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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大明子民

2024-05-04 23:33:34 作者: 煌煌華夏

  陳雲甫沒有想到朱元璋會玩這麼一手。

  這也太、太陰損了。

  此時此刻,陳雲甫切實的感受到了什麼叫進退兩難、什麼叫進是懸崖、退是深淵。

  似乎無論怎麼選,都是死路一條。

  這個時候陳雲甫腦子裡突然想到了前世和同事漫談時的對話。

  你可以把中國的政治當成一種遊戲,這個遊戲有其特有的規則,所有人都在規則內做事,你可以有自己的個性、有自己的價值觀,可以允許你獨立的去做自己想做的那個人,但你不能去破壞或者挑戰這個規則。

  政治規則一旦被打破,那麼就會帶來結構性的動盪,很多人都要因此而遭罪。

  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卻不知一旦穩定性被打破,那麼所有人、各行各業都要受到衝擊。

  因為政治是核心。

  

  陳雲甫覺得自己是沒有做錯的,他並沒有挑戰規則更沒有妄想破壞規則,他行諫言和朱元璋據理力爭的行為,也是在規則的允許內。

  我說我的,你可以不聽。

  這就等同於開集體表決會,我服從民主集中制的共同決意,但我保留個人意見。

  誰也挑不出毛病。

  但陳雲甫忽略了一點,一個最重要的點。

  政治遊戲確實有其規則,但在古代,還有皇帝呢。

  皇帝不需要遵守規則,皇帝是制定規則的。

  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看看眼下吧,朱元璋就在陳雲甫的面向彰顯著自己作為皇帝的無上權威,向陳雲甫炫耀他手中神器的萬丈光芒。

  他想讓誰活,誰就能活,想讓誰死,誰就能死,這便是言出法隨。

  邵質,屬於遭了無妄之災。

  如果朱元璋沒有這種言出法隨的權力,那陳雲甫之前做的,怎麼能叫害了邵質,和邵質又有什麼關係。

  是陳雲甫忽略這一點,忽略了朱元璋擁有言出法隨的能力,才導致在一些人眼裡,似乎是陳雲甫自己致其准岳父一家陷入絕境。

  這不怪,因為陳雲甫自己確實沒想到。

  現在,朱元璋站在局外,而陳雲甫、邵質都在局內,陳雲甫必須要把這個局破掉,不然,他自己的一生也要困死在這個局內。

  陳雲甫抬起了頭,一雙純粹且乾淨的雙眸與朱元璋對視著。

  他看到了,看到了後者眼神中的憤怒、欣賞和期待。

  這一刻,破局本身已經超越了案件,而上升到陳雲甫和朱元璋兩人之間的一次思想談話。

  成與不成,就看這一搏了。

  「洪武九年,陝西有民持大誥入京,沿路遭到惡吏相阻,未能如願,此事被時任陝西省道監察御史岑廣文獲悉上稟,陛下可還記得。」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陳雲甫會絞盡腦汁為己辯解的時候,卻沒想到陳雲甫突然驢頭不對馬嘴的說出這麼一件事來。

  連朱元璋也沒想到,不過還是給出回應。

  「然,朕記得,朕當時還做了批覆,砍了那些惡吏的雙腿。」

  「是的,這個案子的案宗至今都在照磨所里。」陳雲甫大聲道,聲音已絲毫沒有顫抖和恐懼:「案子的啟發點只是幾個百姓與當地里正爭地,區區不過十畝薄田,但因為這一件事,陝西布政使司掉了六顆腦袋,在陛下心中,百姓,遠大於官吏。

  此案後,陝西家家戶戶為陛下供生祠,上書皇帝陛下萬壽無疆,日夜焚香敬拜,感念陛下仁慈厚恩。」

  朱元璋臉上升起一抹紅暈,但還是擺手道:「朕知道老百姓不容易,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因為陛下心念百姓,所以才有萬民景從,陛下令旗所指之處,無數卒伍健兒奮力搏殺便是存了為陛下效死之心。」

  陳雲甫朗聲,繞樑不止:「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只有陛下才能平割據、逐暴元、開太平、創盛世!

  億萬兆民殷望皆系陛下一身,陛下做到了,開了我大明日月山河。

  從此,天下萬物萬生皆沐皇恩而承太平,誰人不感陛下之恩、誰人不戴陛下之德,臣不敢代天下百姓,只言自己。

  沒有陛下和我大明朝的庇佑,臣幼時便已餓死郊野,沒有陛下的知遇之恩,臣還在天界寺誦經禮佛,故而,臣對陛下,只有滿腔的感恩,這份感恩,亦是全天下百姓共存的。」

  朱元璋眼裡多了些許感慨,沒想到自己在天下老百姓心目中地位這麼高。

  自己,不過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黔首出身,直至今日位居九五、統御天下,正如陳雲甫所說,確實是萬民景從才得以實現的。

