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2024-09-15 09:30:21
作者: Z鹿
第 31 章 第 31 章
棋盤擺好,兩人在房間裡面對面坐。
「你想要紅還是黑?」黎晚問。
藺唯不假思索:「黑。」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的對局,從那一天起,她永遠是黑子,而黎晚是紅子;她玩過不少盤西洋棋,可她從來沒覺得擁有黑子或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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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晚拿起裝滿紅子的盒,小心翼翼抽出每顆棋子,擺到棋盤上的十字相交處,每顆都不偏不倚在正中央。
強迫症實錘。
紅子先行,黎晚照常先動炮,無論跟誰對局,她都會主動進攻而非防守。
藺唯不在乎卒,她從來就看不到任何細節,眼前只有整個棋盤,她最喜歡用馬,因此調了個卒為馬騰出空間。
黎晚笑道:「走,咱們把這些錢換成娃娃。」
藺唯跟了上去,眼睛裡的星星在傍晚前就出現了。
購物中心的電玩娛樂區,在最高層五層。
藺唯沒有逛商場的習慣,這是她來到中國後,第一次把一棟商業樓從一樓完整看到五樓。
現在正處寒假的尾巴,電玩區滿是學生模樣的人,電子音樂與喧鬧交織,每個人都玩得專注,不亦樂乎。
她們走進遊戲廳,換了些代幣後,來到地處中心的娃娃機區。
每台機器里都塞得滿滿當當,一個個毛絨公仔色彩艷麗,樣式豐富,光是欣賞已心情愉悅。
藺唯看得眼花繚亂。
每台機器都有一個主題,她尚對中國文化圈不太熟悉,許多動漫人物不認識,唯一認識的,也就是米老鼠唐老鴨。
「這台機器爪子太松,換一台。」黎晚在某台機器旁觀察片刻,直接離開。
藺唯肅然起敬:「你經常來嗎?」
完美的人就是完美,對電玩城都了如指掌。
黎晚搖頭,解釋道:「只是在聽說過,金疊溪喜歡,向我傳授過技巧。」
原來是這樣。
毫無徵兆,藺唯突然開竅了,原來楊可撅起小嘴,不讓黎晚跟金疊溪玩,是這種感覺。
藺唯沒帶多少錢,倒不如說她本來就沒多少錢,手中只有寥寥幾個代幣,頂多夠抓三次的。
截然不同的是,黎晚沒有食言,果真將今天賺的所有錢,都換成了金屬色澤、亮閃閃的代幣。
黎晚若有所思,在其中一台機器前停下,裡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動漫羊公仔,藺唯之前見過,但叫不上名字。
「這台嗎?」藺唯問。
黎晚說:「嗯。據說娃娃機都有固定的出貨概率的,剛才那個姐姐抓了四次都空了,相當於替我們墊了幾次。」
藺唯不明覺厲,她覺得旁邊站的不是黎晚,而是福爾摩斯。
「那怎麼行。」有些問題,因逃避才會有答案。
「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真喜歡,沒有東西能阻攔你。」藺唯緊緊捏著筷子。
裡脊無法自我決定被糖醋還是干炸,我們,我們是人,我們可以。
幾個學弟學妹吃完飯經過她們,明顯認識黎晚,只是礙於她們之間氣氛的焦灼,沒人敢上來搭訕。
黎晚心平氣和:「其實當個人愛好,平常練一練,陶冶情操也不錯,不用非得當職業。」
話畢,黎晚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眼內突然閃出錯愕。
這些話都很熟悉,以前曾在無數個日夜聽媽媽念叨,耳濡目染下,如今卻從自己的舌頭上溜出來。
藺唯比她更錯愕,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黎晚擡起沒吃完的餐盤,徑直走向倒飯處:「我沒有辦法拋棄我獲得的,妥協是常有的事。」
