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旅客朋友們，前方廣鐵到站菖坪，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準備下車……」

  飛快交錯的樹影一晃而過，再往前是一片平原，錯落有致的高樓住房開始讓蘇禾滿感到熟悉，她聽著提示音往車廂里看，希望能找到個同類一起在這站下車，讓她的回來不至於太突兀。

  一七年初，春節剛剛落幕。

  求職有個不成文的通俗約定，金三銀四，現在是三月初，正是找工作的高峰期。

  車門一開，蘇禾滿提著一個二十六的黑色行李箱獨自下了車，門口排隊候車南下的人不少，但在這一站下車的好像只有她一個。

  也許是因為溫度低，大家臉上呈現一種漠然的表情，沒有絲毫留戀的往溫暖的車裡涌去，只能聽見行李箱萬向輪哄亂嘈雜的滾動聲，直到蘇禾滿上了電梯才停下來，結果一出電梯那熟悉的聲響又浮了出來，她這才注意到其實那聲音是來自自己的行李箱。

  

  蘇禾滿站定腳步疑惑地看著自己的老夥伴，不相信又推動了幾步，轟隆聲又開始作響。

  黑色有個好處，不管用再久也很難從外觀上看出老化的痕跡。可歲月的磨損往往在細節上，黑色的輪胎已經磨出一道明顯的白痕，她走的越快，軸輪接觸地面的摩擦聲也就越大，哐哐作響，震動傳遞，到蘇禾滿這摩擦聲已經翻了個倍。

  不過這裡並沒有人，也沒有人會關注到這點小事，蘇禾滿看著天橋的另一端，有一群人正忙著趕路，一些人離開一些人回來，他們就像兩列背馳的火車，轟隆隆的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這個行李箱還是上大學那年夏玫帶她去批發市場買的，突然間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點，她怎麼離開的菖坪，就怎麼回到的菖坪，連行李箱裡很多東西都是重複的。

  推的慢也有聲響，蘇禾滿甩甩頭，索性直接走的更快一點。

  站外比站內更冷，天邊都是陰沉沉的刮著冷風，蘇禾滿剛出高鐵站就看到沈慕喬。

  ——她正在罵人。

  兩人從初中起就在一個班，可直到現在蘇禾滿依舊會被她的美貌所折服。

  當然被折服的也不止她一個，還有對面正在搭訕的富態男子。

  蘇禾滿沒叫她，自己推著行李箱慢慢走到一旁站著。

  「滾滾滾，我馬上就要結婚了，看不見啊。」沈慕喬不耐煩的揮揮手，殷紅的指尖宛若有致命的吸引，卻引得男人巴巴的向前了幾步，

  「那又怎麼樣？」

  「沒事的美女，這不是還沒有結婚嘛，給個機會，我又不介意。」對面的男人死皮賴臉往前湊。

  「呸，你不介意關我什麼事。」沈慕喬厭惡直接擺在了臉上，「有沒有人告訴你，喜歡女孩子不能只看她的外表，還要看看自己的外表。」

  她沒再說，只是戲謔的從上往下打量了男子一眼，無聲勝有聲。

  「你——」男子顯然被氣著了，轉瞬化成一臉兇相，「給你臉了是吧，以為自己有幾分長相就瞎嘚瑟，知道我是誰嗎？」

  沈慕喬：「管你是誰，給老子滾。」

  「媽的，我看找打。」男子破防的舉起手，連帶著蘇禾滿的心都提了起來，鬆開行李箱就打算衝過去。

  沈慕喬突然笑了，眉眼更顯嬌媚風情，男子一下晃了神，聽見她囂張至極的對自己下定義：「蠢。」

  男子再沒忍住，高高舉起的巴掌剛準備扇下來卻被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抓住，蘇禾滿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聲音也能聽出那威嚴的警告。

  「先生，請自重。」

  「你誰啊你，想英雄救美——」男子被奚了面子正準備伸出另一手開動，結果同樣被西裝男子抓住了手臂，兩人的身高力量完全沒有可比性，一時之間，剛剛還氣焰囂張的男人就像個被小雞仔一樣被人舉著兩隻手控制住，跟舉手投降似的。

