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
2024-09-19 04:38:12
作者: 黑白狐狸
宋清許鎖了車,急匆匆追上來,抓住陳家嫻的胳膊:「小嫻,你別這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一家人也有舌頭碰了牙齒的時候!你何必生這麼久的悶氣?心胸開闊些。」
心胸開闊?
陳家嫻說:「你在指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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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許說:「我只是希望你與家人和解。」
陳家嫻立刻打掉他的手,聲音很不客氣:「為什麼要和解?」
宋清許還想說什麼,陳家嫻打斷了他。
「我爸媽,寧可騙走我的錢,給我弟買鞋,也不留給我吃飯;我一直給家裡掏錢,就因為掏得不夠多,我爸砸破了我的頭;我離開家以後,全家人不聞不問,卻給我安排了一個相親,就為了收彩禮……我沒辦法和解。」
宋清許無力地說:「你爸媽也不容易,而且,歷史殘存的老思想,很多家庭的女兒都這樣。」
陳家嫻抬起目光:「用剝削來表達關懷?我不接受。」
宋清許啞口無言。
許久,他勸她:「你性子太倔了。只有和解、放下,你才會真的快樂。」
陳家嫻噗嗤笑出來:「你好天真。不和解、不放下,我也可以快樂。別人怎麼看待我,不影響我過自己的生活。我既然決定離開家,就不會再回去。你也不必再勸。」
宋清許急道:「小嫻,你怎麼這麼倔呢?」說著,他去拉陳家嫻的手:「你是女兒,跟爸媽鬧,無論有理沒理,都註定是你被指責。跟我回家,我替你向你爸媽服個軟,你什麼都不用說,好不好?做點面子功夫!人生在世,誰能不做面子功夫?」
「跟你回家?你認識我家?」陳家嫻直接問。
宋清許眼中露出混雜著心虛和窘迫的色彩。
陳家嫻立刻追問:「什麼意思。」
宋清許伸出雙手,握住她的手,深呼吸,然後說:「小嫻,我……我已經見過你的父母,他們很滿意我。」
「事實上,」宋清許臉紅了,「我就是你的相親對象。」
在這樣的時候,陳家嫻很佩服自己,竟然還能保持冷靜。她控制著聲音:「他們問你要多少彩禮?」
宋清許不說,陳家嫻厲聲道:「你說啊!」
宋清許嚇了一跳:「30萬。」
陳家嫻深吸一口氣,保持冷靜:「陳家豪做什麼,需要30萬?!」
宋清許見陳家嫻臉色不對,囁嚅:「你爸媽要給陳家豪買房……有一個合適的買房機會。讓我給出一部分。我答應了。」
陳家嫻氣到極致,反而笑了:「買房?讓你出一部分?用我的彩禮?」
「他畢竟是你弟弟。」宋清許說,「我想著,買房這種大事,你能幫就幫。他以後結婚生孩子,畢竟不能也住在筒子樓里啊。」
「那我呢。」陳家嫻問。
宋清許說:「你可以住我家。」
陳家嫻仰起頭,笑著伸手抹掉面孔上的眼淚。
荒謬,太荒謬了。
今天是中秋節。她甚至到今天為止,心底還抱有一絲對母愛的僥倖,可她的父母居然把她賣了。
她終於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醒來。
難道賣給一個別人眼中條件優越的大學教師,就不是賣嗎?
她的人生中,突然冒出一個男人,以「愛」的名義,掏了一筆錢,從父母手中把她買下來,她弟弟獲得一套房。
而這個過程,她甚至都不知道。
工具。陳家嫻想起自己在工作中的感受,對事情的走向的無能為力。她被工作中無能為力的感覺挫敗,為了確認自己是個人,有選擇權,才決定與宋清許約會。
可事實的真相是,她依舊沒有選擇。她連上場談判的資格都沒有,即使與她有關。
相比之下,工作還更公平一些。
人是工具嗎?
我是工具嗎?
陳家嫻站定了,猛地揮開他:「宋清許,你是聽不懂話嗎?」
宋清許愣住。
「我不夠大方嗎?」宋清許面上茫然,「我做錯了什麼?是……是30萬少了嗎?」
陳家嫻忍不住說:「這是彩禮的事嗎?」
宋清許說:「我不理解。」
陳家嫻感覺靈魂中的憤怒在熊熊燃燒。她直直地看著宋清許,質問道:「我已經說了,離開家,就是我的決定。為什麼,你不尊重我的決定?因為我年紀小,還是因為我是女生?我沒有權力決定什麼,我說了不算,只有你說了算,是吧?宋清許,你何以這樣輕視我?!」
宋清許張了張嘴,白皙清秀的臉龐漲紅,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下意識覺得,她應該聽他的。
可是,憑什麼呢?
為什麼,他天然就認為,自己擁有權力呢?
「你徵求過我的意見嗎?你尊重了我的意見嗎?」陳家嫻哽咽著說,「你真的在乎我怎麼想嗎?還是說,你只是想通過支配我的人生,來滿足自己的控制欲?你覺得這就是愛嗎?」
宋清許慌了,想給陳家嫻擦淚,卻又不敢觸碰:
「不要這樣想我。我以為你會喜歡正常女人的人生,有融洽的親情,溫馨的愛情,以後再生幾個貼心的孩子,住在我溫暖的婚房裡……」
「你有什麼權力,來定義我『正常』和『不正常』?」陳家嫻後退兩步,「宋清許,我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人生。我的人生怎麼過,權力屬於我,不屬於你。」
宋清許有些痛苦:「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不懂……」
陳家嫻打斷他:「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對我的傷害,不會因為道歉而消失。我不原諒你,但也不會指責你。無論好的壞的,我都會自己做出選擇,自己承擔後果。」
宋清許說:「你太倔強了。過剛易折,你會受傷的。」
陳家嫻說:「我會。可這世上每個人都會受傷的。傷痛總會發生,而我——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人,應該如何與傷痕和解?
傷痕只是傷痕。僅此而已。而她,會繼續向前。
……
陳母站在窗後目睹了一切。她抓緊陳家豪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不懂。我的彩禮也是給你舅舅的呀。她有什麼好委屈的?」
……
尋鳳里的斷碑附近,竟然掉著一把水果刀。
一把刀,本可以用來劈斷無數東西,如今卻失去了一展身手的機會,只能躺在塵埃中。
陳家嫻彎腰拾起水果刀,丟進垃圾桶。
身後有汽車鳴笛聲,她回頭看過去,宋清許擔憂的面孔從車窗中露出。
陳家嫻背過身去。
她發現自己竟然心平氣和。
面對宋清許,她甚至連厭惡和抗拒都沒有。
……
身後車子鳴笛聲響了又響。陳家嫻不耐煩地回過頭,看見的卻不是宋清許。
潘喬木。
他穿著灰色格紋西裝,墨藍色的襯衫領子和外套同樣挺括、一絲不苟。
他抱臂靠在車上,一張面無表情的美人面孔,琥珀色的瞳仁注視著她。
優雅,昂貴,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