,我實在是不希望再跟警察打交道了……小廣怎麼這麼衝動?你不是挺能忍的嘛。

  正替小廣惋惜著,金高回來了:「花子去了,咱們繼續在這裡等?」

  我的腦子異常清醒:「咱倆在這裡,讓弟兄們全都回家,一個也不許在外面晃蕩。」

  金高不解:「回去幹什麼?讓他們挨個醫院去打聽……」

  我打斷他:「你傻了?警察肯定在那個人的身邊,誰去打聽誰就別走了,我不想惹麻煩。」

  「那咱們怎麼辦?就這麼像瞎子一樣地等?」

  「對,就這樣等,一直等到警察來找我。」

  「關你什麼事兒?警察憑什麼找你?」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反正得找到那個人,讓他說出來是受了誰的指派……」金高嘟囔著出去了。

  外面靜了一陣,民工們的划拳聲也沒有了,老闆好象在催人結帳。

  我掏出錢剛要出去,就聽見金高在嚷嚷:「繼續繼續,喝好了我給你們結帳。」

  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叫道:「那好啊,我先給大哥磕個頭……」

  我嘩地拉開了門:「小傑!」

  「啊?楊遠……」小傑一下子楞住了,「你怎麼在這裡?」

  「去你媽的!」我百感交集,竟然把一句罵人的話當成了問候語。

  「楊遠……」小傑猛地垂下了腦袋,「我沒臉見你啊……」

  「少他媽羅嗦,」我顧不了那麼多,一把抱住了他,「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小傑回頭沖那幫民工擺了擺手:「老少爺們兒,你們接著喝,我跟我兄弟說會兒話。」

  金高似乎剛反應過來,啪地把一沓錢拍在桌子上:「大家盡情地喝,兄弟我請客。」

  我把小傑拉進裡屋,急急地問:「你是什麼時候出來的?為什麼不來找我?」

  小傑好象喝得有點兒多,看著我一個勁地傻笑:「嘿嘿,你行,大款了……」

  我沖站在門口的金高嚷了一嗓子:「還楞著幹什麼?擺上!」

  小傑喝了一陣酒,開始絮叨。他是九月份出來的,出來以後就打聽我的下落,打聽來打聽去,知道了我現在的狀況,他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不願意來找我,怕別人笑話他想跟我沾光……我不高興了,我說,你這不是扯淡嗎?跟兄弟見上一面就是沾光?小傑苦笑著說,你是這麼想的,可別人呢?大小我也曾經風光過一陣,我去找你,讓那幫孫子看見了,不得瞎琢磨我傑哥沒有咒念了,給蝴蝶當起跟班的來了……這話聽得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感覺他一下子離得我很遠。我不想聽他扯淡了,一杯一杯地勸他喝酒。小傑喝著喝著就垂下了眼皮:「楊遠,沒想到現在變化這麼大,我都混不下去了。」

  我說:「變化是有點兒,可你也不能喪氣,咱哥們兒走到那裡都是狼。」

  小傑的語氣很無奈:「話是這麼說,可真做起來,難啊。」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是啊,很難,我鼓勵他:「再難也得挺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挺起來?我拿什麼挺?」小傑搖了搖頭,「剛出來的時候,我跟了鳳三一陣子,剛開始鳳三很給我面子,讓我跟著他在建築工地上『扒皮』,其實就是讓我領頭打打殺殺的,我也很賣力,幫他把大牙他們都打跑了,可這小子不講義氣,把錢繩子攥得緊緊的,夥計們連頓酒錢都混不出來。後來我跟他翻臉了,直接闖他家裡跟他要辛苦費,結果打起來了,我就把他砍了,跑到煙臺躲了幾天,這不,剛回來,沒地方吃飯,跟這幫民工兄弟一起先湊合著在工地上干小工……先這麼活著吧。」

  「你行啊,寧可跟這麼個人混,也不來找自家兄弟。」我很惱火,活該。

  「嘿嘿,你是我兄弟,可他管怎麼也比我大不是?」小傑似乎是在自我解嘲。

  「誰是鳳三?」好象在幾年前我聽說過有這麼個人,這人也忒摳門了吧?

