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

  黎遇舟越看越覺得自己的記憶沒出錯, 他認真地盯著對面的男人，眉眼和自己有五六分相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巴, 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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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黎遇舟已經離開了，但還是有些擔心心智不算成熟的葉筠舟, 偷偷躲在角落看了一眼，發現有個男人從角落裡走了出來，並且和葉筠舟很親密地聊著天。

  黎遇舟觀察了一小會，發現葉筠舟對他並不排斥，顯然是認識的, 甚至是很相熟, 所以黎遇舟便沒在管了, 直接離開釣魚去了。

  似乎是刻意收拾過的，男人下巴上的鬍子被刮掉了，要很仔細看才能看到殘留的一點點胡茬, 髮型也是驚喜打理過, 還噴了香水, 不濃，是很好聞的味道。

  他們真的長得有點像，在心智不過十歲的葉筠舟眼中, 估計他們倆長得一模一樣吧。

  也難怪葉筠舟會把他們認錯，黎遇舟如是想,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遇見她。

  對面的中年男人似乎也被盯得有些緊張, 他顯得萬分局地搓了搓手，眼睛卻是一秒都捨不得從黎遇舟臉上挪開。

  一旁的塗億也不著急, 優哉游哉喝著茶，往日裡完美圓滑的處事規則似乎在這一刻被打破了, 他選擇性忽視掉空氣中快要滿溢到爆炸的尷尬氣氛，視線卻時不時朝這邊瞟來，一副很標準的吃瓜群眾的樣子。

