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殺

2024-09-15 09:09:59 作者: 青衣呀

  他殺

  最近一周的調查令廖俊傑焦頭爛額,只有一點談不上進展的進展。

  廠子倒閉三十年,宿舍拆遷十幾年,人員流散如泥牛入海,刑偵的常規偵查手段伸下去,幾次好像摸到條泥鰍,但掌心一滑,抽出來啥也沒有。

  李局聽說,聯繫舊廠街派出所點了兩位民警做偵查員,專門負責對接前江南區勞動保障局,殘疾人工作委員會,社會福利院等等機構,這些地方也不掌握職工的整體情況,但偶有零星人員接受救助,就會留下個人資料。

  廖俊傑對這個笨辦法原本沒抱任何希望,沒想到還真找出來點東西。

  大清早,廖俊傑請偵查員去食堂吃小面,豪爽地加了兩大勺紅油。

  偵查員滿面冒油,材料攤在桌上,吃完了才拿手拍拍。

  「廖隊,這個人叫王大志,是附近農民,他有尿毒症,九十年代定期在378廠的廠辦衛生所做透析,跟護士很熟,金榮的母親岳梅是其中一個護士,據他回憶,金大昌在廠里混的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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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俊傑打斷了,「為什麼?」

  「他不知道,岳梅打扮比同事差,但金榮很爭氣,廠子倒閉,衛生所獨立出來,經營比較靈活,按摩啊,透析啊,注射啊都做,收入比在廠里還好點。」

  「尿毒症能活到現在?」廖俊傑停下筷子,有點不相信。

  「對,醫生都說他運氣好,我看還是有錢,治療及時,當時王大志的表哥帶他賣盜版盤,就在廠區,當時去正規醫院透析,一次四百元,衛生所五百,他圖方便服務好,就固定在衛生所,一周兩次,一個月花四千塊,是大客戶。」

  「他還記得什麼?」

  「衛生所設在廠辦那棟樓,停產後租金很低,但後來搞開發,全拆掉了,衛生所也關了,王大志只能去遠一些的保健院做透析。」

  「那岳梅去哪兒了?」

  「他不清楚,幾年以後,王大志在相國寺那邊飯館碰到岳梅,她在後廚做白案,很憔悴,王大志想她兒子應該畢業了,就問工作找的怎麼樣,她沒說話,光是抹眼淚,岳梅這個人,王大志說性格逆來順受,跟人沒什麼話講,後來王大志聽說保健院缺護工,想介紹岳梅去,她已經辭職走了。」

  「之後呢?」

  偵查員攤手,「沒了。」

  廖俊傑白他一眼,面色鐵青,「就這?行吧!還吃不吃?」

  兩個偵查員很知趣說不吃了,拔腿就撤。

  廖俊傑對著大師傅翻滾的大鍋發半天楞,「給我打包一碗。」

  端盆回到三樓,看著白板上掛的人物關係圖又扒了兩口。

  衛蔚的指紋,果然和六零一現場的啤酒瓶不符。

  這樣一來,繼續扣留她就缺乏依據,刑事案件拘留最長37天,但那是團體作案,連續作案,一般的單一罪案不超過14天,現在全靠主治醫生配合,拿她身體虛弱做藉口,其實口供接近於零。

  另一方面,針對衛蔚和蔣森家庭情況的調查同樣走近死胡同。

  與近乎空白的金榮不同,蔣森家猶如一張攤開的畫卷,一覽無餘。

  作為378廠最後一任廠長,蔣凡東多次出現在國企改革、下崗職工再就業等媒體報導中,形象相當正面,為工人聯繫夜市擺攤、家電維修、保潔等工作,不顧家庭負累奔走,直到1999年因病過世,當時的區長甚至參加了葬禮。

  馬提子到得早,七點五十就進入工作狀態了,倚在白板邊總結。

  「所謂家庭負累,指的是蔣凡東他媽,就是蔣森的奶奶,老太太下肢癱瘓坐輪椅,又有糖尿病,但精力十足,每天去江邊參加老年合唱團,擔綱主唱,他家住頂樓,上下艱難,全靠蔣森第一遍提輪椅下樓,第二遍背老太太下樓,當年電視台報導蔣凡東的先進事跡時,蔣森作為區三好少年也露過臉。」

  「蔣森他媽呢?」

  「街道辦婦女主任,新聞說顧不上家,我問過,他們還記得孟主任。」

  「接著說——」

  「衛蔚也是378廠子弟,跟蔣森同班,高中戀愛,二十歲結婚,沒孩子,兩口子開過飯館,舞廳,據說經營的不太好,現在衛蔚在公交公司,跟同事關係不遠不近吧,沒什麼特別。」

