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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登門(求收藏求推薦~)

2024-09-19 03:44:43 作者: 花下一壺酒

  平日裡除了一對家主子女進出門上下學,以及必要的僕人採買家用進出外,其他時候都不怎麼開門的柳氏老宅,今日不僅少見地開了院門,而且開的還是在正中位置的大門,這個規格比之以往的只開角門來說,對於一貫低調的豪商大姓柳氏而言,實打實就是近些年破天荒的頭一遭。

  不僅如此,柳氏那位常年在涼州郡城那邊經營自家生意的家主柳元驤,不知何時也已悄然回到了小鎮,在指派了府中下人打開正門之後,他就親自帶著一大群族中直系或旁系的頭面人物,前呼後擁一起站在府門外的台階上,齊齊望著街口拐角的位置,翹首以盼,迎候貴客。

  只是如此大的陣仗,柳氏族人但凡有些牌面的都到了,卻唯獨不見家主膝下那一對嫡系兒女,那位年歲不滿十五,佳人美名卻已經遍傳涼州郡城的家主長女柳清秋,此時還在鄉塾草堂之中,正捧著一本先賢典籍安靜溫書,而那個比之小了兩歲的家主嫡子柳清輝則明顯不是個愛讀書的料,此刻就趴在草堂的最後一排,百無聊賴,與小胖子朱禛一起,二人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說話的聲音也不太大,混在一片琅琅書聲之中,就不那麼明顯。

  作為小鎮鎮守聖人之一的鄉塾塾師也坐在草堂內,對於這些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但是這位一貫溫和沉靜,養氣功夫極佳的青衫儒士,並無任何太過特別的反應,恍若不知。

  在來到小鎮之前,這位儒家聖人還有個很響亮的名號,與另外三人合稱「儒門四生」,在天下最大的那座文廟祖師堂里是有一把交椅的,不算很高,但也絕對不低,妥妥的下一任文教教主候選人之一,教書一事於他而言,得心應手,惟手熟爾,況且自他接任儒教一脈在小鎮的鎮守之位已有十多年,坐在鄉塾內看著進門來求學問道,年滿後再出門去的小鎮少年少女,也已不下一二百人之多了,所以這位深知育人之道的中年儒士,治學嚴謹是一方面,但同時也早不再如當年初出茅廬時一樣,只認為所有坐在書齋學堂內的學生,就都應該死讀書,讀死書,「有教無類,因材施教」一說,是天下文廟供奉的那幾十個神像之中年歲最久遠的那位讀書人一貫的主張,儒家也是靠著這個才成就了如今唯三一品之一的儒教的根本,不能說是沒有道理的。

  卻說早上的時候,柳氏那位很少回來的家主柳元驤,曾試圖要給一對兒女在鄉塾崔先生那邊告假,但是府中僕人尚未成行,就被柳氏老太爺一句話給叫停了要邁出門的那條腿,當時柳家主大概是認為有貴客要登門,此舉似有不妥,但柳老太爺就又只說了一句話,「龍泉劍宗不是水岫湖,我柳氏也不是那朱氏,你柳元驤更不該是那只會些小心思,實際越活越回去的朱建棠。」

  四大劍宗之首的龍泉劍宗,山門開在天下九洲正東的石磯洲,是那座財力富庶程度獨占天下九洲鰲頭的一洲之地內,仙家宗門中的執牛耳者,同時也是四大劍宗之中唯一一個不止會練劍,更能出產名劍的所在,劍術、劍意、劍心三途同修的劍道正宗,底蘊深厚,術法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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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龍泉劍宗派往西北禮官洲鹽官鎮的門下劍修共有四人,以一個年不滿十四歲的少年人為首,此人姓歐,單名一個陽字,跟在他身後的三人,一少二老,皆為劍修。

  極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約定俗成的江湖共識,天下九洲大大小小的仙家宗門,但凡是交了一成宗門氣運為定金來此談買賣收徒的,無論挑人也好,談買賣也罷,無一例外都是由年歲不大的少年人負責,水岫湖的柯玉贄是,雲林宗的章錦淮是,甚至西河劍宗李玉瑤和龍泉劍宗的歐陽也是。