  「夫人，要怎麼處理？」

  「你看著辦吧。」沈慕喬懶的多看一眼，叫保鏢把人移到別處去處理。

  蘇禾滿呆愣在原地，夫人？這種遠古的詞，她上次聽還是在大學看的狗血偶像劇里。

  沈慕喬其實從前不這樣的，她以前雖然也是明艷濃烈的五官，可因為氣質原因更像一朵憐惜動人的純潔小白花，現在卻看不出半點過往的痕跡。

  都說愛人如養花，陳晁這些年真是將她養的極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才能造就如今這樣驕縱明艷帶刺的模樣，一身貴氣，好似她天生就該如此。

  沈慕喬冷笑著轉過身這才看見站在了一旁的蘇禾滿，神情轉瞬成了溫柔的神色，又開始變回她熟悉的模樣。

  「小滿。」沈慕喬走向前順手接過她的行李箱，用手掂了掂重量。

  「我自己來吧，有點重。」蘇禾滿有些難為情的抓著扶杆不鬆手，其實她更擔心那輛豪車裝不下這個笨重的行李箱，明明都是黑色的，但剛剛還看不出老舊的行李箱此刻卻頓顯原形，有些寒磣。

  「這算什麼，我最近正好在練舉鐵。」沈慕喬手背往後揚了一下，隨手就塞進了後備箱裡，「走吧，帶你吃飯去。」

  蘇禾滿還沒明白她那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就被拉上了副駕駛，兩人揚長而去。

  直到車開出去了好一會，蘇禾滿才發現其實後面還有輛車一直跟著，沈慕喬跟著她的視線朝後視鏡看了眼，淡然道：「別害怕，自己人，陳晁知道我今天來接你特意安排人幫忙來著。」

  蘇禾滿總算明白沈慕喬為什麼會揚一下手背，原來是阻止保鏢過來幫她們，想起自己斷舍離了那麼久才終於把東西塞在了一個行李箱裡，感覺有點可惜這個排場，後悔沒把東西全部帶回來。

  沈慕喬把車停在了一家老牌的五星級酒店門口，她知道這，這是五一沈慕喬準備辦婚禮的地方，也是陳晁名下的酒店。

  「正好你回來了，幫我試試菜。」沈慕喬直接讓服務員按照婚禮菜單每樣都上了一份，滿滿擺了一大桌子。

  菜自然是精緻又好吃的，就是蘇禾滿心裡總覺得有點不真實，也許是包間的水晶大吊燈太紙醉金迷了，照的她視線恍惚，人也跟著迷迷糊糊的。

  沈慕喬只吃了一點就停了筷子，解釋道：「沒事，你吃你的，我最近不能多吃，要不然前幾天才拿回去改的禮服又要穿不上了。」

  她們倆同歲，去年才大學畢業，蘇禾滿總覺得婚姻這個詞對她來說太過於遙遠，可是對沈慕喬來說就是還剩兩個月的事。

  沈慕喬端著一杯紅酒喝了又喝，見她心情不錯還是沒忍住問：「你真的和沈辭清分手了？」

  蘇禾滿正在認真吃一隻聽說今早才從澳洲運回來的大龍蝦，頭也沒擡的點點頭。

  「為什麼呀，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他嗎？怎麼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才一年就分開。」沈慕喬總是有點不敢相信。

  蘇禾滿吃飯的動作慢了下來，腦海一閃而過沈清辭的臉，心中感覺不出什麼波瀾。

  「那你是分手更難過，還是轉正名額被關係戶頂替更難過？」沈慕喬換了種問法。

  「我不知道。」蘇禾滿說。

  她是真的不知道，畢竟分手是她主動提出來的，按理說應該不難過的，可是心裡就是泄了氣的氣球，整個人皺巴沮喪到了極點。

  「你還喜歡他？」

  蘇禾滿也說不出口，反問：「那你呢，你真的要和陳晁結婚嗎？」

  「嗯啦。」

  「你不會後悔嗎？這麼年輕就結婚。」

  「後悔？小滿你看看我，5.2克拉的鑽石戒指，120萬的鉑金包。」沈慕喬點了點手邊邁巴赫的鑰匙，「700萬的車，這都是我的。」

  「陳晁說，等我們結婚了，南海灣那邊的房產也全部轉到我名下。」

  「換你，你後悔嗎？」

  陳晁是她們的高中同學，說實話，其實那時候他真的算的上平平無奇，除了成績還不錯，戴著一副正正方方的黑框眼鏡，活像一個老學究的做派，但誰也不知道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竟是菖坪最負盛名兆日公司老總的獨生子。