  「……」

  黎遇舟默默喝了口茶。

  對面的黎映山也跟著舉起杯子，舉到半路才發現黎遇舟不是要和自己碰杯。

  他有些尷尬地縮回手，前方卻傳來清脆的聲響，伴隨著指尖微微發麻的感覺。

  黎遇舟和他碰了個杯。

  「……」

  塗億輕咳一聲，開始了一堂正經的「古地球喝茶」小技巧講解，其中就包括了儘量不要碰杯這一習慣，否則客人這種做法會引起主人的不滿。

  黎遇舟認真地點頭，想想以前自己以茶代酒一個勁地碰，摸了摸鼻子。

  黎映山此刻顧不上那些研究了幾十年、早已深深刻在腦子裡的古地球禮法他現在眼裡冒著光，直直看向黎遇舟，但又似乎是怕給人看跑了，緩緩低頭喝了幾口茶，掩飾自己的失態。

  塗億搖搖頭，心道，還得自己來助攻。

  沒想到，此刻，黎遇舟說話了：「您是我父親，是嗎？」

  塗億頓在原地，眼神奇異地看了看黎遇舟，心想，這難道就是親父子之間的心靈感應嗎？這都能猜到！

  他哪裡知道，他的好大女在來的路上就給透露了個一乾二淨，再加上黎映山這特殊的形式以及他過於奇怪的表現，實在是很難讓人猜不出來。

  其實，也有塗億的一份功勞在裡面，畢竟他之前一直說黎遇舟有個研究員父親來著，弄得黎遇舟下意識反應也是這個。

  黎映山反應最大，一向沉穩的他猛地擡頭看向黎遇舟，手一抖，滾燙的茶水居然直接灑了下來，倒在了他專門定製的西裝上。

  黎遇舟看去，發現黎映山的手背也紅了一片。

  感受到手背上的灼燒痛感，黎映山連忙拿紙巾擦拭，又忍不住擡頭看看黎遇舟，又低頭擦擦，又擡頭看看……如此往復循環，像一台已經設定好的機器。

  他微微皺起眉，語氣嚴肅開口道：「燙傷了得用冷水沖洗，再進行下一步包紮……需要幫忙嗎？」

  黎映山手一頓，飛快給要伸手來幫忙的塗億使了個眼色，然後沉默了一下，說：「那就麻煩你了。」

  塗億在一旁看著，突然說：「燙傷了擦擦就行，哪那麼嬌氣？」

  說完，看見在場兩位人類直不楞登瞪著雙眼珠子看他，這才想起來，他們人類和獸族的體質也不能一概而論。

  塗億訕笑幾聲，示意他們繼續走流程。

  黎遇舟很自然地把一顆不知名材料包裹住的小水球放在傷口處，瞬間，水球破裂，裡面的水流過傷口，很快朝地上灑落。

  好在黎遇舟事先放了一塊很厚實飯布，這是在桌子上隨手拿的，估計是打掃衛生用的，給墊在了地上，完美地吸收了落下來的水滴。

  隨即，他又把手放進隨身攜帶的包包里，借著掩護，從系統空間拿出療效極好的燙傷膏，均勻地給敷了上去。

  黎映山原本還在認真看黎遇舟給他處理傷口的模樣，這下被冰冰涼涼的膏藥刺激了一下，瞬間回過神來。

  那股灼熱刺痛感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直擊靈魂的清涼感，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腦仁里種了一大把薄荷一樣，提神醒腦，且有益於身體健康。

  黎映山莫名想著。

  這邊，黎遇舟又拿出一捆乾淨的白色醫用繃帶，給黎映山的傷口仔仔細細包紮起來。

  這包紮手法還是他當初給黎煤球包紮腿部傷口學的，現在越來越熟練了。

  一旁的塗億看了看自己角落裡生灰的工具箱，又看了看處理傷口嫻熟的黎遇舟，還是忍不住開口，「小黎，你有了空間紐扣，就不需要隨身背個包了，又麻煩，還很笨重。」

  黎遇舟頓了頓，還是沒忍住，給黎映山的手背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他也只會這種打結方法，其他的都丑得離譜。

  他欣賞了一會自己的傑作，回答道：「這不是不想引人耳目嘛。」

  黎映山手指微微動了動，說了聲謝謝。

  黎遇舟擺擺手，只是說以後可以備點常用的傷藥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黎映山說自己用不上，而且太麻煩了。

  塗億眼裡精光一閃，狀似無意開口道：「也是，畢竟我們映山研究員的那枚空間紐扣可是在你那兒呢。」

  黎遇舟一愣，再次擡頭看向黎映山，後者臉漲得通紅，看看故意說漏嘴的塗億，又看看一臉懵逼的黎遇舟，還是選擇了沉默，有些無措地扣了扣手指甲。

  「這個太貴重了。」黎遇舟握著那枚空間紐扣，伸手遞給黎映山。

  黎映山低頭，看見一枚灰色的泛著金屬光芒的紐扣靜靜地躺在他手心中間。

  黎映山看著紐扣，想了想，說：「你拿著吧，我沒什麼用。」

  「就是就是，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拿回來的道理。」樓梯口轉角處突然傳來塗妮的聲音，她笑嘻嘻地看過來，也不知道她在那裡究竟聽了多幾久。

  塗億按了按跳動的太陽穴，說了句失陪便走上去訓女兒。

  不過到底是寵著長大的，哪裡捨得真訓，無非就是「談正事不要過來」「要懂事」「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再到話題演變為「給你五萬星幣，你自己去商業街逛逛，買點好好看的裙子，哦對了，給你媽媽也買幾件。」

  「……」哇，真是虐到狗了。

  客廳里就剩黎遇舟和黎映山了，空氣中再次蔓延開無盡的沉默與尷尬。

  黎映山咽了下口水，從背後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遞給黎遇舟。

  黎映山對上黎遇舟明亮的雙眸，一向自信說話流暢、即便在拍賣場上面對眾多權貴也絲毫不露怯的黎映山，此刻竟有些結巴，他說：「這個，這個你，戴，你，送你的。」

  黎遇舟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放著一塊玉佩，是圓環形的，紅色的線從中間穿過去，在收束處打了個乾淨漂亮的結。

  黎遇舟在心裡敲敲系統：【統子，我還能回地球嗎？】

  系統仿佛一天二十五個小時在線一樣，回復極其迅速：【不能。】

  喔，不能。

  黎遇舟握著盒子沉默，看得黎映山心頭一緊，他面色不顯，喉嚨有些發緊，「怎麼了，不喜歡這個嗎？」

  黎遇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畢竟他也回不去了，之前問過系統，原主的靈魂早在他穿過來的前一天就消散了。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代替原主好好活下去吧。

