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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月黑風高競命多

2024-05-04 22:06:03 作者: 溫茶米酒

  廣州武館林立,近年以來,可以說是南方拳系群英薈萃的風雲地,王雄傑這麼一個北方人能在那裡開拳館,自然是有真材實料的。

  當初他挑了一條武館街,按照規矩,每一家武館各擺出一條長凳,一條條長凳在街上連成一條長橋,各家都派出得意弟子守在凳上,要打過整條長橋,把這些拳師都打落下去,才算有在這裡開拳館的資格。

  王雄傑從頭打到尾之後,當地人卻還有不服,在他開館那一天,約了去舞獅子尋釁,王雄傑也舞獅回應。

  南獅北獅八頭獅子,斗作一團,王雄傑安排了火炭鋪地,炭火裡面還有燒紅的鐵犁,在火炭地外鬥倒了其他各家的獅子之後,赤腳過火炭。

  負責獅尾的徒弟撐不住逃了出去,他一個人舞獅向前,火光從獅尾燒上去,猶如一條繞身的火龍。

  王雄傑采青之後,赤腳無傷,由此得了個「鐵趾火龍」的名號。

  可惜他名聲雖然大振,武館卻不景氣,當地人還是排外,很多生意都不帶上他,沒人把豪客引薦介紹給他,還暗暗打壓。

  這回廣州將軍找上了他,先付以重金,又許諾以後三城七鄉的煙土生意,十成之中,他能分到五分的紅利,也就是二十分之一。

  那少說也是一年三千兩銀子的進帳啊!

  道光初年,一兩白銀換錢一吊,也就是一千文,到了道光二十年之後,因為跟洋人幹了一仗,一兩白銀就可以換到制錢一千六七百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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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以來,銀價還漲了不少。

  按照廣州今年的糧價來算,一兩銀子,這個時候能買到一百七十斤的糧食,等於一個店鋪夥計累死累活三個月的工錢。

  三千兩銀子,夠那些底層的老百姓幹上九千個月,七百五十年。

  本來還顧及名聲,有些猶豫的王雄傑,當時聽到這個報價,眼睛都有些紅了,一年三千兩,這可還是長期紅利。

  財帛動人心,別說什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風險,多少人一輩子,想找還找不到機會為這麼大一筆財富拼命呢。

  但拼命至少是指有成功的機會,而那個青面鬼,實在比他們之前按照卷宗預測的強出太多,居然連練筋大成的朱長壽都被他打死了。

  王雄傑本就斷手,失血過多,如果還衝上去的話,那就不是拼命,而是找死了。

  他只有逃,拼命的逃,為了保命而逃。

  自從八國聯軍攻破了紫禁城,當時剛在紫禁城萬國獅王大會上奪得獅王金牌的黃飛鴻,大受打擊,心灰意冷,近幾年來已經逐漸讓自己徒弟把生意重心往南洋轉移。

  黃飛鴻一走,王雄傑就成了整個廣東當之無愧腿法最高的一個人,這份腿功用在逃跑的時候,更是驚人。

  南方許多拳法,在練習奔走之術的時候,大多講究一個腳後跟一沾即走,意思就是說每一次奔跑時,前腳掌先落地,靠著腳掌彈力扯動小腿筋脈肌肉,自腿至臀,沿背部上雙肩。

  這樣一跑起來,雙手揮舞,能夠帶動全身,越跑越輕快,腳後跟壓在地上的力道只是極小的一部分。

  而王雄傑的北方拳就不一樣,他每一次腳落地的時候,都是整個腳掌拍下去,前腳掌後腳跟同時觸及地面,靠腳踝關節、膝蓋、胯部這些骨頭,作為推動身體重心的重要樞紐。

  與南方拳的輕靈相比,王雄傑的跑法更剛硬,更兇猛,每一步的間距都很大。

  關洛陽一路窮追不捨,居然始終沒能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直到他們跑出了淀城,開始往越來越荒僻的山野林子裡去,這種情況才發生了改變。

  從大趨勢上來講,北方土厚而實,多風沙、乾燥,南方泥潤而鬆軟,多降雨、濕滑。

  王雄傑的跑法,到了城外的濕泥地里,每一步落下抬起的時候,都要額外花費一些力量,自然也多浪費了點時間。

  關洛陽跟他之間的距離開始縮短。

  更要命的是,當王雄傑翻過一個緩坡的時候,前面那低洼荒草地里,竟然埋伏了一群拿短刀的人。

  這幫人,全是一身深褐色的衣服,連頭都給蒙了進去,只露出兩個眼睛和鼻孔,左手鐵鏈帶鉤,右手短刀有深色塗層,在夜裡很不顯眼,還用布條緊緊綁在手上。

  雙方一照面,靠得最近的那個立刻捅刀,刀法狠辣,對準的是王雄傑的肝。

  這一刀要是真的捅進了人體,那就連慘叫都來不及,只能「呃」的一聲,當場斃命,顯然是殺慣了人的狠角色。

  但王雄傑一腳後發先至,腳尖踢中這個殺手膝蓋以下一寸的地方,小腿迎面骨錯位,膝關節被踢斷,整條腿竟然向後彎了過去,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前倒。

