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雖然遲晚是技術發展較為均衡的選手，但是相對而言，遲晚的反手位相比起正手位，還是略微有一些薄弱。」解說重點強調略微兩個字，「如果控制住遲晚的反手，找到她的一些漏洞……呃……前提是這名選手得能控制得住遲晚。」

  解說話音還沒落，遲晚發了個擺短，緊接著跟了一記反手劈長，球落在對面桌案上，擦著對方的手腕過去了。

  洛寧被解說這句補充逗笑了。林泉本來正忙著，聽到發小的動靜，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這人笑得肩膀一抖。

  看什麼呢？這麼開心？

  林泉滿心疑惑，歪頭往洛寧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內心的疑惑就x2了。

  看桌球能看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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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怎麼想起看桌球了？

  而且，賽場上的人怎麼有些眼熟？

  腦海中像是划過一道閃電，林泉想起來了，剛才來還錢的那人，不就是屏幕里正在馳騁賽場的女孩嗎？

  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會覺得她眼熟了，她叫遲晚，是桌球運動員。而林泉最近正在籌劃一個關於桌球的劇本，過兩天要去國家隊採風，所以提前做了一些準備工作，搜集了一些運動員資料。

  洛寧完全沒注意到林泉疑惑的目光，只兀自盯著眼前的屏幕。

  世界排名有時候不能代表絕對實力，是比賽就會有風險。對手找到了遲晚的反手空隙，一下子連追五個得分點，局勢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遲晚5:7落後了。

  場上的人用球拍扇了扇風，額前的劉海被汗水打濕，洛寧印象里那雙說話就含著笑的眼睛在此時寫滿了嚴肅二字。

  遲晚手中握著白色的小球，在自己衣服上簡單蹭了蹭沾上去的汗珠，又用手掌擦了擦球檯，看樣子是方才比賽時，汗水滴上去了。

  這個動作當然算不上淑女，但在賽場上你死我活爭分奪秒的時候，誰也顧不上什麼叫優雅，每個人都是怎麼節省時間，怎麼省事怎麼來。

  「遲晚這名選手有時候就是這樣，衝勁有餘，後力不足，關鍵時刻容易手軟。」

  洛寧皺了下眉，他幾乎是潛意識裡不贊同解說這種類似唱衰的解讀。

  像是為了「故意」打解說的臉一般，剛說她容易手軟，遲晚這一輪就發了個帶著衝勁的反手大三角，對方下意識側身反手擰了一扳，然後直接拉丟了。

  比分6:7，遲晚落後一分。

  在這個時候，對方忽然叫了個暫停，遲晚放下手中的球拍，垂眸走到了場邊教練和隊友所在的位置。

  剛打完第一場的沈蔓坐在教練身邊，等遲晚過來時，又和教練一起站了起來，手裡拿著一瓶水，擰開了瓶蓋等著她。遲晚接過水，一口氣灌了幾口。

  這樣的姿勢看上去極其熟練，剛剛上一輪遲晚坐場邊的時候，她和蘇靜彤也是這麼輪流給沈蔓遞水的。

  洛寧暗想，這難道也是國乒傳承的一部分？

  場邊蘇靜彤已經熱身去了，不管遲晚是輸是贏，她都要打第三場。場邊指導是她們的主教練岳松，洛寧倒是把他認出來了，因為這名教練年輕時真的很有名。

  一般出席大賽時，主教練會坐在場邊指導的位置，平日裡的公開賽，更多的是隊員們的分管教練在帶著。

  遲晚仰頭喝著水，腳尖點地，輕輕轉動著腳踝，場邊的岳松指導連說帶比劃，看上去比遲晚還著急。

  她看上去冷靜平淡，甚至有幾分漠然，但洛寧莫名能感受到，當時遲晚的內心大概也是繃著一口氣的。

  暫停時間只有一分鐘，遲晚很快回到場上。

  這一輪輪到對方發球，那邊發了個擺短球，遲晚仿佛猜到了一般，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回了個側身上旋球。

  得分，7:7。

  洛寧不動聲色地握了下拳頭，心裡為她默念了一句，加油。

  之後的遲晚越打越順，雖然比分沒有差距太大，但她仿佛如入無人之境，無論暫時落後還是領先，都將這大局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局比賽很快打完。

