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好像初三那年回來就看到了。

  她站在台階下，仰著頭，高高的馬尾有一縷碎發汗濕在她的額間，她沒認出他，她把他忘的乾乾淨淨。

  應該是太久沒見了，林淮煦對自己說，畢竟他現在長高很多，身高從去年起就開始飛速增長，有時候自己看著鏡子也挺陌生的，蘇禾滿沒認出很正常。

  等她知道自己是林淮煦，她一定會很驚訝吧，驚訝以前那個總在她身後面的小蘿蔔頭會長這麼高，身體變得越來越結實。

  當天晚上夏玫阿姨就說要給他們接風，這是不是意味著蘇禾滿已經知道，林淮煦在敲開門的那一刻還有點緊張，他要怎麼開口，從哪裡開口，他記得蘇禾滿以前總愛把自己的畫貼在牆上，或許他可以以此作為突破口。

  是一個小男孩開的門，圓圓的臉頰很可愛，一見面就脆生生地叫了句哥哥好，他離開的時候蘇禾澤都沒出生，時光的飛逝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林淮煦環視一周沒看見蘇禾滿的身影，田悅自然而然地走進廚房和夏玫扯起家常，言語間又說起了經典的成績問題，夏玫說蘇禾滿暑假在補物理，這門課程一直很不理想。

  田悅說他成績不錯，可以幫忙一起補，林淮煦莫名期待，可下一瞬就聽夏玫說，算了，女孩子還是學文科比較安穩，她對她要求不高，明年中考時達到中等水平就行。

  旁邊的蘇禾澤正在用水彩筆畫畫，笨重的蝸牛拖著三棟房子前行，他回過神問，這是你姐姐教的？蘇禾澤玻璃珠似的眼球有些疑惑，奶聲奶氣地說姐姐不喜歡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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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呢，那可是她從五歲時唯一堅持下來的事，每次周末去完畫室都會拿著作品跑回來給他看，說老師今天是如何誇讚她。

  臨近飯時，蘇禾滿終於被夏玫高亮略帶責備的嗓音從房間喚了出來，整個席間都不曾和他對視一眼。

  他好像也如同童年時那些畫紙，被蘇禾滿丟在了時間的罅隙里，打上不再喜歡的標籤。

  ......

  林淮煦思緒飄蕩著跟在她後面，夜幕降臨，小區的路燈逐一點亮，像是一排排指示燈牽引著蘇禾滿向前。

  蘇禾滿應該是已經整理好了心緒，狠狠吸了一下鼻子，雙手攥拳使勁捏了捏，最後停在小區的公共遊樂設施旁邊。

  晚飯時間，先頭聚著的大人小孩都已回家。

  蘇禾滿騎了會小馬，又一個人去盪鞦韆，最後爬上旋轉滑梯在上面坐著，直到這時她才看到那個像路標一樣久久站在遠處的男孩。

  「林淮煦。」她揮揮手，不知道這人像根木頭一樣杵在那裡幹嗎。

  林淮煦走到滑梯口，旋轉滑梯並不高，蘇禾滿坐著卻像是在與他平視：「你是要回去了嗎，這麼快？」

  「還有工作。」林淮煦熟練的搬出藉口。

  蘇禾滿看了眼已經黑透的天覺得林淮煦也實在是慘，這個點回去還要接著工作，她問：「回公司？」

  林淮煦搖搖頭：「回家。」

  「那正好，你把我一起捎回去。」

  「好。」

  剛剛那些情緒好像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林淮煦聽見蘇禾滿用一種很歡快的聲音跟他說：「那你走開點，我要下來了。」

  話語落罷，蘇禾滿孩子氣的笑笑，張開雙手宛如生出翅膀像是要擁抱他，明明有三條滑道，可她偏偏把方向對準了他站的那一個。

  ——撲通，撲通。

  林淮煦突然聽到一個有節奏的跳動聲縈繞在耳邊，他沒探究，眼神目不錯珠的黏在蘇禾滿身上，不想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

