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三場

  （克瑞烏薩與老僕上，走上廟前的台階。）

  克瑞烏薩　啊，你老傅保［163］，我父親厄瑞克透斯還在世，見著日光時候的傅保，支撐起來，上神的乩示場去，好分享我的快樂，若是羅克西阿斯王宣示什麼乩言，關於兒女的消息的。因為這是甜美的事，和朋友們一同享福；假如遇著了什麼不幸，——但願不會有的，——這也是甜美的，看見眼睛裡的同情的光輝。正如你以前照顧我的父親，我也將替他那麼照顧你，雖然我是你的主母。

  老僕　啊，我的女兒，你保留著那種精神，配得上你高貴的世系，不辱沒了你的先代，地生人的子孫。［164］你拉我，拉我往那殿堂，帶我上去吧。你難走的是那乩示場的路。［165］你給我做對於老年的醫生，幫助我使用我的腿吧。

  克瑞烏薩　那麼跟著來吧，要留心踏腳的地方才好。

  老僕　你看！腳走得慢，可是心是很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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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瑞烏薩　你用那拐杖支住你在地上轉圈的腳步吧。［166］

  老僕　可是這也是瞎眼的，當我看不到多遠。

  克瑞烏薩　你說的對，但是不要因為疲倦而屈服了吧。

  老僕　我決不情願這樣，可是我管不住我所沒有的〔氣力〕了。

  克瑞烏薩　女人們，我的機織工作的忠實的使女，告訴我吧，關於我們為此而來的求子的事情，我的丈夫得到了什麼好消息了麼？若是你們告訴我好消息，那麼你們將給與你主母好大的喜悅，她是不會忘恩的。

  歌隊長　啊，運命的神呵！

  老僕　你這話的開頭是不大吉祥的！

  歌隊長　啊，不幸的人呵！

  老僕　這神的乩示對於我的主人們有什麼不利麼？［167］

  歌隊長　呀，我們怎麼辦呢，死就在前面？

  克瑞烏薩　這是什麼調子？又為什麼那麼害怕呀？

  歌隊長　說呢，還是沉默？我們將怎麼辦呢？

  克瑞烏薩　你說來，你有什麼事情關係我的吧。

  歌隊長　還告訴你，即使我要去死上兩遍。我的主母呵，這不是你，在手裡去抱小孩，或是擁他在你的懷中。

  克瑞烏薩　阿呀，我死了好呀！

  老僕　我的女兒，——

  克瑞烏薩　啊，可憐呵我的不幸呀！朋友們，我得受著苦痛，使得我更沒有生趣。

  老僕　我們都完了，我的兒！

  克瑞烏薩　唉，唉！悲痛直打進了我這心胸里。

  老僕　不，你且不要悼嘆，——

  克瑞烏薩　可是悲哀充滿了我的心。

  老僕　在我們聽明白了以前。

  克瑞烏薩　還有什麼消息給我的麼？

  老僕　我們的主人是碰著同樣的災難，還是你獨自地不幸呢。

  歌隊長　老人家，羅克西阿斯給了他一個兒子，他私自享著幸運，與她是不相干的。

  克瑞烏薩　你宣布了一件壞事，加在那壞事的上頭，一件苦痛給我去悲嘆。

  老僕　你所說的那孩子，是哪一個女人要給他生的麼，還是乩示說他已是生了的呢？

  歌隊長　已經生了，而且是長成的青年，羅克西阿斯把他給與了他。我是在場的。

  克瑞烏薩　你怎麼說呀？你告訴了我那不可說，不可說，不可明言的事呀！［168］

  老僕　我也告訴了你。但是你更清楚地告訴我，那乩示是怎麼地實現的？那孩子是誰呀？

  歌隊長　說是你丈夫從神廟走出去的時候，第一個碰著的人，神就給了他做兒子。

  克瑞烏薩　啊呀呀！我的命運規定了我沒有兒女，沒有兒女的生活，我將孤獨地住在荒涼的家裡！

  老僕　乩示說的是什麼人呢？我們可憐的主母的丈夫遇著了誰？怎樣地又是在哪裡看見他的呢？

  歌隊長　啊，親愛的主母，你記得那灑掃廟地的青年麼？他就是那兒子。

  克瑞烏薩　但願我能飛去，通過濕的天空，離去希臘的土地，到西方的星里去，［169］朋友們，我是受著多麼大，多麼大的苦痛呀！

  老僕　那父親給他起了什麼名字？你知道麼，還是這仍是不曾說，不曾定麼？

  歌隊長　伊翁，因為他是第一個碰著那父親的。

  老僕　他的母親是什麼人呢？［170］

  歌隊長　那個我說不清楚。但是，——老人家，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訴你，——她的丈夫現在走了，偷偷地到那神聖的帳幕里去，［171］帶他的兒子去參加歡迎和誕生的獻祭，又為這新的兒子設公共的宴會。

