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夜不見月

2024-09-15 00:56:48 作者: 考生禁甜

  第30章 今夜不見月

  映入眼帘先是一道長條的慘白, 那東西中間微摺疊,藏在長袖中的雙手橫在腰間,似乎是在鞠躬作揖, 紙糊的臉上印了紅黑兩色,黑的是細小眼珠, 幾乎被點到了頭頂。

  紅的是只剩上半的嘴唇,兩端嘴角生硬地上揚。

  整個臉部與地面垂直, 眼珠子仿佛骨碌骨碌打轉,它站在兩道門陰暗的縫隙間,正盯著孫遠誠看。

  再仔細看過去,房內門一層接上一層, 每兩扇門旁邊都立了這紙糊的假人。

  門所處位置越深, 那假人便越逼近門中央,視野里能看清的最後一道門前兩假人只間隔了一個孩子寬的距離。

  玄之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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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婚場地選在寺廟,門夾縫中卻塞了該布置在靈堂的紙紮假人……

  李子越並不急著進入這個房間,而是準備從旁邊窗戶試探。

  目前有太多疑問沒法解決, 貿然進入死亡的概率很大,謹慎行事才是首選。

  孫遠誠乖巧地跟在李子越身後,卻見他突然停了步子,隨即聽到他刻意壓低分貝的話語從前方傳來:「剛才在庭院中被喪屍咬的幾個人, 你記住樣貌了嗎?」

  孫遠誠愣住, 不知道李子越冷不丁問這個是為何,卻還是先點頭:「有個印象。」

  「之後如果你還能碰見他們,記得仔細觀察。」

  「啊?」孫遠誠撓頭,「觀察什麼?」

  「可供參考的樣本太少, 我不能肯定我的結論,只能讓你自己去看, 」李子越沉了聲音,感覺鞋底踏上一片柔軟,他視線往下看去,這房間周圍不知為何鋪了一層厚枯草。

  枯草積了水,踩上去有種說不出的潮濕感。

  這草又有什麼作用?

  李子越心裡隱隱升起一層不安:「……等會兒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要恐慌。」

  「什……什麼……」

  孫遠誠呆了幾秒,聽到自己心臟緊張地砰砰跳動。

  李子越沒有回頭,說話的聲音逐漸沙啞:「副本里,大多數人不是死於身體的疼痛或者體力的匱乏,而是死於精神的絕望。」

  「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堅信,這個副本存在通關道路,不管眼前境況多麼嚴苛,你都要用眼睛去看,用腦子去想。」

  「只要思考不停止,總會找到解題的辦法。你一定要相信這點,它會救你於千萬次。」

  孫遠誠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終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股無名的慌亂浮在他的心間。

  李子越這段話……不像是正常和他分享過副本經驗,而是……

  他喉嚨仿佛突然堵住,眼眶暈了紅。

  孫遠誠不敢想,更不敢將這個猜測說出來。

  他怕自己一語成讖,怕自己烏鴉嘴。他只是擡頭看著李子越。

  雨聲潺潺,廊間刮過的寒風一層接著一層。

  這時候他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李子越原本挺立的脊背已經因難耐的疼痛而悄然彎曲了起來。

  他好像已經習慣了李子越把整個副本掌握在手中的淡然自若,忘記了李子越實際上也只是個普通人。

  忘記李子越同樣也會受傷和犯錯,而他卻一直不作為地跟在李子越身後,靜靜等待李子越為他撐起這片天。

  好像只要被李子越拉著跑,就能順利通過這個副本了。

  孫遠誠默默捏緊了拳頭,視線愧疚地往下移,逐漸變得不敢看李子越。

  卻突然感到頭上一陣溫暖。

  李子越挑眉看他,替他順了頭頂翹起來的雜發,忍不住嘆氣:「難過什麼?」

  「你只是個新手,能容忍你成長的時間還有很多,苦難成長固然有一定的幫助,但人一定要在痛苦中才能成長嗎?」

  「登上頂峰不是比誰吃苦吃得多,而是比誰想得對,這只是你第二把無限流副本,你躲在我身後一會兒有什麼好愧疚的。」

  「難道我說孫遠誠你自己去把這個副本主線解開,你就一定能得到飛速成長嗎?」李子越認真思考如何安慰孫遠誠,「不,結局大概率是我給你收屍。」

  孫遠誠原本感動到想哭的心情突然卡住。

  誰想李子越繼續補刀:「雖然我第二次下副本時已經是副本玩家中武力值top了,但你也不比我差太多,最起碼我拉你跑時你沒有摔倒過。」

  孫遠誠此刻恨不得撲在地上嚎啕大哭。

  誰這樣安慰人!不摔倒不是個不拖後腿的基本要求嗎!

