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幸福是啥
2024-09-19 17:52:58
作者: 易化才
妻子要將孩子接到身邊親自撫育,王軍舉雙手贊成。畢竟把兒子王勝常年放到父母那裡,太讓二老受累,王軍過意不去,何況孩子長期不在父母身邊,隔得生分了,將來對他和薛平沒有感情,格格不入怎麼辦?
可是,等真正把孩子接過來,沒幾天薛平就煩了。
首先是王勝來了,王軍的媽也得跟上來。原因是孫子一直由爺爺奶奶帶著,一下子完全脫離開孩子顯然不接受。比方餵飯一定要奶奶喂,否則寧可餓著也不吃,比方晚上睡覺也要奶奶摟著,堅決不跟爸爸媽媽睡在一起。還好,王軍的爹嫌和兒子兒媳以及孫子住在一起不舒坦,藉口家裡走不開,沒有跟著一起來,要不然會更熱鬧。儘管這樣,一家三代四口人住在一個小戶型住宅里,尤其有婆婆在,薛平覺得增添了許多不方便。比如原來進了家門,她愛怎麼穿怎麼穿,愛怎麼暴露怎麼暴露,天不冷的時候晚上甚至全裸著跑來跑去,有婆婆在能這樣嗎?人一多衛生間的使用有時候難免衝突,尤其早上剛起床那陣兒。原先夫妻兩人衝突了,一律是王軍讓著薛平,所以薛平從來沒有感覺到上廁所不方便。可是有婆婆在情況全然不同,年紀大的人便秘,拉屎特別費時間,偶爾衝突了,薛平只好在衛生間門外轉圈圈,憋得難受恨不得罵人,但最終只能忍著。
薛平最大的隱忍,是以前王軍上班不在家的時候,她可以將別的男人招來幽會,享用那種超常規的病態幸福,孩子一來,準確地說是王家老太太一來,她的這等美事只好泡湯。哪怕是跑出去找曹建輝,或者被王家的外甥劉成斌「召幸」,都不那麼方便。只要薛平下班不按時回家,回來後老太太就會嘟嘟囔囔,說「剩剩」鬧著要媽媽哩。其實,孩子主動找媽媽的機率並不高,老太太的嘟嘟囔囔唯一能證明她有替兒子看牢媳婦的義務。
婆婆嘟囔的次數多了,薛平忍無可忍,晚上關了門便對著老公發作。王軍想和她效魚水之歡,薛平一巴掌將老公推得遠遠的,斥道:「你想幹啥?你媽像防賊一樣防著我,下班回家慢一點就嘟囔,明明廠里有公家的應酬,回家來她也要盤問半天,要是回來太晚,第二天還給我臉子看。告訴你王軍,我受夠了,這還是咱倆的家嗎?你要在床上折騰,我估計動靜大了你媽也會過來敲門,還以為咱倆打架哩。所以說,你甭想了,忍住,省得你媽來找事兒。」
王軍明明知道薛平這是借題發揮,故意找茬,但他得忍著,只能低聲哀告:「咱倆輕輕地不行嗎?不要鬧出動靜。再說啦,我媽聽見了又能怎樣?哪兒有當媽的反對兒子兒媳婦在一起?我動作輕些,你甭喊,不就得啦。趕緊的,媳婦,我忍不住,實在忍不住……」薛平仍然不干:「我嫌不痛快,膈應,你滾一邊去吧!」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王軍先受不了了。他對妻子說:「要麼讓我媽帶著勝勝還回老家去吧。三代人住在一起的確不方便,咱家房子又小。再這樣下去,咱倆都不像正常夫妻了,我媽住得也不舒坦呀。」
「這可是你說的,並不是我要趕你媽走。」薛平其實早已忍不下去了,巴不得老太太趕緊走。
「你能捨得孩子?勝勝剛剛和咱倆親熱些了。」
「我捨不得又有什麼辦法?你媽繼續住下去,我就要瘋了。」
「那好吧。等孩子再長大些,該上幼兒園了,每天只需要一接一送,咱想想辦法就能克服,到那時候再把孩子接過來不遲。」王軍說。
「走一步看一步吧。這事情你給媽說,要講究方式,別讓她覺得兒媳婦不待見她。」薛平說。
王軍小心翼翼對媽說,考慮到爹一人在家,沒人給做飯,把身體弄壞了怎麼辦?他覺得媽住在城裡放心不下家裡,總牽掛,要麼暫時回去住一段時間,然後再來?