  更有意思的是,三教一家早早定死了規矩,凡是來談買賣的外鄉仙家,一律以一成宗門氣運作為定金敲門磚,外加三成就可以帶人走,全然不在意對方的山門大小,品級高低,但實際上九洲之內的仙家宗門品級高低,恰恰又與氣運多寡關聯極大,雖然偶有例外,也不是一定的正向必然聯繫,但絕大多數都會是品級越高,氣運就越厚,所謂一成氣運在這些分個三六九等的仙家眼裡,多寡懸殊。

  如果拿此次甲子之約來到鹽官鎮的這些外鄉仙門來說,五品的水岫湖比不上四品的雲林宗,而四品雲林宗自然也比不得位在正三品,差一步進入二品的四大劍宗,修行世界還有個經過成千上萬年演化而來的成規,與此事有直接的關係,就是仙門品秩上自一品,下至九品,每三品就是一個大台階,互相之間差別極大,江湖上有個話糙理不糙的說法,中三品最高的正四品宗門給上三品最低的從三品宗門提鞋都不配,氣運多寡更是天壤之別,這其中差距之大可見一斑。

  可當初制定買賣規矩的人,卻對這其中的差別視而不見,端端正正在四成氣運上面畫了一條線,不至於讓你真正地傷筋動骨到直接活不下去,又能讓你咬牙切齒,切膚之痛,而且來的宗門品級越高,割掉四成氣運之後就會越是肉疼。

  時近正午的時候,以歐陽為首的一行四人低調出現在了小鎮清水街的街角,這位正兒八經身出名門的豪門子弟,一現身時就能看出來與那柯玉贄不是一路人,不僅衣衫樸素,態度平和,他們甚至都不是從小鎮東口那邊大搖大擺進入的小鎮,反而是特意繞了一圈路,從小鎮北口默默進入鹽官鎮,也沒有驚動任何人,以至於都沒有幾個鎮民看見他們。

  帶著一大群柳氏族人早已等候多時的柳元驤見到來人,趕忙走下台階,前迎幾步,拱手笑道:「貴客登門,有失遠迎,還請各位仙家恕罪。」

  對面那為首的少年歐陽也同樣一臉溫和笑意,回以抱拳,歉意道:「柳家主客氣了,有勞諸位在此久等,實在是我等的失禮,抱歉之處還請各位見諒海涵。」

  雙方從見面開始,氣氛就很融洽,一番熱絡寒暄過後,賓主相宜都很放鬆,把臂共進府門,很快就到了柳氏老宅的正堂。

  柳家那位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太爺並沒有與柳氏族人一起到府門外迎候,就只是坐在正堂之中等著人來。

  府門外的一行人穿過府門,繞過門前影壁進入前院,就能看到坐在正堂內上首主位上的這位上代柳氏家主,是一位看著鬚髮皆白、老態龍鍾,但精神頭卻又很足的健碩老人。

  歐陽帶著同門三人,在柳元驤陪同下進入正堂,這位仙家少年當先抱拳,恭恭敬敬朝那老人行禮問好,「晚輩龍泉劍宗歐陽,攜同門三人,見過柳老前輩。」

  柳老太爺點了點頭並未起身,環視了一圈這老老少少一行四人,伸手虛扶,笑聲爽朗:「老朽不過一截鄉野朽木,面對各位仙家高人,於禮來說本該出門遠迎,只是這年紀大了腿腳不便,還要勞煩各位先來與我見禮,罪過罪過。」

  看得出來,歐陽對此毫不介意,聽著那老人如此說,反而又低了低身形,笑道:「老前輩安心便是,來之前家父曾特意交代過,要好好與老前輩行禮問安,還要我代他向您問好!家父與您是至交好友,晚輩又豈敢放肆?」