重新開始意味著巨大的成本與風險,成年人獨具成年人的理性。
世上大部分成年人都在妥協,幹著沒那麼熱愛的事。
「我當時也是頭腦一熱,沒錢也沒朋友,在英國三年也堅持下來了。」藺唯想不通,像自己這樣無能的人都能活得自由自在,為什麼黎晚不能。
這不科學。
《走近科學》都比這科學。
藺唯沒辦法,也再吃不下去飯了,和黎晚一起倒掉剩飯,走出食堂。
外面是湛藍晴空的刺眼,是夏日尾巴殘留的餘熱。
黎晚走在陽光下,過肩的馬尾辮輕輕甩著。
每當有值班或實驗任務,她都會扎利落的馬尾辮,一絲碎發都不留,儼然人間理想型的理科職業女性。
藺唯跟在她身後,兩條長腿邁得很慢,不敢跟上去,也不想跟上去。
黎晚今天的背影令她想起謝澤蘭,壓制力拔地而起。
藺唯不知道她們要去哪兒。
其實黎晚也不知道。
過去兩周里,她們習慣了校園裡慢下來的時光,與漫無目的的鬆弛。
「真的,不用。」
「請收下。」
「您來我們這買琴,是我們的榮幸,怎麼能收錢呢。」
女服務員一直搖頭,如即將要有天大的罪孽從天而降。
藺唯拉開錢袋,露出裡面金光閃閃的赤銀。她的手向前伸了伸,示意服務員可以直接拿相應的數額。
女服務員繼續搖頭,同時將琴小心翼翼包到琴包中,半哈著腰塞到藺唯手中。
藺唯倏然立正,沖她敬了一禮:「請告訴我這把琴的實際價格,我必須付給您。如果您拒絕告訴我,我將把整個袋子留在這裡。」說罷,她溫和地笑了笑。
看到這位軍人露出如此溫婉的笑容,女服務員愣住了。恐慌消散了大半,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悄聲道:「四兩三。」
「好的。」藺唯從錢袋裡掏出幾塊金燦燦的赤銀。
「赤銀」雖然叫「銀」,但實際上為純度極高的金,單塊價值極高。四兩三當然不是小數目,尤其對於經濟發展較差的赤聯來說;但正因為它不是小數目,所以才合理。
將赤銀遞去時,藺唯很肉痛。因為家庭原因,她從沒買過這麼貴的東西。
「謝謝。憑證在包里,半年內都是免費保修贈松香的。」女服務員恭敬地鞠了一躬,目送這位來自世州的年輕軍官離去。
「再見。」藺唯離開了樂器行。
**
兩天後,藺唯聽說,完全康復的黎晚已經出了院。
他們都說,神奇的是,黎晚的身上一點疤痕都沒留;倒也理所當然,那層看起來如奶豆腐的皮膚下,大概有一層具有保護功能的蚺鱗。
那把小提琴靜靜地躺在酒店房間的角落。
藺唯不想私下找那女人,決定等到送別會時再順便給了。
桌面角落上,是新送來的銅版紙地圖。
一場內戰過後,又有新地圖了。
**
本次參戰並成功生還的聯合軍軍人受邀在汶萊大會堂開送別會。地廣人稀的北赤聯中,任何場所都很大,這會堂同時容納幾萬人不成問題。
汶萊的民間樂隊在舞台上吹奏傳統樂曲,舞女們隨著旋律翩翩起舞。
戰後資源匱乏。自助餐長長的桌子上雖有大盤小盤,卻只有三種菜:椰漿飯、炒粿條和竹筒雞。雞肉中還混了不少糙米。
只有水果區相對豐富。山竹、香蕉、菠蘿蜜,都是馬來群島的特產,無限量供應。
說實話,藺唯並沒有什麼胃口。北赤聯的飯吃了兩個月,她現在滿心期待明日歸家,在歐洲中部的小酒館吃一盤烤豬肘和土豆。異鄉終歸是異鄉。
藺唯站在大會堂的角落,喝著一杯涼黎開,看遠處的士兵們拉歌。
按理說,作為此次世州援兵的最高軍官,她應該站在大會堂的最前方;但她實在不想讓別人關注到自己手中提著的東西,然後這問那問。
終於,黎晚出現了。
穿著熟悉的灰綠色軍服,肩章上兩條槓一顆星。淺金色的頭髮披在身側,明顯長長了一些,已經過胸。
那身影與兩個月前沒什麼區別,一樣很慵懶,慵懶到不像是個軍人。
再看到她,藺唯覺得心情很複雜,說不上來是熟悉的厭惡還是陌生的酸楚。從明天起,和平將重複大地,而她們也將各奔東西。
戰爭結束了,世州與北赤聯軍人的界限越發清晰,為數不多的北赤聯女兵已戴上翠綠色的頭巾。
除了黎晚。
幾個北赤聯軍官向黎晚敬了個禮後,便悄悄退到一邊。
世州軍官們看到她後,若無其事地別開頭,不約而同地離她遠了幾步,只有不得不問候時才會勉強打聲招呼。
