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2024-09-15 00:54:54 作者: 今天很困

  第 53 章

  身後傳來很強烈的壓迫感, 令姜照不敢回頭看應璋此刻的表情。

  我該說什麼呢?

  他應該裝作沒事人一樣,站起身來眉開眼笑地說一句「宿主你回來啦」;抑或是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消氣了沒有」,如果應璋冷臉不回他, 他就該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死皮賴臉地纏著他。

  但他沒有這麼做。

  因為從沒有哪一刻姜照如此清晰地認知到,有一個很模糊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橫亘在他和應璋之間,令他們二人的關係變得不一樣了。

  他坐在原地絞著手指, 低聲岔開話題:「我、我有點累,我想先回去了……」

  他話音一落, 不由得泄氣地想,姜照,你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逃避嗎?

  身後的那道目光分外冰冷。

  

  姜照竭力將顫抖的手藏進袖子裡起身欲走,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應璋一眼。

  然而逃避是徒勞的。

  一瞬間天旋地轉, 他被一股強硬至極的力道鉗住手臂,狠狠往後一帶。

  他僵著脖子不敢擡頭,下一刻熟悉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喑啞沉冷:

  「你躲什麼?」

  四周一片安靜。

  良久姜照才鼓足勇氣, 小聲說:「我沒有躲……」

  應璋哼笑一聲, 也不欲反駁, 只冷冷地說:「便當你沒有躲。」

  旋即他略微俯下身,問:「兩個時辰,足夠你想好答案了。」

  鬢髮隨風揚起,姜照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腦海一片空白,半晌才心緒不寧地問:「你想要什麼答案?」

  身後人駐足良久,再開口時, 聲音聽不出喜怒:「我想要的答案,你不會不知道。」

  姜照不自覺地攥緊拳, 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他閉了閉眼,略微掙扎,仍打算避開這個話題:「……我說我真的累了。」

  但他越掙扎,就越被強制禁錮住,根本無路可逃。

  無聲的對峙。

  天光映落,紅牆攀入不知何花,滿樹蓓蕾任由清風拂動。

  直至此時此刻,姜照終於奇異般平靜下來。

  在僵持的氛圍中,他微微側斜過身,眼珠微轉,頗不自在地竭力勾起唇角,營造出與從前無異的坦然假象。

  他答非所問:「為什麼是我?」

  劍修身量很高,余光中他只能看見一身冷峭的玄色衣袍,而那枚墨玉鑲珠太極紋佩,正安安靜靜地伏在應璋腰間不動。

  「熒惑山脈,修界追殺。」應璋垂目凝視著他蓬鬆的發旋,和微微抖動的長睫,說:「你生受那一劍時,我也曾有過這個疑問。」

  姜照微微仰起臉,烏髮垂落,顯現出線條柔美的側臉,神情流露出殘忍的天真。

  他不解地輕聲說:「那是因為,你是我的宿主啊。不幫你的話,我遲早會死的。」

  即便如此,他仍沒有直視劍修的眼睛,目光只虛虛地凝在身前人的喉結不動。

  半晌,頭頂才傳來聲音:「那麼你甦醒之後,在深淵之中所說的誓言,便從未發自真心?」

  攥緊的拳一瞬使力,指尖陷入掌心,幾乎掐出了血跡。

  「守護宿主是系統的責任。」他頓了頓,如他所願地給出答案,「肺腑之言,句句真心。」

  清風掠過樹梢,卷著花瓣落入庭院,留下悄無聲息的痕跡。

  「真心。」應璋冷嘲似的輕笑了聲。

  「那在你這一點真心裡,可曾有過半分對我不一樣的感情?」

  「……」姜照別過頭,闔上眼皮。

  他聽見自己壓抑的聲音:「我的真心,源自任務。」

  風聲漸止。

  應璋薄唇緊抿一語不發,眼底光芒晦澀難言。

  他一動不動默立原地,只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身前移開視線的少年。

  姜照只覺手臂被抓得愈發疼。

  但他知道掙扎無用,索性無視。

  應璋突然平淡地問:「為什麼?」

  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問。

  姜照呼吸一滯,有些無措地轉頭。

  他的心底隨著這個問題沒由來地升起一絲異樣。

  「我的答案……」他垂下長睫,聲音很微弱,也很微妙,「於你而言,就這麼重要嗎?」

  應璋沒有說話。

  但攥緊的手已經成為無聲的回答。

  為什麼呢?

  姜照在反問自己。

  喜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能讓一個從不在意口舌言語的人,迫切執著地想聽見另一個人的答案。

  遺憾的是,他連感受的機會都沒有。

  姜照的喉嚨乾澀地滑動一下,他腦海中浮現起盛非襄說的那番話。

  和他平淡跳動著的心臟。

  許久許久,他才如釋重負地說:「我無法對你動心。」

  他終於擡起眼睫,淺淺一笑,溫柔地和身前人對視:「我天生缺失一種基礎代碼,因此永遠不能體會到人類所說的喜歡和愛。」

  「雖然每一種基礎代碼對每個系統而言都很重要。但可惜的是,沒有就是沒有。」 他慢慢地說,很溫和,很淺淡,「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基於職責。」