  最後比分牌定格在11:8，遲晚以大比分3:0的成績為國乒隊搶下第二局。

  這是之前的比賽錄像，真正的比賽結果早已在今年三月份出爐，最後決賽國乒隊仍然以3:0的比分拿下K國，為這支隊伍再一次捧起了考比倫杯。

  但洛寧打死也沒想到，自己看一場已成定局的比賽，竟然還會緊張成這個樣子。

  年輕的姑娘高高地攥起拳頭，原地轉了一圈，指了指胸口的國旗，眉目間沾染著的汗水，都成了這場勝利的點綴。

  轉播鏡頭忽然給到了觀眾席，洛寧看到鏡頭掃過的地方只有寥寥數人，心裡忽然漫上一股難言的感受。

  她，還有她們，都值得最熱烈的掌聲。

  洛寧忽然想去現場，為她補上一場祝賀。

  桌面忽然傳來一陣細微地震動，洛寧擡眸，看到林泉正在曲著手指敲擊桌面，以喚醒他的注意。

  ……

  洛寧不解地看他。

  林泉揚了揚下巴:「怎麼對我們的國球那麼關注了？」

  洛寧:〖你也知道是國球，看一看不是很正常嗎？〗

  林泉挑眉，兩隻眼睛寫著:你看我信嗎？

  剛才遲晚來還錢，林泉就覺得不對。什麼叫還？有借才有還，這一借一還的……而且上午人來了，又匆匆走了，自家好友沒見到本人，轉頭就見他趴在一邊看人家的比賽錄像。

  林泉除非是瞎了傻了才看不出其中貓膩。

  不過林泉沒有繼續追問，見洛寧又準備轉過頭去，神色一正，連忙開口:「正好，有個事跟你說。」

  「我這段時間要寫一個劇本，投資方想趁奧運會這個機會，投資一部體育相關的劇，三天後我要去國家桌球隊採風。」

  國家桌球隊？

  洛寧一怔。

  「你和我一起去吧。」林泉說。

  〖我？〗洛寧指了指自己。

  「對啊。」

  〖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林泉說，「你就暫時充作我另一個助理，幫我拍照。」

  洛寧作為一個設計師，平時的日常之一就是抱著攝像機去四處收集素材，和林泉所說的採風實際上相差無幾。

  若換做平時，洛寧一定毫不猶豫地答應。

  但現在，他眼前莫名浮現起那雙盯著掌心裡的球，不摻雜絲毫雜質的眼眸。

  他去國家隊，會不會，打擾到她？

  見洛寧猶豫不決的樣子，林泉比了個三的手勢，直接道，「三秒鐘，點頭還是搖頭，不行我去找別人。」

  ……

  洛寧連忙點頭。

  ***

  三天後。

  國家桌球訓練館。

  訓練館很大，擺了幾十張球桌，在中間用擋板一分為二，劃分出一條過道，左邊是男隊訓練，右邊是女隊訓練，誰也不會影響誰。

  放假休息了半個月，等於是半個月沒有系統的訓練，為了更快找到手感，幾乎每一撞球桌都是兩兩對抗。

  遲晚正在跟蘇靜彤對練。

  兩周之後就是公開賽，隊裡給她們二人都報了名。她們二人不光參與單打項目，兩人還要配對參加女雙的比賽。

  蘇靜彤和遲晚不同，她是左手持拍橫打，最適合雙打。左手持拍在隊裡屬於稀缺資源，所以這一次把蘇靜彤配給她，就知道教練在她們身上寄予的希望。

  遲晚一練起球來就心無旁騖，直到蘇靜彤比了個暫停，她才停下來。

  「等我去換件衣服，這件濕透了。」蘇靜彤拿起毛巾就去了休息室。因為訓練量大的緣故，她們有時候會多帶兩件T恤，濕透了就去休息室換下來。

  遲晚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球拍，掌心貼著右肩用力揉了揉，拿過放在一邊的大號毛巾，抹了一把臉。

  腳下滿地都是剛才練習時打落在地上的白色小球，練習的時候不覺得什麼，現在一停下來，整個場館都迴蕩著桌球落案的「噠噠」聲。

  遲晚趁機倚在球桌邊喘口氣，隨手抄起放在一邊的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幾口，擡眸四處看了看。

  然後……

  然後就看見男隊那邊，教練岳松正站在擋板邊看他們訓練。這本來是最常見的一個場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這次特殊就特殊在，岳松身邊還有一個坐輪椅的男人，身後有一個人握著輪椅的把手。

