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2024-09-14 23:40:25
作者: 種瓜
Chapter 1
「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博爾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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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港島不久,鍾晚就因此地高昂的消費入不敷出,念大學時攢下的那點積蓄眼瞧著少了一半。
四月的港島多雨,時下時停。
這天傍晚,天色灰濛濛的,悶著一層濕熱的潮氣。
鍾晚剛剛結束一場試鏡,穿著為貼合角色搭配的灰藍色民國學生式旗袍,去臨近的街邊排隊打包三送飯。
街道很陳舊,老式的空調機滴著水,掛在牆壁上發出陣陣轟鳴,隊伍排很長,周圍人聲也是慣有的嘈雜。
不多時,空中就落下絲線般細密的雨絲。
前後排隊的人紛紛嘀咕抱怨,「又落雨了。」
「一日到黑都喺度落雨。」
鍾晚望了望天,低頭一翻包,才想起雨傘落在了試鏡的公司。
排在她身後的大叔好心替她偏了偏傘。
看她的裝束打扮,以為是附近演藝學院的在讀大學生,自來熟地用粵語搭話問:「靚女,剛下課?」
鍾晚在內地念的大學,去年已經畢業,專業也不是表演。
她疲於否認,敷衍地點了下頭應道:「是啊。」又指指頭頂的傘尖,道聲多謝。
鍾晚今天妝化得不濃,又本就是偏清純的長相,巴掌般的小臉,眼睛清澈細長,旗袍領口上方一截天鵝般的脖頸。
撐傘的大叔倒很健談,笑著道:「看到你就感覺跟電影裡走出來的一樣,以後肯定是大明星,賺好多錢。」
鍾晚從小到大沒少聽過這樣的話,內心無波無瀾的,唇角扯了扯,客套說那也未必,如今娛樂圈可不好混,競爭激烈。
待排到她,買好一份三送飯,雨又停了。
鍾晚拎著袋子,去附近車站趕巴士返回租住的小公寓。
等巴士時,她收到大學室友吳邈的消息,問她是否有空去烏繼山,拍一段廢墟探險類的視頻,發在她們的帳號上。
「聽說我上條視頻里玩的那款遊戲,建築原型就是烏繼山的一所老教堂。」
鍾晚在杭城讀大二時,跟吳邈一起做過一個視頻帳號。
原本只是吳邈一時興起,拉著她拍視頻。因為兩人外貌都過於出眾,視頻又朝氣蓬勃的,發出短短兩天,在平台的點讚數居然破十萬,帳號也一夜之間漲粉過萬。
後來兩人斷斷續續又拍了些,也接到許多GG,從中小賺一筆。
直到鍾晚被選角導演看中,去拍一部校園網劇,吳邈又專心備考catti,帳號才被擱置停更。
現在畢業一年,吳邈試用期工資少得可憐,鍾晚來港島後單槍匹馬,也一直沒接到合適的角色,錢包幾乎更是只進不出。
兩人就商量著,重操舊業賺些外快。
「復健」之後的第一條視頻,便是吳邈錄的恐怖遊戲。
雖然有些流量,但畢竟停更太久,大不如前。
鍾晚查了下烏繼山的位置,還真離她不遠,從這車站出發,搭乘一台小巴就能到。
左右今晚也沒別的安排,鍾晚稍作猶豫,回了吳邈消息,在路邊站台等待一會兒,揮手攔下一輛小巴車。
港島的小巴司機開車是出了名的兇猛,轉彎不帶減速,一路橫衝直撞的,像是開過山車。
鍾晚坐在車上晃晃悠悠的,又接到吳邈打來的電話。
「晚晚,你現在就過去嗎?」
周圍聲音嘈雜,鍾晚下意識捂住手機,頭也偏向窗外,應道:「是啊,在路上了,正好離我近。」
「手機後置拍攝應該可以吧?我身上也沒帶著相機。」
吳邈在那邊笑說:「當然可以。我看YouTube上的廢墟探險,都是拍攝畫質越爛越帶感,有的拍得跟昆池岩似的。」
鍾晚看著車窗外漸黑的天色,右眼突然跳了幾下。