  解釋卻並不溫情。

  他毫不意外地看見應璋怔然一瞬,他手臂上的力道隨之微微一松。

  而他的宿主卻似乎並未料到這個結局。

  「代碼……」

  某種想要撕扯一切的情緒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幾乎要把應璋沒頂。

  他近乎難看地扯起一個笑:「那麼我收復昆吾那日,你又為什麼要將你所謂的基礎代碼捨棄?」

  「那不是捨棄。我說過,任務結束後,我可以修復它。」姜照出乎意料地冷靜,毫不留情地說:「況且,退一萬步說,我本就殘缺不全,但只要不淪落到銷毀的地步,又能幫到你,就算真的再少一個代碼又何妨?」

  在姜照看來,天大的感情在面對危急的情況前,都必須為任務讓路。

  他也因此永遠不會理解應璋難得的固執。

  多麼完美的、冰冷的理智。

  再也無法迴避的矛盾呼之欲出,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應璋面若寒霜,有什麼聲音振聾發聵,在他耳邊轟鳴作響。

  那一刻他是聽不見的。

  他驀地閉上眼睛。

  二人之間如同隔著一重永遠無法被打破的鐵幕。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相遇時那場瓢潑大雨、一劍貫心後迸濺的鮮血,和那隻褪去所有絨毛,露出冰冷內里的機械造物,都一一閃回在應璋眼前。

  他心裡湧現了很多。

  到最後他妥善地收好這些情緒,面上未露出半分端倪,只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一字一句道:

  「你總有千般理由、萬種苦衷。」

  姜照仍安靜地站著,他默不作聲,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你基於職責,但事事為我。」應璋突兀一笑,峻聲道,「那你可曾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過,你為我做過的這一切,我怎可能不動心?」

  他強硬地拉過姜照戰慄的手,掰開他的掌心,靈力拂過,斑駁血跡轉瞬消弭在空氣中。

  旋即伸手用力扳過姜照的臉,迫他直面自己:「你的心是硬的。」

  「但我不是。」

  姜照瞳孔一栗。

  他的目光滑過應璋斂起的眉峰,晦暗低沉的眼睛,和鋒利緊抿的唇。

  胸腔中有什麼東西喀嚓一聲發出碎裂清響,他不知所措地想壓下從四肢百骸中涌動著的針扎般的刺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渾身都疼。

  驀地應璋擡起食指,微微弓起,用指骨親昵地摩挲著他的眼周。

  他聽見應璋嘆道:「……你在難過。」

  姜照過了會兒才遲鈍地反駁:「我沒有。」

  二人挨得很近,氣息彼此親密地纏繞。

  「倘若你的心真的是石頭做的,真的不懂什麼叫喜歡和愛……」應璋挪開手指,凝視著其上的濕意,「那你為什麼會流淚?」

  姜照卻「啪」地一聲拍開那隻手,面色微變:「宿主,我說得很清楚了,我——」

  一瞬間仿佛萬籟俱寂,姜照眼前熟悉的臉驟然放大貼近,冰涼的唇旋即落在他唇角,輕飄飄地留下一個淺嘗即止的吻。

  薄紅覆蓋耳根,下一刻姜照反手推開應璋,趔趄著往後大退一步,臉上一瞬色彩紛呈。

  「你做什麼啊?!」

  他將凌亂的鬢髮別至耳後,繼而用手背狠狠擦過自己的唇和眼角,有些惱怒地瞪圓了眼,像只張牙舞爪的貓。

  應璋任由推開,稍撤一步便站穩了身體,這回他沒有再把人拉近。

  「無妨。」等人站定,他忽然毫無預兆地說,「……我會讓你明白的。」

  姜照怒氣難消,聞言更是滿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啊?」

  應璋微垂眼瞼,陽光映在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投下冷郁的陰影。

  「喜歡和愛。」他語調平直,再次重複,「人類的感情,我會讓你明白。」

  姜照錯愕地皺緊眉心,下意識地一手撐住身後的石桌,「你……」

  他不可思議地想,都已經攤牌到這份兒上了,為什麼還糾結這個!有這時間去修煉不成嗎!

  但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什麼,古怪的氛圍被牆外高聲的呼喊打破——

  「小師叔!小師叔你在嗎?」

  甚至怕浮榭裡頭的人聽不見,還特意用靈力加持擴大音量。

  應璋面色不虞地扭頭。

  外頭那人見牆裡頭還是沒有回應,見狀立即要加大音量,生怕引不來島上其他人似的。

  吱呀——一聲,厚重高門被從里打開,門外的人登時一驚。

  冰涼滲人的氣息撲面而來,五指像精鋼鐵骨般緊緊摁在門邊,無一不在暗示著他面前居高臨下俯看著他的浮榭主人心情多麼糟糕。

  「何事?」

  穿著樸素白衫的弟子連忙作輯行禮:「小師叔,您一日前於藏經閣名額上的申請已經通過了,今夜戌時至明日辰時末是唯一的進入時間。」

  應璋的視線輕輕掃落在白衫弟子身上,將人看得冷汗涔涔。

  旋即他語氣平平地問道:「三層的申請,也通過了?」

  「啊?三層……啊,通過了、通過了……」白衫弟子恍惚一瞬,而後結巴著說。

  他想擡手擦汗,卻壓根不敢亂動,只忙不疊地低頭哈腰回答:「您是尊者唯一的徒弟,怎麼可能不通過呢?」

  然後他小心地從懷裡掏出一枚古樸的木牌,諂媚笑著雙手遞上,「這是您的銘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