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傾斜的天平 ◇
2024-09-14 23:24:25
作者: 林海潮聲
31 傾斜的天平 ◇
老太太一直在袁家住到兒媳生日。
袁太太這個生日不是整數, 加之今年有長輩在,怕老太太覺得吵甚至都不打算辦,但老太太卻捧著茶盅講:「我等這麼久, 就是想給你慶個生。」袁太太感動感激之下立馬操辦起來, 不過同往年發出去的請柬只少不多,只請了經常來往的親戚、親近的朋友, 熱鬧熱鬧是個意思。
但她生日那天,幾乎所有跟袁家沾親帶故的人都來了。
客人數量遠超預期,停車場都不夠用,整個袁家都忙的人仰馬翻。
連袁睿思、陳茉都被劉叔從學校接回來,一個在前面跟著袁太太招呼客人,一個留在後面陪老太太。
陳茉聽說來的人裡面甚至有袁先生的異母兄弟, 他們帶著妻女提著禮物,客氣的跟袁太太寒暄幾句,進門說是:「看看老太太。」
離著三步遠, 小孩兒就跟炮彈一樣衝到老太太身邊,要麼抱著她的膝蓋,要麼抓住她的手, 甜甜的喊「奶奶!」,撒嬌親熱,逗得老太太臉上帶笑, 要是不知情的還真以為這是天倫之樂的現實畫卷。
一整天, 袁家都在上演豪門恩義大戲,私生子們感激老太太跟袁先生給他們機會、重用他們:「一筆寫不出兩個袁字, 血緣兄弟互為臂膀。」
老太太端坐主位, 還是穿著那身道觀發下來的不合身的棉服, 眼皮因為衰老耷拉下來, 只能眯著眼看人,聽見他們如此賣力的吹捧,也笑著說:「都是好孩子。」說完讓王姨給小孩子抓糖,還讓袁先生帶大人落座,「都是你爸爸給你留下來的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好似當年在袁老先生病床前上演過的大龍鳳根本不存在一樣,媒體用大塊版面報導的豪門撕逼都是胡亂臆測,他們一家好著呢。
袁先生低頭應是,客氣疏離的帶人走遠。
陳茉在旁邊莫名感覺他很不開心,甚至連眼角舒展的細紋都帶著一股憤怒的意味,可老太太就跟毫無察覺一樣,袖手、眯眼、打盹,只有等下一波人過來,才恢復精神氣兒跟人講兩句,臨近中午前面開場,她帶著陳茉去了小廚房,吃魚、吃粉,吃魚肉前還說:「今天跟三清請個假,來日再補上。」言辭十分詼諧。
王姨一直陪在身邊,——這真的很奇怪,前面忙亂成那個樣子,她這個女管家卻守在老太太身邊當影子,什麼也不做,就算袁太太巴結自己婆婆也不是這麼個巴結法,只要人在跟前站站是個意思就行了,哪兒用得著陪全程呢。
王姨聞言應景的笑,說老太太身體硬朗,兒子都孝順,現在孫子也長成了:「博遠今年夏天就能進公司幫忙了,您的福氣還在後面呢。」
老太太但笑不語,只招呼陳茉:「吃啊,多吃點,小圓臉有福氣。」
陳茉看不懂,也不多問,低頭夾菜,老太太指什麼她吃什麼,她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確,暫住,暫住的時候學個皮毛,狐假虎威震懾喬海榮這個繼父已經足夠了,袁家的事,她不管不問才是最大的禮數。
這一忙就忙到晚上八九點,老太太身體早就撐不住,一結束就讓人扶著進屋躺下了,袁先生說是公司有事讓於叔開車載走了,袁太太坐在沙發上讓王姨揉頭垂肩,陳茉跟她道晚安,踏上樓梯剛走了一半,就聽見她的笑聲。
暢快、肆意,好似守得雲開見月明。
袁太太說:「你不知道他今天臉上多難看!我真是……真是痛快啊……」
王姨則低聲在袁太太耳邊說著什麼,陳茉聽著好像是恭喜袁太太熬出頭的意思,「老太太是站在您這邊的,有她在,您也可以放心了。」
什麼跟什麼。
陳茉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袁博遠那個相親對象,老太太提過的沈家小姑娘,沈曦三五不時來袁家走動,她才依稀仿佛回過味兒來。
為什麼無緣無故就要給天平一端不斷加碼呢?