想跟她上床的人不少,但想跟她說話的人寥寥無幾。
畢竟,那是一個無視教義的浪蕩.女人;他們還是想要點好名聲的。
不過,這倒也方便。
藺唯稍稍向前靠近幾步,與黎晚目光相對五秒後,那女人便主動走了過來。
「藺上尉,好久不見。」
「如果五天也算『好久』的話。」
黎晚點了點頭,環視四周後,笑問:「怎麼站這兒?社交恐懼症?」正紅色的口紅看上去格外風塵。
藺唯下意識低頭,看了眼手中厚重的琴包。
黎晚的眉毛動了一下:「這是什麼?」
「賠你的小提琴。」藺唯一本正經地將手中大包遞了過去。
黎晚愣住了。片刻後,她開始哈哈大笑,引起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一旁的藺唯很不自在,只能依舊保持正派的軍姿。
黎晚一手接過琴包,另一隻手擡起,捏了藺唯的臉一把。藺唯立刻甩開,向後退一步和她保持距離。
不知分寸。
黎晚蹲下,將琴包放到地上,拉開。
「我並沒有讓你賠。」
「那你給我。」藺唯很沒好氣。
「不給。」
「……」
黎晚的手指在實木琴體上輕輕摩挲,遊走。
摸著摸著,她的眼睛亮了,一把抓起琴弓抹松香。上了幾層後,她拿起琴站了起來,架到脖頸間。
不知不覺中,周圍悄悄聚過來了不少士兵,大多是沒怎麼接觸過音樂藝術的世州士兵。
藺唯皺眉:「你幹什麼?」
黎晚將琴弓中央落到琴弦上,挑了挑右眉,綠眼透出無限狡黠:「如果不拉拉看,怎麼能發自內心地誇讚這把琴呢?」
聚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
隨著她手臂的輕輕擺動,琴弓划過琴弦,幾個悠長的音立刻飛出了琴體,融入會堂上方的空氣。
小提琴悽美的音色穿透了民間樂隊的曲聲,大會堂所有的交談聲一瞬間全部停住。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但黎晚只是拉了幾個音符,便停下了。握著琴弓的手垂在身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藺唯有些緊張。她並不知道這把琴究竟做工如何,也分辨不出來音色好壞,雖然黎晚拉的幾個音都聽起來很順耳。
「破費了。」黎晚終於笑了。那笑容格外溫和,都不像平常的她了。「日後,我也送你個好東西。」
藺唯終於鬆了口氣。
當然,後半句應該只是個禮貌句,畢竟今天已是最後一面,買什麼都來不及了。不過看到對方喜歡自己誤打誤撞買的小提琴,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你會拉小提琴?」李賢翁上校向她們的方向走來。
黎晚轉頭,沖他聳聳肩:「會點兒。」
「我那邊他們都沒怎麼聽過小提琴,如果可以的話,想聽你拉拉。」李賢翁帶點諂媚意味地笑笑。不過大家很懂那諂媚的意味,畢竟對方是這樣一個爛性子。
「想聽我拉?我是你們的專屬女僕還是怎麼著?」黎晚淺金色的眉毛一豎,語氣不悅而尖銳。
李賢翁上校很尷尬:「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哪知黎晚立刻笑了起來,臥蠶都出來了:「開個玩笑,我去給你拉一首。」然後,一臉詭計得逞的調皮。
李賢翁舒氣時,太陽穴汗都出來了。明明軍銜高兩大級,但他面對黎晚時總像供了個祖宗。
藺唯灰色的眼珠緊緊跟隨黎晚纖細高挑的背影。
戰場上並沒有確切聽到小提琴聲,因此並不知道黎晚拉成了什麼樣。
不過,一個軍醫能拉成什麼樣呢,看那麼多醫學書時間都不夠。
眾目睽睽之下,黎晚毫不客氣,大長腿一下子就跨到了舞台上,震驚了汶萊民間樂團的幾位演奏家。
黎晚握著小提琴把,在舞台上華麗地轉了一圈,大聲道:「藺上尉送了我一把小提琴,音色不錯,給各位炫耀一下。」
認識藺上尉其人的士兵與軍官們,瞬間齊刷刷地看向她。藺上尉送了黎少校一把小提琴?這是什麼驚天大瓜?