  蘇禾滿盯著那顆鑽石戒指看了幾眼，燈光下璀璨的光芒無不宣示著它的金貴，她說不了假話：「很難後悔。」

  沈慕喬笑笑：「那就是了」。

  蘇禾滿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多年的好友，沈慕喬瞭然她在想什麼，「小滿，你還是這樣感情至上，一點也不會偽裝。」

  「你是不是想問，我愛不愛陳晁？」

  蘇禾滿遲疑了幾秒才點點頭。

  其實答案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但沈慕喬還撐著頭認真的思考後才給出答案。

  「我也不知道。」她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笑道：「我們還真是天生的朋友，對待感情總是看不懂自己的內心。」

  「不過這不重要，你知道的，我從來不追求這些，什麼都要就太貪心了。」沈慕喬指腹輕輕摩挲著那顆耀眼的鑽石，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嘆了口氣把話題轉到了她身上：「你回菖坪和阿姨說了嗎？」

  「沒，告訴了她肯定要問東問西，等我還是找到工作再說吧。」

  「也行，那你住哪？」

  蘇禾滿：「先訂個酒店，然後明天再去看看租房信息。」

  「租什麼房子，乾脆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得了。」沈慕喬說：「要是覺得不方便我就讓陳晁搬出去，反正他家房子多，也不差那一套。」

  「還是算了吧，你們家東西那麼貴，等下摔壞了什麼我可賠不起。」

  「你喜歡摔著玩都沒事，壞了再買，你好好想想，在外面租房子也要花錢，阿姨不是從實習開始就不給你錢了嗎，你之前又一直是實習期，還在北京租房哪裡有錢？」

  說的是實話，但蘇禾滿還是忍不住小小爭辯了一下，「也沒那麼糟糕啦。」

  「我還不知道你。」沈慕喬從包里拿出一串鑰匙遞了過去，早有預料，「所以我準備了第二套方案，這可是我自己買的房子，就是沒怎麼住過，小了點，只有一個房間。」

  「反正空著也是空著，裡面東西都有，你姐們我好歹現在是發達了，怎麼著也該讓你跟著我享享福吧，哪能讓你回來做伴娘，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

  沈慕喬怕她再推脫，補充道：「實在不行就當是我以前總住你家的報酬，給個機會讓我結婚前還了。」

  話都說這份上了，蘇禾滿也沒再推辭，畢竟一時之間這種短租的房子確實不好找，肥水不流外人田，蒼蠅再小也是肉，還不如到時候把房租直接包在紅包里一起給沈慕喬。

  考慮到她今天一直在坐車，沈慕喬晚飯後也沒再安排其他活動，直接把她送到樓下，「我就不送你上去了，有事打我電話，好好休息。」

  「嗯。」

  「對了，林淮煦知道你回來了嗎？」沈慕喬像是突然想起，從車窗探出頭來。

  聽到這個名字，蘇禾滿神色稍愣，算起來她其實已經和林淮煦有一年多沒聯繫了，他們的關係並不如和沈慕喬那樣，兩個女孩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所以顯得疏遠倒是極為正常的一件事。

  「不知道吧，我已經很久沒和他聯繫過了。」

  「這樣啊，那你上去的時候注意安全，我先回去了，明天再帶你出去玩，菖坪這幾年變化還挺大的。」

  「行。」蘇禾滿刷開大門走進去，在電梯門口按了上鍵，電梯正好在下行，沒一會兒便在一樓開了門，她走進去才發現，電梯內部顯示的也是下行，還要先去負一樓的停車場。

  電梯門閉合的瞬間，手機突然彈出一條簡訊，蘇禾滿挪著行李箱站到了靠牆的一角，避免等下擋住別人的路，才低頭解鎖查看。

  一樓到負一樓不過是幾秒鐘的事，「叮」的一聲，門再度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