  「你不一定認識,」小傑似乎不太喜歡提他,「號稱西區老大,是個老混子。」

  「大金,你聽說過鳳三這個人嗎?」我倒頭問金高。

  「聽說過,的確挺猛的,聽說前幾年連孫朝陽都得讓著他點兒。」

  「是嗎?」我猛吸了一口煙,拍拍小傑的手,「別怕,他再找麻煩,我去見他。」

  「蝴蝶,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江湖水很深的……」

  我猛一激靈,是啊,確實夠深的,腦子裡忽然就想起了跟孫朝陽的那次會面,心情不禁有些沮喪,端杯的手似乎也沒了力氣,只有牙齒還在緊緊地咬著。我還能繼續挺下去嗎?下一步等待我的將是什麼?黃鬍子會善罷甘休嗎?被小廣打了的那個人的背後到底是誰?他到底想要把我怎樣呢?我不敢想下去了,把臉別向了窗口,外面漆黑一團,什麼都看不見。

  「蝴蝶在哪裡?」是閻坤的聲音,「蝴蝶,蝴蝶!遠哥!」

  「咋呼什麼?」金高一把將他拽了進來,「你他媽是個賣狗皮膏藥的?嗓門這麼大。」

  「遠哥,你還有心在這裡喝酒啊,」閻坤不理金高,直接坐下了,「出大事兒啦!」

  「我知道,」我淡然一笑,「不出事我找你幹嘛?你的臉大?」

  小傑瞥了閻坤一眼,碰碰我的手說:「你有事兒?有事兒我先走。」

  這事兒我確實不想讓小傑知道,站起來握了握他的手:「也好,明天去市場找我。」

  小傑皺著眉頭想了想,抬頭說:「我還是別去了吧,我不想跟著你干。」

  我拉他走到門口,使勁攥了攥他的手:「不是讓你跟著我干,我給你找個好地方干去。」

  小傑默默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轉身離去。

  「八爺今天你看到了什麼?」我坐回來笑眯眯地瞅著閻坤問。

  「你先別問了,趕緊說怎麼辦吧,這都出他媽人命了。」

  「他出他的人命,關我屁事?」我不緊不慢地調侃道,「該不會是你的夥計死了,你害怕了吧?八爺,人命關天,死個人不像死個雞一樣,這事兒比天還大呢。你想想,他死了你怎麼辦?你好歹得給人家置辦套壽衣吧?骨灰盒什麼的也得有……」

  「你什麼意思?」閻坤忽地站了起來,桌子角碰了他的胯骨一下,他疼得彎下了腰,「哎喲……遠哥,你這話我怎麼聽著糊塗?你別跟我玩這些文言文好不好?我怎麼聽你這意思是這事兒跟我還有什麼關係似的?別撇嘴,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有人去『詐歷』小廣是我安排的?告訴你,你冤枉好人啦,想聽,我好好跟你說,不想聽我走人。」

  「往哪裡走?」金高一把按下了他,「坐下」

  閻坤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噴著滿嘴白沫道:「遠哥,別沒有數了,兄弟我一直在暗地裡幫你呢。前幾天我跟那五閒聊,那五說最近小廣騷擾過你,就把小廣給你打電話的事情告訴了我。我是幹什麼的?我一聽就知道這裡面有貓膩,小廣是上了別人的當,有人在背後挑事兒呢。當時我想找你,幫你分析分析,可你整天來去匆匆的,我哪有機會跟你坐成一塊兒?正巧,今天上午我在飯店裡遇到小廣在那裡喝悶酒,我就過去猛灌他,最後他醉了,不等我套他的話,他就念叨上了,他說你不是個男人,事兒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想折騰他,找人威脅他爸爸,讓他爸爸拿三萬塊錢出來,如果你再這麼不講道理,他就跟你拼了。我勸了他老半天,他也不聽,老是這麼一句話,我不會讓別人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的。」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我開始相信他了。

  「你還得給我時間嘛,」閻坤漲得臉通紅,「從飯店裡出來天都擦黑了,我去鐵皮房找你,沒有,去冷藏廠,沒有,想去你家吧?又怕你爹心事,我乾脆就回了飯店,想找小廣繼續喝,可是他已經走了。我就回了市場,剛進南大門就看見小廣氣沖沖地出來了,我一看他的風衣里好象掖著一把槍,就沒敢跟他打招呼,遠遠地跟著他,他上了一輛小公共,走了。我趕緊騎上摩托車跟著,他下車以後沒回家,溜達溜達就去了海濱公園……在那裡出事兒了。一個人剛走到他身邊,他就把槍亮出來,頂著那個人的肚子開了槍。我嚇傻了,躲在黑影里看他,他把槍丟進噴水池,沖遊玩的人嚷了一聲『殺人啦』,就走了。」

  夜已經深了,雪還在下。我爹已經睡了,屋裡黑洞洞的。

  我站在院子裡看天,天上沒有一顆星星,飄飄搖搖的雪落下來,砸在地下咣咣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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