王軍媽聽出兒子想讓她回老家去,立即眼淚洶湧:「我知道你媳婦看我不順眼,早煩我了。要不是為了我孫子,誰願意在這兒受窩囊氣?用不著你兩口子趕,我早就想走了,你趕緊給我買車票,明兒就走,一天都不想呆了!」
老媽一哭,弄得王軍誠惶誠恐,趕緊賠不是:「媽呀,不是您說的那樣。您辛辛苦苦看孩子,我們怎麼會煩您呢?您要不願意走,就在這兒住著,我還捨不得讓『剩剩』走呢,薛平也捨不得,她畢竟是孩子的媽。」
「走,我幹嘛不走?兒媳婦眼黑,兒子攆著走,我再不走老臉還要不要了?我算看出來了,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你不光窩囊,還是個白眼狼。媽走了你要小心哩,兒呀,甭叫你媳婦把你賣了還幫著她數錢。反正我一走,眼不見心不煩,你倆愛咋咋去!」老太太根本不給王軍留情面,流著眼淚繼續訴說兒子。
「媽,您這樣說,真的叫我無地自容啊。您放心,我不傻,不會被人騙,也不會受人欺負。我知道媽為我好,您的話我都記下了。」
總算哄騙著讓婆婆回老家去了,孩子也跟奶奶走了,薛平一下子覺得解放了。雖說對兒子再次離開有些不舍,但比起婆婆整天守在跟前,弄得沒有一點行動自由,薛平覺得真是一種受壓迫人民翻身得解放的感覺。
通過這次婆婆帶著兒子回來住了幾個月,薛平感到身邊有個孩子不見得是好事。雖說勝勝是親骨肉,但畢竟一生下來就被王軍媽媽帶到鄉下養去了,這次回來總讓薛平覺得母子之間培養不起來密切的感情,總覺得孩子好像和她沒多大關係似的。孩子由誰帶著,就會和誰更親近,一點兒也不奇怪。孩子的生活習慣不大好,任性,自私,以及說話帶王軍老家的口音,都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本來想著讓兒子回到身邊,感情或許能慢慢培養起來,誰知道弄回來之後才感到弊大於利。回過頭來想事情的另一面,既然孩子和爺爺奶奶親,他本身也姓王,是王家的香火傳承者,再看自己和王軍目前的婚姻狀況,弄不好哪天就得進民政局辦離婚。既然這樣,乾脆讓孩子跟他們親近去吧,萬一哪天我不和王軍過了,利利索索出門,把勝勝留給他們,省得再要往前走,帶個拖油瓶總歸不好。原來一直想著親情難以割捨,這次孩子回來一試,才發覺親骨肉也能讓時間和空間隔得如同陌路,咬咬牙不見得割捨不了……
可是,孩子真跟著奶奶再次回老家了,薛平心裡仍然覺得難受,情緒低落了好一陣子。她不斷責問自己:我對親生兒子是不是太狠心了?我為了所謂的幸福,硬著心腸將婆婆和兒子趕走,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我這樣做是否意味著內心已經決定要將現有的婚姻放棄?按照目前的路子繼續走下去,我薛平是不是真的變成壞女人了?