  老僕　主母，我們——因為我和你一同受著難，——被你的丈夫所賣了，被他用計侮辱了，又被逐出了厄瑞克透斯的家堂。我說這話，並不是因了憎恨你的丈夫，卻只是比起他來我更是愛你罷了。他一個外方人來到你的城邦和家裡來，和你結了婚，得到了你的全部產業，卻又被發現同別的女人孕育兒子，私下生了下來。這私下的事，我現在來說明吧。他看出了你不會生育的時候，他不願再和你擔承共同的運命，卻去私下找了一個婢女當作外室，生下那兒子來，送往外邊，交給得爾福的什么女人來哺養。為了隱藏起見，他算是獻給了神的［172］，就在神的廟堂里養育著。

  隨後他得知那青年已經長成了，他便勸說你來到這裡，問求子的事情。那麼神是並沒有說誑，說誑的卻就是他，很早養育著那孩子，編造了這些詭計。假如他被發覺了，他便把責任推給那神去，若是隱瞞過了，他希望防備時間〔的攻擊〕，把雅典的王位就給了他去。［173］那新的名字他早已定好了，說是伊翁，因為他是出來的時候遇著的。［174］

  歌隊長　唉！我永遠憎惡那專做壞事的人，他們布置惡事，隨後用了機巧公布出來。我情願得到一個平凡可是誠實的朋友，勝過更為聰明的惡人。［175］

  老僕　在你所有的不幸上面，你還將知道有最大的惡事到來，那便是你的丈夫帶領一個沒有母親的，算不得數的，從什么女奴生出來的孩子，來到你的家裡。這不幸還只是一個，假如他同你說好了，說因為你沒有子女，讓他從良家的母親得來一個嗣子，［176］或者這如不合你的意思，那麼他應該去從埃俄羅斯族中去尋找妻子來呀。［177］所以現在你須得像女人似的［178］做出什麼事來，或是拿了短劍，或是用了什麼陰謀，或是毒藥，殺害你的丈夫和他的那兒子，在他們沒有把你弄死之前。若是你不敢去幹這事，那麼你就將喪失生命，因為兩個怨敵走進一所房屋裡去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必須遇著不幸。［179］我自己情願幫你去做，走進那帳幕里去，殺了孩子，他正在那裡準備宴會，這樣來還報主人們對我的飼養，不管我死了或是活著看見陽光。因為只有一件事，對於奴隸給予恥辱，這便是那名義。在別的上面，只要他是正直的，奴隸並不比自由人壞到哪裡。

  歌隊長　親愛的主母，我也願意來分擔你的運命，不管是好死或是好活。［180］

  克瑞烏薩　啊，我的心呵，我為什麼守著沉默呢？我怎麼去顯示我的私情，把羞恥拋在後邊呢？因為現在還有什麼絆腳的東西阻擋著我呢？我去和誰比賽德性，不是我的丈夫已經成了負心的人了麼？我的家也沒有了，兒女也沒有了，希望也都跑走了，我當初不說我的私情，不說我那多被悼嘆的兒子，想要好好地得到解決，可是沒有能辦到。［181］現在憑了宙斯的那多星的神座，在我們的望樓上的那女神，［182］和多水的特里托尼斯［183］的莊嚴的湖岸，我不再隱藏我的私情，從我的胸中卸下了這些，我就會輕快一點吧。我的眼睛流著眼淚，我的心苦痛著，上了陰謀的當，在那些人和神［184］的手裡，現在我要來揭發他們，對於戀愛都是忘恩負義的傢伙！

  啊，你在七個聲音的豎琴上奏出樂來，使它在那田間的無生氣的角［185］上發生了詩神［186］的響亮的歌曲的，啊，你勒托的兒子，我現在要來對那日光宣布我對於你的譴責！你向我走來，閃著你黃金的頭髮，那時，我在採摘鬱金色的花朵裝入懷中，把那金光閃閃的花裝飾我的衣服。你抓住了我的白的手腕［187］，帶到那洞穴的床上去，我大聲叫喚：「啊，我的母親！」你是神明便那麼無恥地做了我的情人，去討好於愛的女神［188］。那不幸的我給你生了一個孩子，因為怕我的母親，我把他扔在你的床上了，［189］在那不幸的地方你曾強占了我這不幸的〔女人〕。啊，啊！現在那孩子是沒有了，他已被那些飛鳥撕碎了吃了，我的和你的孩子，你狠心的〔神〕呵，［190］你卻是在彈那豎琴，奏出勝利的曲子！