  男隊的湯劭宇走到擋板邊撿球，疑惑地看著他們，岳松看起來應該是給他介紹了一下，就見湯劭宇把手心的汗在身上簡單蹭了一下，然後跟那個坐輪椅的男人握了握手。

  坐輪椅的男人身邊還站著一個男人，遲晚覺得那個背影莫名有幾分眼熟，她下意識地往那邊走了幾步。

  岳松似乎只是領他們來看看，沒想耽誤他們訓練，和湯劭宇簡單地聊了幾句，很快就讓他繼續訓練去了。

  岳松領著他們看完男隊，然後轉過身，面向了女隊這邊。

  那道熟悉的背影也跟著緩緩轉身。

  而後她就看到一張就算放進帥哥扎堆的娛樂圈也十分顯眼的臉。

  竟然是他。

  ***

  洛寧今天一早就陪著林泉來了國家隊所在的訓練館。他們先去了辦公室找到了主教練岳松。

  「你好，我是岳松，隊員們都習慣叫我岳指導。」岳松伸出手來，跟林泉握了握手。

  「岳指導好，叫我林泉就行。」林泉說著，介紹了一下身後的人，「這是小陳，我的助理。這是洛寧，是我的朋友，陪我來一起採風。」

  林泉對外人總是有幾分疏離，洛寧勸過他，出門在外，還是儘量多說幾個字，免得給人留下裝b的印象，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林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行動不便，他們二人特意跟來照顧我的，您多諒解。」

  「理解，理解。」岳松點點頭，引導他們往外走。

  岳松是爸媽那個年代的運動員，他的成績，洛寧在小時候就有所耳聞。如果把運動員劃分一個等級，那這位就是遠古之神級別的。

  岳松看起來個子不高，身材有點偏胖，但笑起來很和藹，可一旦不笑的時候，仍然有幾分不怒自威。

  莫名就讓人想起學生時期的班主任……

  洛寧在心裡不由得開始想像，遲晚見到這位教練時，是不是就像他們學生時代見到班主任那樣。

  他們一早就約定好，不會打擾運動員的日常訓練，所以岳松指導很歡迎他們，一路上熱情地給他們介紹周圍的環境和設施，以及一些生活日常。

  一直走到訓練館前，洛寧舉起特意帶來的攝像機，剛準備按下拍攝鍵，又停了下來，掏出手機來，打開便簽APP，打了幾個字：這裡可以拍照嗎？

  難怪這孩子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沒說話……岳松愣了一下，隨即回答道：「可以，拍照錄視頻都可以。不過進去之後，記得把閃光燈關了。」

  洛寧點點頭，無聲地說了句好。

  走進訓練館，入目便是幾十張球桌，每張球桌前都有運動員在訓練。那是只有在電視熒幕里才見到過的畫面，在那一刻如此真實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訓練館裡掛著的那一張巨大的紅色橫幅，上面寫著一行大字：道路對了，就不怕遙遠。

  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在揮舞著手中的球拍，白色的小球在中間不停地旋轉，球落到地上之後，連撿起來的時間都沒有，直接從旁邊盛球的籃子裡再拿一顆。大多數人的衣服都濕透了，眉目之間都是汗水，但在握緊球拍的那一刻，那種專注和堅定，又仿佛所有的汗水都不值一提。

  而在這樣的震撼下，他仍然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滿臉都是汗水，依舊抿著唇揮拍的短髮姑娘。

  ——那是正在訓練的遲晚。

  她正在和她的隊友打相持球，你來我往，回合數之多，多得洛寧都要數不清了。岳松引領他們往前走，小陳推著林泉跟上，洛寧卻還站在原地。

  洛寧不知怎麼形容這樣的場景，好像用努力，青春，熱情，堅韌，都不足以形容。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還能聽到這個世界時，他偶然一次看電視，那個時候恰逢奧運會，許多頻道都在轉播比賽，偏偏那個時間段找不到小孩子喜歡的動畫片看，他換了好久的頻道，最終選擇了體育頻道。

  那是他看得第一場桌球賽。

  桌球落在案台上的聲音有多清脆？

  他好像早就忘了。

  但在這一刻，他仿佛記起了自己早已遺忘的聲音。

  直到一球落地，好像是身邊的球都用完了，遲晚轉身去撿球。

  她撿了球，頭也沒擡地轉過身，輕輕一揮球拍，球就到了隊友手裡。

  ——哦……沒看見我……

  洛寧回過神來，把攝像機的燈光和聲音都關了，對著剛剛發呆的方向拍了一張，而後又對著那張橫幅拍了一張照，才跟上了林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