她雖不迷信這些,但難免也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又問:「有人去那個教堂拍過視頻嗎?你的消息準不準啊,可別我爬了半天山什麼也沒找到。」
吳邈告訴她,自己是在那款遊戲的論壇上看到的消息,視頻沒人拍過,照片倒是有。
那教堂跟遊戲場景里的一模一樣,而且谷歌地圖上都能搜到路線,證明有人去過,應該不至於白跑一趟。
聊了幾句,她又發過來幾個熱門廢墟探險視頻的連結,以供參考。
吳邈最後玩笑說:「還好我們都是無神論者,不怕這些。不過,還是希望你這趟不會撞鬼,不然我再搜幾張黃符,給你設成手機屏保?」
鍾晚挽了下耳發,也笑:「你這不是前後矛盾嗎?還無神論者呢。我倒不怕撞鬼,別撞上什麼壞人就謝天謝地了。」
不過,她包里裝著高濃度防狼噴霧,多少能防身。
只是,許久之後回想起來,她才發覺,這話也是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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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結束,鍾晚雙腿交疊,靠在座椅背上挨個研究了遍那些視頻。
別的倒無甚所謂,主要是拍攝風格和角度之t類。
她大學拍那部網劇前專門上過鏡前表演的課程,對鏡頭、表現力等都有些知識儲備和經驗,看完也差不多摸出了這類視頻的拍攝門道。
待到烏繼山山腳下,鍾晚起身叫停小巴,下車。
陰雨天,天黑得早,這會兒外頭已經極昏暗。
山裡的雲層似要更厚些,鍾晚循著導航路徑,先走了一截大路上山,再往後,就是一條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
這雨也說下就下,伴隨轟轟兩聲雷鳴,豆大的雨珠就砸在頭頂。
看來那右眼跳還真不是好兆頭。
為了搭配那身旗袍,鍾晚今天的鞋子也是帶跟的。又走了一小截,她將包擋在頭頂,可路面卻被浸得滿地泥濘,泥水濺在裙角,鞋跟也陷進泥里。
鍾晚心中暗罵幾個字。
四周空無一人,山中只剩下雨打樹葉淅淅瀝瀝的聲響。
等她走到那導航顯示的目的地,已經徹底被淋成了落湯雞,一頭長髮全部濕透,形象狼狽極了。
鍾晚擡眸——
果然看到了漆黑夜空下一座破敗的建築。
占地面積不大,黑灰色的陳舊磚牆,牆面凹凸不平得像是裹著層苔蘚。三角形尖尖的屋頂,隱約能看見上頭支著個十字架。
雨勢半點未停,有些宗教感的破敗建築配上這昏沉沉的環境,讓人更覺壓抑和森然。
跟吳邈玩得那款遊戲中的教堂確實一模一樣。而且,也像是西方神話中魔鬼的住所。
…來都來了。
鍾晚面對教堂,深吸一口氣,還是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調整角度對著自己濕漉漉的臉。
她醞釀了下,憋出一個笑容,開始說台詞:「好久不見。看到評論和彈幕有很多人問起我。我現在在港島,跟邈邈沒在一起,但正好打聽到上條遊戲視頻里的原型教堂,今天順路,帶大家來看看。」
不遠處正好有個小木門,從外邊看沒有上鎖。
鍾晚舉著手機過去,對著攝像頭念叨今晚這突如其來的大雨,騰出一隻手伸向門把手。
這木門應也是年久未換,推門的時候,發出吱呀呀的響聲。
為了給視頻觀眾第一視角,鍾晚背對門,倒退著進去。
教堂里居然有光。
鍾晚膽子不小,但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顆心撲通撲通的,已經懸到了嗓子眼。
手機屏幕里,看到她身後不遠處,似乎有一個男人。
就坐在離祈禱台最近的木製椅子上。
這種環境下,有人當真是比有鬼還可怕。