  李子越慢悠悠哼了一聲,見孫遠誠情緒回了正常,便轉過身去繼續觀察。

  孫遠誠卻從中感覺到了一絲變化。

  第一次初級偽人副本中,李子越掐著他脖子怒罵他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而現在,隨著兩人的接觸加深,孫遠誠才意識到……

  李子越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儘管他本人一點不承認。

  李子越緩慢地深呼吸了幾道,默不作聲地捅破了房外紙做的窗戶,他將那洞逐漸擴大,卻依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大雨急降,外面聲音嘈雜,聽不清房內一點聲響。

  他緩慢湊近那個洞。

  距離越來越近……

  10cm。

  5cm。

  4cm。

  ……

  直到最後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離。

  「轟隆!」

  滾雷轟鳴,驚天閃電直劈,一道慘烈煞白的光亮如急速飛過的流星般驟降至所有人眼前,將整個寺廟照得如白日般明亮。

  在這短暫的0.2秒的閃亮間,隔著不到兩厘米的距離,李子越看清了那黑洞裡潛藏的東西的樣貌。

  那是一隻僵硬、發顫的眼球,四周都是濃黑,中間那點眼球卻白,縮成極小的一點,藏在一片稠如黏液的黑暗中。

  房屋內的紙人上半身呈極度荒謬的180°旋轉,它四肢扭曲,整張臉貪婪地貼在紙牆上,眼珠將窗戶上的破洞填滿,在夜色的遮掩下,陰森地盯著毫不知情的李子越許久。

  直到那道閃電劈過,光讓它顯了形。

  孫遠誠被嚇得四肢瞬間酸軟,冷汗霎那間襲上全身,「哐哐」兩聲,他毫無抵抗地摔倒在地。

  地面的雨水灼燒著他的掌心,他卻仿佛渾然不知般,聲音顫抖著,「哥……」

  過了幾秒,依然無人響應,孫遠誠心間突然一緊,先前李子越的異常再度浮現在他心間,他顫顫巍巍地將視線移到另一邊。

  不見了。

  李子越不知何時從他身邊消失了。

  ……

  雨勢減緩,積水卻半點不降,人走過時會掀起一陣水顫抖的波紋,急促的水流聲鑽進耳里。

  季明蘊面無表情地站在檐下,手中握著一條冰冷的鐵鏈。

  鐵鏈另一端的壯漢已經奄奄一息,正靠在牆角,灼熱的氣流在他體內飛竄,脖子附近的皮膚莫名生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濃泡。

  鐵鏈微微發抖。

  季明蘊卻沒看壯漢一眼,只是盯著角落那片黑暗。

  「你為什麼覺得李子越一定會殺人?」

  角落那人笑了一聲:「你看我這張臉,李子越會做什麼,我猜不到嗎?」

  他逐漸從黑暗中走出來,季明蘊眼眸微眯,借著並不明亮的一點過道的光,他只能勉強看見那人輪廓。

  步履緩慢慵懶,身形高挑,略微纖瘦卻又不失力量,微露出的半截手臂線條優美,最下端骨節明顯。

  似乎是剛睡醒,他面上帶有點困意,額前的碎發不安分地向上翹了幾段,下方,一雙悄然含笑的桃花眼微眯。

  天氣尚冷,空氣潮濕,他縮了縮挺翹的鼻,嘴裡似乎含了塊糖,正不慢不緊地咬著。

  和李子越並無二般,硬要說區別,這人神色似乎更加輕鬆一些。

  季明蘊想到在玩家大廳看到的李子越,他雖面色平靜,眉宇間卻藏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警覺和壓抑,而眼前這人……

  若不是他突然來找季明蘊合謀,季明蘊只會覺得他是個沒心沒肺的學生。

  只會苦惱試卷太難和中午吃什麼,與無限流副本一點邊不沾。

  季明蘊嘆了口氣,還未搭話,卻聽【李子越】說道:「我需要你在正門對著的房間門口的柱子上捆一隻公雞,公雞身上戴朵紅花。」

  季明蘊皺眉:「然後呢?」

  「然後在房間周圍鋪上一層枯草。」

  「為什麼?」

  【李子越】挑了挑眉:「你等會兒鋪草的時候會發現,那個房間周圍地下是空的,下面圍了一圈暗道,人很容易踩空掉下去。」

  「鋪草是為了不讓李子越發現下面是空的,畢竟實地和空板踩上去的感覺有明顯差異。」

  「暗道?」季明蘊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你怎麼知道李子越一定會……」

  他還沒問完,【李子越】便打斷了他:「他一定會。」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冷笑一聲,「當李子越發現周圍房間千篇一律時,他會格外注意獨特的房間。綁在門口的公雞會讓他以為這個房間內新娘是嫁給公雞而非大佛,換句話說,這個房間裡面可能沒有佛像。」

  「這是第一步,引誘他過來。」

  「然後房內擺放的紙人會讓他再度起疑,」【李子越】手指附上一旁房屋的窗戶,那裡破了一個大約個手指寬的洞,「李子越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如果沒有找到足夠的理由,他極大概率不會貿然行動。」