  所以才會登基之後頒行大誥、大明律,為的就是讓老百姓的日子過的好一點,不再受貪官惡吏的欺凌。

  「你不用如此吹捧朕,再如何吹捧,朕該殺的人還是要殺。」

  朱元璋抹去心頭的激動之情,重新將話題拉了回來,可此刻,他看到陳雲甫竟然露出了一絲笑。

  這笑容一閃即過,可朱元璋敢確定,自己看的真真切切。

  「既然陛下對百姓如此之好,那又為何也要行那殘害百姓之舉?」

  「陳雲甫你放肆!」

  這時候朱標坐不住了,立時拍案起身,怒指陳雲甫喝斥道:「全天下誰人不知父皇對百姓恩澤之深,你竟然說此誣謗之語,其心可誅、其罪不赦!」

  朱元璋亦沒想到,陳雲甫敢說出這種話來,這是不打算活了啊。

  好啊,你小子想玩,朕陪你玩玩。

  「說,朕到想聽聽,朕如何殘害百姓了,你要說不出來,朕連全屍都不給你留。」

  「請問陛下,城郊樵夫唱著山歌砍著柴,因其辰時出門先邁了左腳而被砍頭,冤還是不冤?」

  這都什麼跟什麼,朱元璋被逗樂了,言道:「冤。」

  「官府如此行徑是否為殘害百姓?」

  「是。」

  「那臣倒是有疑問了。」陳雲甫一指身後殿外,再指身旁邵質,問道朱元璋:「那翁俊博的家人在家裡繡個女紅,邵侍郎的孩子在家裡讀個書,就被一道聖旨砍下了腦袋,冤與不冤!」

  好小子,在這等朕呢。

  朱元璋眯起眼睛:「不冤,他們是罪人家眷,貪官貪污得到的錢他們花了享受了,自然就不冤。」

  「如按陛下的意思,臣的好友請臣吃飯,飯後臣才知道,吃飯錢是好友搶來的,按大明律搶劫也要殺頭,臣是不是也按照搶劫同罪處死?」

  「你那是朋友不是親眷。」

  「洪武十三年,山東有子家中貧寒,乃割肉餵母,復盜搶他人財物供養之,後被捉拿到案,陛下不僅免其無罪,還旌表其孝,賜其寶鈔衣物,其母也是親眷,為何不以盜搶同罪論處?」

  陳雲甫乾的就是都察院照磨所的工作,看的案件卷宗多了去。

  「陛下開國之前親口諭韓國公『株連之法,太不應該!』,故而大明律中,除了謀逆罪,從沒有株連家人的,為什麼到現在,反而要誅其家眷了?」

  朱元璋有些狡辯味道的說道:「那是因為罪人家屬不屬我大明子民,大明律自然不保護他們。」

  「如按這種說法,罪人家屬就不是大明子民,那日後是不是連打架鬥毆、盜竊搶越的罪犯家屬都該被誅三族!」

  「哪怕是罪人的家屬首先也是我大明朝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陳雲甫指著自己身上穿著的官袍,摯摯誠誠道:「臣出生之日尚在襁褓之中,父母尚不能認,但骨子裡就已經刻下了身為陛下子民的烙印!

  而今時今日蒙了皇恩,做了朝廷八品官,他日致仕之時,脫了這身官衣,臣還是大明的子民,這個烙印將跟著臣葬入墳墓!

  生為陛下子民,死亦為大明百姓,這便是臣的國、臣的家,永遠不可能更變。

  臣是尋常百姓,陛下亦是。

  穿上袍戴,臣是官,陛下是君,脫下袍戴,臣只是民,陛下亦是。

  我們永遠都是從百姓中來,回百姓中去。

  陛下今日要殺的人,根上先是大明子民,然後才是什麼罪人的家眷,如果沒了罪人,他們依舊是我大明子民,和臣一樣,永遠不可能更變!」

  生為陛下子民,死亦為大明百姓,大明是每一個大明百姓的國、家,永遠不可能更變。

  這話說的振聾發聵,說的慷慨激昂,說的讓朱元璋心神激盪,攏在皇袍之中的手都不自然握住了拳頭。

  他想到的,是吳元年頒行諭中原檄前夜,自己曾和湯和、徐達、李善長等人說過的話。

  「華夷之別甚之雲泥,未曾有聞夷狄竊據中國而長存者。」

  當時李善長就斷言,一旦諭中原檄發表,那必將得到天下呼應。

  為什麼。

  因為大家都是中國人!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口號可以振奮九州四海所有中國人的民族之心!

  時勢至矣。

  而今陳雲甫亦如此向朱元璋進了諫言。

  翁俊博的家人、邵質的家人根上首先是中國人、是大明百姓啊。

  他們無緣無故被殺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和翁俊博、和邵質沾了親戚?

  那和左腳出門被砍頭的樵夫有什麼區別。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壓下激動的心情。

  這次對話,陳雲甫贏了。

  贏得堂堂正正,贏得大氣凜然。

  如果他還在利用皇帝身份來玩弄規則,那反而顯得心胸也太狹窄了。

  「寶祥,把這兩張聖旨燒了吧。」

  朱元璋隨手將那兩道還沒加蓋玉璽的聖旨遞給寶祥,而後放聲大笑。

  「好一個陳雲甫,好一個翩翩少年郎,你說的對,沒了罪人,他們還是我大明的子民,這一點,自生至死都不會有所改變。

  朕准了,赦免他們了,以後天大地大,凡我大明子民,何處不可去得,由他們吧!」

  赦其性命、寬其自由。

  我大明子民,何處不可去得。

  朱元璋賜予的,不僅僅是一條性命,還有做人的尊嚴。

  陳雲甫咚的一聲以頭搶地,帶著哽咽的聲音嚎啕。

  「謝,陛下隆恩!」

  可算是,都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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