薛平特意跑去看望閨蜜李霞。本來,因為老公工傷成為植物人狀態的李霞更需要安慰,但薛平見了她卻感覺自己委屈得不行,抱著李霞傷心哭泣。
「你怎麼啦,平?好端端的哭什麼?」李霞不解,頗感意外。
「我把兒子趕走了,我是個狠心的媽媽、狠心的女人。勝勝跟著他奶奶回老家了,我很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霞,你給我出個主意吧。」薛平眼睛都哭紅了,看上去楚楚可憐。
「很好辦呀,讓他們再回來不就得啦?」李霞知道了薛平為啥哭,覺得她小題大做,故意矯情。
「你說得簡單!光讓兒子一個人回來,我顧不上照管,況且兒子也離不開奶奶,如果再讓老太太回來,還不如我離家出走呢!我根本受不了她,那麼個小小的家,住進來個婆婆,給人的感覺完全變味了,對我來說,沒有一絲溫馨,簡直成人間地獄了。」薛平說。
「那你活該。留下兒子就得留下婆婆,你又不願意要婆婆,婆婆帶著兒子走了,你想兒子又抱怨婆婆,這樣的媳婦哪兒能有個好?既然讓婆婆帶著孩子走是你的選擇,就沒有必要在我這兒演戲。平呀,你有時候讓人看不懂,你到底想幹啥呀?」
「到底想幹啥,我也沒想明白,可是我不甘心,總想干點啥。」
「你今天給我說清楚,到底想幹啥?」
「我也不知道想幹啥。這幾天總在想,一個女人為啥要嫁人?我找了個王軍,結婚生孩子,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或者說,女人到了一定年齡,非得按照社會上流行的模式,找對象,結婚,然後生孩子過日子,是不是從根本上就錯了?女人為啥一定要結婚?結了婚對女人好處多還是危害性更大?想得我頭疼,也想不出結果來。」
「呵呵,就你這小腦袋瓜,還能想清楚這些問題?你剛才說的都是社會學的大問題,那些專門研究婚姻家庭的專家也搞不清楚呢,所以,你想了也白想。」李霞一臉的嘲諷。
「小腦袋瓜想想也犯法呀?我又不用寫論文出專著,只不過想弄明白,是不是世間所有的女人都像咱倆這樣,嫁人,結婚,究竟對了還是錯了?如果說對了,我的婚姻到目前為止,咋讓人感到不幸福呢?你當初選擇杜志剛,一見鍾情,愛得死無活來,按理說你們應該幸福,可你眼下過的這叫什麼日子呀?難道你錯了,我也錯了?如果說找男人結婚是錯的,為什麼全世界的女人都會這麼幹?如果說錯了,馬上改正還來得及來不及?」薛平繼續按照她的思路闡述觀點,質疑公認的婚姻觀幸福觀。
「你這小腦袋瓜真挺複雜。你說說,如果因為不幸福,讓你覺得嫁給王軍是個錯誤,那麼你準備怎樣改正?」
「這還用說嗎?離婚。」
「原來你想離婚呀?想離婚可以,可是你想清楚了沒有,和王軍離婚之後,你還找不找別的男人,還要不要再結一次婚?」
「這個還沒有想透。如果說遇見了可心的,比王軍強許多的男人,再把自己嫁一次,說不定就嫁給幸福了。」
「具體說說,離了王軍,你想嫁個什麼樣的男人?」
「洪警官那樣的就行。」薛平脫口而出。
「哼,我就知道你的心不在老公身上了,要不然,也不至於想這個想那個。你真的看上洪警官了?你真的以為找到他就找到幸福了?可我最了解你,在沒有認識洪警官之前,你不是還和曹建輝曹老闆,以及王軍的表哥有一腿嗎?怎麼,有了洪警官,又把他們都拋一邊去了?」
「也沒有啊。我是說,如果能再結一次婚,我就會選擇洪警官那樣的。他這個人我們了解得不多,說不定他也有家呢,不,他這樣的年齡一定有家。我是說,我喜歡他那種類型的。當然了,不結婚,身邊同時有幾個,甚至好些個男人圍著,都對你好,那也不錯呀!」
「嘁,你說你臉皮該有多厚!」李霞覺得有必要和閨蜜好好理論理論,「咱先不說你像舊時代有錢有地位的男人喜歡妻妾成群一樣,喜歡身邊有若干個男人陪著,我先和你探討探討嫁人要嫁啥樣的男人。不說別人,就拿我來說吧,當初選擇嫁給杜志剛,如同你現在想嫁給洪警官,是一樣的道理,都覺得這樣的男人值得嫁。我想你應該承認,杜志剛要是不出工傷,他也是一個好男人吧?起碼正直、可靠,讓女人有安全感。可是,女人嫁給心目中的好男人就一定會幸福嗎?比方我,因為老公遭遇了意外的災禍,成了目前這樣的處境,現在的我在你眼裡也算不上幸福吧?」