  「因此,正門是不會踏入的,繞到旁邊觀察才是他會選擇的答案。」

  「這是第二步,引他掉入陷阱。」

  季明蘊沒吭聲。

  「他掉下去後,會立馬想解決的辦法,這時候需要你身邊人出手,」【李子越】瞥了一眼一旁看似快要死去的壯漢,「他對你真的衷心?」

  「衷心。」季明蘊眼皮微擡,漫不經心道,「他的軟肋在我手上,不對我衷心也得衷心。」

  【李子越】揚了半邊眉,倒是笑了。

  「你知道劉峰峰是怎麼死的麼?」他突然提起這茬。

  季明蘊思忖道:「那幾個村民殺的?」

  「不是,」【李子越】只是搖頭,「真正殺死他的,是沒有時間思考。」

  「舉個例子,防詐騙宣傳搞了那麼久,依然有很多人上當受騙,其中不乏高智商人群,他們被騙個百來萬是常有的事情。」

  「詐騙的人之所以能如此成功,是因為抓住了時間,」【李子越】道,「他們通過營造時間緊迫的氛圍,逼迫受害人在極短時間內決定是否轉帳,受害人怕承擔不起風險,會下意識選擇送錢求安心。」

  「當時很多玩家佯裝要和劉峰峰搶這個任務,其實就是變相逼迫他在極短時間內決定自己是否要澆水。」

  「但凡有時間給劉峰峰思考,他都不會死。」

  【李子越】只手撐著下顎,懶散道:「引誘李子越掉入暗道,讓他處在狹窄空間無法正常行動是其一,讓你身邊人去追殺他,剝奪他思考的時間是其二。」

  「而這第三道保障,」他伸手接過檐前落下的冷雨,「李子越會因為保護他身邊的那個孫什麼而發燒,思考速度和體力都會大幅度下降。」

  季明蘊「嗯」了一聲。

  「不過即使他身體狀況差,你身邊人還不一定能殺死他,所以只需要將他逼到暗道最里,讓他通過暗道鑽進我為他準備好的『殺人現場』即可,真正殺死他的,是村民的絞刑。」

  季明蘊深深地看了【李子越】一眼:「現在我是真相信你對他行動的推斷了,不管做什麼都要找幾個理由,確實是他做事的風格,你和他很像。」

  【李子越】只是微笑,他看著連綿的雨水和從另一邊山上不斷涌下的喪屍,說話的聲音在這雨夜顯得格外森冷:「是啊。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懂他了。」

  「你也和他一樣奇怪,」季明蘊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你倆明明是雙胞胎兄弟,卻要相互廝殺,也是有意思。」

  【李子越】「啊」了一聲:「雙胞胎啊……也不算嚴格意義上的雙胞胎。但照你這麼說,他是比我大六歲的哥哥。」

  明知季明蘊誤會,【李子越】卻沒有直接挑明。

  事情開始往好玩的地方發展了。

  季明蘊微蹙眉:「你對你哥也真狠,上絞刑而死最為可憐。」

  「我哥很討厭我呢,」【李子越】嘆氣,「如果我落到他手上,恐怕會死得更慘,我只是想保護我自己罷了。」

  「而且,」【李子越】瞥了一眼角落的壯漢,對著季明蘊似笑非笑道,「真說狠,我倆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說誰。」

  季明蘊面上雖掛著笑,目光卻逐漸陰冷起來:「這件事不用你管。」

  【李子越】只是微笑。

  季明蘊剛想離開,卻聽到身後【李子越】喊了他一聲。

  「喂,季明蘊,你也來,」【李子越】對他燦爛一笑,「偵破犯罪時,偵探怎麼可以不在現場呢,你說是吧?」

  季明蘊神色不明地看著他。

  他從未見過【李子越】這樣明朗的笑容。

  【李子越】漂亮的雙眼彎成兩道可愛又略帶稚氣的月牙,嘴角上揚,露出兩邊小巧尖銳的虎牙。

  他原來是有虎牙的。

  季明蘊莫名其妙地想。

  【李子越】他哥的笑卻截然不同,季明蘊只過見他目含冷意的微笑,嘴角象徵性扯動,絕大多數時候他的眼神像是暈了一壇寒到骨子的泉水。

  明朗?

  這兩個字仿佛被人殘忍地從他身上剝奪了一般。

  離開的路上,季明蘊不自覺想起先前【李子越】和他的閒聊。

  「倒是有很多人喜歡我,」【李子越】笑道,「他們說我笑起來眼睛會變成天上的月亮,看到我心情就好。」

  月亮嗎?

  季明蘊微擡頭看天。

  雨夜昏沉,濃厚的烏雲中間藏了沉悶的雷聲,閃電如殺人的寒刀,直端端刺在雲層中。

  今夜不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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