  隨著她越來越近，此刻蘇禾滿回來的這件事才開始真的在他心裡實感化，曾經他也知道蘇禾滿會越走越遠，但那時他總安慰自己，不過就是去外地上大學而已，他成績足夠好，蘇禾滿去哪裡他都能跟著。

  直到蘇禾滿說沈辭清喜歡她，他明白那個時刻終於到了，他也許會再一次像兒時被放棄的繪畫一樣在蘇禾滿的世界裡淡忘掉。

  兒童滑梯並不長，滑下來就是幾秒鐘的事，直到蘇禾滿越來越近，他再也閃避不及，看著她就這樣落在了自己的跟前，有些怔神的伸出了手。

  她一臉後怕：「不是叫你讓開嗎？還好我速度不快，要不然就撞上了。」

  蘇禾滿拍拍手準備起身，看著他張開的手愣一下，旋即一臉瞭然借力拉住：「謝啦，不過我自己其實也可以起來的，只要你後退點。」

  林淮煦看著她哭過的眼睛，沒有出聲。

  --

  春天氣候多變，沒兩天冷空氣又再度來襲，甚至比蘇禾滿剛回來時溫度更低，沈慕喬上次回去後和陳晁大吵一架，最近幾天都沒過來，只是偶爾會給蘇禾滿發一些吐槽的消息。

  自從離職後，蘇禾滿對時間的存在感就很模糊，有時候醒來就已經中午十二點多，吃個飯就到下午兩點，更不要說再去關注今天是星期幾這種毫無意義的事。

  夏玫傳播信息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甚至連一直在學校的兩耳不聞世事的表妹都特意給她打了個電話。

  那天蘇禾滿還沒醒，看著手機上顯示著一個菖坪的本地號碼，她睡眼惺忪地按了接聽鍵，意識不太清楚地聽到對面說了聲姐姐而後便一直和她說著學校的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她表妹。

  長期的作息不規律讓她睜眼就開始昏花，沒注意到陳婉的話題早就變了，她還一直時不時嗯兩聲表示自己在聽，最後表妹說：「那姐姐，你記得今天晚上來啊。」

  「去哪裡？」她揉著腦袋問。

  「我媽不是今天要請吃飯，姐姐你不來嗎？」表妹又說：「我就只剩一天假了。」

  蘇禾滿跟這個目前正在讀高二的表妹關係還不錯，菖坪一中對即將高考的學生一直採取的是月假制度，平常周末只有半天假，相當於短暫的給學生放個風，讓住宿的學生有時間出校門補充下自己需要的東西或者回家換洗衣服，只有快到月底大家才能短暫擁有一個不算完整的周末。

  蘇禾滿不太想去，可她現在回來的事親戚們全都知道，還能再躲去哪裡，要是不出席，先不說他們怎麼想，光夏玫就足夠有一大堆理由說她，她翻開手機確實看到小姨昨晚發了條信息給她，才對表妹回了句我知道了。

  她抓兩把頭髮嘆氣，不修邊幅太久，直到下午四點多蘇禾滿才急急忙忙吃了點東西出門，現在不吃等下估計也沒心情吃。

  林淮煦正好出門丟垃圾，看著隔壁關了幾天的門終於打開，蘇禾滿穿著件咖色的長風衣，裡面搭了條杏色長裙匆匆忙忙走出來，單肩包都還沒有完全合上，她還在往裡面塞東西。

  電梯被林淮煦提前按過，剛好到，蘇禾滿急忙鎖好門衝過去，見他正按著開門鍵感激道了聲謝。

  密閉空間裡，林淮煦聞見了她身上淡淡的果香，有點類似於柚子青桔之類的氣息，像春日濃郁的綠意。

  渾然不知有人從到他的那一眼就開始計上心頭，偷瞄了好幾眼明知故問：「丟垃圾？」

  林淮煦嗯了聲也問：「出去？」

  其實他們的意圖都不要太明顯，壓根用不上問對方也能知道去幹嗎，但蘇禾滿此刻是很需要他幫助的，聽到他這麼說反而有點慶幸，滿臉熱情發出邀請：「對呀對呀，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哪？」