  柳老太爺聞言一怔,認真看了眼少年之後不確定道:「這麼說來,令堂乃是歐鶴鳴?」

  歐陽笑著點了點頭,肯定道:「正是。」

  柳老太爺又細細看了眼恭敬站在躺下的少年,搖了搖頭有些感嘆地笑道:「果然仙家修行與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樣,六十年前你父親來這裡談買賣時,我們還是把臂言歡的同齡好友,不曾想這甲子過後,我已是垂垂老矣,你父親卻還正當壯年,不一樣啊,不一樣。」

  老人說著話,似乎陷入了某種很是久遠的回憶之中,眼神渾濁飄渺,站在堂下的包括柳氏家主和龍泉劍宗四位來客在內,則都靜靜恭候,無人說話打擾,也沒有不耐之色。

  柳老太爺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回神,看著堂下那四位外鄉來客,人人面色溫和平靜,毫無著惱之色,不由有些欣慰,但同時他又看了眼正堂門外,似乎那一雙渾濁的視線能穿街過巷,看見鎮南玉砌街朱氏的那座高大的門樓牌坊,繼而就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可惜的是,他的那位早已入土多年的姓朱的老朋友,生前在世時曾辛辛苦苦經營籌劃了大半輩子,苦心孤詣,精心安排,到最後卻還是沒能讓他身後之人逃脫宿命,沒能跑出鎮南無名巷北靈觀里的那位老道士當年下過的那句讖語。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

  天色漸遲,晚飯過後。

  一過戌時,負責小鎮打更的邋遢漢子侯君臣就提著他掙錢吃飯的家當出了門,穿街過巷,步履平緩,一下又一下地敲著梆子,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悠長。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

  貧寒少年楚元宵一如既往,飯後送走了打更的老光棍,一個人坐在鎮口的老槐樹下面,看了會兒天上那輪過了十五之後,就開始逐漸從圓滿轉為半弦的明月。

  侯君臣打更臨走前曾特意告誡過,讓他不要在外面多待,儘早回家,鎖好門窗,不是所有人都會像當初那個花名紅蓮祭酒的紅衣貴公子一樣,登門殺人,半路收手。

  惜命少年一貫聽勸,所以只是在樹下坐了片刻,就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土,準備回家鎖門睡覺,一身水韻,懷璧其罪,群狼環伺,由不得他不小心。

  只可惜「福禍無門,唯人自招」這句話,放在他這裡好像總是不那麼恰當,自從那位風雪樓的紅蓮祭酒在雨夜跳上他家牆頭的那天開始,他的麻煩就不曾斷過,今天看起來,就又來了一樁事。

  還不等少年走進院子,反鎖院門,老遠就聽見一聲笑意柔和,很是熱情的呼喚聲從長街西側傳過來,少年應聲回頭,就看見往日裡遠遠碰上都要繞著走的那位鎮中心韓記食鋪的柳掌柜,領著她家那位出了名樸實憨厚的黝黑漢子,漢子手中還提著一隻尺寸小小、四四方方的盒子,快步往這邊走過來。

  少年有些猶豫,一方面知道自己如今不宜見外人,另一方面又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二位往日裡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鄉鄰,必然是帶著某種目的而來,這就叫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他還是有些左右為難,若是面對外鄉人,他可以毫不猶豫進門關門,不給對方一個字的言語機會,可面對小鎮上的鄉鄰,他有時候也會有些拉不下臉來。

  過往多少年間,這個少年因為那個小鎮上四處謠傳的流言,處處人嫌狗不愛,活得拘拘謹謹,磕磕絆絆,所以對於人情一事就反而看得比旁人更重,因為滴水之恩於他而言更重於旁人,當初老梁頭在茅屋裡的那張破爛竹椅上過世之後,幫著他抬埋了老人的附近鄉鄰里,就有那位特意過來幫忙的黝黑漢子,而且鎮上那位石匠師傅送過來石碑的時候,在立起來的碑前擺放的貢品里有一大半,都是出自鎮中心的那間韓記食鋪,那個憨厚的黝黑漢子跟那位笑呵呵的石匠師傅一樣,都沒有收錢。