鍾晚強忍住才沒有尖叫出聲,但手一抖,手機確實被嚇得落在了地上。
她剛轉身,腦迴路還沒歸位,面前就不知從哪冒出兩個著黑衣的彪形大漢,橫擋在她面前,目光充滿戒備。
鍾晚平時細甜的嗓音也有些發啞,幾乎是下意識地:「對不起,打擾了,我沒想到這裡會有人。」
由於太緊張,脫口而出的是普通話。
兩個黑衣男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擋住那扇木門的去路,又看向祈禱台前坐著的那位男人。
鍾晚順著他們的目光望過去,這才有些看清男人的樣貌。
模樣挺年輕,一身黑色的西裝裁剪精良,面部線條和五官都如刀刻,好看到像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但表情森冷,看向她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情緒,有如今晚這陰雲密布的天。
他手邊有一盞燈,燈光是朦朦朧朧的暖黃,但也沒有給他冰冷的臉頰染上半點溫度。
鍾晚也是余驚未平,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與他對視。
男人氣質也極佳,打眼就能看出非富即貴,且不是那種世俗的紈絝子弟。
不知為何,只是這樣斂眸看著她,就散發出壓人的氣場,透著一股凜厲,又像是瞧到了什麼新鮮。
鍾晚又想到了魔鬼,或是漆黑一片,沒有一顆星辰或一縷月光的夜空。
須臾,男人低下頭不再看她,神情恢復淡漠,很平靜地擺了下手。
五指修長,骨節清晰分明,小指上有一枚銀色的素戒。
戒指折射的寒光正好落在她臉上,鍾晚眯了眯眼,垂在肩側的髮絲有雨珠滴落。
那兩個黑衣保鏢也退開,其中一個用很蹩腳的普通話對她說:「小姐,這是私人場所,麻煩你離開。」
「…打擾了。」
鍾晚如釋重負呼出一口氣,立刻拾起手機,從剛才那扇木門出去。
外面的雨更大了,瓢潑似的澆在頭頂。
計劃中的廢墟探險視頻也不可能再錄,手機里只有剛剛那一段開場,鍾晚結束錄像。山里不好記路,她打算再調出導航。
夜空中划過一道閃電,緊接著是炸天響的雷聲。
鍾晚手機屏幕上都是水,觸屏也有些不靈敏,站在教堂的牆根鼓弄半天,依舊沒反應。
她真怕把手機淋壞了。
到時沒有導航,這電閃雷鳴的暴雨天,摸黑憑記憶下山,大概率就要命喪山中。
鍾晚躊躇幾許,一咬牙,又重新推開那扇木門。
她被雨水澆得從頭濕到腳,有些侷促地看向那位男人,語氣儘量誠懇,用粵語問他:「很抱歉先生…但,外面雨實在太大了,我能稍微在您這裡躲一會兒嗎?」
「阿嚏——」
也不是她故意扮可憐,身上濕衣服裹著,久不見光的教堂陰氣森森,她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空氣里都是泥濘的潮氣,男人沒再擡頭,嗓音低沉清冽,像冰雪划過沙礫,沒有任何情緒和溫度,「可以。」
那扇木門就在祈禱台後方,方便起見,她走向靠前排的那幾個座位。
她提裙邁了幾步,剛要就近坐下,又被一名保鏢攔住,提醒道:「小姐,麻煩你坐在遠一些的位置。」
隨後,保鏢指了指最後排角落的幾張椅子。
「……」
鍾晚只好過去。
雨也不知何時會停。為了節約手機電量,她只能坐在那裡發呆,也沒心思窺探旁的什麼。
空氣中有淡淡的灰塵味,還有雨水、腐朽的木頭,混雜在一起,幽遠又古老。
這時,鍾晚低頭,發現木製長椅上還有一本紙頁泛黃的聖經。
她隨手拿起翻了下,看到幾行繁體字。
——「神啊,求你救我,因為眾水要淹沒我。
我陷在深淤泥中,沒有立腳之地。」
鍾晚闔上書放下,擡起頭,映入眼帘,是那個男人冷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