  王雄傑膝蓋一抬,剛好撞在這殺手下巴,打斷了這個人可能要發出的慘叫,並讓他頸骨向後折斷。

  雖然一照面就解決一個,王雄傑心裡卻萬分驚急,他在這裡一耽擱,後面那個殺星就要趕上來了。

  「給我滾開!!!!」

  戳腳門裡頭的殺招,九轉連環鴛鴦腳,在王雄傑腳下施展開來。

  九轉連環,鴛鴦成雙。這是步法腿法揉合在一起的殺招,雙腳變換輪轉,向前攻人雙腿,側面碎人腳掌,向後蹬的時候殺力最猛,專打腰胯下陰。

  王雄傑左擰右轉,身子搖晃,腳底下左右輪踢,四面八方,每一腳都精準無比,讓那些殺手下半身留下終身殘疾。

  可這些殺手悍不畏死,就算重傷,也要把那帶鉤子的鐵鏈揮向王雄傑。

  本來只想闖過這裡繼續逃命的王雄傑,不得不把這附近聚過來的十幾個殺手全都踢死,自己雙腿也多了幾處刀傷,還有兩個鐵鉤,鉤在了他側腰和左肩上。

  王雄傑拔掉鐵鉤,踩著一具屍體跳出去,繼續逃跑,但才奔出幾步,就頭暈眼花,撲通半跪在地。

  「刀上有毒……可惡,我要不是斷了只手,流了那麼多血……」

  他腦子昏昏沉沉的想到這裡,眼前多出了一道重影。

  關洛陽左手一揮,往王雄傑喉嚨上補了一刀。

  王雄傑仆倒之後,關洛陽看向那些殺手的屍體,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王雄傑逃跑的方向是隨機的,不可能有人先預料到這些事情,派人來埋伏。

  而且剛才王雄傑喊出那一聲之後,林子裡還有其他動靜,顯然不止埋伏了這一批殺手。

  但其他殺手到現在還沒有趕過來,只有可能是遇到了他們真正要埋伏的目標。

  關洛陽撕了塊布,蒙上臉,往傳來打鬥聲的那個地方潛行過去。

  走了不到三十步,就在一棵老樹底下,遇到了其他殺手的屍體。

  他們和埋伏的目標,似乎且戰且走,沿途丟下一具具屍身,全是屬於殺手一方。

  有用鐵鉤,用短刀,還有拿火槍的,甚至有手上拽著鐵絲網的。

  有一個殺手還沒斷氣,枕在自己同行的屍體上,發出斷斷續續的痛哼。

  關洛陽眼珠一轉,忽然跌倒在那人身邊,捂著臉上的布,模仿本地口音,驚恐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怎麼大半夜的在山裡火併吶?」