  喴！我對你說，你勒托的兒子，你坐在金的寶座上，在世界的中心，宣示著神意，我現在要在你的耳邊嚷嚷了。［191］啊，你這無良心的情人！你給我的丈夫一個小孩，去作家裡的嗣子，雖是你沒有得過他的好處，可是我的和你的那孩子，你卻無情地讓他滅亡，被猛禽抓了去，拋下了母親的襁褓。得羅斯［192］怨恨你了，還有在那蓬鬆茂密的棕櫚旁邊的桂樹枝條也〔怨恨你〕，勒托曾在那裡在神聖的分娩中產生了你，宙斯所生的兒子。

  歌隊長　阿呀，憂患的大庫藏打了開來，大家聽了都要落淚。

  老僕　啊，女兒呵！我看了你的臉，心裡充滿了哀憐［193］，我是有點失了神識了。因為剛才從我的心裡減少了憂患的波浪，從你的話里又來了後艄的別一〔波浪〕追上了我。你說了那現今的憂患之後，又轉到了別的憂患的惡路上去了。［194］你說的什麼？你譴責羅克西阿斯什麼事呢？你說所生的是什麼孩子？你放在城裡什麼地方，讓野獸去高興地給他埋葬呢？你再說給我聽吧。

  克瑞烏薩　老人家，我在你面前覺得害羞，但是我還是說吧。

  老僕　我很知道怎麼去和朋友同聲悼嘆。

  克瑞烏薩　那麼你聽吧。你知道那刻克洛普斯［195］的山岩麼？北邊的洞穴，叫作那長岩的麼？［196］

  老僕　我知道。潘的洞穴和祭壇就在那近旁。

  克瑞烏薩　就在那裡我進行過那可怕的爭鬥。

  老僕　什麼事？〔你看，〕我的眼淚迎著你的話出來了！

  克瑞烏薩　和福玻斯不情願地結了那不幸的關係。

  老僕　啊，女兒呵，可不就是那回，我也覺察了的麼？

  克瑞烏薩　我不知道。但是假如你說的是實話，那麼我就實說吧。

  老僕　那時候你在偷偷地呻吟，像是有什麼暗病？

  克瑞烏薩　是呀，是在那時遇著我現今對你說明的那個災難。

  老僕　那麼你怎麼隱藏過你和阿波羅的關係的呢？

  克瑞烏薩　我生產了。——老人家，你忍耐著，聽我的話吧！

  老僕　什麼地方？誰給你接生的？還是你獨自分娩的呢？

  克瑞烏薩　我獨自在那洞穴里，便是我被強占的那地方。［197］

  老僕　孩子在哪裡？那麼你也不是沒有兒女了！

  克瑞烏薩　他是死了，啊，老人家，拋棄給野獸了。

  老僕　死了麼？阿波羅那壞傢伙並不幫助麼？

  克瑞烏薩　他沒有幫助。現在那小孩是養在冥王的家裡了。

  老僕　誰把他拋棄的呢？那總不會是你吧！

  克瑞烏薩　正是我呀，在暗夜裡用我的衣服包裹了他。

  老僕　沒有人與聞你拋棄小孩這事的麼？

  克瑞烏薩　沒有，只有〔我的〕不幸和秘密〔知道罷了〕。

  老僕　你怎麼忍心把小孩留在洞裡的呢？

  克瑞烏薩　怎麼麼？——對他說了許多可憐的話……

  老僕　唉！狠心的你忍得這麼做，可是那神比你更是狠心呀！

  克瑞烏薩　假使你看見那孩子向我伸著手呀！

  老僕　他找乳吃，想倒在你懷抱中麼？

  克瑞烏薩　他不能留在我懷裡，這便是從我受了大委屈。

  老僕　你怎麼想到拋棄那孩子的呢？

  克瑞烏薩　我想神還會得救他，他自己的種子。

  老僕　阿呀，風暴毀壞了你家的幸福了！

  克瑞烏薩　啊，老人家，你為什麼包了你的頭哭泣起來呀？

  老僕　我看見了你和你父親的不幸。

  克瑞烏薩　這是凡人的運命呀，沒有什麼是不變的。

  老僕　女兒，現在我們不要再悲哭了。

  克瑞烏薩　我該做什麼事呢？患難中是沒法子的。

  老僕　你去報復那首先凌辱你的神。

  克瑞烏薩　我是凡人，怎麼能夠勝過那更強的〔神〕呢？

  老僕　你去放火燒了羅克西阿斯的莊嚴的乩示場！

  克瑞烏薩　我害怕呢。現在我的災難也已夠了。

  老僕　那麼你去干你所能做的事吧，殺了你的丈夫。

  克瑞烏薩　不，我還尊重以前的愛情，在他是誠實善良的時候。

  老僕　至少那個孩子，他的出現將不利於你的。

  克瑞烏薩　怎麼辦？只要是可能！我是多麼地願意呀！

  老僕　你用短劍去武裝起你的隨從來。

  克瑞烏薩　我就去辦。但是這在什麼地方實行呢？