  楚元宵回頭看了眼街對面的茅屋,猶豫了一下之後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抬腳,站在原地等著那一對極顯熱絡的中年婦人和略顯沉默的黝黑漢子夫婦,等他們到了跟前之後,又將二人讓進了院中。

  今日迎門,仁至義盡,無論如何,都算還債。

  寡言少語的樸實漢子韓夔,自打進門之後就一直沉默無言,偶爾抬頭看一眼孤苦少年之後就會再次低下頭來,側頭看著屋外這間破落的院子裡的各種破舊陳設,眼神中藏著些許不易察覺的親切。

  其實他們韓家在很多年前時,是與眼前這個院子差不了太多的,後來直到他討了媳婦之後才開始有所改觀,乃至到如今的煥然一新,韓家也終於能如那些有錢人家一樣有了些富貴氣,這當然是好事,他也覺得小鎮上廣為流傳的評價自家媳婦的那些好話,都說得很對,但這個一貫少話的黝黑漢子有些時候也會有些懷念,懷念當年曾吃不飽飯時,不期然從屋後的雞窩裡掏出來一枚雞蛋時的驚喜,懷念日日守在田間地頭盼著天上下雨,再等雨水落在自家那幾畝薄田上,就會知道今年能有個好收成時的高興。

  這個敦厚漢子自幼家貧沒讀過書,不知道當年的那些感覺,該用一個叫作「希望」的詞彙來形容,只是偶爾會有些遺憾,如今家境殷實早就遠超了當年,也不必再為如何填飽肚子發愁,兒子還能交得起每年那幾百文的學塾束脩,有書可讀知書明理好過他這個當爹的太多,但他卻反而很少再如當年一樣,能只是捧著一塊簡簡單單的糕點就高興許久…難不成這人一有了錢之後,能讓自己高興的事情反而少了?

  柳玉卿不愧是開門做生意,迎來送往,與人打交道打了十幾年的一把好手,明明一天之前她還嫌棄你是個命硬克人的掃把星,但是此刻站在當面時,你卻又完全看不出來她心裡對你抱有的成見,說話做事,言笑晏晏,熱絡非常。

  這位小鎮上一貫出了名很能算計的韓記食鋪柳掌柜,能讓韓家短短十來年就改頭換面,從那所謂的泥腿子行列里拔出了腿來,自然是說話做事談買賣的本事都遠超同儕,在這一點上她很有自信,俗話說術業有專攻,要說討價還價,那她的本事可比某些所謂身出名門的仙家子弟要老道得太多了。

  自打見面開始,這位柳掌柜就一直在與那個貧寒少年拉關係攀交情,一邊說著當年老酒鬼在世時,自家鋪子與他如何如何的做過食客買賣,又說著與那位老更夫如何如何的關係融洽,但凡路上遇見了還能攀談幾句,還提到了那老更夫過世時,自家覺得如何如何可惜,所以才主動過來幫忙送行,當初送來那許多貢品,就是覺得鄉里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又如何的好人不長命云云,總之就是個交情匪淺,源遠流長,彷佛他韓家與這貧寒少年楚元宵祖上那就是不可多得的世交,親得不能再親了。

  楚元宵將這二人引進屋中落座,其實他們的來意也很好猜,無非就是為了那一身在侯君臣口中所說的讓人眼暈的水韻,想來對面這一對按輩分算是長輩的夫妻,心中也清楚自己清楚,只是眼見對方顧左右而言他,本就不願多提的楚元宵自然也不會先提及。

  少年很少有機會與旁人打交道,自從那兩個老人過世之後,小鎮上有了那些傳言開始,他能說話最多的就只剩下對門那個似乎百無禁忌的邋遢更夫,再之後就得排到鎮西雲海間的那位圓臉富態的老掌柜,可那位買賣人與眼前這位明擺著又不是一類人,所以眼下這個當口,少年就實在插不上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勉強笑著應付,偶爾偏轉視線與那個黝黑漢子碰上時,雙方就都會有些尷尬,不約而同地轉開視線,坐落不安,三人之間的氣氛也顯得有些不太自然。