  那個重傷的人轉了轉頭,意識好像已經有點模糊,有氣無力的說道:「有……有人,快、快找東西幫我扎住胸口的傷,我們是來捉拿欽犯的官差……」

  關洛陽道:「哪裡有穿成這樣的官差?」

  那人急得一陣喘息,勉強說道:「有牌子,我腰帶裡邊有牌子。」

  關洛陽伸手摸索了一下,腰帶里確實有硬物,只不過是銅錢大小的牌子,如果不是聽他親口說來,真不容易翻到。

  那小小的令牌,通體塗黑,字體刻出白痕,一面寫著「內務府」,一面寫著「粘杆拜唐」。

  「還真是官差啊,那你們要抓的欽犯是什麼來歷?」

  「是亂黨,亂黨里的重要……」

  那人好像感覺不對,說到這裡忽然閉嘴,關洛陽不等他質問,令牌往前一甩,正中他喉嚨。

  關洛陽起身之後速度加快,追到那些殺手交戰的地方,右手提刀從背後砍死兩個殺手。

  前方殺手警覺,回身一刀劈來。

  關洛陽立刀擋住,在電光火石之間,刀柄往後一收,做了一個極快的傾斜,對方匕首順勢從他刀刃上滑下,劈在橢圓形護手上。

  而關洛陽的刀尖,已經向前劃破了殺手的頸部,隨即左手一推,用這具屍體撞翻前面的殺手,刀光連閃,取了這幾名殺手的性命。

  他剛才被朱長壽打了一拳,肋骨、內臟,恐怕都受了些輕傷,又追了王雄傑一路,呼吸不太暢快,這時候出手就不像之前刺殺的時候那樣蠻橫,多了些技巧應變。

  平平無奇的一把刀,在關洛陽手裡,靈活的像是一條渾身都帶尖刃的魚,刀口、護手乃至刀柄,每一處都可以招架,每一處都可以殺人。

  他身子微伏,急行連闖,長刀繞身而走,只要被他侵到四尺以內的,無不被刀光破開要害。

  噗!

  刀刃斜著劃開胸腹,一隻手掌打在這殺手的肚子上,狹長的傷口中頓時迸裂出大量鮮血。

  當這個殺手的屍體也倒下時,周圍那些裝束統一的殺手,已經沒有一個站著了。

  關洛陽甩了下左手的血,見到了十幾步之外,被他們埋伏的那個目標。

  那是一個有些狼狽的漢子,看起來大概四十多歲,鬍子拉碴,穿的倒是有些新潮。

  下半身長褲皮靴,上身是一件米黃色的大衣,脖子上掛了一條長長的深色圍巾,頭上還戴了一頂黑色貝雷帽。

  關洛陽開口道:「你不用緊張,我……」

  「我認得!」

  那人五官硬朗,此時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從濃濃的傷疲里透出了一點謹慎的笑意,「我認得你的刀法,剛才那一招問路斬樵夫,是從峨眉山白眉拳的器械手段飛鳳單刀中演變出來。但如果你見過其他練白眉拳的,就會知道你那一招跟其他人的大有不同。」

  關洛陽看了一眼手裡的刀,道:「喔?」

  「因為這一招是我幫忙改的。」

  那漢子手中短棍一划,棍頭先向右上方一抽,迅速拖拽,斜向左下斬去,左手這個時候沉在腰側,是一個似吐非吐的掌勢。

  無論是外在動作,還是抖腕沉肩,蓄勁在肘的隱秘勁力變化,都跟剛才關洛陽使的招數,如出一轍。

  但剛才關洛陽的動作有一部分被那個殺手擋住,以那人的站位,應該看不全才是。

  除非,他真對這一招熟到了骨子裡。

  關洛陽收刀入鞘,腦海中有了些聯想。

  那漢子收棍之後,則按了按胸口,臉色蒼白的笑道:「雷公還好嗎?」

  ………………

  天光破曉,一聲雞鳴遙遙傳來,月黑風高的一夜,總算過去了。

  田公雨聞雞而起,穿好了衣服鞋襪,推開窗戶換氣,開門出去打了一盆水洗臉,然後進了廚房。

  這廚房不大不小,一張放菜蔬、砧板的陳舊桌子,樑上垂下來幾根鐵鉤,掛著臘肉、辣椒。

  灶是土灶,糊灶的人手藝講究,兩口鐵鍋架在上面,沒有一絲煙會從鐵鍋邊沿的縫隙里透出來,都涌到了煙囪里去。

  灶上還貼了一張灶王爺的畫紙,在木頭鍋蓋透出來的蒸汽之中,逐漸變得潮濕。

  早上吃粥,米是昨夜浸過的,容易煮的粘稠。

  雖然不知道關洛陽早上會不會回來,但田公雨還是多煮了一些。

  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田公雨在土灶里架了幾根柴火,就起身到外面準備運動運動,剛好看見關洛陽從下游的溪水裡跋涉而來。

  出去刺殺那些十惡不赦的傢伙,難免身上沾血。

  為防有人靠獵犬找到這邊,關洛陽每次刺殺之後,都會在林子裡多繞一繞,無規律的揉碎一些鮮嫩的汁液,擾亂氣味,然後才真正踏向回家的方向。

  不過像今天這樣,要用到溪水洗身的手段,怕是沾了太多血了。

  田公雨拿了塊毛巾丟給他,道:「昨天不順利?」

  「遇到幾個硬點子,但我這樣的天才,自然還是會成功的。」

  關洛陽擦了擦臉,用毛巾把頭髮也揉了幾把,笑著從濕透了的衣服里,掏出一個指環。

  「對了田伯,我昨天晚上還遇到一個人,自稱是你熟人,他傷的不輕,但我也沒敢直接把他帶回來,這是他給我的信物,你瞧瞧。」

  田公雨初看那指環,就有些眼熟,可一時間還沒想起來,接到手裡之後轉了轉,才看到指環內側刻的兩個小字。

  ——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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