  老僕　在神聖的帳幕里，他正在那裡宴享朋友。

  克瑞烏薩　殺人太顯露，奴輩也不中用。

  老僕　阿呀，你膽怯了。還是你來自己計畫吧。

  克瑞烏薩　我倒是有一個，巧妙和有效。

  老僕　那麼我便將充當這兩者［198］的實行人。

  克瑞烏薩　你聽著吧：你知道那地生人［199］的戰鬥麼？

  老僕　我知道，巨人們在佛勒格拉反抗神們。［200］

  克瑞烏薩　在那裡地母［201］產生了戈耳戈，一個可怕的怪物。［202］

  老僕　去援助她的兒子們，叫神們吃苦麼？

  克瑞烏薩　是呀，宙斯的女兒帕拉斯卻殺了她。

  老僕　她的形狀是有著怎麼樣的凶野的外表呢？［203］

  克瑞烏薩　她的胸前圍繞著蛇的鱗甲。

  老僕　這就是我在很早以前聽到的那故事麼？

  克瑞烏薩　雅典娜便把那皮束在胸前。

  老僕　這就是叫作埃癸斯，當作帕拉斯的服裝的麼？［204］

  克瑞烏薩　這從神們得到名字，在她衝去應戰的時候。

  老僕　可是，女兒，這怎麼害得了你的仇人呢？

  克瑞烏薩　你知道厄里克托尼俄斯麼？——老人家，你不會得不知道吧？

  老僕　你的第一個先祖，是地所生的麼？［205］

  克瑞烏薩　帕拉斯把這個給了他，在他初生的時候。［206］

  老僕　什麼東西？你的話里有點兒含糊。［207］

  克瑞烏薩　從戈耳戈身上出來的兩滴的血。

  老僕　這對於人身上有什麼力量呢？

  克瑞烏薩　一滴致死，一滴醫病。

  老僕　這拴在小孩身上，裝在什麼裡面的呢？

  克瑞烏薩　在金的手鐲［208］里。他把這傳給了我的父親。

  老僕　在他死去的時候這便歸了你的麼？

  克瑞烏薩　是呀。我把這個便帶在我的手腕上。

  老僕　那女神的兩重的贈物，是怎麼作用的呢？

  克瑞烏薩　在她死的時候從空的血管［209］流出來的一滴血——

  老僕　這有什麼用處？這有什麼力量呢？

  克瑞烏薩　它可以去病，滋養人的生命。

  老僕　你所說的第二種能有什麼用呢？

  克瑞烏薩　它會殺人，那是戈耳戈的蛇毒呀。［210］

  老僕　這個你攜帶著，是混在一起，還是分開的呢？

  克瑞烏薩　分開的呢，因為善是不能同惡混合的。［211］

  老僕　啊，最親愛的女兒，你有了你所必需的一切了！

  克瑞烏薩　那孩子就將死在這上邊，你該是下手的人。

  老僕　在哪裡，怎麼地辦呢？你只說來，乾的是我。

  克瑞烏薩　在雅典城那裡，當他到我家裡的時候。

  老僕　你這話說的不對，——正同你反對我的一樣。［212］

  克瑞烏薩　怎麼？你也同我一樣地感到什麼疑慮麼？

  老僕　你將被斷定殺害了那孩子，雖然你沒有殺他。

  克瑞烏薩　你說的對。因為人們都說繼母妒忌兒女呀。

  老僕　那麼在這裡殺了他，你便可以否認殺人的事情。

  克瑞烏薩　至少我將提前嘗到了快樂了。

  老僕　你也對你丈夫隱藏過他所要努力隱瞞你的那件事情。［213］

  克瑞烏薩　那麼你知道你應做的事了吧？你從我的手裡拿雅典娜的這金鐲［214］去，是古代的飾品，去到我的丈夫瞞著我在舉行祭祀的地方，在宴會完畢，大家將要給神奠酒的時候，你在衣內帶著這個物事，趕快拿來倒在那少年的酒杯里，——給他個人，別給了大眾，單把這酒［215］去給想要占據我的家堂的那人。這一進了喉里，他便再走不到光榮的雅典，卻是死了長留在這裡了。

  老僕　現在你退回知客的屋裡去吧，我就去幹這你所吩咐的事情。——走吧，啊，老年的腳呵，在工作上你要變得年輕才好，［216］雖然在年歲上不能允許你了。且前去幫助我的主母，反對那仇人，幫她去殺了他，從她家裡除掉他吧。在幸運的時節尊重神明那是好的，但是你如想要去害什麼仇人，那時再也沒有法律來阻當你的路了。

  （克瑞烏薩和老僕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