  柳玉卿自忖這場合氣氛烘得差不多了,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漢子,示意他將還提在手中的那隻小盒子放在桌上,這才笑著介紹道:「來之前,我還跟你韓叔兩個人商量來著,說這許久不曾登門拜訪,今天這麼貿貿然前來做客,也不知道該帶些什麼東西,在家裡踅摸了一圈也沒看到啥好東西,就只能帶了幾塊鋪子裡的豐收餅過來給你嘗嘗,不是啥好東西,小楚你可不要嫌棄啊!」

  楚元宵見狀也沒啥別的可說,就只能跟著客氣,笑著回應道:「韓叔跟韓嬸兩位是長輩,能過來串門就已經是我當晚輩的福氣了,哪裡還需要給我帶什麼東西,您真是太客氣了。」

  柳玉卿見眼前少年話音客氣,自然心中滿意,笑道:「唉,登門做客哪有不帶些禮物的,多多少少也是個心意嘛!」

  說著,她轉頭看了眼身旁的漢子,眼見他一臉木訥,沒看自己也收不到自己的眼神示意,就只能有些尷尬地一邊自己斟酌著用詞,一邊繼續往下說,「其實我跟你韓叔今天來,是還有些旁的事情要請小楚你幫個忙,也不知道你這邊方不方便?」

  貧寒少年聞言微微一怔,雖然心如明鏡,但臉上疑惑的表情該有還是得有,繼而佯裝不解道:「啊,兩位長輩有事要我幫忙?那自然是能幫就要努力幫一幫的,鄉里鄉親之間的情分放在那裡,也說不上方不方便,只是…」

  少年說話間,臉面上似乎是有些難為情,期期艾艾道:「只是二位長輩也知道,我這自小家裡就窮,再加上家裡那兩個長輩都過世得早,也沒留下啥值錢的物件,所以我恐怕不一定能幫得上二位啊。」

  聽見少年說到「鄉里鄉親之間的情分」這句,坐在對面的那位中年婦人的臉色似乎有一瞬的不自然,但也就只是一閃而過,最後她還是咬了咬牙,看著少年誠摯道:「應該也不算是啥大事,嬸子就直說了!想來你應該也知道,最近咱們鎮上來了很多要收徒的外鄉仙家,恰好這其中又有兩個仙人來了我們家,看中了你那個元賦兄弟,說是要收他為徒,只是人家提了些條件,我們聽著這裡頭有些事可能跟小楚你有些關係,所以我跟你叔就商量著過來了,看看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楚元宵聽完柳玉卿的話,看起來有些驚喜,像是能感受到對面這對夫婦心中的喜悅心情一樣,抬起雙手合在一處握拳恭喜,同時笑道:「韓兄弟被仙家看中了?那確實是個好事嘞!我先恭喜韓叔跟嬸子了!」

  柳玉卿跟著笑了笑,但卻見對方像是忘記了她說的後半句話里的內容,於是不著痕跡皺了皺眉頭,思索了一下後抬頭四顧,隨後起身從牆根處的柜子上拿了兩隻瓷碗過來,又提起桌上水壺往碗裡倒了水,將一碗擺在少年面前,一碗端在自己手中,朝著少年歉意道:「小楚啊,這就算是個不情之請,那兩位仙家說了,要收我家元賦進仙門的條件,是得要讓你把身上的一身水韻讓給元賦才成,你也知道我們這些當父母的都是望子成龍的,就是個盼著兒子能成才的意思,今天你韓叔跟你嬸子就是過來求你來了,希望小楚你能成全!」

  楚元宵聽到這裡,終於是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他先前在這柳掌柜還沒提出來所求之前,就已經委婉的拒絕了一次,後來又故意沒有接茬了一次,奈何對方明明是個人精,卻又像是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無可奈何的貧寒少年看了眼放在面前的那碗水,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端起來,只是看著對面那位端著水碗一臉殷切的中年婦人,面色遲疑地思慮著要如何回復對方這句請求,說句實在話,就憑著當年老梁頭下葬一事,如果對方的要求不算很過分,他都會儘可能去答應對方,但眼前事卻偏偏不能在其中。