「嗯。我覺得你比我不幸多了,你現在過的這叫啥日子呀!」薛平由衷地覺得,霞才更可憐,更值得同情。
「可是,我並沒有覺得不幸福。既然當初我選擇了杜志剛,就意味著我選擇了他的一切。如同西方婚禮上男女之間的誓言,『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甚至死亡』夫妻雙方都應該不離不棄。在你的眼裡,我肯定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老公對我來說只不過意味著負擔、勞累和無休無止、沒有盡頭、也沒有希望的廝守?」
「難道不是嗎?我覺得,杜志剛要麼趕緊醒來,健健康康陪著你繼續人生的幸福歷程,要麼——我這樣說霞你別生氣——要麼趕緊死了,讓你翻身得解放,重新開始另一段幸福。」
「你這樣說一點兒不奇怪,因為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可我要說,儘管我為了杜志剛相當於把自己圈禁起來,沒有多少自由,有的只是無盡的勞累,但我仍然是幸福的,你信嗎?」
薛平搖搖頭。
「我估計你也不信。所以我懷疑你雖然嫁了人,結了婚,但是你和王軍之間缺少刻骨銘心的愛,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比你幸福。這樣說吧,雖說躺在床上的杜志剛不能動彈,也不說話,但我只要看見他還在那兒躺著,還喘氣,也能吃喝拉撒,我就很滿足了。只要他活著,我就是幸福的,為了心愛的人,付出和堅守也是一種幸福。我願意為他做一切,付出一切,累並快樂著。這就是愛情給人的幸福。況且,我對我和杜志剛的未來充滿了期待,相信他一定能醒過來,就在不遠的將來。等他醒來了,我們的愛情將更加牢固,更加美好,我的幸福將持續一輩子,永生永世。」李霞如此表述愛情,臉上是一種迷醉而又神聖的表情。
「你就傻吧,霞。看把你說得陶醉的,你知道杜志剛哪一天能醒來?萬一醒不來呢?他要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一直在床上躺著,不睜眼不說話,吃喝拉撒都要你料理,你難道不怕把自己拖垮了?我的確看不出你哪兒幸福,你這叫受苦受難。人一輩子太短,活一百歲也不過三萬來天,你算算咱倆還能活幾十年,一共有多少天?消耗一天就少一天啊!我覺得人活在世上不能虧待自己,為了一個人,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應該得到的和應該享受的,那是和自己過不去呀。是的,你比我高尚,你比活雷鋒還活雷鋒,你是忠貞愛情的典範,可是你整天伺候一個臥床不起沒有意識的病人,累得要死還看不到希望,你就不為自己感到悲哀嗎?霞,咱倆是最好的朋友,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這樣下去。」薛平對李霞的幸福觀不認同,她有她的道理。
「愛情也是一種信仰,平你不能動搖我的信仰。你說我該咋辦?我能在這種情況下拋棄杜志剛,再去尋找你所說的幸福?這種事我肯定做不來。哪怕他真的很長時間醒不來,或者乾脆永遠醒不來了,我也得堅守,何況我認為情況沒那麼糟。」
「唉,要是不嫁人多好?如果我不嫁人,到現在還是自由身,豈不是會有更多的選擇餘地?你不嫁人,也不至於整天陪伴著植物人,可能會擁有真正的幸福。咱倆的命都不好。」薛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