老太太、沈曦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在給袁太太撐腰。
——只有在天平失衡的時候。
袁先生有情況啊。
沈曦比袁博遠還大一歲,畢業於英國名校,INS上都是跟各路名媛的合影,日常曬曬新入手的奢侈品,去哪個海灘度假,是個典型的享樂派,要不然也不會學業結束還待在國外了。
跟袁博遠貌似相親成功後,過完年也沒出國,今天提著自己做的櫻桃派請袁太太嘗嘗,明天做個巧克力給袁睿思、陳茉,讓他們送人,說是:「可可加多了,發苦,你們不喜歡就送出去。」
相處時間長了,陳茉自然能看出沈曦每天打卡應付的意思,她對袁博遠的心還沒對袁家養的那兩條邊牧多。
前者她從沒提過,每次袁太太愧疚的講:「等博遠畢業,你們也不用兩地分開了。」沈曦都說,沒有的事,阿姨我真的不委屈,您別多想。袁太太覺得準兒媳體貼,卻不知道沈曦每次在她講袁博遠趣事時總玩著手指,意興闌珊。
後者,沈曦熱情的不得了,從自製狗狗磨牙棒到高端狗用護具,幾乎都被她包圓了,邊牧娜娜不喜歡LV的狗繩,她立馬就換個新的,還握著娜娜的爪子說:「都是我沒考慮到,沒想到你不喜歡,真是委屈我們乖乖了。」
陳茉覺得很有意思,沈曦十次里有八次都能忘了袁太太不喜歡吃櫻桃,但狗穿上小腳套不適應,她卻能記著讓店員把東西都帶來讓它挑。
上不上心,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原來這麼明顯啊,陳茉想。
所以袁太太找上門聊袁睿思,她也沒太驚訝。
陳茉很難說清楚自己在聽到袁太太那句「小茉,我們聊聊吧」,心裡在想什麼。
那是一團早就糾結錯雜在一起的毛球,她奮力理了半天,惶恐、難過、難堪之餘,竟然還意外鬆了一口氣,有種「啊,這一天終於來了」的解脫。
接連失去陳父、張淑華之後,她其實很難拒絕他的,有人幫忙下刀,大概也是好事一樁。
袁太太說是聊袁睿思,但一小時裡有五十九分鐘都是在講大兒子袁博遠,從他出生時喝不慣母乳要某個固定牌子的奶粉,那個做奶粉的廠家還是心大能力小的貨色,什麼都想沾一手,什麼優質進口奶酪、黃金牧場牛奶的招牌全線鋪開,走高端路線差點把自己玩破產,一度連奶粉線都要抵出去還債。
奶粉一停產,袁博遠不就沒得吃了,那怎麼辦呢?
袁太太:「你叔叔把它買下來了,睿思小時候也吃過這個。」
然後又說袁博遠初中時跟袁先生鬧彆扭,不肯離開家去國外念私校,袁先生強硬把人送過去,他就給老太太打電話,讓太婆再把自己送回來,「他氣性大,一直記著仇,到了中學也不願意去國際學校,反而自己拿成績單聯繫老師去了六中。」
丁曼青就在六中。
丁曼青父親在袁太太口中不是什麼好貨色,早些年靠從香港走私起家,嚴打前後才開了公司上岸,不過因為經營不善,拖欠員工薪資,鬧到有人跳樓,他還去牢里蹲過一段,後來玩P2P又進局子配合調查。
袁太太嫌惡道:「他的錢髒得很,一家人躺在窮人的脂膏里享受,遲早會遭報應的!」
所以袁太太說自己對他們這一對一直都不看好,高中就談戀愛的能有什麼好前途?如果說歹竹出好筍,丁曼青能不知道丁父靠著她攀上袁先生這條線,拿她跟袁博遠的感情掙錢?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反抗?
陳茉想起那天看見的丁曼青的眼淚,覺得她也沒袁太太說的這麼差勁,「她還小啊。」
科學的講,人到二十多歲大腦才能發育成熟,丁曼青知道這些事的時候有十八歲嗎?即使成年了,只要她從丁父那裡要錢花,她就不可能擺脫丁父帶給她的影響,就連陳茉自己也是因為錢被袁先生管著,才能跟張淑華嗆聲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袁太太聞言卻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但你比她還小啊,你都可以壓住喬海榮,她為什麼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那裡任人打,反抗不過不知道逃嗎?不知道向外人求助嗎?她只要跟博遠講,博遠能不幫她?」
陳茉怔怔,一時絞盡腦汁想找出袁太太這句話中的邏輯,一時又想:阿姨在搞什麼,你不是應該罵我不知羞恥、再把我趕出去嗎?怎麼聽著還有點誇獎的意思?她都被搞迷糊了,這是什麼對付『不自量力的女生』的新對策嗎?
「如果她像你,能有你的意志,」袁太太說,「我不會這麼厭惡她的。」
她說:「博遠是第一繼承人,我可以接受他的伴侶沒什麼助力,但這個人卻絕不能拖他的後腿。」
「小茉,你雖然來這個家裡時間不長,但對我來說,你跟他們兄弟倆都是一樣的,博遠都能放棄丁曼青,你為什麼不能安心當我女兒呢?當我的女兒,陪伴我,讀大學考碩士甚至讀博,然後在我身邊出嫁。」
「我看到你的時候就在這麼想。」袁太太說,「命運很奇妙,把你送到我身邊,但既然你來了,我就沒想過把你怎麼著,有時候大家都要接受上天的安排,你明白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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