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病

  論壇結束，郁賁替關晞拉開車門，用手擋住車門框，很小心地看著她坐進車內。

  關晞看了郁賁一眼。

  郁賁不語。

  等司機把車緩緩駛出，郁賁才開口，打破車內的安靜。

  「你把自己當工具嗎？」他說。

  

  關晞沉默。

  郁賁繼續說：「我並非不近人情。如果你身體不舒服，我給你批假休息。我不需要你利用自己的身體不適。」

  關晞補上口紅，講話沒有一絲一毫剛才的虛弱：「項目的公關地圖不行，需要拓展。我只是為了撬開周采小朋友的嘴。」

  郁賁看著她：「你生病了。」

  關晞聲音平淡：「我沒事。」

  郁賁說：「你有病。」

  他轉頭看向前方，不說話。

  車內一片安靜。

  他從後視鏡里看到，關晞的嘴唇重新塗上一層淺淡的彩色，在幽暗的車裡，閃爍著微光。

  過了一會，他說：「我很好奇。什麼是公關。」

  關晞想了想，說：「項目遇見問題的時候，思考邏輯是這樣的：我的目的是什麼？我要解決什麼問題？解決問題的步驟可以被拆解成幾個小錨點？存在的主要痛點和問題是什麼？我的解決方案是什麼？我有什麼工具，可以撬動什麼資源？」

  郁賁點頭。

  關晞說：「公關的邏輯也一樣。在項目遇到問題的時候，我負責尋找合適的工具，幫你撬動資源，並多方面整合資源。」

  郁賁點頭：「難怪。工具，資源——這就是你的處事邏輯。」

  車裡再次陷入安靜。

  車子緩緩駛入越城核心地段的某昂貴小區，開往私密地下停車場。

  郁賁開口：

  「但是，關晞，我不會把人當作工具。人不是工具，我也不需要你把自己當做工具。」

  他下車，光亮照進車內。

  郁賁微微彎下腰，手肘支在車門上，銳利的目光逼視關晞。關晞坐在車內，轉過頭，不閃不避地看著他。

  兩人對視。

  關晞說：「郁賁，你在說理想的大話。這不是商業化的處事邏輯。」

  郁賁頓了頓，重重關上車門。

  砰的一聲，車內再次陷入安靜。

  幽暗重新吞沒了關晞的臉。

  「回項目。」關晞吩咐司機。

  ……

  夜晚的兒科是一個令人焦慮的地方。

  到處都是急躁的家長和孩童尖銳的哭叫聲。嫣嫣打著點滴睡了，君子怡坐在旁邊冰涼的金屬座椅上，身心俱疲。

  她打開微信，看著置頂的備註「老公」的人。點進聊天框，最後一條聊天記錄停留在上周二。

  君子怡退出聊天框。想了想，她把他的備註改回「林叔平」，取消置頂。

  正準備放下手機，潘喬木的電話進來。

  「子怡姐。」電話對面的聲音帶著笑，「生日快樂。」

  君子怡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看了眼手機日期——的確是她的生日。

  自從生下孩子以後，媽媽變成了隱形人。

  潘喬木在電話另一邊說：「長樂坊項目同事集體訂了蛋糕，很快就送到您家，子怡姐注意查收。」

  他頓了頓，加了一句：「……注意休息。」

  說是長樂坊項目全體同事，但君子怡知道，只有潘喬木才有這份靈活聰明。

  ……

  結束了與君子怡的通話，潘喬木呼出一口氣，推開私密會所的窗子。冷吹進來，他裹緊風衣，緩緩靠在牆上。

  私密會所的牆板都是可以活動的，背後內有乾坤。

  「小潘。」王總從裡間的唱歌房走來，遞給他一支煙，「喝多了？玩得還開心？」

  潘喬木轉過頭，眼尾的紅痣彎了彎。他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先替王總點了，然後才給自己點：「挺開心的。」

  王總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擠眉弄眼：「知道你不習慣，你是誰啊？高學歷精英啊！」他把「精英」兩個字咬得很重，「結果怎麼樣？還不是和咱們這幫大老粗相處！你說你虧不虧？」王總覺得很好笑，醉醺醺地笑了一會，指著潘喬木的鼻子，「要不是我，你能見識這麼好玩的場子嗎？」

  如果說「這麼好玩的場子」指的是媽媽桑帶著一群女孩的話，潘喬木一點都不想見。

  他忽略了王總指在臉上的手，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露出個笑容：「別打趣我了王總，讀書有什麼用，還不是個臭打工的，一年掙的錢還沒您一個月多。」

  王總眉開眼笑：「小潘，我就喜歡你這種懂事的。」

  潘喬木聽著「小潘」兩個字，咬著煙，垂頭笑了。

  王總先回房。潘喬木走進洗手間，摳著嗓子吐了兩次。他漱口，面無表情地起身，把咬得稀爛的菸頭衝下馬桶。

  等下還有一場硬酒要喝。此刻的潘喬木渴望幾顆解酒藥，一塊熱毛巾，或者一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什麼都行。

  他看向外間。

  他的助理韓方，當然想不到這一層。此刻，韓方正安然地坐在撞球桌旁處理工作，等待他結束飯局。

  但潘喬木也不需要韓方的關心。

  他只需要下屬高質量出活，不需要下屬有人情味。

  他招手叫來私密會所的員工，要了一杯冰美式。

  強忍著不適，潘喬木灌下今天第四杯咖啡。

  但他的腦中，不可遏制地，閃過那晚的廉價即食雞胸肉。

  ……

  手機沒完沒了地亮起，顯示關母的來電。

  關晞看著母親的電話，額頭開始酸脹，心臟也跳得異常沉重。

  她是真的很累了。

  她本打算早點回家休息，但今天新認識的宣傳科科長剛剛傳了宣發資源聯絡名單過來，周采也把她拉進媒體群。這些資源，她打算今晚梳理完成。

  潘喬木守住不給的，她就要搶奪更多。她在與潘喬木競爭，要一點一點將他的勢力範圍蠶食。

  其他人都陸續走了，關晞留到最後。夜色濃黑，她的手機亮了不知幾十遍，終於重歸寂靜。

  顯示來自母親的未接來電81個。

  日曆提醒彈了出來。

  轉頭看向屏幕的一剎那，耳邊又響起尖銳的鳴叫，幾秒鐘後漸漸消散。

  手機日曆提醒她，今天是給父母轉生活費的日子。

  微信響了一下，是關母的消息。

  她勸女兒穩定下來，考公考編，相親結婚。

  關晞很快回復了個「不」字。

  幾乎在同時，關母連續打了59個微信電話過來，關晞都沒有接。

  等電話終於平歇，她沉默地轉了10萬給母親。

  她填寫備註：媽媽，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