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韭菜

  關晞說：「我研究了你以往主持的商業住宅項目——你的作品很實用。你很重視戶型設計、居住體驗、使用面積。」

  

  郁賁說：「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普通人家掏空六個錢包才能買一套房，所以我蓋樓，目標很簡單：讓人住得舒服。至於你所謂假大空的文化，理想，情懷，審美，我不在乎。」

  他很直白。

  關晞點頭表示認可：「要實用。實話實說，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人們或許會被文化吸引，但僅僅是供上神壇而已。靠文化吃不飽飯。我從非遺研究所出來，我知道文化類產品的利潤是極其微薄的。」

  郁賁說：「所以？」

  關晞說：「所以，大拆大建行不通，你未來的工作重心必然放在『改造』上。長樂坊背著運營壓力，既可以說嘗試在文化和商業中取得平衡，也可以說嘗試文化遺產活化。就好比，古籍可以做成暢銷書，老房子也可以做成網紅打卡點。」

  郁賁嗤笑：「說人話。」

  關晞說：「賺錢。讓長樂坊賺錢。讓這塊地的原住民日子好過。」

  郁賁面色緩和些。

  關晞說：「我通過很多渠道了解你。我想，在某些角度，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關於自己的評論，郁賁嗤之以鼻：「那些何不食肉糜的精英的評價？無外乎說我是個商人，沒有藝術追求，蓋樓速度快。他們不過掌控了話語權，有什麼本事，也配評價我？」

  關晞平淡地說：「你不在乎那些精英怎麼想。你只想給人們提供最實用的東西。」

  郁賁轉過頭，看向窗外。

  良久，他淡淡地說：「總有人要向下看。」

  聽到車窗外的風聲，郁賁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車內已是一片安靜，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了。

  就在這時，關晞的手機鈴聲響了一下。

  她看了眼手機，靠在駕駛座上，看向前方：「副秘說施遠現在正在辦公室，我已經以項目的名義約好時間，你現在立刻就能去找他『匯報工作』。」

  所以她向上管理好了每個人，包括自己在內？

  她是真誠，還是謊言？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目的，什麼是手段？

  惱怒再一次湧上郁賁的心頭。

  他深深地看了關晞一眼，沉著臉起身離開，重重關上車門。

  車門「砰」的一聲。

  車內陷入寂靜，關晞掏出手機，屏幕亮起一團亮光。

  她數著屏幕時間超過三分鐘，撥電話給君子怡。

  「子怡姐。」關晞笑著說，「我來向您匯報工作。」

  ……

  關晞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

  君子怡一接通電話，就眼睜睜看著副秘刷卡帶著郁賁進入施遠的辦公室。

  她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電話另一邊，關晞交代事情始末。

  這算什麼匯報。

  分明就是挑釁。

  ……

  掛了電話，君子怡面色不變。她站起身，走過去敲了敲胡玉助理的桌子。

  「給我約一下胡玉。」君子怡說。

  「胡總上周五就已經離職了。」助理提醒她。

  君子怡這才想起來。她撥電話給胡玉：「跟我說說關晞從前在集團的職業履歷，好嗎。」

  胡玉那邊的聲音很嘈雜：「子怡，我沒辦法幫你。我現在已經離職了，按照保密協議，我不可以透露卓秀的情況。」

  君子怡氣笑了：「阿玉，你嘴裡就沒一句實話。」

  胡玉笑嘻嘻：「理解萬歲。我可以和你『閒聊』幾句。怎麼，新人不吃你畫的餅？」

  君子怡握著手機，沒說話。

  胡玉笑了：「子怡，既然你根本不打算用關晞，所以關晞也沒有全心全意對你，我猜的對吧？」

  君子怡說：「但我爸爸幫她打了個電話。」

  胡玉提醒：「既然你負責公關職能線，卓秀給你的薪酬本就包含了你的人脈。」

  君子怡不說話。

  胡玉想了想，又說：「當初是你自己提的，你和項目對她各占50%的考核，所以對關晞來說，你和郁賁的比重都一樣。」

  君子怡蹙眉。

  當時為了踢這個皮球設置的考核比例，如今竟然變成關晞向上管理的契機。

  胡玉勸道：「子怡，關晞這樣的人，不可能任你拿捏。你要麼好好用她，要麼把她徹底打垮永絕後患。你現在心慈手軟的，究竟在猶豫什麼？為了潘喬木嗎？」

  君子怡輕嘆：「是我貪心。我剛接手你的工作，正是動盪的時候，我需要嫡系給我賣力氣，需要維穩。但關晞很聰明，我捨不得捏死她，兩個人我都想要。」

  胡玉想了想：「不是沒有辦法。」

  君子怡問：「什麼辦法？」

  胡玉說：「你設個目標，讓關晞和潘喬木鬥起來，兩個人都扶持。他們兩個不能抱團，必然內卷，最終受益的是你。」

  君子怡聞言，笑了。

  增設一個項目公關總監的崗，就像驢子眼前吊根胡蘿蔔，引著關晞和潘喬木賣力爭鬥，拼命獲取君子怡的支持，對君子怡而言，豈不更好？

  胡玉說：「所以沒什麼好氣的，對吧。只要你有本事駕馭下屬，兩個聰明人，總比兩個聽話的蠢貨好用。」

  君子怡說：「如果這兩人不聽話呢？」

  胡玉說：「中國從來不缺聰明勤奮的年輕人，就像韭菜一茬一茬長起來，趁著好用的時候用，不好用就換，壞了就丟。反正也就用到35歲。」

  至於用壞的人，被丟掉以後的宿命？

  沒人在乎。

  ……

  掛了電話，君子怡走到副秘面前：「幫我約一下向施總匯報的時間。」

  「好的。匯報重心？」

  君子怡想了想，說：「匯報重心是，長樂坊項目需要增批一名公關總監的職位。」

  吊著關晞和潘喬木，作為馭下工具。

  ……

  掛了胡玉的電話，關晞打電話給郁賁。

  「郁總。」她心情很好地開口，「匯報結束了吧？我正好要去項目上，送您過去吧？」

  片刻後，郁賁打開車門，坐上副駕。他面色輕鬆。

  施遠肯定了長樂坊項目的及時反應，這個季度因停工而拉下的kpi有救了。同樣的，項目的裁員人數也隨之減少了一部分。

  郁賁低頭髮郵件給幾個負責人，縮減裁員名單。發完郵件後，他聽見關晞隨意地說：「從今天開始，我去項目上辦公。」

  郁賁突然想起那張被拖到角落裡的經理大辦公桌，手頓住。

  他下意識看了關晞一眼，關晞也在看他。

  兩人目光一碰，關晞對著郁賁笑一下，轉過頭往前看。

  她的意思明明白白。

  郁賁仿佛坐在刺上，但他面色不顯，迅速發消息給助理：

  「給關晞安排一間辦公室，現在。」

  ……

  項目辦公室立刻雞飛狗跳，搬桌挪椅，兵荒馬亂。

  陳家嫻打掃過辦公室，又抱來幾棵綠植擺在架子上。安排人給新辦公室連結內網權限的時候，對方問：「名字？」

  陳家嫻說：「關晞。」

  她比劃了一下：「晞，日希，朝露待日晞。」

  陳家嫻看著那人操作，抿了抿嘴。

  「是個女生。」她提醒，「你頭像選錯了。」

  那人一怔，打了個哈哈：「不好意思，還以為項目上都是男的。」

  又來了。

  你永遠都比不過你弟弟。比不過男孩子。

  陳家嫻心底緩慢湧起一股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