  「娘家呢?」

  馬提子努嘴指接待室,毛玻璃上映出兩個人影。

  「剛來,她弟弟在武隆,爸媽幫忙帶孩子,隔兩個月衛蔚會過去看看。」

  廖俊傑眉頭緊鎖,「來幹嘛?他們發現哪兒不對勁?」

  「沒有,就是聯繫不上孩子,找警察,挺本分的,我說衛蔚有嫌疑,當然不是定罪,人精神狀態不太好,在醫院療養,他們還說療養好,感謝政府。」

  「故意提提蔣家呢?」

  「提了,兩親家不太合,蔣凡東嫌棄衛蔚家庭條件差,但後來結婚了,反正面子上都過得去,而且蔣家長輩死的早,有矛盾也淡了。」

  「衛蔚父母不是幹部?」

  「父親六級鉗工,母親無業,我還問了拆遷,老兩口記得挺清楚,當時下崗十幾年,大家都窮,死熬著,等五十五歲拿退休工資,但有些人吧,越窮越做發財夢,想敲筆大的,也有人等米下鍋,就直接簽字了,兩邊兒還打架。」

  「後來呢?」

  「還是拆了唄,他家買房,供孩子上大學,兒子結婚,都靠這筆錢。」

  來去原地打轉,廖俊傑味同嚼蠟,嘴一抹飯盆一推,不吃了。

  刑偵這邊有力氣使不出來,法醫那邊倒是進展神速。

  「我們運氣很好哇!」

  八點半,王隊拿一摞文件,喜氣洋洋準時走來和刑偵開碰頭會。

  「前天晚上暴雨,風向和5月23日晚一致,假人模擬結果顯示,如果自願或意外墜樓,落地點會比當前位置更靠近樓體,偏離四十到六十公分左右,如果由他人施加外力,被動墜樓,落地點集中在一個兩米直徑的圓圈內,當前位置位於該圓圈的圓心——」

  環視眾人,王隊篤定總結,「金榮是被動墜樓。」

  「歐耶!他殺成立!」

  廖俊傑大感振奮,拿起報告隨便掃了幾行。

  范立青問,「金榮到底是死於頭部敲擊,還是墜樓?」

  「小范這個問題提的有水平。」王隊笑著陰陽。

  「我們首先看看敲擊和墜樓作用在顱骨上,區別是什麼?被敲擊,頭部處於相對靜止狀態,受運動物體撞擊,產生加速碰撞,而墜樓,頭部處於運動狀態,遇到固定平面,發生減速碰撞。」

  范立青追問,「這有什麼不同?」

  「減速碰撞過程,顱腦組織和顱骨相對分離,受慣性作用影響,軟質的顱腦組織運動受阻的時刻,較之硬質的顱骨更遲,在受力位置對側,顱腦組織和顱骨的內表面會形成摩擦,造成顱腦損傷,而加速碰撞,則不會構成顱腦損傷。」

  「那金榮有沒有顱腦損傷?」

  「有!發生在非常脆弱的翼點位置對側,就是太陽穴,這個位置,額骨、頂骨、顳骨、蝶骨,四骨交匯,這造成顱骨四分五裂,靠頭皮維持形狀。」

  「這就是金榮的致命傷?」

  「對。」

  「所以金榮墜樓前還活著?」

  「對,而且另外還有一個角度可以佐證。」

  王隊停下來喝了口水。

  「高空墜樓,受力面積大,創口不明顯,甚至只是皮下出血,而敲擊受力面小,頭皮軟組織會有嚴重的撕裂傷,甚至組織挫滅的情況,有時還可以通過創口看見顱骨。至於金榮這顆頭……」

  他翻出彩色特寫大照片環繞展示,深可見骨的創口,長達3厘米。

  「後腦的星芒狀創口凹陷明顯,邊緣有細小裂片,創口對應位置有顱骨骨折和挫傷,這是典型的打擊傷,注意,只有這一下。」

  廖俊傑吁了口氣,「也就是說後腦敲擊傷不致命?」

  「當場絕不致死,但如果不施救,放任這麼深的創口裸露,天氣又熱,肯定導致顱內感染,高燒,臟器衰竭,數日後有可能死亡。」

  「很好!」

  廖俊傑摩拳擦掌,閉著眼,把整個案件發展過程在腦海里重新過了一遍,琢磨的津津有味妙筆生花直吧唧嘴,好半天才撩起眼皮看王隊,不解地問。

  「你怎麼還不走?中午吃食堂。」

  王隊長嘆一聲,舉高雙手亮白旗,「認輸認輸。」

  心不甘情不願掏出沒開封的細支大重九,市價一百塊,白白輸給斯文。

  「小廖啊,枉費我一直挺你,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眾人賊眉鼠眼嘶嘶竊笑,克制地搖頭,唯獨馬提子發出桀桀爆笑。

  廖俊傑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王隊踢他屁股,他才陡然一個鯉魚打挺,靈活地挺身躲避——沒錯,這裡頭就有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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