  就在楚元宵躊躇之際,一個聲音突兀地從院門口那個方向傳來,漫不經心,卻又悅耳如銀鈴,「你們連登門拜訪送禮物都送得如此吝嗇小氣,卻一張口就要人家斷了自己的大道前程,還要賠上大半壽數,就為了讓你們自家的寶貝兒子能夠順風順水踏上修行路,我倒是見過很多登門求人的,可唯獨沒見過你們這樣登門殺人的。」

  這個聲音過於突兀,屋內三人同時一驚,齊齊轉頭,透過敞開的屋門看向院門那邊,只見一個一身紅裝,身背長劍,朱紅色劍穗長長地掛在劍首上的俊俏姑娘,此刻就坐在院門處的一側牆頭上,一雙手拄在牆頭上,筆直修長的雙腿遮蓋在長衫裙擺下,交疊在一起從牆頭上耷拉下來,正隨意地晃來晃去。

  楚元宵自然是記得這個姑娘的,當初他們進入小鎮時,那個與她同行的老人家還跟他說過話,而坐在他對面的那一雙夫妻此時卻面色各異,但如出一轍都不太好看。

  以柳玉卿的精明世故,她自然能判斷的出來,這個看著可可愛愛的小姑娘不是本地人氏,但她眼看著說不定能成事的時候,話頭被人粗暴打斷,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於是就不太贊同地看著那個紅衣姑娘,道:「這位姑娘說話是不是刻薄了一些?跟我家兒子談買賣的那兩位仙家說了,只要小楚能自願送出那一份水韻,他們肯定會相應地給出一個公道的價錢,而且小楚本身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失,這怎麼能說是我們登門殺人?」

  那個紅衣姑娘看著巴拉巴拉說了一對的中年婦人,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長道:「哦,是嗎?那個雲林宗的章錦淮是這麼跟你們說的?說他楚元宵被剝奪了水韻之後,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柳玉卿被這句話問得一口氣梗在了心口,面色有些尷尬,眼神飄忽,但當她轉過頭看向對面那個少年時,卻發現他只是面色平靜看著眼前的一切,沒有意外,更不覺得驚訝,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最後這個想法閃過腦海的那一刻,這位一貫待人接物八面玲瓏的食鋪女掌柜深覺自己二人被人戲耍了,當這個念頭爬上心頭,就再也揮之不去,直接填滿了心田腦海,容不下其他任何的思慮,只見她面色一變,後面的話再說出口時,那聲音都開始變得悽厲尖銳起來,「是!兩位仙家跟我們說了,他楚元宵被剝奪了水韻之後,以後就不能再踏進修行路了,可是那又怎麼樣?」

  其實從那個紅衣姑娘問出那句話之後,在場的除了這位柳掌柜外,其他人都沒有再說話,可是這位隱隱可見貌美的食鋪老闆娘卻像是感受到了旁人不斷的質疑一樣,說話時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歇斯底里,「再說了,那些外鄉來的仙人有那麼多,可除了那個水岫湖之外,都沒有其他人靠近過這座院子,那個水岫湖即便是來了也不是來收他為徒的,所以根本就沒有人與他楚元宵談買賣,大道路斷了頭又有什麼問題?他本來就沒機會踏入仙門!何況我們韓家對他楚元宵有恩,我讓他把這個機緣讓給我兒子有什麼不對?」

  坐在牆頭上的紅衣姑娘好整以暇的看著這個突然就開始變得有些癲狂的中年婦人,聽著她一番言語就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卻沒有說話。