  所以，第一步，先從認爹做起。

  黎遇舟在心裡這樣想著，稍稍帶了點心理負擔地拿出玉佩，戴在了脖子上，泛著柔和光澤的玉佩順著紅線滑入黎遇舟的衣領里，緊貼著溫熱的胸膛。

  黎映山見到他的舉動，鬆了口氣。

  這時，看似訓話實則找個藉口讓女兒出去玩的塗億也回來了，他注意到客廳里變化的氣氛，眯起眼睛笑了。

  他坐下，喝了口冷掉的茶，然後又皺著眉放下茶杯，瓷質的杯子和水晶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塗億看向黎遇舟，感受到他透出眼睛的困惑，沉吟道：「小舟，你還記得拍賣會那天我跟你說的故事嗎？」

  「什麼——」黎遇舟剛要問，突然頓住，腦海里瞬間出現了那天塗億在他面前說的話。

  「研究院……拍賣會……記憶消除劑……葉筠舟……」

  不太記得完整的話，但黎遇舟很快捕捉到腦海中飛速飄過的關鍵詞。

  下一瞬，他猛地擡頭，看向黎映山。

  他之前在烘焙屋前看到過葉筠舟，知道他口中山哥就是面前的男人。

  黎遇舟皺起眉，他有些不太理解，為什麼眼前的男人要拍賣記憶消除劑，雖然塗億也解釋過，這種試劑大多是為了給有異能的獸族使用，而葉筠舟恰好符合這一點。

  塗億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說起了當年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年輕有為的黎映山研究員與葉家年輕一輩最出色、也是唯一的異能者葉筠舟相識，在多次接觸之下，二人暗生情愫，很快就互訴心腸在一起。但由於黎映山只是人類，而葉筠舟是稀有的異能者，是有可能將異能遺傳下來的異能者，但不純潔的獸族血脈會影響異能的傳承，為了保證葉家百年後的異能血脈，他們被強行分開。後來，黎映山帶著葉筠舟出逃私奔，跑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荒星之上，在哪裡過著最原始的生活，就這樣生活了五年，並且生了一個孩子，是的那個孩子就是黎遇舟……再後來，葉家花大價錢使用科學院的高科技探測工具，終於找到了兩人，當時的葉家家主、也就是葉筠舟的父親堅決要二人分開，並且去拍賣城買了失憶藥劑，為的就是讓葉筠舟放下黎映山，不料中途出了意外，葉筠舟直接忘記了十歲以後的事情，心智回到了七八歲的樣子，異能也無法掌控自如，葉家也不再對她抱有希望。葉家前任家主被氣死了，現任家主、也就是葉筠舟的大哥繼任了。

  「這就是全部的過程，」塗億看了眼黎遇舟，鏡片之後的眼裡有些什麼東西，他繼續說，「你父親並不是故意將藥劑賣給葉家的，那場拍賣會是很久以前就開始籌備了，擔任拍賣師也是陰差陽錯，再加上葉家當時家大業大，和其他幾個家族抽籤分包間，除了系統，沒人知道每個房間的人分別是誰，他也沒辦法控制失憶藥劑不落入葉家之手。」

  塗億側過臉，看向已經把頭深深埋進手掌心的黎映山，嘆了口氣。

  往事本不該重提，這樣將人心裡最深處的傷疤猛地揭開肯定是不會好受的，但他也徵求過黎映山的意見，畢竟這話不說開，黎遇舟心裡也會有疑惑，甚至會影響他們之前的感情。

  黎遇舟也沒說話，只是神色複雜地看著黎映山。

  他原先只覺得黎映山河葉筠舟關係不算差，卻沒想到葉筠舟居然是他的親生母親。

  下次去得多帶點開心果餡餅，他想。

  一直沉默的黎映山開口了：「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因為記憶消除劑的研究就是由我主導的，我當時就是未來科技區的負責人……當年把你送走，也是怕你受到傷害，給了荒星上一位要離開的大叔一筆錢，讓他好好照顧你，這些年也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確實……」

  黎映山說不下去了，他聲音里隱隱有了哭腔，但他又覺得自己很虛偽，錯失了兒子二十多年的成長，他居然有臉說這種話。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感受到肩膀上搭上來一隻手，他一怔，看去，黎遇舟目光溫和地看著他。

  「我從未怪過你。」原主也沒有，黎遇舟在心裡默默補充到。

  起碼系統是這麼說的，原主走的時候心裡沒有一絲憤怒和仇恨，除了有些遺憾冰箱裡放的昨晚剩下的麵條子沒吃完以外，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