藺唯捂臉。恨不能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琴弓落弦。
雖然穿著長袖,但黎晚擡起手臂時,三角肌的線條仍隱約可見。
第一個音便盪氣迴腸。
在無比順滑的運弓下,悠揚的旋律劃破天空,籠罩了整個汶萊大會堂。
本喧鬧的大會堂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開始屏氣凝神,注視這位北赤聯軍醫長的演奏。
雖然藺唯不通音律,但莫名覺得那小提琴的聲音異常專業。
黎晚的颱風也很專業的樣子,半閉著眼睛,微蹙著眉頭,身體隨著節奏輕輕晃動。優雅如貴族的姿態在胸有成竹的運弓下展現得淋漓盡致。
短暫的寂靜。
主旋律到來時,藺唯愣住了。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
那是萬分悠揚,也萬分婉轉悲傷的旋律。
琴弦載著遍野星光,伴著月光撒下的清涼叩在心上。目光穿過拉琴的纖長身影,看到夜的濃郁漫過山巒。
全身像飄在天空上。
藺唯被震撼得無法自拔,整顆心泡在軟綿綿的憂傷中,漸漸融化。
「《流浪者之歌》。」突然,旁邊櫻井少尉的聲音提醒了她。
藺唯恍然大悟。
很久以前,仍在警衛司工作的時候,在老歌劇院外蹲守時聽到過這首小提琴曲。明明是夏天,但那首曲子卻如枯井深處的冰,讓天地間寒風凜冽。
旋律慢了下來。把位越來越高,聲音越來越銳利,左手都快要觸到琴弓了。
外弦的尖銳刺穿暗夜,內弦的低回宛轉鋸開心臟。
然而正在與琴曲共悲傷時,進入了一段變奏。
那纖細而靈巧的手指像施了魔法般在琴弦上跳動,另人眼花繚亂。活潑歡快,音符輕盈靈巧,像小兔子在草地上閃躲、嬉戲。
之後,弦弓快如急雨,按著琴弦的左手讓人眼花繚亂。一個個滑音突然上挑,聽得人心臟越跳越快。
最後,在一系列密集音符的歡快跳動下——
曲子戛然而止。
藺唯陷入了恍惚之中。
她甚至沒反應過來,這首曲子是什麼時候結束的,甚至也沒聽到大會堂內久久未散的掌聲。
直到一個聲音將她從恍惚中拽了回來。
「黎少校很像一個人。」
黎晚:[圖片]】
那是一池荷花的照片,背景那棟樓正是萬達中心。
夕陽的餘暉照耀下,本該是粉色的荷花,竟然呈現出了金燦燦的紫色。
藺唯曾以為所有紫色都是平等的,直到看到那張照片才發覺,原來有一種紫色如此突出,比其它的紫色都要美麗,美麗多了。
包括很多很多年以後,她也再沒看到過,比那張照片上更美的紫。
一陣涓涓暖流划過心臟。
藺唯擡頭看向書櫃頂層的藥瓶,她不再需要了,至少今天如此。
她生日的這一天有蛋糕,有象棋,有這樣的紫色,還能再奢求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