  但是坐在婦人對面的楚元宵卻因為這柳掌柜的最後一句話,眼神終於有了些變化,只是猶豫了一下到最後也還是沒有說話。

  只有那個一直默默坐在柳玉卿身側的黝黑漢子,聽到這裡終於還是嘆了口氣,緩緩抬起手按在了自家媳婦的肩頭,見她轉過頭來,他便輕輕搖了搖頭。

  柳玉卿本來還想張口說話,但看到自家男人那沉凝的眼神之後,她張了張嘴,最後安靜了下來。

  黝黑漢子見媳婦沉默了下來,於是才轉過頭看了眼坐在院門口的牆頭上的那個姑娘,最後看向坐在對面的少年,有些遺憾道:「小楚,韓叔大概是聽明白了,可能我們之間對有些事的了解程度上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所以韓叔得跟你說一聲抱歉,其實我們在來此之前,並不知道你被剝離了水韻之後還會影響壽數,只是以為你以後可能就不能修行了…當然在這一點上,我們也確實是有私心的,不夠爽快也不夠坦誠,這個沒什麼不好承認的,但是現在看來,這筆買賣確實是不能做了,韓叔也再跟你說聲抱歉,希望你不要記恨我們。」

  韓夔說完這些話後就緩緩站起了身,拉起媳婦的手就準備出門,只是夫婦二人臨出門時又突然停了下來,韓夔沉默了一瞬,沒有回頭,但有一段沉悶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楚,韓叔本來是沒有臉面說這個話的,但想了想還是不得不解釋一聲,你嬸子本身其實也不是個壞人,只是她這個人心氣高,這輩子就操心著兩件事,一是怎麼讓我們這不爭氣的父子倆吃飽穿暖,二是怎麼讓兒子有出息,最好還能當個人上人…以後你有了孩子,應該就能明白,人們常說的望子成龍這個事,是個人之常情。」

  說到這裡,黝黑漢子低下頭伸手輕輕抹了抹自家媳婦的眼角,又心疼地看了眼她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眶,嘆了口氣後抬起頭來看著院門口,語帶歉意地說出了後半段話,「這人呢,抬頭往高處看得多了,脖子就容易犯僵,脖頸子一僵就不容易低下頭來,剛才她說話不好聽,就勞煩你看一眼叔的面子,別跟她計較,成不?」

  這番話出口,語氣平實,沒有太多的起伏波動。

  還坐在桌邊看著二人背影的貧寒少年微微低頭沉默了一瞬,隨後就從桌邊站起身,看著那個樸實漢子得背影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那個漢子背對著屋子抬起胳膊擺了擺手,「那就這樣,我們先走了,以後咱們還是鄉里鄉親,你要是有空又願意的話,就常來鋪子裡轉轉。」

  場面寂靜,站在屋中的少年,和坐在院門牆頭的少女,雙雙沉默著,看著那一對夫妻走出了院門,又緩緩往小鎮西側走去。

  人間善惡皆有因,此刻小鎮,清風綿綿,猶如代人相送。

  ……

  目送韓氏夫婦離開之後,楚元宵轉過頭看向那個坐在牆頭的紅衣姑娘,正巧撞上那姑娘看過來的目光。

  「謝謝。」貧寒少年不知道還應該說點什麼,最後就只能道謝。

  那紅衣姑娘笑了笑,拄在牆頭的雙臂微微發力,她整個人就輕輕從牆頭上跳了下來,飄然落地,衣袂翩翩,寸土不沾身,乾淨漂亮。

  雙腳落地的紅衣姑娘微微彎腰理了理裙擺,再抬頭時依然一臉溫和笑意,看著少年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姜沉漁。」

  「你好,楚元宵。」楚元宵笑了笑,朝那姑娘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紅衣姑娘點了點頭,又道:「我只是在鎮西雲海間那邊待得有些煩,兩個老頭天天就只會下棋,也不出門,我聽他們聊天提到了你,有些好奇,所以過來看看。」

  這個話倒是有些出了楚元宵的意料,不由地挑了挑眉,如果沒猜錯,所謂「兩個老頭」應該是指當初那位與他搭話的瘦高老頭,還有雲海間的那位富態老掌柜,但是這二人聊天提到了他?少年莫名有些好奇他們聊天都聊了些什麼?