  「去——」蘇禾滿重重點了下頭：「二姨家吃飯。」

  如果把林淮煦帶過去，他們應該多多少少會想著點外人在少說兩句吧，更何況林淮煦一直是大人們心裡的香餑餑，乖寶寶，她以前就想過，要是林淮煦是夏玫的親生的，夏玫估計會高興瘋，甚至後面都不會有蘇禾澤的存在。

  反正大家都認識，還一起在她家吃過飯，不管怎麼看，帶上林淮煦好像都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

  林淮煦看了她兩眼，沒有直接表明態度，蘇禾滿能屈能伸，使勁眨巴著眼睛看他：「求求你了，真的，真的，幫幫我。」

  林淮煦：「……」

  蘇禾滿二姨家住在城東，誠如她所料，大家顯然因為林淮煦的面子收斂很多，蘇明豪加班，只有夏玫和蘇禾澤過來。

  夏玫一見到她就直接進了廚房幫忙，理都沒理。

  她的信息早就被夏玫公布於眾，辭職也不是什麼秘密，比起她這個沒工作的，顯然林淮煦更加具有吸引力。

  成功被忽略的蘇禾滿自顧自的坐在客廳里，看著從進門時就一直在打遊戲的兩個小孩。蘇禾澤和陳婉的年齡只差了一兩歲，小一輩里也只有他們兩個還未成年。

  蘇禾澤今年初三正是升高中的關鍵時期，夏玫不知為何沒有收走他的手機，此刻正一心沉浸在遊戲裡，還是陳婉推了推他，蘇禾澤才有空擡頭叫了聲姐。

  MOBA推塔遊戲，蘇禾滿大四那年才上線的，可她早就過了那種愛玩遊戲的年紀只略微嘗試過幾次，可這不代表她看不懂人物下粉色愛心所代表的含義。

  將近200的情侶親密度，其實這也沒什麼，可要是它不在蘇禾澤的的人物下就更好了。

  蘇禾滿看著隊伍里另一個有同樣標識女性玩家，問陳婉：「這是誰啊？」

  陳婉抿了抿唇，看了眼旁邊準備全力出擊的蘇禾澤沒說話。

  蘇禾滿瞭然，讓她先玩，從沙發上站起來繞到了蘇禾澤後面。

  這一盤打的並不好，蘇禾澤稚嫩臉龐被氣的發紅，可礙於大人們都在也不敢爆粗口，熟練的切除後台和別人開始吐槽，才對話一個回合就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臉色一下子就轉好，甚至還帶著一點笑。

  三歲一代溝，她比蘇禾澤差了快三個，是真不知現在小孩聊天竟然都這麼露骨，親密詞是一個接著一個，還互相叫著寶寶之類的暱稱，蘇禾滿看著頭疼，又不好現場發作，從後方拍了張證據發微信給蘇禾澤。

  「你初中就早戀？」

  在消息彈出來的那一秒，蘇禾澤急忙把手機捂在胸口轉過頭氣憤的瞪她：「你偷拍我？」

  蘇禾滿瞪回去，嚴肅地問：「你是不是在早戀？」

  「沒有。」蘇禾澤一口回絕。

  「我都看到了你還說沒有，什麼抱抱親親，抱什麼抱，你要和誰抱，你要和誰親？」

  「反正我沒有。」

  蘇禾滿失去耐心：「你是想讓我告訴媽媽是吧。」

  蘇禾澤聽完表面上瞬時蔫了下去，心裡依舊不服氣，揪著自己那套邏輯說：「你憑什麼告訴媽媽？」

  「你都敢早戀，我為什麼不敢告訴她。」

  蘇禾澤揪不出錯，氣急站起來：「這不公平，憑什麼你就可以？」

  蘇禾滿氣笑了，她早戀她怎麼不知道，還要一個小屁孩來跟自己說。

  「我什麼時候早戀過？」

  「明明就有，那次我都看見你和淮煦哥抱在一起了。」蘇禾澤拉高正在變聲期的嗓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