  紅衣姑娘看著少年的表情,不由地笑了笑,卻沒有過多解釋,反而開始在院子中緩緩踱步轉悠了一圈,四處觀瞧,好奇滿滿,掛在她身後劍首上的那縷長長的朱紅劍穗,與她那一頭長長披散下來,尾端以上五寸隨意綁了一根鮮紅色絲帶的黑直長發交相輝映,時而交疊,時而分離,靈動飄柔。

  「聽說有人從你出生開始就在追殺你?」姜沉漁轉了一圈重新回到院門口,轉過頭看向站在屋門外的貧寒少年時,就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楚元宵在聽到問題的這一刻,自然明白了眼前這個紅衣姑娘的身份恐怕要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更高,畢竟如之前的水岫湖,和眼下在韓家的那個什麼雲林宗,都不知道他正面對什麼樣的窘境?但既然對方能如此篤定地一口說破,少年略微思索就知道沒有什麼遮掩的必要了,乾脆大方承認。

  「是,那些人已經殺了我身邊很多人,但我不太清楚他們具體是誰。」說出這句話時,貧寒少年依舊有些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語氣就顯得不太平穩,帶著些努力克制的意味。

  姜沉漁見對方如此坦誠,眼神中倒是閃過一抹讚賞,天下間最毀人心的,無非貪嗔痴慢疑,也就是佛門所說的五毒心,繼而造作惡業,生出後續惡果,六欲,七情、八苦、九難、十劫凡此種種,很多人不信佛門,她也不信,但有時候也會覺得他們有些話說的不算全無道理。至於眼前這個少年人,明明未曾深入太多江湖事就已嗔怒加身,卻又已經懂得了克制,也算是有幾分慧根的吧?

  紅衣姑娘沒有就此再有太多的問題,重新又換了個話題問道:「我還聽說,你跟鎮南趙家的那個叫趙繼成的少年人有些齟齬?」

  問完之後,又見對面那個少年沒有太聽懂,她就又笑著解釋了一句,「意思就是你們倆有矛盾,不太對付?」

  楚元宵有些尷尬,他最大的吃虧就吃在了沒讀過書上,「也不算有矛盾吧,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不太樂意跟我好好說話,我其實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他了…」

  姜沉漁聞言笑了笑,不予置評,繼續道:「我聽范掌柜說,那個趙家子已經跟相王府談妥了,以後會去九洲正北位置的興和洲,成為號稱『北陳』的相王府門下第一個外姓弟子,前途可以說很無量了,你不怕他將來學成了之後回來找你的晦氣?」

  貧寒少年倒也沒什麼害怕之色,只是低聲念叨了一句,「北陳相王府?」

  「對,相王府姓陳,他們來歷有些久遠,跟楠溪洲的豪閥陳氏合稱『南北二陳』,但其實相王府的戰力手段要比楠溪陳氏高很多,按照江湖九品制的算法,楠溪陳氏是正三品,只比三教除外的諸子百家低了一個階品,比你們這個承雲帝國還要高出半品,但是相王府不在卻九品之中,並且不是那種不入流的不在品,而是他們不願意進入九品制,且掌管天下仙門品秩晉升的臨淵學宮對此並無異議。」姜沉漁借著楚元宵的那句念叨,給出了一個算是比較詳細的解釋。

  聽著這個解釋,楚元宵瞬間就回想起了當初侯君臣在給他介紹風雪樓時,曾簡略提了一嘴的那個「不超過一手之數」,這個相王府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了。他看了眼那個左顧右盼,看起來已經開始有些無聊了的紅衣姑娘,小心問道:「姜姑娘,有人跟我說,既非不入流又不在九品之內的,不超過一手之數,能告訴我其他的那幾個都是誰嗎?」

  姜沉漁突然轉頭,眯起雙眼微微凝視了少年片刻,隨後又嫣然一笑,也不怎麼猶豫,輕聲道:「所謂不超過一手之數,其實就是四家,江湖上將他們並稱為『四大王府』,興和洲相王府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一個姓氏與王號不同的,而其他那三家則都是以姓氏為王號,分別是東北龍池洲的岳王府,正東石磯洲的楚王府和西南棲霞洲的穆王府。」

  說到這裡,那紅衣姑娘突然盯著楚元宵,似笑非笑道:「你猜,你有沒有可能是那石磯洲楚王府流落在外的楚氏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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